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皓然到鳳凰村任黨支部第一書記的第一天就被村里的貧窮程度驚呆了,他沒想到已進入二十一世紀二十年后的中國還有如此貧窮的村莊。
包片領導副鎮長老陳開自己的車送張皓然到鳳凰村報到,老陳是個直爽的人,邊開車邊和張皓然聊天,他也是剛從縣財政局下來到鎮里工作不久。老陳說:“我下鄉就是為了解決副科問題,縣財政局內部直接提副局長難度太大,副局長大都是鄉鎮長甚至鄉鎮黨委書記上來的。”張皓然從沒在基層工作過研究生畢業就在省稅務局工作,沒有具體職務,職級是一級主辦,他對于基層的事不太明白,只是隨意地和老陳聊著。老陳說:“我倆目標相同都是來基層渡金,不可能呆這地方太久,你是省稅務局下來的,掛兩年時間,回單位肯定提副處。 ”張皓然只是笑了笑 ,沒有說什么。工作十年來,他很多次到基層檢查,大都是到市縣稅務部門和企業,從來沒有到過村里。車在彎曲的道路上行駛,道路兩邊是大山。車到一座大山下立即來了個大轉彎,在轉彎處張皓然見到了早早在此等候的村黨支部書記于飛。于飛上了老陳的車,進村的路似乎更難走了,狹窄的彎曲的山路僅能夠容一輛車通行。老陳小心翼翼地開著車,邊開著車邊念叨著:“對面千萬不能來車,否則真是進退兩難了。”于飛說:“這村里幾乎就沒車進來,放心開吧! ”張皓然沒有參與他們倆的聊天,看著車窗外,一些破破爛爛的房子零零落落地分布于半山腰,他感到奇怪,房子周圍幾乎很少看到人,即使看的也大多是老人和孩子。
車停在一棟二層樓的白色建筑前,這也是張皓然進村后看到的唯一的樓房。房子的頂上有一面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像一團燃燒的火焰。下車后張皓然看到這棟建筑的大門旁掛著的牌子上寫著:鳳凰村黨群服務中心。
在于飛的引導下一行三人來到一樓左邊的會議室,此刻會議室里已坐滿了人,于飛請張皓然和陳學勇副鎮長到主席臺就坐,陳副鎮長坐中間,張皓然坐右邊,于飛坐左邊。張皓然掃了一眼主席臺對面,參會者大約有三四十人,其中有許多白發蒼蒼的老人。
于飛主持會議,會議開始前他習慣性地用手敲了敲話筒,話筒發出“咚咚”的聲音,意味著話筒還算正常。
“請大家靜一下,現在開始開會。”
原先嘈雜的會議室立即安靜了下來。
“首先介紹一下出席會議的兩位領導,穿城鎮黨委委員、副鎮長陳學勇陳鎮長!”
陳副鎮長立即站起身向臺下揮了揮手。
下面傳來一片掌聲。
“國家稅務總局上河南省稅務局一級主辦、洛陽市洛龍區穿城鎮鳳凰村黨支部第一書記張皓然張書記。”
張皓然也站起身,他向臺下鞠了一個躬。
臺下爆發出一片掌聲。
“出席今天會議的有村支兩委全體成員、村組干部、全體老黨員以及部分群眾代表,首先請張皓然書記講話……”
“各位父老鄉親,經過省委扶貧工作統一安排讓我來到鳳凰村工作,對于我來說這是一次學習鍛煉的機會,我在城里長大沒有農村工作經驗以后還要請各位多加以支持幫助……”
“現在請陳鎮長指示!”
“剛才張書記的講話很接地氣,不愧是從省城大機關來的,站得高看得遠,相信在張書記的領導下一定能快速改變鳳凰村貧窮落后的面貌,早日帶領鄉親們實現致富奔小康……”
掌聲又一次響起。
張皓然的宿舍和辦公室在村黨群服務中心的二樓,本來鎮政府那邊也安排了宿舍,吃飯在鎮里的食堂,張皓然自己要求住村里,他認為從鎮里到村里也要七八公里,并且還有山路,暫時先住村里也有更多的時間工作,來回跑太耽誤時間了。鎮黨委李書記表示贊成,聯系了村支部書記于飛,先在他家代飯。張皓然再次婉拒,表示自己可以做飯就不麻煩于飛書記了。
到村后的第一頓中飯是在于飛書記家吃的,于飛媳婦燒一手好菜,食材也大都來自當地,于飛媳婦菜做得色香味俱全,陳鎮長和張皓然吃后連連稱贊。飯后陳鎮長便開車回了鎮里,張皓然讓于飛領著到村里轉一轉。
春天的鳳凰山里空氣清新,幽靜而空曠,偶有一兩聲鳥鳴來回蕩在山谷中。于飛邊走邊介紹鳳凰村的情況。鳳凰村共有十個村民小組,四個小組在鳳凰山上,六個村民小組位于山下,總共二百三十八戶人家,住山上四個小組有八十五戶。目前村里最大問題是山上八十五戶村民的搬遷問題,每到夏季多雨會發生山洪泥石流,容易造成群眾生命財產損失。張皓然問:“能不能把山上的村民全遷到山下?”
于飛苦笑著搖了頭:“不瞞你說,這些年好多任掛村書記都想這樣做只是困難太多難以實現。”
“什么困難?”張皓然似乎有些不解。
“主要是資金問題,讓村民們自建村民們拿不出足夠的錢來,政府和村里又沒有這筆資金,另外就是群眾的思想問題,有部分群眾特別是老人住慣了山上不愿下山住。”于飛頓了頓又說,“我們山區群眾生活確實很苦,迫切希望能過上好日子,只是受地理環境所限,群眾的生活多年也一直沒有變。”
在經過一戶人家門口時跑出來一只小黑狗沖著兩人“汪汪”地叫著,門前一棵老榆樹下有一個老奶奶,滿頭白發,蓬亂,穿著一身深藍色布滿補丁的衣服,光著腳,坐在地上,望著兩人笑。
“這是王奶奶,三年前兒子和兒媳吵架,兒子想不開喝農藥死了,兒媳婦也走了,留下兩個年幼的孩子,王奶奶心情郁悶頭腦便不正常了,現在一家就靠六十多歲的王爺爺靠種點地維持生計,上邊有救濟就給一點,唉,日子過得艱難啊。”
于飛正和張皓然說著話,從屋里出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爺爺,邊吆喝那只狗,邊與兩人打招呼。
“于書記,還有這位領導來屋里坐啊。”
張皓然心里想這便是王爺爺了。
“王爺爺,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們村新來的第一書記張書記,省里來的。”
于飛忙把張皓然向王爺爺作了介紹。
“王爺爺,現在家里過得咋樣啊?” 張皓然問過這話心里有些后悔起來,明明剛才于飛書記已介紹了他家的情況。
“唉!”老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在村里幫扶下還能吃上飯,只是心里那個苦啊,每天做夢都能夢到我那苦命的兒子。”
老人邊訴說邊抹著眼淚。
老奶奶依然在呵呵地笑著。
“孫子孫女呢?”
“在山下的學校里,早上帶點干糧中午就不回來了,如中午回來吃飯下午上課就趕不上了。”
離開王爺爺的家,張皓然的心情十分復雜,沒想到這里還有這么困難的群眾。
順著彎彎曲曲的小路繼續往前走,沿途大都是和王爺爺家一樣東倒西歪的低矮房屋,除了偶爾跑出一只狗沖著兩人狂叫之外,幾乎很少見到什么人了。
“莊上的人都到哪去了?”張皓然忍不住地問于飛。
“年輕人大多外出打工了,剩下就是些老人和孩子,家里的地老人能種就種不能種就拋荒。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村里的光棍太多,本村的姑娘都外嫁了外邊的姑娘不愿嫁過來,歸根到底就是窮的原因。” 于飛邊說著邊指著遠處的大山,“這些大山阻擋了群眾的致富路啊。”
看了一個村莊后張皓然似乎有些疲憊,于飛建議先回村部休息一下,明天再接著去其它村莊上走一走。
經過三天時間走訪,張皓然把鳳凰村十個村民小組走了個遍,大體上掌握了各個村民小組位置以及村民們的生活狀況。
第四天一大早張皓然便起了床,順著村黨群服務中心門前的路向前走著,道路彎曲且狹窄,高低不平,走了大約四十分鐘,來到了鳳凰山腳下,從遠處延伸至山腳下的道路立即出現了九十度的大拐彎,拐上山的道路也立即變窄了,張皓然知道這是從穿城鎮那邊過來的縣鄉路,幾天前就是從這條道路上來村里報到的。張皓然想如這里有個隧道穿山而過就好了,山的背面五公里遠便是連接洛陽的國道,如果打通了隧道連接上了國道,那么山里的藥材、水果便有了運輸的通道。
“必須打通隧道!”這個念頭開始在張皓然的頭腦中盤旋,當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于飛時,于飛并不感到驚訝。他笑了笑說,幾乎每一任來鳳凰村掛職的干部都有這個想法最終都不了了之,最主要的原因都是資金問題,籌不到足夠的錢。
“我也想試試。”
“那就試吧,不過我還是想問一下,張書記,你這兩年是真的想扎根鳳凰村,不是做個形式上的第一書記,一個月來一兩天?”
“于書記,這樣說吧,組織上跟我說這事時我就決心扎根在這里,我是想真正為群眾做一點兒事。”
于飛與張皓然緊緊地握了握手,沒再說一句話。
張皓然到鎮政府找到了黨委書記李書記,談了建鳳凰山隧道的想法。李書記笑了笑說:“我們鎮黨委也早有這想法,只是僅憑鎮里的財力是遠遠不夠的,以前我們向區里、市里、省里都申請過,沒有成功。也許上面需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了,這個隧道工程還排不上號。”李書記又思索了一下說,“你是從省里來的如果省交通廳有熟悉的領導看能不能爭取一下?”
張皓然當即表態,最近就回省里爭取一下。”
“這個工程究竟需要多少錢呢?向上爭取的當務之急就要有工程預算。” 張皓然回到村里找到于飛問及以往申請的情況。于飛取出了以往的申請資料,張皓然一看,全部沒有準確的測算數據,有的只是大概金額。張皓然說:“必須找工程造價的專業人員測算一下,所需的測算費用也不多就由村里出。” 張皓然知道村里還有一點兒集體收入。兩人商定后決定請鎮里一位分管鎮領導一起去區交通局尋求幫助。區交通局的領導也很重視,安排專業人員到村里進行實地測量,過了幾天結果就出來了,打通隧道包括連接山后的國道共需資金三百八十萬!
“上哪兒搞這380萬!”于飛望著張皓然直笑。
“我們慢慢想辦法,辦法總比困難多,辦法總之會有的。”張皓然邊寫報告邊說,“我明天回一趟鄭州請我們省局領導出面向省里爭取一下。”
“到省交通運輸廳爭取看看,我和那邊一個副廳長熟悉。”省稅務局李副局長看完張皓然的報告后拿起手機似乎想給那個副廳長打電話,剛撥了一個號又放下了,“還是當面和他溝通比較好,這樣吧明天上午你和我一起到交通運輸廳去一下。”
交通廳的那位副廳長見到張皓然一行很熱情,仔細看完報告后,副廳長笑著說,我們省交通廳做的工程都是幾個億、幾十億的大項目,最少也是大幾千萬的,你這個小隧道工程兩三百萬的項目太小了,省發改委都不能立項,還是去市里、區里爭取一下吧。我會給洛陽市交通局那邊打個招呼。
從交通廳出來后張皓然似乎有些失望,有出師不利的感覺,只是聽說副廳長會給市交通局打招呼后又抱有一絲希望。
從鄭州回來后張皓然又和穿城鎮黨委李書記一起去了一趟市交通局和區交通局,有了省交通廳那位副廳長打的招呼,市和區交通局同意考慮,只是當年要走報批流程要等第二年才有可能實施。
在回來的路上,李書記對張皓然說:“你要能把這事辦成了,鳳凰村的全體村民會永遠感激你的。”
張皓然說:“我盡力去辦,只是感覺希望不太大。”
李書記說:“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如果上邊真的扶持了,鎮里也會想方設法解決一部分資金。”
于飛聽說張皓然回來了,急著找到他問結果。張皓然告之情況后說:“現實遠比想象中難啊。”于飛笑笑說:“有希望就好,總比沒希望強。”
兩人坐下認真研究了今后一階段村里的主要工作。兩人正說著事,突然一個孩子急匆匆跑過來。
“于叔叔,不好了,不好了,我爺爺摔著了。”
“啊?王爺爺人現在哪里?”
“在后山上,我家屋子那兒。”
“哪個王爺爺?就是我們上次見到的那個王爺爺嗎?”
“是的,快,現在過去看看!”
于飛和張皓然跟著孩子就往后山上跑。
張皓然遠遠地便看到一個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三人氣喘吁吁跑到跟前,于飛蹲下來喊:“王爺爺!王爺爺!”
王爺爺依然一動不動。
張皓然發現王爺爺頭破了,流了血,臉色蒼白。他用手試了試王爺爺的鼻孔,還好有呼吸。
王奶奶依舊坐在老槐樹下,臉上保持著笑容。一個小女孩子在王奶奶的身后不停地抹眼淚。
“快送醫院!” 張皓然大聲喊。
“我去找平板車。”于飛說著便去找平板車了。
“用平板車拉到鎮醫院少說也得兩三個小時,這會耽擱搶救治療,打120急救車更不可能,區里的急救車到這里時間更久,咋辦呢?” 張皓然想到了陳副鎮長,請他過來接一下,想到這他便與陳副鎮長聯系,還好陳副鎮長在鎮里說現在就開車過來。
于飛平板車也拉過來了,兩人把王爺爺抬上平板車,于飛拉著車張皓然在旁邊扶著向山下跑。
剛走不遠便遇到了前來接應的陳副鎮長,三人又趕緊把王爺爺從平板車抬到陳副鎮長的車上,陳副鎮長開車直奔鎮衛生院。
鎮衛生院初步檢查后認為醫療條件有限,處理不了,于是陳副鎮長又開車轉往洛陽市第一人民醫院。
經過搶救王爺爺轉危為安。
張皓然去醫院看王爺爺的時候,王爺爺已醒了過來,他講述了事情的經過。前些天下了大雨,老屋長時間沒維修漏得厲害,天晴后他爬上屋頂去修屋,沒想到一不小心摔了下來。
從醫院回來的路上張皓然就在想,山上的四個組村民的房子大部分破敗不堪,下雨也會七漏八淌,留在家里都是老年人和兒童,如不及時組織維修還會出現類似王爺爺一樣的悲劇。他突然想到王爺爺住院后家里的王奶奶和兩個年幼的孩子咋辦呢,他問和他同去的于飛。于飛聽后哈哈一笑:“我早就安排好了,我媳婦去幫忙的。”
張皓然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現在是多雨季度,我們必須要立即組織人員進行維修排查,只是維修這些老屋子也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最好的辦法是搬下山建新房。”想到建新房張皓然又想起剛來時于飛對他說的話,他又陷入了沉思。
于飛對張皓然提出的排查維修老房子的想法積極支持,只是擔心費用的問題,村里集體除了一塊林地和一個小核桃園外外幾乎沒有收入。這兩年上級林業部門不讓隨意砍伐售賣樹木,僅靠出售核桃有一點集體收入,而村里的支出又太多。張皓然問:“能夠試著搞志愿服務,組織沒有外出的青壯年報名參與維修。”于飛笑著說:“在落后的山區搞這個志愿服務不太現實,群眾的思想境界估計達不到,不過可以試一試。”
結果正如預想那樣,沒有人愿意做沒有報酬的勞動,志愿服務沒有成功。于飛提出給一定報酬不過暫時先欠著,等村里有收入了再支付。就這樣一支八人的維修隊組織了起來,開始挨家挨戶逐一檢查維修。
隱患算是暫時排除了。
不知不覺張皓然來到鳳凰村已經半年了,又一個晚霞滿天的傍晚張皓然一個人爬上鳳凰山山頂,坐在一棵老松樹下,半山腰一座座破敗的低矮的房屋如同一根根鐵釘扎得他難受,他感覺自己來的這半年鳳凰村的面貌幾乎沒有任何變化,一種無力感涌上他的心頭,他的目光又從半山腰轉移到山腳,一塊一塊如補丁般的農田毫無生機地分布著。
“傳統的農業種植經濟效益不行,必須改變種植模式,盡快產生經濟效益,走特色種植之路。”
這是前幾天他參加區委三干會區委書記在大會上講的原話,張皓然回來后一直在思考山區農民們一直走傳統種植農業之路一下子改變能適應嗎?
“專業的事要由專業的人來干。”張皓然決定這幾天拜訪一下省農科院的專家,他有一個高中同學就是在省農科院工作,請他幫忙引見應該不成問題。第二天他便踏上了去省城的列車,在去之前他就和同學聯系了約定見面的時間。
在老同學的引見下張皓然見到了老專家,老專家滿頭白發非常平易近人,他操著東北口音說多年前就到鳳凰山區考察過,對那里的情況也比較熟悉。山多地少,紅沙土土質,營養成分低,種水稻玉米產量不高。當時他就建議改種其它經濟作物,由于種種原因沒有實現,距離上次考察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這也成了他心中的一個結。
張皓然邀請老專家最近再去鳳凰山考察,老專家表示同意,考察過后再給一個合理的種植建議。
時隔不久,在老同學的陪同下老專家來到了鳳凰山。剛到鳳凰山老專家便不顧旅途辛苦要求張皓然帶著他到山上山下轉一圈。
看完后老專家長嘆了一口氣,“唉,與二十多年前相比幾乎沒有變化啊!”他在鳳凰山考察了三天,離開時取了土樣。
老專家離開鳳凰山一個月后便發來了考察報告,報告中給出了建議,以觀光花卉和果樹種植為主,建議種植多彩牡丹,多彩牡丹是一種全新的牡丹品種,就是一株牡丹開出不同顏色的花朵,同時打造旅游品牌,發展農家樂,促進農民收入。
張皓然找到于飛商量:“看來我們當前要從改變種植結構著手,試著按照省農科院的老專家意見種植多彩牡丹。” 于飛微微一笑:“只是農民的觀念一時會難以改變啊,特別是老年人讓他們種牡丹會抗拒的。” 張皓然說:“我們先把干部的意見統一了再來統一群眾意見,開個村組干部會吧。” 于飛點頭表示同意。
讓張皓然沒有料到的是在村組干部會上支持這件事的人不多,反對的人不少,反對的人認為不要瞎折騰,以前也有過改種西瓜、西紅柿等,造成很大損失也成了笑話。
一連幾天早上,張皓然獨自一人登上鳳凰山頂,坐在那棵老松樹下,他頭腦有些亂,需要理一下。
清晨,山谷里濃霧籠罩,樹木和村落都在虛無縹緲中,等到陽光穿透濃霧時,霧便開始一點點散開,直到山谷里鋪滿金色的陽光,樹木和村莊也好像渡上了一層黃金。
晨風吹來,張皓然的思路逐漸清晰。他決定找村組干部一個個談心,統一思想,干部要帶好頭,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
張皓然用兩天與鳳凰村十一名村干部一一進行了談心,通過談心也了解到了他們的擔心。張皓然又帶著村干部到農戶家里做推廣。
“我絕對不種多彩牡丹!”
“我們家也不不種多彩牡丹!”
“組長,你動員我家種牡丹,你家種不種?”
“我帶頭種!”
“我種牡丹種砸了,你給我一家老小糧食吃啊!”
試點地塊除了村支部副書記和組長外沒有農民同意種植牡丹,這也在張皓然的意料之中。
甚至王爺爺也不同意,張皓然決定先做王爺爺工作。當張皓然來到王爺爺家的時候,王爺爺和王奶奶老兩口都在家,當張皓然見到老兩口后,老兩口不像以往那般熱情,憂心忡忡地樣子,一句話也不說。
“王爺爺,王奶奶,最近家里有什么困難?”
兩位老人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張書記,我知道你來我家是讓我們種牡丹的。”王爺爺抬起頭,“你對我有恩,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按理說,我應帶頭執行村里的政策,只是我心里想不明白,我種了一輩子的莊稼,我知道種什么有用,種牡丹不能當糧食吃的。”
張皓然笑著說:“王爺爺,王奶奶,你們的經驗是個人寶貴的財富,也是鳳凰村寶貴的財富。只是時代是在不斷發展的,我們也要嘗試著改變,種地也是如此。”
經過一個多小時交談,張皓然開玩笑說:“王爺爺,王奶奶,你們就種吧,與種糧食相比如果收入減少了,減少部分我用我的工資補償你們。”
最后老兩口同意試種。張皓然又到每一戶做工作,最后又有十幾家同意種牡丹,這樣一來試點地塊有了一半人家同意種牡丹。
“有多少就種多少吧,如果真有效果,剩下的村民會主動種的,先搞下試點。”于飛對張皓然說。
張皓然接受了于飛的建議,先試點再推廣,不打算一下子全部實施到位。
試點地塊位于鳳凰山腳下的一處向陽之處,也是省農科院老專家認為是鳳凰村最好的地,非常適合種植牡丹。
張皓然承諾,已種牡丹的農戶與種糧食比較,收入減少的部分全部由他來補償。
在種牡丹時張皓然又請來了省農科院的那位老專家前來指導。老專家也比較盡心,每天和張皓然一起吃住在村里,每天都要到地里去觀察生長情況。
牡丹慢慢開始發芽,長出小葉,葉子慢慢變多。
“苗子到底有沒有人要啊?”這也是種植戶都在問的一個問題。其實在種牡丹之前老專家就已經為村民找好了銷路,說是叫訂單農業。
當第一單培育的多彩牡丹被挖起運走的時候,張皓然懸著的心才放下來,沒有想到花苗的價格如此之高。
多彩牡丹苗一棵棵被運走,直到地里一棵苗也不剩。種多彩牡丹的農民難掩心中的激動,算了一下收入賬相同面積可是種糧食的好幾倍收入。
第二年,這個組沒有種牡丹的農戶爭著要種牡丹,甚至沒有在試點組的其他組的農民也紛紛要求加入種牡丹的行列,一時間許多農民纏著張皓然和于飛,只有一個目的:種牡丹!
張皓然說:“只要農戶愿意種我們就擴大種植面積。” 在這個問題上張皓然和于飛達成了一致意見。于飛說出了自己的憂慮,萬一銷路不行了咋辦?不是害了他們了嗎,再說了老專家提供的銷路畢竟有限。張皓然說:“我也了解到現在各地都在推行種植專業合作社,實行抱團取暖,我們也可以嘗試啊。”
第二年鳳凰村的土地一大半都種上了牡丹,一棵棵小苗在春風里搖擺。村里的牡丹種植專業合作社也掛牌成立了,掛牌那天省農科院的老專家、鎮黨委李書記、陳副鎮長都來到了村里參加了掛牌儀式。
正值春天,山花爛漫,鳳凰村被花香包圍。
張皓然和于飛忙得不可開交,整天奔跑于各大花卉市場尋找銷路。同時一個名為“鳳凰牡丹”網店也注冊運營,全方位介紹鳳凰村的多彩牡丹品種。張皓然親自出馬當主播直播帶貨,為村民推銷牡丹花苗。
鳳凰村的牡丹苗銷售一空,村民的口袋漸漸鼓了起來。
春天過去了,雨季再一次光臨鳳凰村。山上村民們的很多老房子再次出現了漏水,有些老房子甚至在狂風暴雨的侵襲下有倒塌的危險。
“下山工程”再次提上了日程,自從王爺爺修房出事后張皓然就一直在謀劃這件事,現在村民們種牡丹有了積蓄,他直觀感覺這事阻力要小了很多。
當鳳凰山頂的那棵老榆樹的葉子開始掉落的時候,鳳凰村的“下山工程”正式開始,張皓然又開始跑各種手續,上山做村民思想工作。新規劃的集中居住區位于計劃中的鳳凰山隧道延伸道路旁邊,統一的設計,紅瓦紅磚。村民們的拆遷補助款加上賣牡丹苗的積蓄基本上也夠建房了,至于有的農戶出現一點缺口也通過借或其它辦法克服。只有一家無法籌全建房款,就是王爺爺家。王爺爺表示支持村里的好政策,只是建房款實在湊不夠。張皓然發動全體村組干部為王爺爺家捐款,他自己則帶頭捐了兩千元。張皓然還到鎮上的銀行為王爺爺聯系了一萬元貸款,打算等到來年他家的牡丹花苗出售后再還上。
山上八十多戶村民的新居款項全部有了著落,新居終于開工了。
開工后王爺爺和一群老人沒事就在工地上轉,說是監督質量,監理趕也趕不走,最后還是張皓然和于飛出面對老人說,出了問題有監理負責,在工地上很危險的,老人們這才離開工地遠遠地望著。
集中居住點建好交房那天,村里舉行了一個新房入住儀式,區里、鎮的領導親自參加,鑼鼓喧天,鞭炮震天,入住的村民們喜氣洋洋。
一棟棟漂亮的紅房子在青山綠樹的映襯下如盛開的花朵。
年底,鳳凰村再次傳來了好消息,市里和區里的鳳凰山隧道及其道路延伸項目批復了下來,市里和區里分別給予了補助支持,鎮里也給了一部分。至于出現的一部分缺口資金張皓然和于飛打算實行村里出勞力,工錢由村集體再慢慢支付。村民們也十分支持,積極報名,紛紛說不要工錢也干,只要為鳳凰村建設出力就是為自己出力。
隧道開工了,工地上紅旗招展。隨著“轟”地一聲巨響,碎石亂飛,開鑿的第一炮打響了,工地上響起了一片掌聲。人們遠遠地在安全線外望著,安全員戴著火紅的安全帽揮舞著紅旗讓人們遠離。雷管、炸藥不斷運到現場,伴隨著一聲聲巨響,隧道開鑿一點點向前推進。
隧道打通這一天,區里、鎮里的領導都來到了現場,市里的兩臺一報記者也來了,當最后一聲巨響后,碎石從山體的另一側飛了出來,現場一片歡呼,隧道終于打通了!在開鑿隧道的同時,連接國道的公路也在緊鑼密鼓地同步進行,當路基做好時隧道也打通了。
一天早上張皓然起床洗漱后,照了照鏡子,突然發現自己出現了好多根白發,或許白發早就有了他沒有發現而已。他算了算來到鳳凰村已經快兩年了,掛職時間快結束了,他有些忐忑,有些舍不得離開這里。
鳳凰山隧道通車的第二天,張皓然掛職的時間結束。頭一天晚上妻子從鄭州開車過來接他,夫妻倆把行李都整理好放上車,打算第二天一亮就悄悄出發,不驚動村里的任何人。
第二天一大早當夫妻二人從村黨群服務中心二樓下來走出大門時一下子驚呆了,外面黑壓壓地全是人,村里的男女老幼全來了。張皓然眼睛一下子就紅了,這些純樸的鄉親是來為他送行的。
“孩子,我就不喊你張書記了,這兩年你為鳳凰村做了許多好事,我們舍不得你走啊!”王爺爺和王奶奶握著張皓然的手不放,“哦,對了,孩子的媽媽也有了消息,聽說村里人日子過好了,她馬上也要回來了。”
“這就好。” 張皓然眼含熱淚,他沖著鄉親們揮揮手,“大伙今后有什么困難可直接跟我聯系,也歡迎到鄭州去找我。”
車子緩緩向前開著,道路兩邊站滿了鄉親,張皓然步行跟在車后,到了鳳凰山隧道口,車停下,張皓然要上車了。人群中有好多人在擦拭流出的淚水。
“我還會回來看大家的!鄉親們請回吧!” 張皓然上了車,車緩緩開進了隧道,直到車消失了鄉親們還是久久不愿離去。
作者簡介:
田千武,男,江蘇泗陽人,魯迅文學院與北京師范大學聯辦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研究生畢業,文學碩士。著長篇小說《我們這一代人》《他鄉之客》《吾國吾鄉》,中短篇小說集《追光年代》、散文集《懷念是一種溫暖》、詩集《寫在心上的故鄉》等文學專著,獲江蘇大眾文學獎、首屆宿遷文學獎短篇小說獎等諸多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