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能使一顆心免于破碎（組詩）

如果我能使一顆心免于破碎

如果我能使一顆心免于破碎

大地疆域怎么可能這么遼闊

從東到西相差四個時區

從北到南相隔十萬八千里

每回從上弦月盼到下弦月

偏偏錯過了月圓之夜

人海中人找人，沒有一張熟悉的面孔

總有人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總有人跳《天鵝湖》，總有人畫《吻》

每天都上演《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

每天都上演《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

每天都上演《東京愛情故事》

每天都上演各式各樣當代愛情故事

聽憑命運大風車兀自輪轉

人生悲喜劇從未間斷

哭過，笑過，愛過，恨過

如果我能使一顆心免于破碎

我的生命里就不可能

擁有過：愛情

心，所見

父親嬰兒般的表情，在滿是皺褶的臉上

從遠處望去，臥床不起的父親

如同嗷嗷待哺的嬰兒等待喂食

母親坐在旁邊喃喃自語

從喑啞的喉嚨發出蒼老聲音

他們疾病纏身，白發蒼蒼

我需要學習護理知識，坦然接受父母衰老

需要順應自然法則——

日升，日落；月盈，月虧；花開，花謝

生命是一場輪回

天微亮，灶臺上熬白粥

撲哧、撲哧的蒸氣聲，摁亮黎明的臺燈

這幾十平方米的房屋，成為我的宇宙

像一個與萬花筒擁抱的王者

需要我盛開，它便是花園

需要我歡笑，它便是童話宮殿

需要我披荊斬棘，它就是峻嶺荒原

幾十年的人生經驗，仿佛是破解迷障的導航

前進，后退；左沖，右撞；突圍，淪陷

我羞愧，遲遲奉上的孝心如此生疼

坐在黑與白的臨界點，一次次拷問

你所聞、所見的，是否心安與圓滿

在十月的暮色中

藥丸閃著五顏六色的光芒

命運的黑輪椅絆住父親的雙足

掛在母親臉上的笑容如她納的鞋墊般蒼老

枯萎的皮膚，如同窗外被雨打蔫的芭蕉葉

又像南方的苦楝樹皮一樣粗糙泛黃

哪一顆缺牙記載著他們一生宿命

滿頭白發，不知不覺停止了生長

古老寓意蘊藏在十月暮色里

在十月的暮色中，偎依九十高齡的雙親身旁

用歲月的舊船票登上遙遠的客船

含著淚，用時間的長鏡頭對焦童年夢境

父母樸素厚實的愛，一層層繞梁而上

高于塵世浮靄，也高于月球的荒涼

退回過去，聽到命運之鼓擂響心門

黑夜之樹把想象嫁接，裁剪一截

插在人間的花瓶里，恒久芳香

忘卻暮色漸近，夕照落山

閉上眼，我把此刻永世珍藏

輪回

九十歲那年，一場中風

導致他坐輪椅，又過了兩年

他只能每天躺床上了

世事無常，人間輪回

他成了滿臉滄桑的嬰兒

兒女們更像是他的父母

喂飯、喂藥、沐浴、更衣

慈愛的父親變得暴躁易怒

安靜入睡，他才重新恢復父親的尊嚴

上午時間，往往像打一場迂回仗

午夜漫長，時時擔心死神叩門

唯有午休，你方可在進退之間從容自洽

平衡高強度的勞累和舒緩過度緊張的神經

守著曾經的父王，你像仆人一樣聽命于睡神

誰在敲記憶之門

暖陽，流動的溫水

緩緩滲入體內，肉身戴著面具

宛如時間遺忘的輕舟漂泊在水面

潮濕的耳語，水草般搖曳

隨時窺探出口，逃避窒息

坐靠門檻，深情回望青春一眼

是誰敲響記憶之門

陽光，每一縷都顫動著溫暖的福音

用最公正的祈禱護佑草芥

往事，像一扇屏風上雕刻的風景

細節，被時間迷霧深深隱藏

世事茫然，久矣

如同玄關前的屏風阻隔觀瞻

穿過廊道，方能豁然開朗，水落石出

眉宇間，涌入花香鳥鳴

發酵的夢，無從下筆

手舉起又落下，忙碌點撥

小心喚醒屏風上的舊風景

春相似，心境不同，時光交錯重疊

青春原路折返，容顏已改

是誰在敲記憶之門

記憶看見我

是的，一定是預謀躲不掉的宿命

記憶來看我，你站在歲月峭壁上

向我招手，落日在身后，又大又圓

夕陽把青春的余光拉長

此刻，地平線讓你變得那么渺小

我們都老了，你讓記憶來看我

生命的河流緩緩流淌

并肩坐在河岸看楊柳依依

白云飄走，月亮升上樹梢

安寧，是多么溫柔的事情

記憶是河流，記憶也是花朵

記憶還可以是太陽，是月亮，是星星

更可以是霜，是雪，是刀，是劍

若它在胸中變成熊熊燃燒的大火

記憶，就將是徹底失明的眼睛

一只螞蟻在大雨后存活下來

返鄉給老奶奶和剛去世的家公掃墓

清除雜草，擺放供品，點燃香火

我們虔敬在墳頭輪流重復著

約定俗成的規定流程

供品足夠代表我們的孝心

儀式感增加了——肅穆

程序減輕了——悲傷

收拾器皿時，我們訝異于

一只螞蟻在大雨后存活下來

繞過墳頭前面的供品篤定爬了過去

祭掃過程，雨水代替我們的眼淚

下山路上，我輕聲對先生說

多年掃墓未下雨，今年這雨好及時

我是誰，兼答詩人的事

我是誰？我發出疑問

并不表明我不知道我是誰

我有穩定的工作，有正常的家庭生活

身心健康，面容姣好，氣質頗佳

智商和情商都在線

當我主動告訴別人，我寫詩

一切似乎變得不盡相同

你說：我是誰

端坐在陰影里，自觀生活面相

旁觀大千世界和浩瀚宇宙

反觀心靈、生命、靈魂

詩人的事有時候很大，有時很小，

有時很中庸

對于寫詩這件簡單又復雜的事

像初識字的孩童一樣，每天認真做功課

詩人最大的事就是努力把詩寫好

靈感，有時召之即來，又揮之即去

有時求之不得，卻又縈繞心懷

虛無，神秘，無可奈何

習慣于夜深人靜時，點亮心燈

屏蔽色彩，關閉音樂。只為尋找片刻安寧

喧囂的世界里，目空，耳空，心空

字、詞、句在大腦的回路里

一圈一圈地旋轉，環繞成無聲的詩

找出字節、詞根、句法的邏輯關系

找出詩眼、詩心、詩魂，如同找出夜的眼睛

守著，候著，耐心等待靈光乍現

以虔敬之心默誦它，膜拜它，禮敬它

晨曦微漾的薄霧，感動熬過長夜的曇花

此時，你說說：我又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