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轉向視域下公共圖書館適老化改造的邏輯、線索與策略

中圖分類號：G250 文獻標識碼：ADOI：10.13897/j.cnki.hbkjty.2025.0028

0 引言

人口老齡化趨勢下，公共圖書館的適老化改造是應對人口結構變遷的必要措施，也是拓展服務領域的重要方向。無論是已建成圖書館，還是新建圖書館，或早或晚都要面對適老化改造的問題。前者因歷史條件的局限，往往在建造之初并未進行充分的用戶細分和研究，故而有更迫切的適老化改造需求；后者雖可從零開始適老化設計，但設計中的“對稱性無知\"問題讓設計師很難完全理解用戶的立場和痛點。同時，隨著學科知識演進和設計理念更新，曾經的適老設計可能逐漸不再適用。從這個角度看，圖書館適老化改造是一項既緊迫又長久的任務，始終處在進行時。在當前的適老化改造實踐中，沿著相關標準和要求進行空間適老性評估和優化是普遍做法，與之相對應的驅動力往往來自行政系統的逐級推動和行業組織的引導規范，追求的是主要場所空間能夠達到基本的適老標準。《關于推進老年閱讀工作的指導意見（民發[2024]51號）》就指出“各級公共文化機構，應當考慮老年人的特點，按照有關標準和要求做好場地無障礙環境建設和改造，提供適合老年人需要的閱讀導覽、無障礙閱讀設施設備和服務等”1］。圖書館界陸續起草的《公共圖書館老年讀者服務規范（DB34/T4154—2022）》《公共圖書館適老服務規范 （DB21/T3837-2023）? 等文件，在涉及空間設計和功能布局時，也都強調對相關標準和原則的遵循。但跨場所、跨場景遷移的標準并不能完全適配和覆蓋公共圖書館空間中的老年人需求，自上而下的運動式改造模式也很難關照圖書館空間的具體特點和職責功能，公共圖書館需要直面老年人的現實困境，探索更有針對性的可持續適老化改造路徑。

1公共圖書館適老化改造的相關研究

公共圖書館適老化是近年的熱門研究課題，研究者從數字彌合、信息素養、文化養老、服務模式等多角度出發，為圖書館迎接銀發時代提供了豐富的理論支持和實踐指導，圖書館空間的適老化改造也是其中重要的研究方向。紀玉梅等2認為老年讀者身體機能出現不同程度的退化現象，圖書館空間再造要提升老年人使用公共圖書館的便利性和舒適性，并通過總分館制、跨界合作、智慧服務等多種策略，為老年群體提供智慧、便捷、精準的服務。張云帆等3基于老年讀者生理、心理和行為特征，在包容性理念框架內審視圖書館家具設計，提出認知代償、心理代償和行為代償的閱讀空間適老化家具設計思路。魏麗芳等[4]對公共圖書館共享終端設備的適老設計原則進行了研究，認為終端材料色彩、設施形態和人機工程設計都應該考慮老年人的生理和心理特點。陳鷺邇5從服務可及性的角度探討了圖書館老年人服務的現狀、問題和對策，發現在空間服務方面，老年用戶由于其閱讀習慣、生理特性等與普通用戶存在差異，因此對專門閱覽空間的需求較大。文立杰等認為要以便利化、人性化、標準化為原則，設置無障礙通道、無障礙座席等，以保證公共圖書館空間對老年人的友好。陳婧等基于環境心理學的相關理論，從老年讀者的環境知覺、空間認知和空間行為出發，總結圖書館老年讀者學習空間設計原則，提出具體的設計策略。從以上對圖書館空間適老化的研究可以看出，無論是空間設計和空間服務，還是家具選擇和設備選擇，老年人的身體特征都是圖書館空間適老化改造中不可忽視的核心因素，由身體特征衍生的可及性、包容性、補償性等原則成為圖書館空間適老化改造的重要遵循。在這些研究中，身體或被拆分為生理、心理和行為，或被隱藏在以之為基礎的二手原則和標準之后，以整體的身體為直接對象的圖書館空間適老化研究仍然較為缺乏。基于此，本文從身體與空間的共構共生關系出發，提取公共圖書館適老化改造中的身體線索，并自然延展出適老化改造的具體策略，以期為圖書館的適老化服務提供新的視角和實踐路徑。

2向身體回歸：空間設計和更新的邏輯轉向

哲學意義上的身體轉向始于尼采[8]。在此之前，身體或是柏拉圖所謂的“囚籠”——靈魂追求真理和智慧的障礙，或是奧古斯丁所言的“配合者”——被靈魂支配著的可變之善，或是笛卡爾式的“物質實體”——與心靈、思維等精神實體對立的存在。在這一漫長的哲學傳統中，人之為人由思想和理性界定，身體常常被置于附屬、次要的地位。直至尼采出現，身體才逐漸從被忽視和貶低的境地中走出，成為價值重估的對象。在尼采看來，“身體乃是一個比陳舊的‘靈魂'更令人驚訝的思想\"[9]，是“奇跡中的奇跡”[9]，他提出把身體作為主導線索，“世界將從身體的角度獲得它的各種各樣的解釋性意義”10]。此后，隨著知覺現象學、具身感知理論、人因工程學、人文地理學對身體的深入探索，身體在場的學術理路逐漸擴展至多領域。其中，空間與身體的議題是最具活力和影響力的方向之一，身體轉向重塑了身體在空間中的位置，“‘向身體回歸’成為建筑學和城市研究中的重要意識和‘理解基礎\"[11]，也是包括圖書館在內的各類型公共空間設計與再造的重要邏輯。

2.1空間：身體向度的事實集合

基于身體事實或信息的提取、解碼是空間設計的重要考量因素。從作為定向中心的身體出發，空間建立了“一個以移動的和有目的的自我為中心的坐標系”[12]，而身體則通過動態勘測自身與環境的關系，不斷建構和重建世界的空間性。具體而言，身體的感知影響空間中光線、聲音、溫濕度等環境要素的設定與調整，身體的尺寸、姿態、動作則是定義空間尺度、邊界和范圍的基準，這種對身體事實的理解和運用已經成為創造各種功能性空間的關鍵。其達成途徑是在空間形態特征與身體行為、知覺特征之間建立關聯性規則[13]，實現身體語言與空間環境的循環反饋與雙向映射。其邏輯基礎則是身體與“我”的關系，以及由此延伸出的身體與空間的關系。如果說主客二元論 ① 下的身體僅僅是主體“我\"的一部分，且是更不重要的那部分，那么今天身體與“我\"的關系已經發生了深刻的變革。無論是梅洛一龐蒂的“我是我的身體”14]，杜夫海納的“我們是變成精神的肉體和變成肉體的精神\"[15]，還是米歇爾·亨利的\"主體性就是身體\"[16]，彼得·伯格的“人有一個身體，人是一個身體\"17]，都可以看出，人越來越被看作是身體的存在，“我\"和“你”不同，是因為“我的軀體與您的軀體不一樣\"[18]。這也是福柯和列斐伏爾“從身體向度出發，借由差異化的身體去重估一切空間事實”19]的哲學基礎，空間對身體的迎合與拒斥、塑造與適應，實際上是對作為身體的人的馴服與回應。可以說，“彌漫在空間中的身體表象”[20]被規訓的身體、被決定的身體、抵抗的身體、處在等級次序中的身體，與“我”的被理解與否、被接納與否、被尊重與否息息相關。反過來說，在人與空間的關系中，身體能夠提供最直接、最具體的答案：空間為誰而設計？空間為誰所擁有？誰在空間中感到舒適和無障礙？空間中的人群聚合和關系整合如何實現？圍繞這些問題有一條愈發清晰的身體線索。

2.2身體：空間生產的具身路徑

根據列斐伏爾的觀點，空間是被生產出來的。神圣的權力、國家的法則、理性的邏輯[20]等，都曾在不同時期、不同層面主導過空間的塑造。這些主導力量也都曾基于自身的需求，將來自身體（年齡、性別、種族等）的信息注入空間生產中，表現為空間使用規則對某些身體特征的允許或禁止、對某些身體行為的強調或暗示、對某些身體訴求的響應或忽視等。但在這些空間的生產中，身體往往是中介或工具性存在，被置于諸種“權力裝置”隱秘卻極其有效的操縱之下，比身體（以及作為身體的人）更高的原則和目的才是更為根本的空間生產驅動力。在當今社會，空間生產依然是各種力量交織、碰撞的復雜場域，但身體參與空間塑造的方式也在發生變化，它不再只是空間建造的出發點，更成為空間設計的自的地，身體的需要、感受和體驗日益成為空間生產的核心考量。這既是哲學上身體與“我”的關系廓清的結果，也是人權理念廣泛傳播和深入人心的體現。正如阿甘本所言，現代社會的政治主體不單單是人，而毋寧說是“身體”[21]，身體成為了權利的載體。由此出發，一系列關于身體與空間的議題涌現出來：公共空間如何對待非標準化的身體需求？空間對脆弱的、破碎的身體的包容與排斥意味著什么？為什么公共空間的無障礙化至關重要？對這些問題的探索與解答，將解構人們對于身體的認知與想象，導向一種更加人性化的空間生產實踐，并重塑不同主體在空間中的權利生態。

2.3空間中的身體在場：公共圖書館適老化改造的新視角

老年是時間意義上的一一標志著人生進入最后階段，也是社會意義上的一面臨著社會角色和代際關系的調整。但究其根本，老年是身體意義上的。老年群體的生命歷程演進和社會角色變遷，其根源在于他們身體漸進的直至徹底的改變，衰退、遲緩和病痛讓他們逐漸從社會舞臺中心退場。然而，這正是現代社會經濟模式和制度設計力求克服的挑戰。以健康、參與和保障為特征的積極老齡觀，大力發展且漸成規模的銀發經濟，社會保障體系中對老年人福祉的關注等，彰顯了現代社會在延緩、推遲老年人退場方面的努力，老年人的在場與參與成為社會進步的重要標志。公共圖書館素來以普遍服務和公平獲取為核心追求，為老年群體提供平等參與社會文化生活的平臺，確保公共文化空間中老年人的在場是圖書館精神的應有之義。身體轉向視域下，空間與人的關系有了身體維度的解釋路徑，身體成為生產“以人為中心”的空間的重要線索。基于這一邏輯，圖書館空間中老年人的在場可以被理解為老年人的身體在場，圖書館空間的適老化改造也有了具體直觀的路徑，即通過身體與空間技術的結合與應用，打破并重構身體與自我認同、與社會價值的關系，讓不同身體的不同狀態都能被空間所承接，讓老年人在圖書館空間中找到歸屬感和尊嚴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身體與空間的互動互嵌關系開啟了公共圖書館適老化改造的新視角。

3公共圖書館適老化改造的身體線索

3.1從標準的身體到多樣的身體

長久以來，公共空間和共有設施中隱含著一個“標準”身體，他們正常、完整、成熟，每個人都能依照標準被定位。與“標準”接近的身體更容易在空間中感到舒適與自在，而那些身體條件偏離“標準”的人們，則可能遭遇有形或無形的障礙與不便。當然，絕對的標準化身體并不存在，身體之間的差異性遠比想象的更觸目。這些差異化的身體不僅在形態與功能方面展現出多樣性，而且深刻影響著個體在公共空間中的體驗感、參與感和歸屬感。這是“為什么大街上看不到殘障人士”一度成為熱議話題的重要原因，也是自控能力不足的低幼兒童在一些公共場所遭遇抵觸的根源之一。對于老年群體而言，隨著感官功能的退化以及身體機能的衰弱，精確性、協調性、靈敏性、適應性的下降讓他們不可避免地離“標準”的距離越來越遠。如果空間的感知要素和使用規則沒有進行調整，那么老年人面對的將是一個越來越困難的世界。從標準的身體到多樣的身體，指向的是一種更加包容、無礙的空間理念，與公共圖書館“公正、公開、共享”的精神高度契合，意味著我們需要從多元的身體出發，重新審視并優化那些看似理所當然的空間布局、設施尺寸和交互方式，擴大通用設計的范圍和數量，讓被標準化排除在外的人群，包括老年人、行動不便者、視聽障礙者、孕婦、嬰幼兒等，都能以平等、有尊嚴的方式進入公共圖書館，參與社會生活。

3.2從可控的身體到變化的身體

現代社會的空間秩序是在空間中安排不同意義的事物，即將不同的社會功能以特定的秩序分布在空間中，使得社會成員的需求得到滿足[22]。但從身體的角度看，這種空間組織形式可以安排社會功能，卻不見得能完全契合社會成員的需求，它忽視了最為基礎且多變的因素一一身體不斷變動的需要、意圖和愿望。身體并非如笛卡爾所言的“由不同零件組成的可控機器\"[17]，而是時刻都在發展變化的有機體。換言之，身體需求的動態性、即時性使之很難被完美切分并分配到靜態具體、功能單一的空間中。如，醫療功能往往集中在空間中的特定區域，但身體對醫療的需求卻是分散動態的，這是非醫療型公共場所對身體突發狀況應對不足的問題所在，也是AED、急救箱等應急設備在購物中心、機場、地鐵站、圖書館等公共空間逐漸普及的原因。具體到老年群體，因其漸漸衰退的身體控制力和更為易發的身體突發狀況，他們對公共空間功能復合性和服務多元化的要求更為迫切。這不是要求所有場所空間完全摒棄既定的主導功能與秩序，而是倡導在設計、規劃與改造時，融入更多人性化考量，以更細膩、靈活的方式去響應不斷變化的身體需求。公共圖書館的適老化改造也需要理解老年讀者身體的動態變化性，增強對變化的預測和適應能力，積極應對老年人不斷變化的生理、安全、歸屬、自尊、自我實現等多層次需求。

3.3從作為客體的身體到作為主體的身體

從福柯開始，空間對身體的塑造和規訓已成為一種重要的社會文化議題。身體被認為是“文化規范、經濟制度與政治權利得以展現”23]的“場所”，相關研究也揭示出社會空間如何通過城市規劃、建筑設計，以及日常生活中的微觀實踐，微妙而深遠地塑造著我們的身體體驗與行為模式。不過，雖然“空間的預先存在決定了主體的存在、行動和話語，主體也可以通過存在、行動和話語否定這個空間\"[24]，這提醒我們，個體對于空間的真實感受與實際運用，并不總是與加諸于該空間的意志相吻合，人們對標準化和抽象化的空間概念的抗爭從未停止。在這一“結構一行動\"的互動框架中，身體扮演了最直接、最具體的角色，它絕不僅僅是被動接受規范的客體，而是能夠參與空間認知與體驗的實踐主體。研究發現，身體實踐可以“靈活創造空間增量，建構符合自身需求的次級空間\"[25]，可以“弱化他者性，融入城市公共空間\"[26]，可以“占據生存空間，形成松散的聚集區”[27]。即使是離開、拒絕或逃避，也是身體以一種消極或非自覺的方式，在無聲中表達對既定空間秩序的質疑與反抗。正如胡塞爾所言，他人的身體運動指引著活生生的精神體驗，意義感和價值感是在身體與世界的連接中由身體感受的[28]。與其他群體一樣，老年人也不是被動接受既有空間規范的客體，而是具有能動性的主體。他們能夠通過身體表達和身體實踐，不斷與圖書館空間的要素進行互動，從而影響和塑造圖書館空間的布局、功能和使用方式。從這個角度看，觀察和理解空間中老年人的身體語言，讓空間能夠不斷根據老年人的身體實踐被評價，實現空間的持續調整和漸進優化，是公共圖書館適老化改造的重要組成部分。具體而言，可通過觀察老年人在圖書館特定區域的停留時間、老年人對圖書館設備的使用頻率、老年人對圖書館空間規則的遵從與對抗等身體語言，識別老年人在圖書館空間中的實際需求和行為模式，推動圖書館空間樣貌再造和服務特征重塑。

4公共圖書館適老化改造的實踐策略

覺知老年身體的差異特征，理解老年身體的動態需求，尊重老年身體的主體實踐，將這些來自身體的原則性線索一包容無礙、動態適應、實踐驅動一—嵌入到圖書館空間的要素、結構、設施與服務中，通過身體為空間數據賦值、為空間更新賦能、為空間主體賦權，是提升老年讀者空間體驗、建造全納復合型閱讀空間的關鍵所在。

4.1通用設計背景下的針對性補償策略

面向老年群體的空間改造有兩種思路：一種是“由特殊到一般”，即為老年人設計專屬產品、提供專有服務、設置專門通道，通過補償和代償讓他們獲得與一般人類似的體驗和服務；另一種是“由一般到特殊”，即在滿足大眾基本需求的基礎上，通過通用設計策略，提升空間、設施和服務的靈活性和適應度，從而自然包容包括老年人在內的所有特殊需求群體。公共圖書館的適老化改造雖聚焦于老年讀者的需求與體驗，但改造過程絕非“唯老化”，應采取通用與補償并行的綜合性策略，通過對身體狀態、身體處境最大范圍的感知與適應，打破“一般”與“特殊”的壁壘，構建一個既符合老年群體特殊需求，又兼顧社會全齡化使用的閱讀環境。

4.1.1加強通用改造，促進群體融合

經過數十載的演進，通用設計理念已逐步沉淀為一系列廣泛采納與應用的指導性原則，如三B原則、五A原則、 F-E-A-A-T 原則、通用設計七原則[29]等。公共圖書館可以通過靈活運用這些原則，提高空間包容性和可達性。（1）公平使用原則。通過出入口、水平通道、垂直交通的無障礙設計，確保所有讀者，無論年齡、身體狀況或能力如何，都能自由進出圖書館并抵達不同功能區。（2）靈活使用原則。允許以不同方式使用圖書館空間和設施，如提供可調節高度的閱覽桌和座椅、可調節亮度的閱讀燈等，以適應不同讀者的身高、坐姿和感官需求。（3）簡單直觀原則。遵循最低認知負荷要求，設計簡潔直觀的導航標識系統，選擇操作簡單的設施設備，使所有讀者能夠輕松理解并使用圖書館的設施和服務。（4）信息可感知原則。運用文字、形狀、聲音、觸覺鋪裝等多種途徑表現重要信息。如在出入口、電梯間等關鍵區域安裝語音提示與廣播系統，設置觸覺地圖和盲文標識，幫助視障和聽障讀者感知空間布局。（5）容錯性原則。最大程度地減少因誤用或意外造成的危險，如采用防滑設計、設置警示標識、安裝護欄扶手、提供緊急呼叫設備等。（6）省力原則。減少讀者使用圖書館空間和設施的體力消耗，如通過自動門、感應式照明等設計，為讀者提供更便捷的體驗。（7）尺寸與空間適宜原則。提供恰當的尺寸和空間，方便所有用戶接近、操作和使用圖書館空間和設施，如閘機寬度和通道尺寸應滿足輪椅用戶的通行需求，衛生間有足夠空間供輪椅使用者轉身等。

4.1.2 面向老年身體，實施精準補償

在通用設計與改造背景下，老年群體普遍面臨的身體挑戰也值得關注，圖書館可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針對性補償。（1）感官補償。老年人常面臨遠近調節能力減弱、暗光適應性下降以及顏色辨識能力降低等視力挑戰，應為他們配置均勻且可調節亮度的照明系統，提供大字體或顏色對比度高的閱讀材料，以及放大鏡、大屏幕閱讀器等輔助工具；針對老年人聽力下降和對噪音敏感的問題，采用吸音板和地毯降低背景噪音，提供助聽器或聽力支持系統，還可適當使用白噪音減少環境干擾；老年人通常還會經歷觸覺、痛覺和溫度感知敏感度降低等變化，要加強室內溫度調節控制，設計易于老年人握持的把手、扶手和開關，對桌角邊緣等位置進行圓潤處理，打造觸覺友好空間。（2）運動和行動補償。對于老年人常見的協調性減弱、步態不穩、腳力不足以及關節靈活性下降等問題，加強空間布局調整和優化，將期刊、報紙等老年人常去的閱覽區設置在一樓或易于到達的低樓層，宜靠近服務臺或咨詢臺，便于及時求助；設立助行器具租借區，配備手杖、拐杖等助行器具，方便老年人根據需求取用；選擇帶扶手、靠背的座椅，對站立和坐下提供必要支撐。（3）認知和信息補償。老年人可能還會經歷記憶力衰退、信息處理速度減慢和認知能力下降等問題，這讓他們在日益智能化的環境中越發吃力。圖書館要優化智能設備使用方法，在視覺提示基礎上增加語音輔助功能，同時，為他們提供必要的人工服務和信息素養培訓。（4）社交與情感補償。社交孤立和情感缺失也是老年人的困境之一，從空間的角度，開放式的互動區和休息區、舒適的座椅布置、溫馨的氛圍營造等，都有助于促進老年人的社交互動。

4.2基于功能分區的多元需求整合策略

質量效率的話語體系下，分級、分眾、分區服務成為公共圖書館的漸成事實。但這種基于年齡、群體、功能劃分所形成的空間結構和服務體系，不一定契合變化中的身體需求。圖書館應在現有空間布局和結構規劃的基礎上，從身體的需求變化、需求排序和需求整合出發，審視并優化空間構成要素，通過對不同功能區域的細致規劃與有機融合，提高空間的安全性、宜人性和靈活性。

4.2.1安全需求快速響應

安全是首要需求，對老年人來說，這更是必須要得到保障和滿足的緊急需求。（1）安全服務站點布局合理。根據圖書館建筑格局（集中式、分散式、混合式）和服務面積，以樓層、通道、區域為單位，合理規劃安全服務站點。集中式圖書館可考慮設立在中心大廳、主要通道、主要樓層服務臺附近；分散式圖書館需在各分散區分別設立小型安全響應點，形成網絡覆蓋；混合式圖書館可結合建筑結構靈活布局。（2）基本安全設施要素齊全。各安全服務站點或圖書館主要功能區均應配備急救箱或急救包等小型醫療應急設備，能夠在初步傷害或意外發生時立即救助；各樓層、衛生間安裝緊急呼叫系統，通過一鍵式按鈕直接與圖書館安保中心或外部急救中心建立聯系，縮短響應時間；圖書館安保中心或應急指揮中心還應配置自動體外除顫儀（AED）、擔架、輪椅等必要的急救設施設備，方便緊急情況下迅速開展救援。（3）應急救援通道暢通無阻。圖書館的消防通道、緊急出口及無障礙通道必須明確標識，保持無雜物、無占用狀態，并定期檢查維護，確保任何緊急情況都能迅速投入使用。

4.2.2 生理需求即時滿足

生理需求是維持生命活動的基礎，對于長時間駐留圖書館的老年人群，圖書館需要正視并積極解決他們的飲水、如廁、進食以及短暫休息等基本生理需求。（1）飲水設施。在主要功能區增設便捷飲水設施，供應即飲溫水和熱水，飲水機需操作簡便、指示明確，并具備低位取水功能。（2）如廁設施。在提升衛生設施通用性的基礎上，優化空間布局，確保老年讀者集中的區域或功能區有便捷的如廁通道和設施，并根據使用頻率以及高峰期排隊情況，增加廁位數量，調整廁位配比，減少等待時間。（3）用餐區。設置專門的用餐區域，其位置應易于抵達，有足夠的座位與桌面，并配備微波爐、熱水壺等簡易加熱設備。（4）休息區。除專門休息區或綜合型休閑區外，可在圖書館的入口、大廳、功能區周邊、走廊等區域設立多個短暫休息區，方便腿腳不便或身體虛弱的老年人隨時休息。

4.2.3其他需求順暢流動

安全與生理需求之外，老年人在圖書館還有讀書看報、參加活動、交流思想等多重需求，但由于空間關聯性與靈活性的欠缺，他們在空間中的流動與服務獲取常常受到諸多限制。圖書館需秉承機構職責與社會擔當，積極調整空間布局與服務模式，滿足老年人群體的多元需求。（1）增進功能協調。基于功能區使用的內在邏輯，從省時、省力、促進互動的角度，優化空間設計規劃，強化區域聯系。如，將服務臺與咨詢區合并設置，在閱覽區和藏書區之間設置便捷通道，減少老年人的行走距離和體力消耗；休息區緊鄰文化創意或社交互動空間，提高老年人互動交流的可能性和積極性；在數字體驗區附近設志愿者服務點，為老年人提供即時的技術支持和幫助。（2）促進場景聚合。根據看書、閱報、視聽、互動等不同場景特點，打造多個場景聚合區。如，設立集放映室、小劇場與小禮堂于一體的開放式視聽體驗區，定期舉辦電影放映、養生講座等老年人喜愛的活動，將觀影、講座、培訓等需求有機融合；設立小型展覽區或文化交流角，舉辦書法繪畫、地方文化、民俗風情展，將展覽、互動、交流等場景融為一體，為老年讀者提供展示自我、學習新知、交流心得的平臺；在親子互動區設置足夠的休息座椅，配備軟墊和靠背，提供報紙、期刊、圖書等閱讀材料，讓攜帶孫輩的老年讀者也能學習或消遣。（3）提升布局彈性。設計一定數量的靈活空間，可根據不同活動需求進行快速轉換與調整。如利用可移動的隔斷、折疊桌椅或多功能用具，使空間能夠靈活應對讀書會、講座、研討等多種活動形式。（4）加強空間聯通。通過玻璃透明隔斷、寬的過道以及清晰的流線指示，增強空間的流暢性與可視性，確保老年人在圖書館的順暢流動；采用統一認證系統，進入圖書館后的內部流動非必要不重復認證，提高圖書館內部結構的聯通性，減少老年人的操作難度與等待時間。

4.3身體實踐驅動空間建構的開放式策略

公共圖書館應當采取開放式的適老化改造方案，一方面，參考國內外權威適老化設計標準與指南，如《老年人照料設施建筑設計標準（JGJ450一2018）》《養老服務常用圖形符號及標志（MZ/T131-2019）》《無障礙設計規范（ GB 50763-2012）??? 城市居家適老化改造指導手冊》等，提煉出關鍵指標與規范，對標找差，全面審視和優化圖書館的空間布局、設施設備、服務流程、環境氛圍（這在通用改造與針對補償部分已有詳述）。另一方面，深人調研本館老年讀者的真實需求和行為模式，以身體為媒介，捕捉他們在圖書館日常活動中的具體訴求與不便，將之轉化為切實可行的改造和優化措施。相較于更為普遍的由標準引領的改造模式，來源于老年人身體實踐的彈性空間改造思路常常被忽視，因而更值得關注。這類改造方式能夠改善標準化改造中兼容性和針對性不足的問題，更加貼近圖書館空間中老年群體多樣性和個性化的身體需求。

4.3.1看見身體實踐

看見老年群體的身體實踐意味著理解老年人身體行為與所處空間環境、自身需求意愿之間的關系，明白身體行動是對自身所處環境連續不斷的回應，其中包含著對現有空間秩序和使用規則自發或自為的認同或挑戰，這引出了以下兩個策略。（1）塑造敏感且韌性的空間規則體系。暢通反饋渠道，讓老年讀者的訴求表達、基層館員的一線觀察能夠及時有效傳達至管理層，形成“身體表達一評估與決策一—空間呈現\"的有效制度保障體系；調整管理風格，提高對失序的容忍度，允許一定程度的空間挪用和規則更改行為，讓空間的動態生成與持續優化成為可能；涵養組織文化，提升館員對老年讀者身體需求的敏感度與同理心，鼓勵他們在日常服務中主動發現并解決老年人的空間適應問題。（2）提高身體數據的捕獲與轉譯能力。隨著智能化技術的發展和普及，身體數據的實時獲取與分析在空間設計中的潛力不斷釋放。圖書館可運用傳感器技術、智能穿戴設備、大數據分析等工具，以非侵入性方式收集老年讀者在圖書館內的動態性、歷時性身體數據，如移動速度、姿態變化、運動軌跡、停留時間、常去區域、互動頻率等，通過建模和可視化為空間適老化改造提供更加精準、科學的依據。

4.3.2 呈現身體實踐

理解身體實踐與空間形式的規律性聯系，是在空間中呈現與表達老年人身體實踐的基礎。典型規律包括身體的時空分布與空間使用的關系，身體的流動與空間動線設計和服務可獲得性的關系，身體的尺寸、姿態與空間微結構設計的關系等。通過深入洞察并靈活運用這些規律，推動空間的去規則化和再規則化，圖書館能夠不斷優化空間結構、拓展空間功能、激發空間活力。（1）適應改善策略。對于空間安全性不足、空間基礎功能缺失、空間布局明顯不合理的身體表達，如老年人瀕繁在一些區域出現打滑、磕絆、碰撞現象，長時間停留在智能服務設施前并四處張望，多次停下腳步詢問如何前往某一場所，經常橫穿功能區而非按規定的路線行走等，圖書館應當采取適應改善策略，以消除空間安全隱患，健全空間服務功能，改善空間布局流線。（2）引導調適策略。因空間中多主體利益沖突、多功能需求碰撞、多場景互動疊加而誘發的身體語言，如老年讀者通過組群化的方式占據自修室空間進行社交活動，在圖書館閱覽室開展不符合傳統閱讀區域功能的活動，通過皺眉、搖頭、投訴等方式表達對空間布局、時間安排或活動開展的不滿等，圖書館可采取引導調適策略，通過多功能空間設計、動態布局調整、預約和分時管理等方式，引導合理空間異用，實現空間多時段共享，創造空間增量，促進群體聚合和功能融合。（3）激發創造策略。圖書館還可以通過激發不同身體狀態，拓展空間功能，提升空間活力，促進空間再生。如，舉辦太極、瑜伽、茶藝、花藝等老年人喜愛的傳統養生運動和文化體驗活動，激發老年人對圖書館的利用熱情，增強圖書館空間的文化氛圍和沉浸體驗；建立老年讀者社群，通過讀書會、興趣小組、志愿服務等形式，促進老年讀者的交流與互助，提升圖書館在社群凝聚和文化引領方面的作用。

5 結語

圖書館空間的適老化改造是圖書館履行機構職責、滿足社會發展需求的重要舉措。伴隨著身體在場的認知轉變和領域延伸，身體逐漸成為解讀空間的關鍵視角，也成為影響空間更迭、轉化和拓展的重要驅動力。身體既是一種象征系統，也是一種交流系統，它是個體或群體處境的象征表達，也是改變個體或群體處境的交流媒介。因為“身體不但是體驗世界的條件，而且是一種可以接近的物體，我們總是能夠觀察到它的特征”12]，這使得空間設計和更新不再僅僅依賴主觀判斷和個人經驗，空間結構和感知品質變得可理解和可解析。對于公共圖書館適老化改造而言，圖書館空間對老年人的接納、包容與尊重程度可以從身體角度得到評估。反過來，看見老年人的身體特征、理解老年人的身體需求、識別老年人的身體語言，也自然成為圖書館空間適老化改造的可靠進路。從身體的標準化與差異化、身體的可控性與變化性、身體的客體性和主體性等線索出發，圖書館可以構建一種通用設計與針對性補償相結合、功能分區與多元需求相整合、標準驅動與身體實踐驅動相融合的適老化改造策略。當然，身體并不能自然地通向空間更新、空間權利和主體解放，構建一種身體在場的空間生產路徑要求身體（有機的、多樣的、有內在目的的身體）要素在空間設計各環節、各層次的技術性融人，更要求公共空間設計者和管理者進人一種換位和移情狀態，對公共空間的共有性、共享性、共時性與身體的多樣性、動態性、主體性之間的張力保持高度覺知，主動為身體需求和個體權利的空間化提供制度與專業庇護，提高空間的功能響應和情感回應，讓老年人、兒童、殘障人士等身體機能多樣性群體都能在空間中感受到歸屬與尊嚴。

參考文獻

[1]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關于推進老年閱讀工作的指導意見（民發[2024]51號）[EB/OL].（2024—10-28） [2025-04-01] https：//www.gov.cn/zhengce/zhengceku/202411/content_6984995.htm.

[2」紀玉梅，陳偉力，王照林.基于智慧圖書館的公共圖書館適老化空間服務研究[J].圖書館學刊，2023，45（5）：77—81.

[3」張云帆，焦合金.基于包容性理念的圖書館家具適老化設計策略研究[J].家具與室內裝飾，2023，30（1）：75-79.

[4]魏麗芳，仇曉凱.基于共享經濟下公共圖書服務適老化設計研究[J」藝術與設計（理論），2019，2（10）：57—59.

[5]陳鷺邇.福州市區公共圖書館老年人服務可及性研究[D].福州：福建師范大學，2023：46.

[6」文立杰，趙文明.建設老年友好型圖書館：內涵、意義與進路[J」.圖書館理論與實踐，2023（6）：28-33.

[7]陳婧，唐莉.基于環境心理學的圖書館老年讀者學習空間設計策略[J].圖書館學研究，2024（5）：23-31.

[8]余澤梅.多維視野中的“身體轉向”及其歷史軌跡[J.社會科學家，2011（6）：18—21.

[9]尼采.尼采四書權力意志[M.孫周興，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53，57.

[10」汪民安，陳永國.身體轉向LJ」.外國文學，2004（1）：36—44.

[11」褚冬竹.城市顯微：作為一種態度和工具[J].新建筑，2015（4）：4—10.

[12]段義孚.空間與地方：經驗的視角[M].王志標，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7：9，72.

[13]閆超，李特，袁烽.具身形態學：基于身體行為的計算性幾何[J].建筑師，2023（5）：4—11.

[14]梅洛一龐蒂.知覺現象學[M].楊大春，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21：224.

[15]米·杜夫海納.審美經驗現象學[M].韓樹站，譯.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96：389.

[16]米歇爾·亨利.走向生命的現象學：米歇爾·亨利訪談錄[M.鄧剛，譯.上海：東方出版中心，2023：144.

[17]汪民安，陳永國.后身體：文化、權利和生命政治學[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12，155.

[18」羅蘭·巴特.羅蘭·巴特自述[M].懷宇，譯.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1：73.

[19］王曉磊.差異空間的政治想象—福柯與列斐伏爾的空間觀對勘[J].中共福建省委黨校（福建行政學院）學報，2020（3）：144—152.

[20]亨利·列斐伏爾.空間的生產[M].劉懷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22：61，20.

[21]吉奧喬·阿甘本.神圣人：至高權利與赤裸生命[M].吳冠軍，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6：169.

[22]LindAW，ParkRE.HumanCommunities：TheCityand Human Ecology[J].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1954，19（5）：620.

[23]唐林濤.設計中的“身體一意識”[J].包裝工程，2019，40（20）：1—8.

[24]Lefebvre H.The Production of Space[M].OxfordUK：Blackwell PublishingLtd，1991：57.

[25」嚴雪雁.流動的“自習室”：時間視角下的青年身體實踐與空間建構[J].青年學報，2023（5）：92-98.

[26]曾國軍，吳潔，王龍杰.他者的身體實踐與城市公共空間融入研究—以“麥宿者”為例J」人文地理，2022，37（2）：77—84.

[27]陶偉，王紹續，朱站.廣州拾荒者的身體實踐與空間建構LJ.地理學報，2017，72（12）：2199—2213.

[28]王曉華.西方美學身體轉向的現象學路徑[J.湖北社會科學，2015（5）：108—115.

[29］陳柏泉.從無障礙設計走向通用設計[D].北京：中國建筑設計研究院，2004：13—14.

作者簡介：楊秀，女，館員。研究方向：圖書館社會教育、兒童閱讀推廣和圖書館空間再造。

（收稿日期：2024-11-30 責任編輯：張靜茹）

Abstract： In the context of“the body turn”， the embedding and expansion of body elements in space，and the tolerance and acceptance of body in space design，are related to the protection of individual rights and the realization of subject value. The diversity，dynamics，and subjectivity of the body require that the elderly-friendly renovation of public libraries follw the principles of inclusiveness， dynamic adaptability， and practice-driven initiatives. Combining the institutional responsibilities and spatial characteristics of libraries，these principles can be expanded into three major strategies for elderly-friendly renovation： parallel implementation of universal and targeted renovations， integration of functional zoning and diverse needs，and space reconstruction driven by physical practice.

Keywords：Body；The Body Turn;Public Library； Elderly-friendly Renov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