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國際經驗的我國轉型金融發展研究

一、前言

在全球環境與氣候問題日益嚴峻的背景下，可持續發展已成為各國經濟發展的核心任務。“轉型金融”作為可持續金融的延伸，于2017年由歐盟首次提出，指促進經濟、社會和環境可持續發展，兼顧經濟繁榮、社會公正包容及資源環境因素的金融體系[。隨后，發達國家與國際組織紛紛投身轉型金融理論研究與實踐活動，在綠色債券、可持續貸款等領域積累了豐富經驗，為企業低碳轉型提供資金，推動產業結構升級。這些實踐為我國提供了寶貴借鑒，凸顯了轉型金融在助力傳統高碳行業減排、新興綠色產業崛起方面的巨大潛力。

二、國際轉型金融的實踐與探索

（一）產品和工具不斷豐富，規模越來越大

自提出轉型金融以后，世界各國不斷創新自己的轉型金融產品，轉型金融工具已呈現出多元化格局，其產品譜系以環境效益導向型債權類產品為核心，包括但不限于專項轉型債券、氣候轉型關聯貸款、綠色進程掛鉤債券、碳中和主題債券等，規模也在不斷擴大。根據CBI發布的《2024年上半年可持續債務市場概覽》顯示，僅2024年上半年符合CBI數據庫定義的GSS + （指符合氣候債券倡議組織（CBI）數據庫方法學的全球綠色、社會、可持續發展、可持續發展掛鉤（SLBs）和轉型債券，統稱 GSS⁺， ）債券的交易量就達到5540億美元，與2023年上半年相比，同比增長 7% ，其中可持續發展債券為939億美元（占比為 17% ），2022年全球可持續發展貸款規模達到9000億美元，預計2025年將超過2萬億美元。這些工具的出現和不斷增大的規模共同為企業和項目從高碳排放向低碳、可持續模式轉型提供了強大的金融支持。

（二）評價體系層出不窮

2022年，G20可持續金融工作組發布了G20轉型金融框架，提出轉型金融的五大支柱，第一個就是要建立明確的對轉型活動的界定標準。在如何對轉型活動

金融評價方面，各國際組織和行業協會建立了不同的評價體系，為轉型活動的評價和界定提供了依據（見表1）

表1國際轉型評價體系一覽

（三）政策激勵與約束工具體系化發展

通過指引、監管、約束、激勵多維框架，可以降低高碳行業轉型阻力，降低企業前瞻性投資不確定性與綠色技術成本，促進環境與經濟協同增效。目前來看，針對轉型金融的政策激勵機制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首先，財政政策激勵，包括補貼政策和稅收優惠，如歐盟對能源轉型、工業脫碳等領域的創新技術研發和示范項目給予資金補貼，英國對投資低碳和環保項目的企業，給予企業所得稅減免優惠等。其次，監管政策引導，如歐盟的《可持續金融披露條例》，要求金融機構披露可持續及轉型金融相關業務、風險、投資策略等信息，提升透明度，推動其參與轉型金融業務。最后，市場機制激勵。歐盟和新西蘭建立的碳排放交易體系與碳定價機制，企業間可交易碳排放權，將碳排放外部成本內部化，促使企業減碳并參與交易，為轉型金融奠定定價基礎與市場需求。

三、我國轉型金融的發展與實踐

我國碳達峰碳中和進程已步人實質推進階段，綠色投融資資金規模持續擴張，但仍存在相當規模的棕色或淺綠產業。實現碳中和目標，推動傳統高排放行業轉型至關重要。轉型金融作為新興概念，面臨著機遇與挑戰并存的局面。

（一）轉型金融頂層設計為其發展指明方向

2024年3月27日，中國人民銀行等七部委聯合發布《中國人民銀行國家發展改革委工業和信息化部財政部生態環境部金融監管總局中國證監會關于進一步強化金融支持綠色低碳發展的指導意見》，為轉型金融發展奠定基礎、明確方向。《意見》圍繞黨中央、國務院關于碳達峰碳中和的重大決策部署，合理規劃并實施金融支持碳減排的短、中、長期任務，提出強化金融資源配置導向，重點引導金融資源支持高排放行業綠色低碳轉型和可再生能源項目建設，促進工業綠色轉型和升級，支持綠色低碳交通和綠色建筑發展，嚴控金融資源投向高耗能、高排放、低水平項目。同時，依據國家“雙碳”戰略框架，構建了科學規范、可操作性強的綠色金融及轉型金融標準體系，盡快出臺覆蓋工業綠色項目的轉型金融標準，細化轉型活動分類目錄、信息披露規則、專屬金融產品庫及激勵約束機制等核心要件。《意見》還提出將高排放行業和高排放項目碳減排信息與項目信貸評價、信用體系建設掛鉤。同時，還要支持發行轉型債券，滿足規模以上能源生產消費企業改造升級等低碳轉型需求。

（二）轉型金融標準不斷完善

在G20國際組織的推動下，國際轉型金融標準不斷完善，國內相關標準制定工作也有序開展。央行積極推進煤電、鋼鐵、建材、農業4個行業的轉型金融標準制定，其他傳統行業的轉型標準也在逐步推進[2]。在地方層面，多地政府依據本地產業情況制定了轉型金融標準。截至2024年11月，全國已有包括湖州、河北、江蘇、浙江在內的多地出臺了轉型金融目錄或標準。

（三）轉型金融產品和工具豐富且規模較大

自2021年起，轉型金融產品在國內興起，包括可持續發展掛鉤貸款（SLL）、可持續發展掛鉤債券（SLB）、轉型債券以及低碳轉型（掛鉤）債券[3]。2022年首次發行轉型債券，覆蓋電力、化工、鋼鐵等傳統高碳行業，合計募集資金22.9億元。2024年，轉型類債券發行加速，年度發行規模達648.6億元，同比增長超過 50%^[4] 。其中，發行47只可持續發展掛鉤債券，規模合計349.7億元，同比增長 35.1% ，23只低碳轉型掛鉤債券，規模合計179.9億元，同比增長 27.8% ，低碳轉型債券3只，規模合計104億元，轉型債券2只，規模合計15億元，其他可持續發展相關主題債券發行規模合計1878.3億元。此外，地方轉型金融標準出臺，轉型金融類貸款涌現，如江蘇、天津、上海等地已投放相關貸款，助力企業降碳轉型。

四、我國轉型金融發展存在的問題

（一）權威界定標準缺失

基于國際組織和機構的轉型金融模式，各地結合自身實際制定了地方性轉型金融界定標準。但在國家層面，目前仍缺乏廣泛認可、統一且明確的概念定義與分類標準。轉型金融的頂層政策文件《中國人民銀行國家發展改革委工業和信息化部財政部生態環境部金融監管總局中國證監會關于進一步強化金融支持綠色低碳發展的指導意見》明確了重點發展領域與未來方向。與傳統綠色金融的定性特征不同，轉型金融需要量化指標，這就要求依據行業特性制定分行業標準。目前，中國人民銀行牽頭制定的煤電、鋼鐵、建筑材料和農業四個行業的轉型金融標準仍在推進過程中，尚未正式出臺。盡管部分地區發布的指導性文件包含相關標準，但尚未在全國范圍內廣泛采用，且未能全面覆蓋所有“高污染、高耗能”行業。這一狀況使得金融機構難以精準識別經濟活動中的“轉型”行為，在決定是否提供轉型金融資金時缺乏明確依據，致使有轉型發展計劃的高污染行業難以獲得資金支持。此外，由于缺乏權威的轉型活動界定標準，潛在的虛假轉型行為導致“洗綠”風險顯著增加。

（二）激勵約束機制不完善

作為綠色金融的補充與延伸，轉型金融在發展進程中缺乏綠色金融所具備的豐富激勵和約束機制。目前，我國已有多層次的政策框架體系。國家層面，央行通過金融機構綠色金融評價辦法以及碳減排支持工具，促進金融機構支持環保項目。地方實踐中，以浙江湖州為代表的改革創新試驗區，為綠色項目提供貼息、擔保等激勵措施，包括對綠色債券認證貼標給予補貼。與之相比，轉型金融領域類似的激勵措施較為匱乏，與國際水平存在較大差距。轉型金融的發展涉及制定轉型計劃、披露信息、獲取機構認證等多個環節，成本較高且耗時較長。若缺乏激勵措施，企業參與的積極性將受到抑制。此外，高碳企業通常被視為高風險對象，難以獲得長期資金供給。因此，需加快構建轉型金融政策框架，通過完善風險補償、財稅優惠等激勵工具精準施策，撬動市場及金融機構加大適配性資金供給，為產業綠色升級注入持續動能。

（三）公正轉型關注度亟待提升

在推動轉型金融發展的過程中，公正轉型是一個不容忽視的關鍵問題，也是《二十國集團轉型金融框架》中提出的轉型金融五大支柱之一。該框架指出，無序轉型可能引發一系列負面社會經濟影響，例如高碳行業在轉型過程中可能出現大規模失業、社區衰敗、能源短缺以及通貨膨脹等問題。在我國轉型金融發展進程中，公正轉型問題同樣無法回避，尤其是在高碳行業占比大、碳排放壓力高的省份，如山西、內蒙古等地，轉型壓力極為巨大，短期內的急劇轉型可能導致大量失業。從行業視角來看，低碳轉型下，化石、能源、鋼鐵等高碳行業承壓顯著，這些行業需承擔更高的轉型成本，進而導致產品成本上升、物價上漲。同時，由于機械化程度提高，勞動力需求減少，失業人口將大幅增加。這些都是轉型發展過程中不可避免且亟待重視和解決的問題。

（四）工具和產品體系待完善

盡管我國在轉型金融工具和產品方面已開展了諸多實踐且具備一定規模，但與國際標準相比，仍存在較大提升空間。目前，國內轉型金融工具以債券類為主，可持續發展類貸款較為零散且規模較小。雖然存在部分保險產品，但發展相對緩慢，而轉型金融的股權類產品和基金類產品幾乎處于空白狀態。這些工具和產品的缺失，嚴重制約了高碳行業轉型資金的籌集，阻礙了綠色低碳轉型的進一步推進。此外，轉型金融工具種類有限，也限制了金融機構的業務拓展，減少了盈利點，削弱了金融機構支持轉型金融發展的積極性。

五、推進我國轉型金融持續發展的對策建議

我國轉型金融實踐歷經數年，雖取得一定成果，但仍需汲取國際先進經驗，結合國情，采取更為有效的對策，以推動轉型金融的深化與完善。

（一）構建規范的制度標準體系

制度標準體系的構建可從三個維度展開。第一，政府應出臺針對轉型金融的詳細界定標準等規范性制度[5]，明確轉型活動及轉型金融服務的范疇與準則，為企業低碳轉型及金融機構開展相關業務提供依據。第二，鼓勵更多地方政府制定轉型金融目錄。當前，出臺此類目錄的省市較少，通過激勵措施，可促進省市間聯動，逐步形成區域性或全國性標準，為跨省市高碳企業的低碳轉型帶來規模效應，降低轉型成本，獲取更多資金支持。第三，探索建立地方性轉型評估體系，并引入第三方進行績效評價。地方政府應結合本地實際，構建涵蓋轉型進展、碳減排經濟效益、社會效益及資源利用率等方面的綜合評估體系。在評估過程中，引入第三方對企業轉型活動績效進行綜合評價，評價結果可作為金融機構提供轉型資金的重要依據。

（二）完善激勵約束機制，推動轉型金融發展

激勵約束機制可借鑒國際經驗，從多方面發力。財政貨幣政策方面，加大對符合轉型標準的企業碳減排活動的財政補貼力度，如增加稅收優惠、提高財政補助額度等。設立轉型金融專項資金，每年從財政預算中劃撥一定資金，支持高碳行業低碳轉型項自及技術研發。充分發揮貨幣政策工具的作用，加大結構性貨幣政策工具的運用，針對碳減排研發更多創新工具，如對符合條件的金融機構實施定向降準，釋放資金支持轉型金融，設立專項再貸款工具，為金融機構提供低成本資金用于發放轉型貸款等。同時，將金融機構轉型金融業務開展情況納入宏觀審慎評估體系，引導其加大對綠色低碳領域的信貸支持。在監管政策方面，加強信息披露要求，促使企業和金融機構定期披露碳排放、轉型規劃及業務開展情況等信息，提高市場透明度。引導金融機構建立轉型金融風險管理體系，強化風險識別、評估與控制。市場激勵方面，完善全國碳市場交易機制，逐步擴大覆蓋范圍，提高碳價水平。推廣ESG投資，引導機構投資者完善投資決策框架，將資金更多的投人綠色低碳領域。發揮行業協會作用，鼓勵其制定轉型金融自律規范，推動行業健康發展。

（三）強化公正轉型關注，降低轉型負面影響

為避免低碳轉型引發失業、區域經濟衰退等問題，在轉型金融發展過程中應重點關注公正轉型。一方面，完善政策體系，保障轉型公平。成立專門機構負責制定和實施公正轉型戰略，確保轉型的系統性與協調性。借鑒國際經驗，制定階段性目標，如短期內創造一定數量的綠色產業就業崗位，為失業勞動者提供免費技能培訓，助力其向綠色行業轉移，延長失業救濟金發放期限，提供再就業補貼，緩解短期經濟壓力，建立專項基金，支持受轉型影響的家庭和社區，對受損企業提供一次性補償或稅收優惠，對受影響居民提供搬遷補助或生活補貼等。另一方面，推動綠色經濟發展，創造更多就業機會。通過大力發展可再生能源、節能環保產業、綠色建筑等綠色經濟領域，創造大量新就業崗位，政府利用財政補貼、稅收優惠等政策工具，激勵企業向綠色經濟轉型，為勞動者提供綠色經濟相關技能培訓，以適應新的就業市場需求。

（四）豐富與完善轉型金融工具和產品體系

為實現綠色低碳轉型目標，豐富轉型金融工具與產品體系至關重要，我國可從多方面完善現有產品并創新工具。一方面，擴大綠色債券和轉型債券規模，為高碳行業低碳轉型籌集資金，同時完善發行標準，確保資金流向合格項目。另一方面，針對不同行業和區域客戶的差異化需求，重點發展可持續發展掛鉤貸款及承銷可持續發展掛鉤債券，借助金融科技，創新能效融資、合同能源管理未來收益權質押等產品。在投資組合層面，開發以轉型資產為基礎的資產證券化產品、投資信托基金以及轉型股票和債券基金等多元化金融工具[]。此外，通過政策支持和鼓勵，引導商業銀行、保險公司等金融機構創新相關貸款和保險產品，為轉型金融發展提供資金支持與保障。

六、結語

在全球應對氣候變化背景下，轉型金融作為支持高碳行業向低碳經濟轉型的關鍵工具，日益受到關注。我國作為重要碳排放國，在實現“雙碳”目標過程中面臨減排壓力和經濟轉型需求。通過總結國際轉型金融發展經驗，結合我國國情提出具體的轉型金融發展對策，可以幫助我國構建高效、包容且可持續的轉型金融體系，從而推動“雙碳”目標實現和經濟高質量發展。

引用

[1]孫雅雯.歐盟轉型金融的政策經驗與啟示[J].國際金融，2024（03）：8-16.

[2]馬梅若.轉型金融從“呼聲”逐步走向實踐[N].金融時報，2024-10-15（05）.

[3]馬駿.碳中和與轉型金融[J].新金融，2022（09）：4-7.

[4]得利.我國可持續債券發行規模突破9萬億[EB/OL].[2025-1 15].https：/inance.huanqiu.com/article/4L4wuMg3GMJ.

[5]王勝.對轉型金融發展國際經驗的借鑒與思考[J].新理財，2023（12）：37-39.

[6]王遙，張廣逍.“雙碳”愿景下的金融轉型研究[J].環境保護，2021（14）：9-11.

基金項目：2024年度河北省社會科學發展研究課題“基于國際經驗的我國轉型金融創新發展路徑研究”（項目編號：202402105）

作者單位：河北金融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