2023年8月,《樂隊的夏天》第三季舞臺上,瓦依那樂隊以現代藝術再創的民間歌謠謳歌生命,贏得人們關注的同時,也引發大眾對生態問題的思考。在壯語中,“瓦”代表花,“那”代表水田,“瓦依那”意為“稻花飄香的田野”。基于這一創作理念,樂隊倡導“聚時為歌、散時為農”,與土地緊密聯系,在歌曲中融入田野的元素。從美學觀念到歌詞創作,他們全面吸收莊子生態批評的“和諧”“無為”“齊物”“天倪\"和\"群生\"等思想
每個地區都有屬于自己獨特的文化,在新媒介背景下,樂隊作為宣傳地區文化的一大主角,應積極地發揮其良好的宣傳作用。早在2003年,廣西百色市平果縣的哈嗪樂隊已經在充分吸收壯族原生態音樂的基礎上在與流行音樂進行碰撞的方面首開先河。然而,學界對原生態民歌的研究大多聚焦于音樂發展方面,《非遺新鄉賢與鄉村文化空間重塑——基于壯族嘹歌傳承現狀的考察》《原生態民歌傳承和發展的新嘗試一以平果“哈嘹樂隊\"的探索為例》皆分析唱腔與傳播方式,鮮少有對壯族歌曲歌詞內涵的闡釋。少數民族歌詞具有獨特的生態美學思想,而生態美學的研究立足于對現實生活環境中人們審美生存狀況的關注,莊子作為生態美學的先師,他的觀點為我們提供了思
考和借鑒的價值。
一、神話與圖騰的原生態反思
神話與圖騰傳說反映了原始社會中人類改造自然、建立人與自然和諧關系的理想。莊子運用神話和隱喻的思維方式切入原生態語境,啟發人們對生存空間的思考,并揭示了真理:無論是鯤鵬還是髏蛄,神話中的動物不論形態大小、生命長短,都有其存在的意義。人們對它們進行神話式的解讀,它們極有可能就是原始的圖騰。正如王振復所說:“圖騰的文化功能在于喚醒氏族的群體意識以及群體意識隸屬下的生命意識??梢哉f人類原始圖騰意識、觀念與行為的發生,一開始就本在地存在著通往此后哲學、美學與藝術審美之發生的歷史性契機。”①
(一)鳥圖騰
圖騰崇拜的過程是一種最早的回歸自然懷抱、尋求自然庇護的方式。壯族的祖先古越人曾以鳥作為圖騰,鳥代表著天界、人類、地球和水,被認為是天神派來保佑豐收的吉祥之物。古代,人們在原始的祭祀活動中使用鳥羽毛做首領的頭飾和服飾,是權力的象征?!鞍嬴B結衣比翼飛”的神話與莊子的觀點有相通之處,它們都認為,世界上的萬物都有獨立的生命意識,人類、動植物、天地和神靈在宇宙中相互聯系,不同生命體之間互相感知,這也構建了壯族人泛生命論的邏輯思維。
瓦依那樂隊延續壯族神話中鳥的積極形象。在其主唱岜農的《低頭種地,抬頭唱歌》詩集中,《上古》描寫洪水來臨時,鳥幫助人們用草搭窩的情景,《錦衣》改編壯族神話中的“百鳥衣”,講述男子請求九尾鳥幫助妻子,最終制得錦衣的故事。這兩個關于鳥的傳說最終都是充滿歡樂的“大團圓”,通過描寫鳥類的善良和智慧,傳達作者對于鳥圖騰的獨特理解,給予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美好感受。
《養生主》一篇記載:“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蘄畜乎樊中。神雖王,不善也?!弊⒃唬骸胺蚋┭龊跆斓刂g,逍遙乎自得之場,固養生之妙處也。又何求于人籠而服養哉!”②莊子以澤雉自喻,追求的是平凡的自由。在生命的旅程中,人人都擁有自己獨特的生命意義,不應受到外部環境的干擾。真正的生命意義在于學習天然的智慧,超越其固有的限制并擁有挑戰環境的力量,從而創造出真正的生命。因此,對自然的破壞或者妥協是無法獲得“生”與“道\"統一的。瓦依那《鳥飛籠空著》這首歌的歌詞同樣表達對生命的尊重,即使只有短短的四句歌詞“望月月沉落/望鳥鳥飛脫/月落星子在/鳥飛籠空著”,卻也映射出不羈的生命狀態,這不僅僅是對存在本體的自我解放,更是繼承古代生態智慧的絕佳載體,加之前奏用陶笛吹奏出來的“鳥聲”,呈現著瓦依那樂隊堅守自然本性下的自由心境。
莊子終其一生,亦是為他的自由而守。回望歷史,他終身不仕,并不是因為無緣仕進,而只是出于對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人生的渴望而拒絕官場?!读杏堋防镉星f子為了自由之身而拒絕進入仕途的故事。他以終生不仕之勇,換得終生之灑脫,亦以終生之篇幅,彰顯回歸原生態的人生境界。瓦依那樂隊的三位成員亦是如此,岜農為了找回內心的寧靜而辭去廣州的工作,回家務農,靠岜山來重建自己的精神世界;路民白天是工地上的瓦匠,夜晚借助月色將他們的生活經歷融入歌聲之中;十八則出售一季水稻,攢足一年生活費,只為能夠繼續歌唱。莊子與瓦依那樂隊都平靜地敘述著鳥類最原始的生命狀態,拒絕功名與利益之后,彰顯超然脫俗的人格追求。
(二)蛙圖騰
以稻作農業為生的壯族人認為,青蛙同樣是莊稼的保護神,并將其視為圖騰信仰。根據傳說,青蛙是天神雷王的子女,雷王派遣它們下凡幫助人們調節雨露。當雷王聽到青蛙的鳴叫時,就會降下雨水。有鑒于此,在壯族人的心中,青蛙不僅僅是一種動物,更是一種精神象征和信仰。他們相信青蛙神的存在和力量,認為它們能夠帶來豐收和幸福。因此,無論是春節期間的祭祀儀式,還是平日里的保護和照顧,壯族人都將青蛙視為自己稻作農業的守護神。盡管鳥與青蛙的隱喻和表意功能有所差別,但在原生態視域下,人類與各種動物之間的友好平等相處,即象征著人與自然的生態和諧。
瓦依那樂隊受傳統壯族文化影響較深生態意識顯著堅信萬物有靈,現代化浪潮卻以它狂熱的面貌向人類襲來,更多的現代人逐漸遠離自然,用征服支配的方式來向自然索求。將自然作為歸宿的瓦依那樂隊當然不能對其熟視無睹,他們從青蛙的角度出發,譜寫出《青蛙的眼淚》這首歌曲的歌詞,以生態批評的姿態劍指土地污染、河湖萎縮、野生動物銳減等問題。他們以“當今、起初、以后\"三個時間維度為參考,對農業現代化存在的現實弊端進行人文性控訴?!皣@當今/機械咚咚下田來/噴藥水灑除草劑/青蛙最難是這時”,這無疑是農業現代化污染和生態多樣性喪失互為因果的內生性,而造成當今世界生態貧瘠化危機的問題。“嘆起初/蚯蚓松土蛙捕蟲/春種秋收冬同眠/田水高低對天連”,瓦依那樂隊深深懷念著過往的土地,在大自然的四季循環與鳥叫蟲鳴中尋找身心寄托,他們體驗自然萬物的生命靈性,酣暢睡眠、辛勤勞動,通過勞作將自己的心靈與大地毫無保留地契合。嘆以后/機械咚咚下田來/噴藥水灑除草劑/青蛙眼淚掛天邊?!鼻嗤茏鳛橥咭滥菢逢爠撟鞯某S靡庀?,扮演著控訴人類破壞自然的角色,焦慮、孤獨、虛無等負面生存體驗充斥著它們的一生。
主唱邑農的詩集《低頭種地,抬頭唱歌》中《護稻》一章更是直接錨定農業污染給青蛙帶來的影響:“我的身體就要病垮”“我的身體里都是垃圾”\"你聞聞我的身體在發臭”。這首作品以“眼淚\"為主題,青蛙以一種獨特而又充滿張力的方式表達了它們對當下環境的厭惡和對未來生活的恐懼。而這也正是從不同角度抒發岜農對生命和社會問題的思考,表達了青蛙在如今生態危機下的絕望。
不難發現,青蛙這一少數民族圖騰信仰所帶來的影響逐漸淡化,這是土地養分衰退與獨具特色的民族文化消亡雙重打擊的表現。古代雖然沒有生態這一名詞,莊子的超前意識已能觀照到現代社會,在他看來“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獸固有群矣,樹木固有利矣”①。每個事物在自然界都有自己的規律,人不能因為一己私欲而打破和諧。正如當代學者蒙培元所言:“從莊子的論述看,(以明)解釋為自然相明更符合他的意思。所謂‘自然相明’,就是在自然之道的觀照下,萬物互相尊重,互相發明,而不是互相對抗,互相爭勝?!雹?/p>
二、“日鑿一穴混沌死”的批判性分析
渾沌是人類對宇宙最初狀態的想象之詞,通常是宇宙觀的稱言。這個詞描述了宇宙形成之前的無序、混亂和未被定義的狀態,它代表著一種沒有結構、沒有規律的狀態,充滿無限的潛力和可能性。
渾沌概念的出現可以追溯到古代文明,在中國文化中,渾沌被認為是宇宙生成的初始狀態,是一種既包含一切存在的潛力又包含一切不存在的虛無狀態。莊子在《應帝王》中講述一個極富生態美學的故事:“南海之帝為倏,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倏與忽時相與遇于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倏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④渾沌被描述為一個待人甚善的存在,倏與忽在渾沌之地相遇后,感受到渾沌的善意與包容,決定報答渾沌,提出給渾沌開竅以擁有與人類相似的感知能力。然而,他們卻對渾沌的本質產生了誤解,最終導致渾沌的死亡。倏與忽只是從自身的角度出發來改變渾沌,他們試圖通過鑿開一個個竅賦予渾沌人類的七種感知能力。莊子暗示了人類對于自然與宇宙的改造欲望可能會破壞原有的和諧與平衡,并從生態批評學的角度強調人與自然之間的相互依存與和諧關系。
倏和忽代表工具性、目的性和對象性的存在,而渾沌則代表自然性、無目的性和非對象性的存在。前者將后者視為改造的對象和目標,從而實現“異化”,這種異化破壞了自然,扼殺了天性。誠然,工具理性在工業發展過程中起到重要作用,它使人類生產力得以極大提升。然而,工具理性的擴張也給地球帶來嚴峻的問題。根據普米族人護林事跡,瓦依那樂隊有感而創作《火車飛過我的家》一曲,他們逐漸認識到倏和忽所帶來的負面影響,過度追求工具性、目的性和對象性,使得人們與自然的聯系日益疏遠,忽視了自然的價值和智慧。瓦依那樂隊這首歌的歌詞“大人啊大人/你開汽車進我的家/你空做你不用講哪樣/嘟嘟嘟嘟/咚咚咚咚/當當當當/你們不能再來殺死我們的樹/不要再來殺我們的樹里”,批判了當今人們為一己私欲干涉萬物生長、肆意砍伐森林的做法。人類中心主義的觀念在過去一直占據著主導地位,人們普遍認為人類是自然界的主宰,而自然界只是人類可以支配與征服的對象。工具理性的擴張導致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日益遠離,最終出現異化的現象。
《應帝王》從人的角度出發,認為人有七竅:眼、耳、鼻、口各有自己的位置與作用,不能互相代替。這表明渾沌并非混亂和無序的代名詞,而是一種自由、包容和創造的力量。渾沌教導我們要放下對控制和改造的執念,欣賞和尊重自然的本真?!按笕税〈笕?你開火車進我的家/你空講你不用做哪樣”,在瓦依那樂隊的歌曲中,他們以火車代表現代科技,以自己家代表傳統鄉野,展現了二者之間的對立。毋庸置疑的是,在倏和忽之間尋找平衡,將工具性和目的性與自然性和無目的性相結合,是摒棄工具理性異化以及其對社會與人的思維物化的前提。倏和忽只是人們對世界的一種理解方式,并非唯一的真理,人們需要自覺回歸到生態價值的理性中來,重新審視渾沌的意義,才可以更好地超越狹隘的工具性思維。
正如莊子所教導的,渾沌象征著自然的原始狀態,當今人們應該超越對改造和異化的執念,摒棄把自然視為單一向度的對象性改造的工具理性異化思維,去欣賞和尊重自然的智慧。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共處,構建出復雜而有序的生態系統美。同時,人們也需要關注自己的內心世界,尊重自然、傾聽自然,并追求與自然共生共榮的關系,理解和接納渾沌的力量。
三、“安時而處順”的自嘲性接受
在科技不斷進步和社會經濟迅速發展的背景下,現代人面臨著日益增加的壓力和焦慮,渴望在這個嘈雜的世界中找到內心的寧靜與平衡?!跋噱σ阅?,不如相忘于江湖。\"①莊子強調追求內心平靜和與周圍環境和諧相處的重要性。他的理念警示著世人,與其為了利益和名譽茍活于世,不如選擇尊重命運安排、放下執念,尋求真正的自由。“命\"這個神秘的概念,既涉及個人的發展,也涉及整個宇宙的運行。雖然它讓人感到難以捉摸,背后卻蘊含著“道”和天數的智慧,超越時間和空間的限制。
“道”是宇宙萬物的根本原則,是超越個體和對立的絕對存在,包含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生存規律。在莊子之前,人們普遍認為,每個人的命運都與他們的生辰八字密切相關。然而,莊子不認同這種盲目的異己力量,強調人應該順應“道”的運行,并通過修身養性來實現與“道”的合一,追求自由、自然和無為而治的狀態。在他的觀念中,人的生命被視為一種短暫而微小的存在,與宇宙的廣闊和永恒相比顯得微不足道。莊子認為個體的生命長度或時間并非重要的關注點,他鼓勵人們超越個體的限制,追求更高層次的境界和意義,在這個宏大的宇宙中,每個人的生命只是一粒塵埃般微不足道。然而,莊子并不因此而感到絕望或無能為力,相反,他看到個體生命微小背后蘊含著無限的可能性。
故此,莊子提出:“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縣解?!睆娬{人應該學會放下自我,超越個體的欲望和私心,以達到更高層次的境界。富貴生死皆是一種自然的命運,他認為個體應該融入宇宙的整體,與萬物共通,順應規律,這種境界不是每個個體都能達到的,是超越時間和空間的智慧之境。
瓦依那樂隊似乎是認同命運的神秘性在于它超越了人們的掌控這一觀點,盡管他們對道家思想有著深入的理解,但很少開門見山在歌詞中表達?!痘丶曳N田》中的\"貝儂貝儂回家咧/回家種地咧/山中百草都是藥/天地之間有道學”,使這首歌成為唯一一首直接提到道家學說的作品,明確展現了他們深刻的思想內涵。在瓦依那樂隊看來,人在天地之間是渺小的存在,而廣闊的天地運行是有道的。故此,人不要強求本來得不到的東西,更應該回到最初的樣子?!柏悆z貝依回家咧/回家種地咧/你還能不能找到那條山路/通往兒時放牛的山林/回家咧回家咧/你還能不能找到那條田坎/最簡單最快樂的田野”,瓦依那樂隊秉持著萬物應回歸最初狀態的主張,強調人們應當保持本真和自然,返璞歸真。
瓦依那樂隊與莊子,對生命的戲謔都源于強大的主體意識,即反思自己的命運。莊子所處的時代,是春秋五霸、戰國七雄爾虞我詐的戰亂年代,其身處的地區由暴君宋康王統治?!秴问洗呵铩ひo》記錄了宋康王的殘忍:“宋王謂其相唐鞅曰:‘寡人所殺戮者眾矣,而群臣愈不畏,其故何也?'唐鞅對曰:‘王之所罪,盡不善者也。罪不善,善者故為不畏。王欲群臣之畏也,不若無辨善與不善而時罪之,若此則群臣畏矣。居無何,宋君殺唐鞅。\"①支離疏主義,正是莊子故意以從身軀到品質都殘缺不全的樣子來與黑暗世道周旋,他是在徹底的“不認真”中求得內心安寧,一面卻暗含著譏諷。瓦依那樂隊則是難以忍受城市中的燈紅酒綠,選擇“回家種田\"那種未經規訓的生活,鄉間田園的聲音、無功利的樂觀與善良、自由活潑的天性蘊含著最原始的力量。相比于莊子鋒利的批判,瓦依那樂隊對于原生態的態度顯得無力與悲觀,即使《回家種田》的曲調是以輕快的童謠為基礎的,歌詞背后卻是他們對現代技術破壞環境的難過與失落。人之所以隨遇而安,接受隨機的天災人禍,是因為從內心認定上天不會優待人類。造化弄人,必定是人類打破了自然規律的運行,造化才會對人采取無情的報復。
四、“和之以天倪”的前瞻性闡釋
循環論是莊子對傳統邏輯和辯證法的一種批判性反思,強調事物之間的相互聯系和轉化。認為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相互依存的,沒有絕對的對立。然而,人們有時候習慣于將事物分割成對立的概念,試圖通過辯證的方式來理解它們之間的關系。莊子的循環觀點辯證看待了整體和局部的相互關系,認為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相互依存、相互轉化的,沒有孤立存在的事物。這種觀點超越了傳統的二元對立思維,是一種更加綜合、包容的思維方式?!肚f子》書中,“何謂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然若果然也,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②,這段話表達了莊子關于循環論的觀點。他認為事物的真相不可被二元對立的辯證所捕捉,而是一個復雜且無法言說的循環系統。他通過“天鈞”與“天倪\"的對比,揭示生態環鏈觀與審美境界的關系。在這種生態環鏈中,人與萬物都處于循環相生的過程中,沒有價值選擇上的優先權,都是平等的價值主體,人與萬物共處于一種審美的境界。由此可見,在循環論中,莊子強調事物的變化和轉化。他認為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處于不斷變化的過程中,沒有固定不變的本質。他用\"萬物歸一\"來形容這種變化的過程,意味著世界是一個大的循環系統,一切事物都是相互聯系、相互依存的。正如瓦依那樂隊當時的巡演主題“世界一體”一樣,自然農法的核心理念正是實現整體循環互相滋養,而非相互傷害
隨著科技的發展,人類將自己視為自然界的主宰。瓦依那樂隊的歌曲《發展中的板佬屯》反思科技給環境帶來的傷害:“田里不見插秧歌/耕耘機子在冒煙/樹林不見拉木歌/電鋸開口像發癲/菜花開了不見妹/自動噴藥飛滿天/河邊不聽妹笑語河水像我醉恢恢/抬頭不見天半邊/伸腳不碰泥土面/睜眼不得見四季/側耳不聽鳥語言。\"歌詞揭示了現代農田所面臨的生態危機。大量使用農藥和化肥,給生態環境帶來巨大的壓力。樹林的砍伐使得野生動植物失去棲息地,生物多樣性受到威脅。此外,農田中噴灑的農藥飄散到空中,不僅危害農民的健康,也對周圍的生態系統造成污染。河水的污染使得水生生物無法生存,河岸的生態環境遭到破壞。由此可見,人們對科技的依賴已經超過工具的作用,科技成為日常生活的主導。在《走地雞的心情》這首歌的歌詞中,瓦依那樂隊毫不掩飾地批判現代科技對于養殖雞的不當行為。他們用簡潔有力的語言表達自己的觀點:“啯啯啯/聽說我們可以下地走了/咕咕咕/聽說我們原本就是走地的。”這段歌詞直擊問題的本質,指出人們對于飼料雞的錯誤認知。而后面的歌詞則更加尖銳地批評那些試圖教導如何科學圈養飼料雞的專家們:“啯啯啯/有人來教如何科學圈養飼料雞/咕咕咕/聽說那些人又來問有沒有走地雞賣。\"這段歌詞暗示這些人的虛偽,他們一方面強調科學圈養飼料雞的好處,另一方面卻追求走地雞的原生態品質。由此可見,萬物中的每一物所享受的平等都是在自己所處環鏈位置上的平等,而不要超出這個位置,這才“無為而為”“自然而然”①
在自然界中,雖然每個個體都是獨立的存在,但它們并非孤立的,而是處于一個復雜而龐大的生態系統中。這個生態系統包括天空、大地、水域以及其中的各種生物。它們之間通過各種方式進行交流和相互作用,形成一張巨大的生命之網。瓦依那樂隊意識到萬物皆有自己的位置,理想的狀態應當是《發展中的板佬屯》這首歌中所唱的,板佬屯還未面臨現代性的擴張以及傳統農村還沒走向消亡的時候。“天亮公雞喊起床/人按季節種莊稼”,人們與自然和諧相處,像生態系統中的每個元素一樣互相依存,這種觀點強調人與自然之間的平等性和共生性,警示人們應該更加關注生態保護和可持續發展。可持續發展是萬物會通的表現,而會通是一個永恒的過程。人們將“氣\"視為理解莊子哲學的重要元素,它存在于萬物之中,并貫穿天地之間。這種“氣\"的運行是不可見的,但它卻是萬物運行的基礎和動力,不斷地在變化和演化,從未停止。就像河流不斷地流淌著,水汽不斷地上升和降落,萬物也在不斷地生長、繁衍和消亡。這種循環的過程使得生命得以延續,并且保持整個生態系統的平衡。
在生態環鏈中,人與萬物共處于一種審美的境界。瓦依那樂隊在創作中表明自己的立場,審美不僅僅是對美的感知,更是一種對生命的尊重和對自然的敬畏。他們將人與自然融為一體,將審美視為一種超越個體的體驗,不再受到傳統觀念的束縛,而是能夠以一種更加寬廣和開放的方式看待世界,故此,瓦依那樂隊放棄廣州的事業,選擇回歸家鄉,在鄉村現代化進程中重新審視傳統技術,推動田間咖啡、生態廁所、自然法種植等現代化革新,與自然空間互構身體。由此可見,無論是對人來說,抑或是對社會而言,生態文明都是對過去發展模式的終結,強調了自然整體性的內在價值,凸顯出自然的完整性與持續性。這也正是他們吸收莊子循環論中順應萬物生長理念的表現,義無反顧地摒棄功利和欲望。真正的是非只有在達到道的境界時才能明了,人們只有達到這種境界時,心靈才變得純凈而空靈,此時所謂的是非觀念就變得平等了。因此,無所謂對與錯,也無所謂是與非,這種狀態被稱為是非寂然,也正是莊子所提到的\"天倪”。
五、“萬物以為齊\"的自我性剖析
在當代社會中,自我中心主義是一種普遍存在的現象。許多人往往只關注自己的需求和利益,而忽視與他人以及環境的關系。然而,古代思想家莊子早已提出超越自我中心的平等意識的警示。在《齊物論》中,莊子通過描述南郭子綦和顏成子游的對話,表達超越自我中心的思考方式。
莊子所描述的“吾喪我”觀點實際上是一種超越自我中心的思考方式。它意味著個體意識到自己與整體的相互依存和共生關系。這種思考方式促使人類以自我為中心的觀念消解,以實現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境界。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問之也!今者吾喪我,汝知之乎?女聞人籟而未聞地籟,女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边@種超越自我中心的思考方式提醒著人們,個體并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與其他個體和環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的。在大我中找到內心的平靜,個人不再受限于個人欲望和私心,而是追求整體的發展和共同的幸福,成為一種超越個體的存在。在大我的境界中,個人與他物融為一體,追求共贏的目標。
當代生態倫理以生命共同體為核心,是生態文明建設的內在要求,亦是人類道德在空間文化上的進步。瓦依那樂隊在《田歌》這首歌的歌詞中表達了對土地的深厚情感。歌詞中寫道:“哎呦我的土地/哎呦我的土地我的身體/哎呦我的土地/是我連累你也沒得休息。\"這段歌詞傳達出對土地的疼惜之情?!褒R物\"需“喪我”,在物我兩忘的狀態下,主體與對象融為一體,讓人感受到瓦依那樂隊與土地相連的情感和能量,這種體驗使瓦依那樂隊超越個體的局限性,試圖喚醒那些被鋼筋水泥禁錮的、干癟的心靈。他們重新審視與土地之間的關系,以生命共同體觀念來重構人與自然的道德關系,提出人類應該超越“土地給予我們、養育我們”的思維方式,更加關注人類對土地使用的限度。人與物的主體的辯證關系在西方視角下,構建的是自我與他者的對立,這樣的二元劃分往往帶有殘暴性。與之相反的是,瓦依那樂隊在《田歌》中將自我精神代入土地視角之中,正如莊子提出“此”與“彼”的關系,更加糅合,以達到一種物我兩忘的狀態,不以萬物中心自居。許士密指出,道家\"天地人合于道”的觀點包括與道合一的生命觀,這一觀念蘊含著萬物合一、和諧共處的“人與自然生命共同體”。①倘若生活在一個充滿競爭和功利的社會中,每個人都會無節制地追求自己的利益和欲望,故此,人們會陷入以自我為中心的境地,這實際上是一種自我封閉和自我循環的表現。瓦依那樂隊意識到,這種態度并不正常,它讓人類處于一種異化的生存狀態,并且嚴重束縛著人們的心靈。由此可見,人類對自然的活動應當受到生態倫理與環境道德的約束,采用整體性思維平衡人與自然之間的利益關系,以確保生態系統的穩定。
當瓦依那樂隊超越對個體形態的執著,他們能夠更好地理解土地的本質。通過超越形態的限制,他們打開對土地的新視角,開始欣賞土地的美麗和價值,認識到土地的無限可能性。莊子提出“吾喪我\"和“物化”的理念,促使瓦依那樂隊意識到自身與土地之間的共通之處,讓他們達到“萬物一齊\"乃至\"萬物一體\"的生態審美境界。這種境界會讓瓦依那樂隊更加珍視土地,創作出更多注重保護生態環境的作品
結語
“生態批評\"是一種文化批評,是從生態的特有視角所開展的文學批評,亦是文學與美學工作者面對日益嚴重的環境污染將生態責任與文學美學相結合的一種可貴嘗試。②歌詞本身屬于文學范疇,與曲調并不直接相關,因此具有獨立的文學特征和文藝美學。用生態批評來諧和不同元素是核心本文的核心部分,通過探討瓦依那樂隊對莊子生態批評的接受,可以發現“原生態”\"渾沌”\"安順”“天倪\"與“齊物\"等概念在其中起到重要作用,這實質上是對自己的心靈做減法的過程。他們嘗試與莊子思想對話,運用“道通為一”的自然生態觀來表現“物無貴賤”的社會生態觀,將莊子的思想融入到自己的音樂創作中。
歌詞不僅僅是一種藝術表達形式,它還具有強大的社會意義。優秀的作品能夠傳遞積極的價值觀和思想,引導人們關注社會問題。瓦依那樂隊以其內涵深刻的歌詞和獨特的抒發情感的方式,喚起人們對當今生態文明的思考。他們在歌詞中頻繁提到工業化帶來的環境污染、森林砍伐和物種滅絕等問題,揭示人類對生態系統的破壞和生命的脆弱。然而歌曲并沒有停留在對問題的抱怨和指責上,而是通過莊子的思想,提出一種解決之道。歌詞中引用莊子的理念,如\"安順”“天倪\"和“齊物”,表達對自然界的尊重和對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向往,通過生態批評的視角,探討環境污染和生態責任與文學美學的結合。他們的音樂作品不僅具有獨特的文學特征和文藝美學,更激發人們對環境問題的思考和對生態文明建設的關注。
(責任編輯 呂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