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判關聯詞“錯位”

[中圖分類號]G632.479/G633.3 [文獻標志碼］A

新課標“語言積累、梳理與探究”學習任務群總目標要求：“培養學生豐富語言積累、梳理語言現象的習慣，在觀察、探索語言文字現象，發現語言文字運用問題的過程中，自主積累語文知識。探究語言文字運用規律，增強語言文字運用的敏感性。”但是實際的教學與考試，卻出現了忽視語言現象的問題，甚至用所謂的“規則”硬性處理鮮活的語言現象。語言有著約定俗成性與生動靈活性，語言豐富多彩、形式多種多樣，表義千差萬別，我們必須對語言現象認真地梳理分析，引導學生認真地研究語言現象，切忌用片面的主觀認識代替客觀實際，更不能憑借著話語權強勢推行自己的主觀認識與理解，以免以訛傳訛，造成不良影響。基于此，結合命題考試實例，分析現代漢語語法書籍里關聯詞語用例，從關聯詞語使用的語言實例中看關聯詞語位置問題

一、“如果”

下面是某市2023年二模考試的一道試題（為了簡潔，只節錄題目所在段落）：

迎春花先花后葉，枝呈四棱狀，對節生小枝，一枝吐三葉，橢圓形，在寒風中打開色彩的廣闊宇宙。一個地方，有一盞迎春花，是踏實的，篤定的，會有人間煙火味徐徐彌散。它像一個清爽的鄰家女孩，以其素雅喚醒人們對美的熱愛與追求，對卓爾不群的生命姿態的尊崇和效仿；它又像一個人的成長，這個人如果擁有單純快樂的童年，他的人生就會不斷地生長出新鮮的綠葉，成就一棵枝繁葉茂的常青樹。我喜愛迎春的這份寂靜安然，哪怕寒風凜冽，哪怕四野荒涼，它也把小小的花苞，開成太陽的形狀。

18．文中畫橫線的句子有語病，請修改。可以改變語序、少量增刪詞語，但不得改變原意。（3分）

參考答案如下：

18.【答案示例】如果這個人童年時擁有單純快樂的思想，他的人生就會不斷地生長出新鮮的綠葉，成為一棵枝繁葉茂的常青樹。（評分參考：每修改出一處給1分，句意通暢給1分。）

【考查目標】本題考查學生對情境中語句的語病進行辨析和修改的能力。

【解題思路】關聯詞和主語要遵循“同前異后”的原則，如果兩個分句的主語不同，那么主語應放于關聯詞之后。第一個分句的主語是“這個人”，第二個分句的主語是“他的人生”，故“這個人”需要移至“如果”之后。檢查語病應先提取主謂賓，再依次帶入定狀補。提取主謂賓后發現，“成就常青樹”搭配不當，應將“成就”改為“成為”。

從命題者所給的解題思路可以清楚地看出，題目考查點有二：一是考查語序不當，考查關聯詞語位置；二是考查謂語與賓語搭配不當。這里我們主要探討關聯詞語位置問題。我們首先明確一點，命題人在“解題思路”里所說的“同前異后”，是針對句子的主語來說的，意思是說“主語同主語在前，主語異主語在后”，分句主語相同，主語放在關聯詞語前面，分句主語不同，主語放在關聯詞語后面。在談論關聯詞語位置時，采用關聯詞語“同后異前”的說法，即“關聯詞語位置，分句主語同一關聯詞語在后，分句主語不同關聯詞語在前”，可以簡潔地表達為“關聯詞語同一后，不同前”。盡管說法不同，其實表達的關聯詞語與主語的位置關系是一樣的。

但這些說法是針對一部分關聯詞語的，不能用于所有關聯詞語。命題者對于主語與關聯詞語的位置關系歸結為“同前異后”，認為“如果”這樣的關聯詞語要遵循這樣的規則，有簡單化與粗暴化傾向。命題者把適合于某一些關聯詞語的規則（比如“不僅”“一方面”等某些關聯詞語的規則），當成了所有關聯詞語必須遵循的標準，死守主語“同前異后”（或者說“關聯詞語同一在后，不同在前”）的“規則”，忽視了鮮活的語言實際，把一部分關聯詞語所具有的“主語同前異后”位置關系擴大化，未免“以偏概全”。

我們這里討論第一個分句里關聯詞語位置，后一個分句里關聯詞語位置關系相對固定，一般不存在誤用情況；如果誤用，讀起來不成句子，所以一般不會在后一個分句里出現關聯詞語位置問題。但第一個分句主語與關聯詞語的位置關系，目前高中語文教學屆存在著混亂的認識，武斷強硬地不顧語言事實“自己硬性立法”，甚至以訛傳訛，很有討論之必要。

關于關聯詞語的位置，劉月華、潘文娛、故韋華主編的《實用現代漢語語法》[1］“復句的關聯詞語”有這樣的論述：

第一分句的連詞有兩個位置，兩個分句主語相同時，連詞多位于主語后，這時主語一般也是話題，起連接句子的作用。（著重號為筆者所加，下文所有的著重號沒有特別說明，都是筆者所加。）例如：

先生既然救我，就應該救到底。

貧農因為最革命，所以他們取得了農會的領導權。

馬克思不但參加了革命的實際運動，而且進行了革命的理論創造。

三個例句里的關聯詞語都是遵循“同一在后”的原則，也就是命題人所理解的主語“同前”的原則，但是這里如果說成“既然先生救我”“因為貧農最革命”是不是就是錯誤的呢？是不是就按照命題人所理解的主語“同前異后”原則，認定這樣的說法就是錯誤的呢？這是要認真分析與思考的。

《實用現代漢語語法》解說句里的“連詞多用于主語后，這時主語一般是話題”，這樣的強調與限制我們最應該關注，切不可把“多”字忽略，當成了共用的規則。“這時主語一般也是話題，起連接句子的作用”，也就是說主語也有連接句子的作用，上面考試題“它又像一個人的成長，這個人如果擁有單純快樂的童年”，從連接的角度來看，“一個人的成長”與“這個人”連接要比“如果”放在“一個人”前面要好得多。

因此，在命題與教學時，把用于某一特定場合的關聯詞語規則當成了所有關聯詞語都應該遵循的規則，不恰當地擴大了語法規則的使用范圍，容易誤導學生，這是要避免的。

劉月華、潘文娛、故韋華主編的《實用現代漢語語法》[接著就講了下面的情況：

有時雖然兩個分句的主語相同，可是連詞起連接作用，把后面的句子與前面的句子連接起來，這時連詞就應該放在主語前。例如：

A：你為什么看得那么清楚？B：因為我坐在前邊，所以看得非常清楚。相反，如果主語起連接作用，就要放在連詞

的前面。例如：A：昨天你們去開會，主席臺上的人誰看得

最清楚？B：我因為坐在最前邊，所以看得最清楚。

這里解說得很清楚，誰放在前面誰放在后面，取決于語境，取決于主語與關聯詞語的連接作用，不是必須按照主語“同前異后”規則放置主語，或者說按照關聯詞語“同一在后，不同在前”原則放置關聯詞語，主要還是看前后文銜接。而上文命題者就沒有考慮這個因素，簡單地認為關聯詞語的位置必須嚴格遵守“規則”，而忽視“如果”“因為”等關聯詞語位置的靈活性。因此，考試命題更要注意命題的科學性與規范性。

劉月華、潘文娛、故韋華[主編《實用現代漢語語法》論述到：

兩個分句的主語不同時，第一分句的連詞一般要放在主語前。例如：

雖然座談會的時間比較長，但大家都不覺得累。

只要你說得對，我們就改正。

即使他已睡到床上，也要把他拖起來。

這三個句子就遵循分句主語“同前異后”原則，即主語不同，主語放在關聯詞語的后面；或者說遵循關聯詞語“同一在后，不同在前”的原則，即在兩個分句主語不同時，關聯詞語放在主語的前面。但是這個解說里也有一個“一般”，“一般”這個詞語說明不是都必須如此，還是有特殊情況的。我們看《現代漢語詞典》里“如果”后的例句：

你如果有困難，我可以幫助你。

這個例句就不符合主語“同前異后”原則，兩個分句主語不同，但是主語并沒有放在關聯詞語后面，關聯詞語也沒有因為主語“不同在前”，這個例句具體闡釋了上文所說的“一般”之外的情況。

邵敬敏主編的《現代漢語通論》[3講“假設條件句”時舉了幾個例子：

如果我們走滬寧高速公路，那么可以提前一個小時趕到機場。

假如你想見到我，請到青年突擊隊里來。

這兩句話前后兩個分句是同一個主語，但是關聯詞語位置不一樣，第一個句子主語遵循“同前異后”的原則，或者說關聯詞語遵循“同一在后，不同在前”的位置原則，但是第二句不遵循主語“同前異后”或者關聯詞語“同一在后，不同在前”的原則。我們再看看一些語法著作和文章里使用“如果”的句子：

如果你愿意，我就陪你去白云山看看。（黃伯榮、廖序東《現代漢語》）

他如果罵，我們便叫他歸還去年在岸邊拾去的一枝枯柏枝，而且當面叫他“八癩子”。（魯迅《社戲》）

這兩個句子分句主語都不同，如果按照主語“同前異后”，主語應該放在關聯詞語后面，但是這兩個句子的主語一個放在了關聯詞語前面，一個放在了關聯詞語后面。可見“如果”在主語不同的時候是可以放在主語之前的，也可以放在主語之后的。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1]874

① 你若被敵人反對，那就證明我們同敵人劃清界限了。

② 倘若你們背叛了主人，他是會無情地懲罰你們的。

③ 如果你早來兩天，就看見老李了。

④ 你要是早點來，還能看見老李。

上面例句有的遵循主語“同前異后”規則，如 ② 句主語“異后”， ④ 句主語“同前”；有的卻沒有遵循這樣的規則，如 ① 句主語異不后， ③ 句主語同不前。我們再看下面的例子[4]：

如果我們不能按照客觀規律辦事，那么最終必將受到它的嚴厲懲罰。

這個句子前后兩個分句主語相同，沒有遵循主語“同前異后”原則，或者說是關聯詞語“同一在前，不同在后”的原則，關聯詞語處在了主語的前面。

我們再看下面的例子[1]874

如果我父母還活著，他們一定不會拒絕一個兒子的錢……

這個句子前后兩個分句主語說法不同，表達的意思是相同的，一個說法是“我父母”，一個說法是“他們”。這里就存在一個問題，所謂的主語“同前異后”原則，這里的“同”與“異”，是指形式上的“同異”，還是意義上的“同異”？像上面這樣句子的主語是算作同一主語，還是不同主語？這個關聯詞語應該放在主語前面還是主語后面？這些都是需要思考的。

綜上所述，“如果”“假如”這一類關聯詞語位置相對靈活，不遵循主語“同前異后”原則。

二、“雖然”

某校“最后一卷”中關聯詞語設題情況，為了簡潔方便，我們只選用相關內容，原文不再呈現。

雖然這些作品在畫面制作、敘事技巧等方面還有改進空間，但是讓中國動畫在世界舞臺上大放異彩，更為動畫藝術與中華文化的深度結合作出了有益探索

19.文中畫波浪線的句子有語病，下列修改最恰當的一項是 （3分）

A．雖然這些作品在畫面制作、敘事技巧等方面還有改進空間，但是讓中國動畫在世界舞臺上大放異彩，更為動畫藝術與中華文化的深度結合作出了有益探索。

B．雖然這些作品在畫面制作、敘事技巧等方面還有改進空間，但是為動畫藝術與中華文化的深度結合作出了有益探索，更讓中國動畫在世界舞臺上大放異彩。

C．這些作品雖然在畫面制作、敘事技巧等方面還有改進空間，但是為動畫藝術與中華文化的深度結合作出了有益探索，更讓中國動畫在世界舞臺上大放異彩。

D.這些作品雖然在畫面制作、敘事技巧等方面還有改進空間，但是讓中國動畫在世界舞臺上大放異彩，更為動畫藝術與中華文化的深度結合作出了有益探索。

答案給的是C。顯然命題者也是認為“雖然”的位置出現了問題，命題理念與上一題相同，認為這個句子里兩個分句主語相同，主語應該放在關聯詞語前面，所以給出了答案C。

關于“雖然”，呂叔湘先生《現代漢語八百詞》[5]中有這樣的說明：

“雖然”用在前一小句，可用在主語前或主語后。后一小句常用“但是、可是、還是、仍然、可、卻”等呼應。

“雖然”用于后一小句，必在主語前

可以看出“雖然”可以放在主語前，也可以放在主語后。放在主語前或者主語后，可以理解為“既可以放在主語前，也可以放在主語后”；也可以理解為“有時放在主語前，有時放在主語后”。如果是第一種理解，“雖然”放在主語前后都應該是正確的。如果是第二種理解，是不是就要遵循命題人所理解的主語“同前異后”原則，或者是關聯詞語“同一在后，不同在前”原則？我們再通過例子來分析。

邵敬敏主編的《現代漢語通論》[3]248有一個“雖然”的例句：

雖然你們是大學畢業生，然而你的教育才剛剛開始。

這個句子前后兩個分句主語不同，“雖然”的位置是遵循主語“同前異后”原則，或者說關聯詞語“同一主語在后，不同主語在前”原則，屬于呂叔湘先生所說“可用在主語前”。如果我們把這個句子里的“雖然”用于“主語后”，是不是就是錯誤的用法呢？劉月華、潘文娛、故韋華主編《實用現代漢語語法》[1]341“常用連詞的用法”里舉了一些例句：

他雖然沒有經驗，但是工作做得很好。

她說話時雖然臉帶笑容，可是聽得出話中有責備的味道。

人雖然受點累，該辦的事總算都辦完了。

這幾個句子里兩個分句主語都不同，沒有遵循主語“同前異后”的說法，主語放在了關聯詞語前面。

看來“雖然”是可以用在主語前或主語后，呂先生所說的應該是既可以用于主語前也可以用在主語后，這是由語言習慣與語言規律來確定的，而用主語“同前異后”這樣絕對的語法規則來硬性規定，用一個強制規則來規定用法，是不科學的，也是不符合語言現實的。王自強主編的《現代漢語虛詞詞典》[4]195有“雖然”詞條列舉的例子：

⑤ 你的工作雖然平凡，但是很重要。⑥ 衣服雖然縫好了，可是紐扣還沒有釘。⑦ 他雖然年紀小，書可讀了不少。⑧ 這篇文章字數雖然不多，內容卻很豐富。⑤ 句符合命題理解的主語“同前異后”的規則，前后主語相同，關聯詞語在主語后。 ⑥ 句就

不符合這個規則了，前后主語不同，關聯詞語

“雖然”卻放在了主語的后面。 ⑦⑧ 句按照大句

里的主語來看，也是不合命題人所說的主語“同

前異后”的規則的。

語言是社會生活的反應，語言教學與考試都要關注語言現象。當我們所信奉的所謂“語法規則”與語言事實有出入時，我們要引導學生從語言事實出發，認真地研究語言事實。陳望道先生在《文法是語文的組織規律》中說：“‘名無固宜約之以命，約定俗成謂之宜，異于約則謂之不宜。’其實不但是語言中的詞語名稱，語文的組織法則甚至是整個的語文現象都是‘約定俗成’的。規律，或者叫法則、定律或通則。所謂規則，就是事物的內在關系，就是客觀的普遍的必然的關系。它是客觀的存在，不是誰所主觀臆造的。文法，作為語文的組織規律，同一切客觀存在的規律一樣，人們可以發現它、認識它、運用它。平時寫說，人們對于文法的精微深妙，往往習焉不察，并不一定自覺。”[6我們應該從語言事實出發，分析研究語言現象，既要研究常見的事實，也要關注少見的特例。更何況，許多語言事實并不是罕見的特例。如果只從所謂的“語法規則”出發，把高考資料里的“有些相對固定的語言規則”當成是鐵定的語言規則，這樣的認識是不正確的，這樣的行為也是要不得的。考試命題者要多研究一些語言事實，更要博思慎取，避免把一個人或一部分人的認識作為一種“規則”加以推廣而硬性“強化”。

[參考文獻]

[1]劉月華，潘文娛，故韋華.實用現代漢語語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886.

[2]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Z]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1110.

[3]邵敬敏.現代漢語通論（第3版）[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6：247.

[4]王自強.現代漢語虛詞詞典（第1版）[Z].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8：180.

[5]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454.

[6]陳光磊，李熙宗.陳望道論語文教育[M].河南教育出版社，1989：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