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k877.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5)10—027—03
中國幕府制度在清代興盛發展,士人游幕成為清代社會非常普遍的現象,幕主與幕賓通常相互影響。張之洞為晚清著名思想家、教育家、政治家,在書學方面他也頗有建樹,其幕府中的書法活動主要圍繞金石碑版展開,且極其重視對幕賓的書學教育。楊守敬作為晚清歷史地理學家、金石學家,在與張之洞相識前就有自身獨特的金石碑學思想和研究方法,與張之洞相識并進人其幕府后,張之洞及幕府書家群在多個方面都對楊守敬的金石研究造成了影響,不僅促進了雙方的金石鑒賞能力,還為楊守敬的金石研究開拓了新視野和方向,共同促進了晚清金石研究的進程和碑帖融合書學思想的發展和傳播。
一、張之洞與楊守敬文化思想概況
(一)張之洞文化思想
張之洞的政治生涯與教育實踐緊密相連,他的貢獻在政治、軍事、教育等多個領域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記。
在政治和教育上,張之洞主張“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即在保持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基礎上,吸收和借鑒西方的科學技術和教育制度,這一主張也在他的政治生涯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他在督鄂期間創辦了漢陽鐵廠、湖北槍炮廠等,積極推動教育改革和工業發展等。他在教育方面也頗能審時度勢,主張以“致用”為改革的內核,實行“舊體新用”的教育思想,創辦了多所學堂,按社會需要改革了科舉制,鼓勵留學等,為中國的教育事業培養了大量的人才,并推動了教育制度的改革和發展。
張之洞在金石書畫方面也做到了與時俱進,首先其早年以科考應試等實用目的為主的書法,包括臨北碑、董體、顏體等;后因個人趣尚學習蘇軾的書風,并結合他自身的理解不斷發展行草,最終形成自成一體的獨特面貌。張之洞也喜訪碑評碑,常與幕府中學者進行金石相關交游等,其文藝理念、學術思想等都推崇以蘇軾為代表的士人精神。
(二)楊守敬文化思想
楊守敬一生不慕仕途,專注學間五十余年,在輿地、金石、書法、目錄學等都有較深的造詣,他廣泛搜集秦漢以來的珍貴碑板。他廣泛訪碑集帖、精心考鑒、證其源流、評其得失,并通過金石文字考釋歷史、考訂史籍,推動金石學從單純的鑒賞轉向歷史考證與文字學研究,為“以金石證史”這種研究方法作出了巨大貢獻,為史學研究拓寬了研究領域與資料來源。在書法上楊守敬主張碑帖并重的思想,融合北碑的雄強與南帖的秀逸,打破了清代碑學與帖學的對立,廣泛涉獵各種書體,其書法融篆隸于行草,形成了自已獨特的書風。其跨學科研究方法與國際視野為中國近代學術轉型提供了重要的借鑒,至今仍為相關領域的里程碑式人物。
(三)二人之相識相交
楊守敬與張之洞正式結識于早年偶然的一次雅集聚會,其后二人不乏間接的學術合作,如張之洞曾主持重修《湖北通志》,楊守敬因精通地理、方志之學,被聘為編撰成員,為通志的編修提供了重要的學術支持。數十年后張之洞邀其入幕府從事武昌兩湖書院的與地學教習工作,張之洞對其學術能力深信不疑,對其相當倚重。反映了楊守敬在其文化網絡中的重要地位,同時也對楊守敬自身學術思想的完善起到了促進作用。
楊守敬與張之洞的交往,以湖北為地理中心,以學術思想為紐帶,共同推動了晚清湖北地區的文化復興與學術轉型,充分展現了晚清政治家與學者在動蕩時代中對文化傳承的合力擔當。
二、楊守敬金石學研究方法及觀念
在中國書法的發展過程中,清朝是重要的轉折變革時期,此時碑學的發展十分旺盛,楊守敬同樣也對北碑推崇有加。與張之洞相識前,楊守敬在金石學的研究內容就十分廣泛,他的收藏數量龐大、種類繁多,質量也高。其在《鄰蘇老人年譜》中提到:“守敬嘗于數謙時摘古幣而弄之,蓋天性然也。①”此時的楊守敬就已經對金石學懷有“天然”的興趣了。后楊守敬親觀了楚雙夔鐘的出土,此時他才逐步進入金石收藏領域,當時他處于清朝碑學的鼎盛時期,加之私人收藏的時風影響等種種原因,碑拓收藏在楊守敬心中的地位不斷提高。當時刻書技藝復雜,楊守敬為其投人了大量時間、精力、錢財等,其碑拓收藏著作多達上十本,貫穿了其生命的全過程,《鳴鶴先生叢話》中也曾記錄楊守敬訪問日本時,攜帶的其在中國收藏的碑拓就高達一萬數千余件②。
在研究方面,楊守敬注重實地查證,推動了實證研究方法的建立和發展,也保障了后人查證時的準確性。楊守敬勇于嘗試先進的技術,在前往日本后,學習西方的印刷方法,并將縮影輯印的方法帶回國內。他認為“唯刻書事必常與工人相見”,由此可見他不僅僅研究碑版,還親自參與刻書,親自尋找并學習先進、效率的著錄方式、編目方式等,力圖將碑版的原貌帶給當時的文人學者一同目睹。
楊守敬碑拓收藏主要有習字授課、訂正缺誤、鑒賞交流等用途。他的豐富收藏也與其豐富的歷史知識、輿地知識、書法教習等密不可分,這些其他學科的學識不僅能幫助他更容易進行收藏活動,其收藏到的碑拓也能幫他補充豐富這些學科的學識,實現了他自身多學科學識的共同發展。楊守敬并不只注重金石碑拓的實用價值,如正經補史等,還注重碑拓的藝術價值,將碑版文字融入自身的書法,形成自已獨特的書風。楊守敬后期金石研究的種種創新與成就,都有張之洞方方面面、或多或少的影響。
三、張之洞對楊守敬的影響分析
(一)經濟與生活方面
張之洞十分注重教育和人才培養,在武昌創建了兩湖書院,并邀請精通地理學的楊守敬來兩湖書院充當輿地教習,楊守敬由此正式進入了張之洞幕府。張之洞對楊守敬十分倚重,給其的薪資也比當時教習的一般薪資高,讓楊守敬能安定下來無后顧之憂地進行學術研究。后楊守敬在張之洞的暗中幫助下獲得四品官位,張之洞還聯合端方一起奏保楊守敬為“經濟特科選拔人才”,稱楊守敬“老成碩望,博覽群書,致力輿地學數十年,于列朝沿革險要恰熟精詳,著書滿家,卓然可傳于世。”折射出兩人超越尋常的情誼。
張之洞對其經濟上的幫助直接讓楊守敬能夠安定地從事教習和研究工作,定居武昌后,由于條件和環境的改善,楊守敬的學術著作迭出,例如他最著名的歷史地理著作《水經注疏》《隋書地理志考證》等;在金石學方面,張之洞也為楊守敬提供了購買碑板、訪碑等金石研究的經濟來源。
(二)觀念與思想方面
張之洞的幕府體現了晚清過渡時代的特征,也體現了“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思想以及他個人的志趣愛好。首先從張之洞幕府選拔方面來看,就不似晚清其他幕府一樣以血緣、地緣關系而構建,而是以一定的學緣關系為紐帶,受其教育思想的影響,其幕府的發展與興學育才密不可分,幕府成員以書生,學者型居多,有較濃郁的文化氛圍。張之洞每到一處任職,都必以興學育才為己任,積極創辦書院、學堂等,招納賢才,發展文化教育事業。張之洞在湖北任學政期間就創建經心書院,造就了很多賢才,曾國藩也曾說:“近張香濤(之洞)在湖北亦愜眾望。”也正因為其創建的學堂、書院,為幕府人員提供了用武之地,楊守敬也正是因為張之洞創辦武昌兩湖書院時缺少輿地學老師才正式進入了張之洞幕府。張之洞幕僚之也因此得以長盛不衰、人才濟濟。
張之洞雖為官僚但仍不失學者風范,對學者十分尊重厚愛,故能網羅到大批專家學者和重要的文化人。楊守敬早年曾拒絕過入張之洞幕府的邀請,后來慢慢了解到張之洞的“書生習氣”及處事風格等后,便樂意加入。也正是這些文人聚集在其幕府,大大提升了幕府的文化氛圍。
張之洞幕府的成員也深刻體現了“中體西用”的思想,中外、新舊并用,力求達到體例兼備。其幕府中既有思想比較守舊的人物,也有力圖創新的人物。他也大力主張引進西方的科學技術和人才,為幕府眾人提供了良好的研究條件。在戊戌變法運動期間張之洞撰寫了《勸學篇》,專設廣譯、閱報、游學、設學、變法等篇,主張多設譯書局翻譯外文書籍等。并且張之洞從早年時就一直提倡多派留學生等出國訪學,楊守敬便是訪日學者,雖不是張之洞推薦派遣訪日,但張之洞一直在向請朝廷提出應派人員訪外事宜,主張將外出學習“西學”。
總而言之,張之洞在學術上持有新舊相融、經世致用、中體西用、強調優秀傳統文化等主張。也正是張之洞在湖北地區對教育體系的重要改革使得楊守敬的學識有了用武之地并取得之后的種種成就。經世致用主要指實學,強調通讀史經為學習的主要內容,楊守敬力求“正經補史”的金史學研究成果也因此發揮了作用,其金石研究也因此受到了支持。張之洞對西方科學技術的提倡也讓楊守敬有了更多研究渠道,使其金石研究更便利、更效率、更具科學性。
(三)張之洞幕府書家群的碑學研究方面
張之洞擅長書法、喜愛收藏,因此對書法人才的教育異常重視,尤其是對碑學的教育。張之洞自身的書法趣尚就是崇蘇,但并不是盲目照搬蘇軾的書體,而是將自身的碑學思想融人書體,雖取法帖學,但也尊重碑學,其幕府中的行草書書家群幾乎都受到了他的影響,形成了以蘇軾帖學為基,并參以北碑勁俏之風,形成碑帖融合的書風,楊守敬便是其中一員。
楊守敬在進入張之洞幕府前就曾參與過蘇東坡刻帖等活動,并字號“鄰蘇”,修筑“鄰蘇園”藏書,表明他在進幕前就已經對蘇東坡有所研究,且對蘇東坡持尊崇態度。進幕后楊守敬在此群體中自然更受蘇東坡風氣的影響,同時在這個群體中也存在許多持碑帖并重思想的學者,種種因素結合影響下形成了楊守敬碑帖兼容的面貌。以其幕府為核心的兩湖金石書畫鑒藏活動在當時也較為活躍,如以收藏著稱的繆荃孫、以善書而著稱的吳大蘊,還有集收藏、研究、作書于一身的學者,楊守敬便是其中一員。
兩湖金石學者與書家之間的學術交往大多通過雅集酒會題跋鑒藏等活動進行,諸多幕府學者云集武漢參與此類活動,共同鑒賞各自藏品后,集體探討、辯論,進而達成一定的共識。楊守敬以進幕為契機,得以經常參加此類活動,為其金石研究開拓了許多新的事業和維度。張之洞幕府學人羅振玉在鄂時經常與楊守敬討論金石目錄之學,羅振玉之子羅繼祖在為其父所作的《永豐鄉人行年錄》中提到:“當在鄂時,鄉人頗與宜都楊惺吾守敬、會稽張碩卿壽康討論金石、目錄之學,以遣岑寂。”③由此可見,張之洞幕府中的幕賓們在公務之余,時常三兩成群交流金石碑版相關學術問題。張之洞幕中如此種種碑學活動、碑學氛圍,幕賓之間的交流辯駁等,不僅提升了楊守敬對金石碑版的鑒賞能力,還促進了他在金石研究方面的新理解,拓寬了其學術視野和研究方向等。
四、結語
晚清時期金石學盛極一時,為當時學術研究的重要領域,且在張之洞幕府中得到了極大的發展。張之洞的學術思想和幕府氛圍等方面對楊守敬的金石研究產生了積極的推動作用。在張之洞的影響下,楊守敬的金石收藏在廣度和深度上都有所豐富,在金石研究方法上得到了創新和拓展;其“中體西用”等文化思想啟示楊守敬在保持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基礎上,吸收和借鑒西方的科學技術和研究方法,使楊守敬的金石研究更加科學、高效;張之洞幕府的碑學研究氛圍和金石雅集等社會活動,也為楊守敬的金石研究開拓了新的視野和方向。為晚清金石學的繁榮和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張之洞幕府書家群與楊守敬之間的學術交流和相互影響,為當代對晚清學術史、書法史、書法創作等方面的研究提供了借鑒與啟示。
注釋:
① 謝承仁.楊守敬集第一冊[M].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88.
② 衫村邦彥.從《雪柯日記》中出現的有關記述看楊守敬與松田雪柯、巖谷一六、日下部鳴鶴之間的交流[A].楊守敬學術論文選集[C].2003.
③ 羅繼祖.永豐鄉人行年錄卷中[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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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洪超群,湖北武漢人,湖北美術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造型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