惲南田沒骨畫的藝術特色賞析

【中圖分類號】J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5）10—190—03

沒骨畫作為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的一種獨特表現(xiàn)形式，其核心在于以色彩塑造形象、以墨染營造氣韻，打破了以往線條勾勒填色的創(chuàng)作形式。惲南田作為“沒骨畫”的核心代表人物之一，其創(chuàng)作的花鳥山石沒骨畫不僅形態(tài)自然生動，并且充滿了神韻，具有非常高的藝術價值。其中，清人方薰曾這樣論述惲南田的創(chuàng)作之法：“惲氏點花，粉筆帶脂，點后復以染筆足之。點染同用，前人未傳此法，是其獨造。如菊花、鳳仙、山茶諸花，脂丹皆從瓣頭染入，亦與世人畫法異。”由此可見，惲南田沒骨畫具有獨特的創(chuàng)作技法與藝術風格，對惲南田沒骨畫蘊含的藝術特色進行探討具有重要意義。

一、惲南田概述

惲南田（1633年—1690年），初名格，字壽平，武進（今江蘇常州）人，明末清初著名的書畫家，后成為清六家之一（其他五家分別為：王時敏、王鑒、王翠、王原祁、吳歷），創(chuàng)常州派[。惲南田自幼出生于家境殷實且名士輩出的世家大族，其自幼聰慧，八歲就能詠蓮花成句，令人稱奇贊嘆。在明清更迭之際，惲南田曾隨父兄抗清，但是以失敗而告終，展現(xiàn)出堅定

的民族氣節(jié)。

顛沛流離的生活、難以實現(xiàn)的報國之愿伴隨著惲南田的一生，為了在窘迫的生涯中得以裹腹，惲南田過起了以賣畫為生的生活，在游歷江浙一帶時，機緣巧合之下結交了王等多名在書法、繪畫等領域表現(xiàn)出色的文人墨客，在相互切磋之間練習和提升繪畫技能，并且養(yǎng)成了以繪畫和詩文寄托情感的習慣。富有才華的惲南田不僅是沒骨花鳥畫的一代宗師，還開創(chuàng)了常州畫派的獨特畫風，為后人留下了《南田畫跋》《甌香館集》《花卉冊》等一系列經典作品，其獨特的畫風也為后世繪畫創(chuàng)作產生了深刻且深遠的影響。

二、惲南田沒骨畫的藝術特色

（一）題材豐富，繪制精細

惲南田的沒骨畫題材豐富，既涉及到了“山水”題材，也覆蓋了“花鳥”題材，特別是在“花”題材方面，其繪制的“花”題材類作品更是尤為廣泛，既包括“梅、蘭、竹、菊、牡丹、荷花”等常規(guī)題材，也對“薔薇、碧桃、竹石、萱花、牽牛花”等非傳統(tǒng)或者非常規(guī)類花株進行了細膩生動地刻畫，創(chuàng)作了諸多經典作品，比如《寫生花卉竹石圖》《五色芍藥圖》《雙鳳》《雙鳳圖》等[2。其中，《雙鳳圖》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雙鳳圖》是惲南田收錄在《花卉冊》的其中一圖，畫作中的兩顆水仙花緊緊地依偎在一起，不僅形態(tài)自然，并且花朵樣式各異，有的花朵呈全開狀，有的花朵則保持著“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半開狀，富有“妍、雅、韻”之氣息，給人一種恬淡靜雅且古色沉香的感覺。

惲壽平主張“惟能極似，才能傳神”，所以，其筆下的花卉、植株雖然未以傳統(tǒng)線條進行勾勒，但是在墨與墨的碰撞與暈染下，呈現(xiàn)出“形似逼真”的特點，觀者仿佛能夠透過宣紙筆墨感受其作品中鮮花、植株的自然與鮮活。這在《雙鳳圖》等一眾作品中得到了淋漓盡致地體現(xiàn)。再以《雙鳳圖》為例，惲壽平在描繪兩株水仙花時，在其葉子、根莖處進行了精心地描繪，使其呈現(xiàn)出一定的變化，這樣既能夠避免其葉子、根莖“千篇一律”，也能夠增強畫作的層次感與流動性，而這也體現(xiàn)了惲南田重寫生觀察的創(chuàng)作特點。

（二）筆無痕跡，彩蘊豐姿

“骨峙于外，神藏于內”是惲南田沒骨畫的代表性特色之一[3]。眾所周知，在傳統(tǒng)繪畫中，特別是工筆畫中，藝術大家們往往以細長順暢的線條勾勒出“描寫物”的輪廓，而這種創(chuàng)作手法即為“骨法用筆”。需要注意，雖然惲南田是沒骨畫創(chuàng)作領域的集大成者，但這不意味著其在繪畫創(chuàng)作中，未使用“骨法用筆”，而是其在勾勒布局的過程中，會有意地弱化線條，通過水墨的相容與暈染，創(chuàng)作出姿態(tài)綽約、色彩豐蘊且筆無痕跡的“花株”“植株”或者“山石”等，使觀者既能夠領略到花株的豐姿秀逸之美，也能夠感受到其內在的堅韌。

例如，在繪制蒲草、蘭葉等植株或者花株時，惲南田并未像先前的畫家那般，通過細細的線條勾勒出植株、花株的輪廓與葉脈，而是采用“骨法用筆”與水墨渲染（也被稱作為“水暈”）相結合的方式，并且將其積累的書法功底應用于繪畫之中，使其筆下的蒲草、蘭葉等植株或者花株既散發(fā)出秀逸婉雅之氣，還被賦予了柔韌的氣質，令觀者能夠感受到它們旺盛的生命力。這種運用“骨法用筆”但筆無痕跡的創(chuàng)作技法是惲南田沒骨畫的重要特色，使其作品雖然秀逸卻又充滿張力。

例如，人們細致地鑒賞《百花圖卷》等現(xiàn)有畫冊中關于“花卉”“山石”“花鳥”的一系列經典畫作可以發(fā)現(xiàn)，惲壽平在用筆方面“以秀逸見長”，最直觀的表現(xiàn)是無論是嬌嫩秀美的花卉，還是輕盈飛舞的蜜蜂、蝴蝶等與花卉相伴相隨的昆蟲，其葉脈、觸須等都在秀麗的運筆之法中清晰可見，甚至進發(fā)出強勁的活力，營造出一幅春意盎然、生機蓬勃的場景，令觀者感受到秀逸之美、力量之美，而這也是惲南田沒骨畫的核心特色-“藏而不露”。

（三）設色淡雅，折枝章法

惲壽平的沒骨花鳥畫在一定程度上承襲了宋文人畫“以形寫神”的創(chuàng)作風格，但是他并沒有直接照搬前人創(chuàng)作技巧，而是將個人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情感、思想等融入到畫作之中，在結構、色彩等方面均形成了獨特的個人風格[4]。

首先，在設色方面，惲南田傾向于具有純凈典雅之感的冷逸色彩，即我們通常所講的淺色。具體來講，盡管惲南田的部分“花鳥”作品中也使用了紅色等明艷濃烈的色彩，但是其明艷的背后滲透著淡雅清幽之意，給人一種“華彩中散發(fā)出明凈輕逸的”的感覺。例如，在《三色菊圖》這幅作品中，惲南田通過色染水暈法，繪制了黃色、白色、青色相互交織的菊花圖，不僅顏色自然明凈，并且形態(tài)豐富，有的枝葉嫩綠充滿生機，有的莖葉則帶有明顯的歲月痕跡，有的向陽而生，有的背依陰涼，展現(xiàn)了不同時期下的菊花生長狀態(tài)，同時也展現(xiàn)了菊花不畏嚴寒的傲骨品格，估計這與惲南田本身崇尚高潔、不慕名利的性格有關。

其次，在結構方面，惲壽平的沒骨畫作品呈現(xiàn)出“折枝”構圖的特點。具體來講，在惲南田的很多“花卉類”作品中，其花卉或者植株并未取一個完整的樣態(tài)，而是將最具生機或者最具韻味的一兩枝或者一兩種納入畫作之中，通過巧妙的布局、靈活地暈染，充分表征出所選花卉或者植株的色彩、神態(tài)以及韻味，帶給觀眾美的享受。以《萱花》為例，惲壽平在這幅作品中，只描繪了一株處于盛開狀態(tài)的萱花，其設色淡雅，意態(tài)天然，微黃的背調與盛開的黃色花瓣層次鮮明，與藍灰色的枝莖交相輝映，使整個畫面在清雅之中透出良好的質感，令人欣喜。此外，作品中左中下一角的紅色印章、右上區(qū)域題寫的詩句、右下方的紅色印章的存在不僅避免了萱花的單調感，還使得整個畫作結構完整、布局和諧，使作品更增幾分典雅明麗之感。

最后，在設色和構圖方面，惲壽平強調兩者高度統(tǒng)一，以實現(xiàn)畫作色彩基調與布局結構具有和諧之美，帶給觀者愉悅且輕松的體驗。以《國香春霽圖》為例，這是惲壽平于1673年所創(chuàng)作的一幅畫。眾所周知，“牡丹”富貴華麗，雖未被正式授予“國花”之名，但是在民間擁有不可撼動的地位，被人們視為“國花”。而《國香春霽圖》則正是一幅關于“牡丹”的畫作。在《國香春霽圖》這幅作品中，惲壽平采用水、粉等技法，繪制了五朵雍容華貴且形態(tài)各異的紅牡丹，它們或粉嫩嬌俏，或紫貴清雅，散發(fā)出一種清幽淡雅且明凈雅致的氣息，令人心曠神怡、流連忘返。需要注意一點，在《國香春霽圖》這幅作品中，惲壽平并沒有按照傳統(tǒng)工筆畫那般，通過線條勾勒牡丹的花形與花蕾，也沒有采用過重的顏色凸顯牡丹的雍容華貴，只是在花瓣交疊之處，以水暈墨的方式施予淡淡的紅色，花朵的其他部位則采用白色，并且通過破點、攢點等筆法繪制出柔若無骨的花蕾，使其呈現(xiàn)出疏密有致的布局特點。由此繪制出來的牡丹不僅色彩層次分明，朵狀完整、花蕾清晰，形成了“虛實相生”之效，營造了一種空靈靜謐的氛圍。《國香春霽圖》反映了惲壽平對自然事物的敏銳洞察以及淡雅高逸的審美追求，同時也折射出其不慕名利、孤潔清標的品格。

（四）傳韻攝情，意境深遠

惲壽平的沒骨畫作品特別是“花卉”作品呈現(xiàn)出“傳韻”“攝情”的特點[5。其中，“傳韻”主要表現(xiàn)為惲壽平筆下的牡丹、菊花、萱草等花卉，不僅僅形態(tài)逼真自然，其不同種類花卉的韻味氣質更是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使花卉仿佛擁有了生命活力一般。

而“攝情”則是指惲壽平筆下的花鳥山石在精湛的技法加持下，通過交疊或者“虛實相生”等營造出了一種獨特的氛圍或者深遠的意境，從而使得花卉植株仿佛擁有人類一般的情感、品格。

以《雄雞圖》為例，相較于其他畫家筆下“威風凜凜”的公雞形象，惲壽平筆下的雄雞雖然在形態(tài)上可以十分清楚地辨別出公雞的形象，但是細細品味卻發(fā)現(xiàn)，這只公雞雖然被稱作為“雄雞”，渾身上下并沒有展露出“雄雞”應有的精神氣。畫中的雄雞站在青石上，兩只腳落地，眼晴看向前方，眼神并不凌厲，嘴巴呈微張狀態(tài)，給人一種畏縮謹慎的感覺。可以說，在《雄雞圖》這幅作品中，惲壽平注人了暗諷且充滿無奈的復雜情感。一方面是對變節(jié)投降后的貳臣的諷刺，另一方面則展現(xiàn)了其作為明朝遺民對當前政治局態(tài)的無可奈何。

再以《荷花蘆草圖》為例，縱觀諸多畫家創(chuàng)作的以“荷花”為主題的作品，大部分描繪了清新嬌嫩、生機勃勃的“夏荷”，而在《荷花蘆草圖》這部作品中，惲壽平以清麗冷艷的色調展現(xiàn)了在蕭瑟秋風中凌空而出的一莖新荷，表現(xiàn)了荷花不屈不撓的精神狀態(tài)，同時使嬌嫩明艷的花瓣與半枯荷葉、褪色蓮蓬形成了強烈的對比，營造出一派空的韻味，使整個畫作在清雅秀麗之中透露出濃濃的凄涼色彩，盡顯惲壽平寂寞且惆悵的心境。

三、惲南田沒骨畫藝術對后世的影響

惲南田作為沒骨畫藝術的集大成者，其“以色彩為筆”表征花鳥、山石之形貌與神態(tài)的創(chuàng)作手法革新了歷代藝術大家“重墨重線”的傳統(tǒng)繪制技法，也對中國后代藝術創(chuàng)作產生了深刻且深遠的影響。

首先，推動了花鳥畫創(chuàng)新發(fā)展。惲南田的沒骨畫技法既融合了宋代院落工筆注重造型、強調造型裝飾、布局工整的特點，也融入了文人畫強調展現(xiàn)神韻氣質的精髓，由此形成了沒骨花鳥成形自然但富有文情的風格特點，而這也是其創(chuàng)作出來的花鳥作品具有“氣韻生動”之鮮明特色的根源之一。惲南田創(chuàng)造的獨具一格的沒骨畫技法對后來藝術家們的創(chuàng)作理念和創(chuàng)作技法產生了較大影響，很多畫家在借鑒和模仿惲南田沒骨畫技法的基礎上，融合個人經驗與技術，創(chuàng)造出不同的繪畫風格。

其次，啟發(fā)了文人畫的新方向。惲南田的沒骨畫是“寫實 + 抒情”的結合體，與文人墨客倡導的“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審美追求高度契合。或許是性格使然，抑或是經歷使然，惲南田的花鳥沒骨畫并非只是單純地描繪花卉、蟲鳥，而是通過對色彩的漸變或者疊加創(chuàng)作出形態(tài)自然、色彩明麗的花卉蟲鳥，通過不同的神態(tài)與樣態(tài)表現(xiàn)個人情感與思想，從而使作品具有的精神內涵。這種將情感融入到畫作的創(chuàng)作手法對以寫意見長的文人畫產生了深刻啟示，使其在注重神似的同時也凸顯形似，由此達到“內外統(tǒng)一”。

最后，拓展了繪畫的表現(xiàn)形式。惲南田的沒骨畫技法不僅打破了傳統(tǒng)繪畫中勾線填色的固定模式，還進一步豐富了繪畫的表現(xiàn)手段，同時為我國現(xiàn)代中國水墨畫發(fā)展提供了新的靈感與啟示。例如，在20世紀以來的中國現(xiàn)代水墨畫創(chuàng)作中，許多藝術家借鑒了沒骨畫的技法特點，在色彩與構圖上進行了大膽創(chuàng)新，推動了中國水墨畫發(fā)展。

四、結語

綜上所述，惲南田的沒骨畫憑借著別具一格的創(chuàng)作技法、深厚的文化底蘊以及獨特的藝術風格，在中國繪畫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鑒賞和研究惲南田的沒骨畫作品既能夠更深入地理解其作品內涵與特點，也能夠進一步感受其作為明代遺民的內心情感與思想態(tài)度。

參考文獻：

[1]陳友祥.論惲南田沒骨畫師承關系及藝術特色[J].邢臺學院學報，2012（2）.

[2]代舉臣.惲南田沒骨花鳥畫探析以牡丹題材為例[J].美與時代（美術學刊）（中），2024（10）.

[3]趙月姣.惲南田“沒骨畫”風格探究[J].美與時代（美術學刊）中），2022（9）.

[4]林文琦.惲南田山水畫造詣與其花鳥畫關系研究—以《山水花鳥圖冊》為例[J].書畫世界，2024（12）.

[5]胡文峰.論雍正粉彩瓷花鳥畫惲南田畫風的形成[J].中國藝術，2012（1）

[6]伍文強.惲壽平沒骨花鳥對當代花鳥畫創(chuàng)作影響[D].沈陽：沈陽師范大學，2023.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4年度鄭州大學教育教學改革研究與實踐項目（含四新）立項，“高校花鳥畫教學融入‘課程思政’創(chuàng)新路徑研究”（項目編號：2024ZZUJGXM159）。

作者簡介：徐萬誠（1989—），男，漢族，河南鄭州人，博士，鄭州大學美術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中國傳統(tǒng)寫意花鳥畫的創(chuàng)作與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