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恩溥的無本譯寫：Chinese Characteristics的版本流變與人物特質

【“無本譯寫研究”專欄】主持人語：無本譯寫是基于碎片式底本翻譯基礎上的譯寫參雜的跨語言跨文化交際現象。因為其底本選擇的靈活性、譯寫本的生成性和譯寫者主體性的彰顯等方面的特點，使其在“中譯外”“講好中國故事”和“中國國際傳播”等領域同傳統(tǒng)翻譯的單一底本選擇、譯本的依附性和譯者主體性表達的有限性相比有更大的優(yōu)越性，也使得譯介的中華文化元素復雜而多元。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留下了無數次基于碎片式底本翻譯的譯寫結合的語言活動，其譯寫的中華文化內容、策略和傳播效果等方面都具有重要的理論與現實價值，深入研究無疑會推動翻譯學學科發(fā)展，推進中華文化翻譯與國際傳播理論與實踐研究的進程，本專欄即是踐行這一理念的一次努力。第一篇文章“Chinese Characteristics的版本流變與人物特質”旨在透過他者視野論述晚清時期中國社會面貌，指出明恩溥在譯寫Chinese Characteristics 中雖帶有個人民族主義思維模式的痕跡，但其針對晚清時期國人的特質分析較為全面公正。該研究可以警醒國人在保留優(yōu)秀品質的基礎上，透過他人視野，勇于正視自己的不足，這樣才能使得中華民族不斷向前發(fā)展。第二篇文章“西方凝視下的中國形象塑造：基于無本譯寫視角的Die Chinesen： Psychogramm einer Weltmacht分析”指出該書譯寫了中國的歷史事件、俗語典故和國民生態(tài)等元素，發(fā)表了對當代中國社會的看法，揭示了該書在呈現中國社會文化時存在誤讀，從而影響了西方讀者對中國的認知與判斷；第三篇文章“高羅佩The Lore of the Chinese Lute對中國古琴文化的無本譯寫行為研究”論述了荷蘭漢學家高羅佩基于文獻整合的“研譯”和出于文化引介目的的復合無本譯寫行為模式，指出高羅佩通過對中國琴學知識及其內涵的宣傳，深入論證佛教禪宗、道家思想、儒學傳統(tǒng)等對琴學文化的影響，以便于英語讀者更深入全面地理解中國古琴文化，助力中華琴文化更有效地“走出去”；第四篇文章“史沫特萊紅色無本譯寫中的譯者身份認同與譯寫選擇”基于社會認同理論深入剖析了史沫特萊的身份認同與其紅色無本譯寫行為間的互構關系，指出史沫特萊在左翼民粹主義者、世界公民、女性主義者為主的多元社會群體中的身份定位，不僅決定了她以紅色譯寫行為支援中國蘇維埃革命和抗戰(zhàn)的必然性，同時也決定了她必然會著重筆墨于中國工農紅軍、八路軍、底層群眾及婦女群體。其“百納被”式的譯寫策略，巧妙地融入了她的左翼政治理念與女性主義關懷?！鞍偌{被”式譯寫策略是無本譯寫研究的重要發(fā)現，推動了無本譯寫研究。

——劉曉峰（西安外國語大學英文學院）

內容摘要：Chinese Characteristics作為重要的域外文獻，以他者視野譯寫了晚清時期中國社會面貌及中國人特征。本研究以無本譯寫為主體理據，首先通過版本流變考察明恩溥在譯寫語言上的特點，由此反觀其譯寫意圖及思想來源，并深入剖析其思維認知的改變；進而針對1894年修訂版進行碎片式底本溯源。選取文本中的典型案例，分析其譯寫語言內部的中國人特質，以期挖掘明恩溥譯寫現象背后的社會文化因素。本研究對Chinese Characteristics的考釋，不僅有助于了解西方人眼中的中國國民特質，還可以此為鏡，揭示明恩溥他塑中國形象中的正與偏，為今后借力使力，塑造可信、可敬、可愛的中國形象提供借鑒和參考。

關鍵詞：無本譯寫；底本溯源；版本流變；國民特質；他者視野

基金項目：本文為陜西省哲學社會科學重大理論與現實問題研究項目“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在絲路文獻中的處境化改寫研究”（項目編號：2022HZ1478）、陜西省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專項項目“陜西文學多國創(chuàng)譯的中國話語世界建構研究”（項目編號：2025YB0346）、西安外國語大學研究生科研創(chuàng)新項目“全球文化背景下外交話語翻譯的‘求真’與‘務實’”（項目編號：2024SS017）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蘇蕊，西北大學外國語學院譯審，博士，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中國學研究、翻譯研究。亞曉晗，西安外國語大學英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實踐。

Title： The Multisource Transwriting of Arthur Henderson Smith in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Edition Evolution and Character Traits

Abstract： As an important extraterritorial document，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discusses the social landscape of China in the Late Qing period through the perspective of the Other. Taking multisource transwriting as the main theoretical basis， this study firstly discovers the features of Arthur Henderson Smith’s multisource transwriting language parts through the evolution of editions and analyzes his creative intention and ideological sources， as well as the change of his thinking and cognition in depth. Furthermore， this study traces back the fragments of the 1894 revised edition and selects typical cases to analyze the character traits within the multisource transwriting parts， in order to explore the social and cultural factors behind the phenomenon of Arthur Henderson Smith’s mode of multisource transwriting in a deeper way. Through the interpretation of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it not only helps to understand Chinese national characteristics in the eyes of Westerners， but also can be used as a mirror to consider the correctness and inappropriateness in this book， intriguing more multisource transwriting and helping to shape a reliable， admirable and respectable image of China

Key words： multisource transwriting; fragmentary sources’ trace-back; edition evolution; character traits; the Other

Authors： Su Rui， Ph. D.， is professor of translation， associate professor of English and doctoral supervisor at the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Northwest University （Xi’an 710127， China）. Her academic interest covers China studies and translation studies. E-mail： sabrina@nwu.edu.cn. Ya Xiaohan， MA， Xi’an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Xi’an 710127， China）. Her research interests include translation theory and translation practice. E-mail： 13582680792@163.com

1871年，Chinese Characteristics（《中國人的氣質》）一書的譯寫者明恩溥（Arthur Henderson Smith， 1845-1932）受美國公理會（Congregational Church）及海外傳道會（American Board of Foreign Missions）派遣來華宣教。明恩溥在54年（1872-1926）的在華傳教過程中深入中國社會，廣泛接觸到中國各階層人群，在宣教的同時，仔細研究中國問題，譯寫了數十卷有關中國文化、歷史與社會的專著。Chinese Characteristics作為近代西方中國觀的代表作，深刻影響了清末民初知識界（如魯迅、潘光旦）的國民性批判，亦成為國人反思“文化他塑”的典型案例。劉文飛、劉曉旸在Chinese Characteristics 2012年中譯版“譯后語”中表示：“譯完全書，我們感覺到這似乎是一本善意和傲慢并存、真相和偏見同在的書”（明恩溥 248）。盡管其譯寫中難免存在偏頗之辭，但所揭示的社會現象對世人深刻了解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中國生活仍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明恩溥譯寫的Chinese Characteristics首次刊發(fā)于《北華捷報》（North China Herald）①，該書以西方人的視角從多維度總結了晚清民國時期中國人的性格和社會心理，初版一經發(fā)表便迅速引起熱議，并在中國知識界引發(fā)了一場關于是否需要改造國民性的大討論。1894年，Chinese Characteristics經修訂后在北美發(fā)行新版，其背后是明恩溥的自身省思和文明價值立場的松動。從“觀察筆記”到“系統(tǒng)論述”，側面反映19世紀末西方對中國認知的范式轉變，而修訂本的出現亦反映出明恩溥在文化沖突和實地經驗間的張力，體現了早期跨文化譯寫的復雜性。本文將Chinese Characteristics 1894年的修訂版作為主要研究對象，以書中的“獨特史料”為基礎，擇取典型研究案例，考釋該書的底本生成機制，了解他者視野下的中國國民特質，思辨明恩溥在論述中的正與偏頗。通過版本流變，透析考辨該書的碎片式底本生成與無本譯寫過程，探析其創(chuàng)作意圖及思想脈絡，能夠進一步拓寬中國國民性特質研究視野。

一、Chinese Characteristics現有研究綜述

Chinese Characteristics作為域外文獻，在記錄明恩溥自身經歷和個人體會的同時，反映了中國的自然風光、社會風俗以及人情交往等，展現了西方傳教士眼中的異域世界。該書版本演變的背后不僅是明恩溥思維認知的深度重構，也折射出其在版本修改的過程中對中國國民性特質的思考。在版本生成與流變的過程中，有各種不同的史料可供參考以更好理解明恩溥的譯寫機制，如明恩溥本人撰寫的有關中國問題的報刊文章、演講稿以及不同時期中西方學者對Chinese Characteristics的評論資料等，都是較為有力的考證依據。

國內對于Chinese Characteristics的研究多從其中文回譯本著手，分析明恩溥塑造的中國人形象、解析其思想意圖（劉天路 83-89；周密、陳君靜 45-51；逢增玉 131-137；翁偉志 129-135），或對書中內容進行闡釋和述評（吳藝苑 27、29；溫玉龍 245）。大部分研究從明恩溥在華經歷、傳教士身份以及文本內容分析其中國觀。大多論述較為正面，但也不乏較為消極的評價，部分學者認為Chinese Characteristics是西方話語建構的映射，體現了“主體性”視野觀照下明恩溥自身的文化觀念，即“文化本體”（周寧 41-53；郁丹 52-63；蘇宏志 82-88；孫賽茵 157-167）。劉觀女（2011）梳理了原文本中作為“他者”的兩種國人形象，即理想化的國人形象和扭曲的國人形象。國內研究者更多地將關注重心放在Chinese Characteristics中譯本的剖析上，從翻譯的語言層面探討明恩溥與中國的關系，但對Chinese Characteristics的底本生成與版本流變因子關注較為缺乏。

Chinese Characteristics問世后，迅速在英美掀起閱讀狂潮，成為當時西方了解中國的一個切口。不少研究者認為明恩溥本人肩負著美國的在華使命，其行為方式和對中國國民性的異語譯寫模式皆給西方人帶來了極大的影響與震撼（MacGillivray 72; Barnett 153-174; Hevia 66-67）。早期研究對于明恩溥的論述較為消極，從其語言特征將其單向定義為具有強烈階級價值觀和宗教信仰的傳教士。Shih（2001）借用Chinese Characteristics中西方傳教士所涉的反儒和親儒兩面體進行論述，以佐證傳教士與儒家之間的敘事聯系。另有學者對明恩溥的評價呈現出兩極分化的現象，如《紐約時報》著名記者哈羅德·R·艾薩克斯（Harold R. Isaacs）在作品《我們思想的劃痕》（Scratches on Our Minds）中明確指出：明恩溥雖承諾以“學術方式”進行寫作，但其話語中仍附有概括性的預先警告和籠統(tǒng)性的陳述調子。艾薩克斯通過列舉明恩溥對中國社會的輕蔑情感的例子，試圖論證明恩溥傳達思想之固化，并未體現中國人的個性以及個人身份印象（Isaacs 115-137）。現今，不少學者對Chinese Characteristics開展了更為深入的研究，學界對此書中所表述的中國國民性觀點不再持有傳統(tǒng)的單向影響研究以至于忽略了明恩溥自身與西方、中國的雙向互動，而是從多方位的角度探討Chinese Characteristics中的國民性話題。明恩溥通過自身的學識以及豐富的在華經歷創(chuàng)作此書，實則形塑了中華民族對國民性的文化記憶。除了細致的文本分析研究外，研究者在文本與其他學者的互文性關系以及作家在華經歷用墨較多，確立了扎實清晰的研究基礎。

然而，根據對相關文獻的檢索查閱，目前學界將研究重心放在闡釋明恩溥中國觀與解讀中譯本的文本內容方面，在對原作Chinese Characteristics的“異語創(chuàng)作”的譯寫模式和版本流變考察的關注十分欠缺。為還原Chinese Characteristics的文本“真相”，不能僅僅了解其字面意義，而應將其置于所處時期并根據其內部和外部證據加以判斷。語言背后的文化因素、社會因素以及價值觀念等方面是全面理解一部作品的“放大鏡”，可以幫助我們透過Chinese Characteristics的譯寫現象看到書中所要傳達的思想本質。本研究基于無本譯寫這一創(chuàng)新性理論為主體框架，選取典型案例（既包括明恩溥對中國人特質的正向論述，也含有他對中國國民性格缺點的揭露等），從文本譯寫模式、文本產生的特定時代以及明恩溥個人經歷對其譯寫身份和認知的影響進行具體分析，以期揭示異域世界的中國話語建構機制，并為中國國家形象塑造和中國文化有效對外傳播提供新的借鑒依據和經驗。

二、無本譯寫的核心概念與研究機制

論述何為“譯寫”，首先需要將“翻譯”的概念界定厘清。學術界對于“翻譯”這一概念歷來有各種不同的界定和分類。按照雅各布森（Roman Jakobson）的語言學視角的界定，翻譯可分為語內翻譯、語際翻譯和符際翻譯三個層面（Jakobson 231-232）；John Cunnison Catford將翻譯描述為“用目標語中的等值文本替換源語文本材料”的行為（20）；Lefevere（1992）則將翻譯視為一種重寫（rewriting）。除卻上述為人熟知的對于翻譯的早期定義外，據《翻譯學詞典》（Dictionary of Translation Studies）解釋，部分學者依據不同的運作類型將翻譯概念延伸為圖表翻譯、符際翻譯、釋義和偽翻譯（Shuttleworth 181）。從文化維度著眼，翻譯通過引進一些異質文化改變了接受文化的情勢，由此產生的文本既非源語文本也非翻譯語言中的原來成分，因而改變了隱藏在機構中的價值觀、信仰和再現手段（Venuti 10）。周領順（2014）更是在其專著《譯者行為批評：理論框架》中提出了譯與非譯兩個概念。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信息圖像的涌現使得翻譯領域得到擴大，成為跨越語言和文化界限的跨際闡釋?！白g者的作用不僅是所謂的被動的‘忠實’，更是一種能動的‘再創(chuàng)造’”（王寧 92），而“翻譯作為一種社會認知，是一種基于譯者對社會世界的感知、理解和概念化的語際操作”（胡顯耀 37-38）。

可見，歷史上對翻譯的界定皆沒有涉及“本”的問題，即翻譯底本是單本還是多本的問題，但實踐中人們普遍默認翻譯是“單本”對“單本”的活動。非洲自譯作家恩古吉（NagugiWa Thiong’o）將自身借助歐洲書寫系統(tǒng)創(chuàng)作非洲文學文本的無本自譯行為稱之“心譯”（mental translation）。恩古吉（2009）將自己的異語寫作歸類為一種基于心譯的文學行為，借助文學技巧，抹除了一個說非洲語言社區(qū)的同時，創(chuàng)造出一個說英語的農民形象。王宏印和江慧敏（2012）將文化雜糅背景下林語堂以英語創(chuàng)作的《京華煙云》視為“異語寫作”。為真實再現漢語語言文化的原貌，林語堂有時會特意采用的中式英語（Chinglish）并無固定的底本來源，是其主體性語言創(chuàng)造的體現。這凸顯了“異語寫作”文本中存在的顯性和隱性的翻譯問題（王宏印 1-9）。既然是“翻譯問題”，就應該納入翻譯學加以研究。在這種語境下，“無本譯寫”這一新的翻譯研究領域應運而生（劉曉峰 88-93）。

相較于傳統(tǒng)的“有本翻譯”而言，“無本譯寫”指的是沒有某一固定底本的“譯寫”活動，即底本的多元化、碎片化，且譯寫語言與譯寫對象多為非本土關系?！盁o本譯寫”研究涵蓋的范圍并非限于王宏印意義上的異語寫作，前者實質上包含了后者。恩古吉的“心譯”概念是在本土語言發(fā)展緩慢甚至欠缺的時代背景下產生的，“無本譯寫”對于“無本”的解讀更為深入，不僅包括無文字底本，而且囊括多底本、碎片式底本等譯寫模式。在此種譯寫活動中，譯寫者可以對多模態(tài)碎片式底本進行心智加工?！盁o本譯寫”是無本譯寫者以其掌握的語言“能指”鏈譯寫該語言“所無”之他者語言文化蓄涵之“所指”鏈（89）。于傳統(tǒng)翻譯觀念而言，“譯”是“寫”的目的，“寫”輔佐“譯”，二者的功能機制邊界較為明確；而“無本譯寫”的目的落點于“寫”，“譯”對“寫”則又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補充作用，呈現出“寫中有譯，譯中有寫”的寫作特征，譯寫的創(chuàng)造性生成并不僅是語言符號間的轉換，更在于文化層面的意義轉渡。

自劉曉峰（2023）提出“無本譯寫”這一創(chuàng)新性翻譯研究學說，短短一年時間，無本譯寫研究已取得顯著進展。無本譯寫作為一種特殊而易被忽視的翻譯現象，已然廣泛存在于各類文本體裁中。已有學者深入剖析不同類型“譯寫者”基于碎片式底本所進行的譯寫活動（李春曉、臧子墨 23-30；亞曉晗、劉曉峰 82-90；楊倩、李林波 59-70；趙陽陽、劉曉峰 91-100；劉曉峰、劉禹彤 32-47）或探索無本譯寫的歷史價值和當代意義（石春讓、張靜 2-17）。此外，無本譯寫研究路徑多元：探討譯寫與敘事、倫理等的關系；與認知科學、傳播學等結合進行跨學科研究；借助AI和計算機，系統(tǒng)性分析文化知識圖譜下的譯寫特征等。無本譯寫突破了傳統(tǒng)翻譯理論中“固定單一源文本中心主義”的桎梏，它既是對傳統(tǒng)翻譯觀的重構實驗，也是跨文化傳播的新型破壁工具，對于構建國家自主話語體系、推動中華文化“走出去”皆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

明恩溥在Chinese Characteristics中論述語言特點鮮明。他注重以儒家倫理、封建經濟生產方式、婚姻家庭等相關案例作為論證中國人特質的落腳點。明恩溥的Chinese Characteristics并非只是簡單地將各類材料雜糅而成，而是在深入體察中國文化并融合自身價值觀念和主體情感體驗后的成果，其底本來源多樣且形式不一，不僅包括明恩溥自身研讀中國小說和戲劇的文本類信息，還包括他在中國社會體認感知的一手資料：通過與中國人的朝夕相處得出對其性格的相關論斷。明恩溥使用的資料涵蓋較為廣泛，涉及衣食住行各方面，相關民俗、考古資料或是碑刻、合同、訟案等類型不一，譯寫底本呈明顯的碎片化特征。

三、從版本流變透視譯寫特點

1887年11月至1889年12月期間，明恩溥根據自己對中國風土人情的認知，在《字林西報》（North China Daily News）的《雜言》（Miscellances）欄目發(fā)表了一系列譯寫中國人特征的文章。這是Chinese Characteristics的初刊本（以下簡稱1887-1889初刊本）。1890年，明恩溥將這一系列文章以“Chinese Characteristics”為題集結成書，由上海北華捷報集團（North China Herald Office）首次出版發(fā)行單行本（以下簡稱1890單行本）。全書共427頁，比勘1887-1889初刊本與1890單行本，二者內容并無實質變化，僅做出順序調整并刪除初刊本中的The Haze of Distance and the Mirage of Enchantment和The Great Plain of China and Its Rivers兩章節(jié)。通覽全文，相較于1890單行本，初刊本各章節(jié)之間缺少內在的邏輯關系，整體結構較為松散；此外，初刊本各章節(jié)發(fā)表時間間隔不一，有些章節(jié)時間間隔相差甚遠，可見，初刊本中明恩溥對“中國人的特征”這一概念缺乏系統(tǒng)性和整體性的思維脈絡。

1894年，明恩溥重新修訂Chinese Characteristics，主要包括文字的刪減以及圖像的增加。他將1890單行本從40章刪減為27章（詳見表1），并新增反映中國狀況的21幅圖像，交由紐約弗朗明公司（Fleming H. Revell Company）出版（以下簡稱1894修訂本）。本研究的版本流變問題主要針對1890單行本和1894修訂本而言，通過單行本與修訂本的對比，分析明恩溥的思想動向、語言背后思維模式的變化及譯寫方式等特點在修訂本中的呈現。

明恩溥對于Chinese Characteristics的刪改原因一方面是由于彼時評論家對書中夸張且誤導性言論的駁斥，另一方面則是明恩溥自身身份以及傳教心態(tài)的轉變；他意識到“一些人的判斷理應受到同樣尊重”（Smith 10）。因此，在1894修訂本中刪去了如“好吃”（Eating）、“好名利”（Hunger for Grain and Thirst for Fame）等飽受爭議和批判的負面特征，并在文中增加關于報紙或生活案例數據以正面化書寫國人傳統(tǒng)觀念下的優(yōu)良品質。修訂后的文本由當初帶有濃厚批判傾向的文章轉變?yōu)橐环N相對系統(tǒng)、客觀且有事實依據的論點呈現。除了保留突顯中國人品行的章節(jié)外，明恩溥有意回避“變革、政權”等諸如此類的話語，淡化原版本身的政治及階級色彩，將語言立意集中到對中國人性格的描繪中。

除了文字內容更改以外，大量圖畫的穿插也是1894年修訂本的流變特征之一，而這些圖畫目前一直被忽視。Chinese Characteristics中的插圖是明恩溥譯寫形式多樣化的顯著表征，體現了明恩溥的思維加工方式、譯寫認知抉擇以及文化涵養(yǎng)，兼具文學價值和審美價值。通過對1894年Chinese Characteristics修訂版的插圖的系統(tǒng)化梳理，再結合明恩溥所處的社會語境和學術背景對圖像這一無本譯寫呈現方式進行信息分析，可探究其背后的現實意義。

修訂版中共有21幅插圖，皆以黑白照片的形式穿插在不同章節(jié)之中，每幅照片底部附有明恩溥對照片內容的解釋性譯寫。以扉頁背面的四幅照片（如圖1）為例：左上圖為Tou Chou Pagoda Near Peking（京郊的通州燃燈塔），右上圖為A Memorial Arch（北京碧云寺），左下圖為Native Children in Courtyard（庭院中玩耍的當地孩童），右上圖為Turtle Monument（赑屃馱御碑）（Smith 2）。四幅照片皆為明恩溥親眼所見，映射入心，進而通過思維認知加工進行產出；其譯寫方法（“音譯+意譯”“形譯”）也略有不同，體現了無本譯寫語言表達的多樣性。除卻卷頭的四幅照片外，其余十七張照片穿插在文本的不同章節(jié)中。照片的選擇不僅涵蓋了晚清民國時期的各個階層，也將不同職業(yè)與男女老少的生活場景考慮在內。碎片式底本來源多樣，且具有一定的事實依據，這些人物和事物都為明恩溥的譯寫提供了材料支撐，與其渴望突出中國人文化生活的“真實面貌”的追求相契合。

相較于純文字，插圖的使用為讀者帶來更為直觀生動的視覺效果與閱讀體驗，提高了作品的接受度。插圖、封面、前言、副標題等的使用不僅提供了一種官方或半官方的評論，也為文本提供了一種變化的氛圍，尤其可以構成某種沒有答案的種種問題之礦井（Genette amp; Prieto 5-10）。而相較于正文本，照片等副文本是明恩溥本人對文本內容現場感與真實感的歷史敘述，屬于無本譯寫底本來源的一手資料。文本的中國式特色照片不僅便于獲取讀者的青睞，更有助于幫助讀者進入中國文化的交流空間，這是無本譯寫現象的重要顯現途徑之一。

Chinese Characteristics單行本到修訂本的譯寫修正過程，一方面代表了明恩溥對中國人特質探討的最終定型，另一方面展現了他以西方人視角對西方文化中心和文化殖民心態(tài)的調整。明恩溥作為研究中國問題的“專家”，版本的流變側面反映了他思維認知的變化過程，進而折射出彼時西方漢學界對中國的思考與評價，其譯寫形式和語言最終展現形態(tài)也與單行本有所不同，修訂本更為全面具體地論述了中國人的特質問題。

四、國民特質鏡像分析

國民性（National Character）是一個國家的國民或一個民族成員的群體人格，是一國國民或一個民族成員在特殊的社會歷史條件下形成的各種心理與行為特征之總和（Inkeles 104），它賦予民族心理以質的規(guī)定性（周曉紅 117）。它形成于一個民族長期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體現民族文化的相對穩(wěn)定、持久的精神狀態(tài)和心理素質，且呈現為積極和消極兩個方面。人們對語言的使用包含“互動體驗”與“認知加工”兩個因素（李夏青 73），而創(chuàng)作中的譯寫者（即譯寫者）的譯寫行為通過動態(tài)的語言交際將大腦信息進行重新建構?！拔幕町惡涂瞻椎拇嬖谠斐闪宋幕牟豢勺g性”（李春曉、臧子墨 27），而“無本譯寫”式“譯”“寫”結合手法能夠深度詮釋并彌合文化缺失。明恩溥深入中國腹地，結交過各個階層的中國人，基于不同的譯寫語言模式，從多方面闡述了中國人的國民性，具體表現在以下九個方面：

（1）面子問題（Face）。19世紀末20世紀初，社會變遷，西方文化沖擊，傳統(tǒng)與現代思想交織。明恩溥詳細分析中國人的國民性，如忍耐、堅韌、勤勞等，也指出了其存在的問題，如愛面子、守舊、缺乏時間觀念等。Chinese Characteristics成為西方人在短期時間內對中國人展開想象的依據，而且激起一批具備民族主義意識的知識分子的反抗精神。在第一章《愛面子》（Face）中，明恩溥著大量筆墨對國人“愛面子”這一概念進行詳細考究，他將“愛面子”視為國人的民族性格，這種他者凝視反而強化了國人的文化自覺。

例1：But the word “face” does not in China signify simply the front part of the head， but is literally a compound noun of multitude， with more meanings than we shall be able to describe， or perhaps to comprehend （Smith 16）.

例1是明恩溥對“面子”的初步闡釋?！棒斞敢苍椭袊藦娏业摹鰬虮灸堋赋?，‘面子’是打開中國人諸多最重要特性這把暗鎖的一把鑰匙，是理解這一復雜問題的關鍵所在”（張夢陽 35）?！懊孀印辈粌H是尊嚴的象征，更是一種維護社會關系的手段。通過在華多年的社會交際，明恩溥經思維加工對社會變革時期東西方文化碰撞下中國人的行為模式展開深入分析，此為一手資料；中國人“愛面子”歸根結底是因為儒家文化對整個中國社會的道德意識體系影響深重，而明恩溥本人對中國的漢學文化興趣濃厚，閱讀過不少關于綱常倫理的史書，此為二手資料。兩種不同底本來源匯聚成為明恩溥對這一特質的高度理解，因此他對“面子”這一問題進行了更深一步的解讀，認為：在復雜的生活關系中適當地做出這種戲劇化的舉動，就是有面子；而如果做不出這些舉動，忽略、阻撓這些舉動，就是“丟面子”（Properly to execute acts like these in all the complex relations of life， is to have face. To fail of them， to ignore them， to be thwarted on the performance of them， this is to “l(fā)ose face” ， Smith 17）。

（2）節(jié)儉問題（Economy）。明恩溥通過晚清時期的經濟凸顯出國人節(jié)儉的特質，同時對其勤勞和禮節(jié)作出論述，其中有其可取之處，但明恩溥同時認為國人思想存在固化，墨守成規(guī)并無益處，其禮節(jié)背后是冷漠而又周到的客氣，并無真誠和關懷。

受儒家倫理的影響，節(jié)儉一直被視為優(yōu)秀品質，與“儉以美德”的訓導緊密相關。19世紀末，國家處于危急時刻，自然災害與戰(zhàn)亂頻發(fā)，而節(jié)儉成為生存的必要手段。然而，明恩溥通過反諷的藝術效果表達了對于節(jié)儉精神的不滿。明恩溥引用亨利博士②的著作《十字架與龍》（The Cross and the Dragon）中的“苦力轎夫”（23）故事對節(jié)儉進行解構性譯寫闡釋，后又通過生動語言譯寫較為普遍的社會現象來支撐國民“節(jié)儉”的特點，如肥皂零售商常在商店櫥窗上“比土還便宜”的廣告語（“Cheaper than dirt”）（24）。這是個雙關語，“像土一樣便宜”也就是“便宜到了極點”，同時也可能暗示，價格不高的肥皂卻能去除塵土③。明恩溥將某些節(jié)儉行為如“鑿壁偷光”“運糧上京”視為“過度吝嗇”，則忽略了這些實踐在特定歷史語境下的合理性——清末官僚體系腐敗，農村經濟凋敝，列強入侵，社會動蕩加劇。而后他又通過“為了節(jié)省抬棺材的錢，將死的老婦人走路到家族墓地”（Perhaps no more characteristics instance could be cited than the case of an old Chinese woman ... so as to die in a place convenient to the family graveyard， and thus avoid the expense of coffin-bearers for so long a distance）（26）！用這一夸張事例來佐證當時關于中國人“節(jié)儉”之極致程度。

（3）關于勤勞（Industry）。明恩溥在該書第3章節(jié)開頭對“勤勞”這一概念進行解釋，認為：“‘勤勞’被定義為對任何工作都持之以恒的勤勉”（Industry is defined as habitual diligence in any employment.）（27）；通過對社會語境的現實體驗，認為“勤勞是贏得最高評價的美德之一，是始終會博得尊敬的一種美德”（industry is one of the most highly prized among the virtues， and it is one which invariably commands respect）（27），在心智加工的基礎上，達到視“勤勞”為美德的認知顯現?；诖?，明恩溥繼續(xù)通過引用約翰·戴維斯④（John Davis）爵士的評述進一步佐證了自己對中國人“勤勞”這一特質的肯定“中國人的勞動素質是他們最突出的性格之一”（Sir John Davis was quite right in his comments on the cheerful labour of the Chinese， as a sign that their government has succeeded in securing them great content with their conditions， Smith 33），通過解讀“勤勞”的定義以及現實感知轉化為譯寫語言，“譯”輔佐“寫”的生成，實現“譯”與“寫”的能動性統(tǒng)一。

（4）關于禮節(jié)（Politeness）。據明恩溥所述，明恩溥一方面對中國的各種禮節(jié)予以“繁文縟節(jié)”的定性描述，一方面又指出應在社會交往方面學習中國禮節(jié)的規(guī)則：“盎格魯-撒克遜人……不免習慣于雷厲風行，而有失溫柔敦厚”（The Anglo-Saxon ... many virtues ... is to be found a very large percentage of fortiter in re， but a very small percentage of suaviter in modo. The most bigoted critic of the Chinese is forced to admit that they have brought the practice of politeness to a pitch of perfection ...）（35）。明恩溥在此處保留了拉丁語格式，與讀者產生距離感，暗示了中西方對于“禮節(jié)”觀念的不同已然由來已久。明恩溥通過“譯”“寫”語言的前后對比，突出了“禮節(jié)”在中國的實際狀況：“中國的禮節(jié)是由若干專用術語構成的儀式，它們并非源自大腦或心田的愿望，而是一個復雜整體中的組成部分”（… but in China politeness is nothing of this sort. It is a ritual of technicalities which， like all technicalities， are important， not as the indices of a state of mind or of heart， but as individual parts of a complex whole）（36）。

（5）時間觀念淡?。═he Disregard of Time）。明恩溥認為，中國人雖勤勉，但時間意識不強，含糊勝過精確（Among these “antediluvians” the Chinese are to be reckoned. A good Chinese story-teller， such as are employed in the tea-shops to attract and retain customers， reminds one of Tennyson’s “Brook” ）（43）。明恩溥選用“antediluvians”一詞來指代他對中國人缺乏時間意識的觀點。該詞原意為古老、過時之義，這同時表現了明恩溥的主觀個人色彩，對于中國人的這一行為持消極、否定的態(tài)度，說明“譯”先于“寫”在大腦中進行加工，而后輔佐“寫”的完成。在中國人眼中，時間顯得十分富余。而這與時間就是金錢（Time is money）的西方觀念是相背離的。明恩溥認為，中國人對待時間敬畏感欠缺。很明顯，明恩溥在這方面的論述帶有強烈的西方民族中心主義色彩。晚清時期，中國確有思想上的不足和滯后，但其優(yōu)良傳統(tǒng)不可被忽視，不能一概否定。

（6）性格頑固（Flexible inflexibility）。第 9 章的標題《順而不從》（Flexible inflexibility）值得考究。他使用矛盾修辭法，將兩個意義相反的詞匯并置，此處為明恩溥思維模式的深度加工，并在大腦內對異質文化通過其母語語言進行解構與重組，同時體現了明恩溥“譯”“寫”語言選擇的可塑性，是Chinese Characteristics標題中的一大亮點。中國人崇尚“不論黑貓白貓，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貓”的觀點，認為成功就是一切（In China “the cat that catches that rat is the good cat.” Nothing succeeds like success. The dread of giving offence and the innate Chinese instinct of avoiding a disturbance would prevent misdemeanours of disobedience from being reported， though five hundred people might be in the secret）（78）。明恩溥銳利地指出，中國人怕得罪人，不愿惹禍上身，這也導致了許多違反命令的官僚不端行為。這在當時晚清的社會歷史背景下，確實是真實存在的，也實為悲哀。

（7）缺乏誠信（The Absence of Sincerity）。中國傳統(tǒng)倫理對“誠信”問題早有探索。“誠者何？不自欺不妄之謂也”；“誠者，合內外之道，便是表里如一。”⑤明恩溥通過視覺感官能動性，“譯”“寫”“誠信”的基本特征。首先從“信”的表意結構說起，“‘信’即為“sincerity”，由“人”和“言”兩個偏旁構成。人言為信，從字面上就能看出這個字的含義”（The Chinese ideograph which is commonly translated “sincerity” is composed of the radicals denoting man and words）（266）。他繼而引用英國傳教士基德（Sammuel Kidd）的觀點，認為“誠信”作為中國的民族氣質之一，卻在實踐中不受重視（But if this virtue had been chosen as a national characteristic， not only to be set at defiance in practice， but to form the most striking contrast to existing manners， a more appropriate one than sincerity could not have been found.）（266），對于誠信的態(tài)度和現實做法形成對比。

（8）忍耐和堅韌（Patience and Perseverance）。明恩溥對“忍耐”（patience）的三重定義加以判別，三個“It is ...”句型簡潔明了地解釋了其中的差異。他將“忍耐”與“堅韌”（perseverance）等同起來，認為中華民族“忍耐”和“堅韌”的美德與其“勤勞”（industry）的特點密不可分（... especially with that quality of “industry” by which the national patience and perseverance are most conspicuously and most effectively illustrated）（152）。晚清時期，中國社會動蕩不安，百姓生活困苦不堪，為了“活命”（struggle for existence）不得不學會忍耐。明恩溥又通過寫給《泰晤士報》（The Times）的一封信，加強“忍耐”這一品質非常人所共有的特點?！白g”“寫”語言簡單明了，可明顯感知當時民不聊生的社會狀況，在此種情況下，國人為了生存必須依靠堅毅的意志尋求精神支撐。

（9）關于信仰（Polytheism， Pantheism， Atheism）。第 26 章探討的是中國人的信仰問題，標題是Polytheism， Pantheism， Atheism（多神/泛神/無神論）。西方對于“神”持有崇敬之情，對上帝信奉不疑；這與中國的儒教系統(tǒng)有異曲同工之處，儒家構成了東亞主要文化的基礎，至關重要地提出“圣人”的概念（Confucianism， as a system of thought， is among the most remarkable intellectual achievements of the race. It is true that the Western readers cannot escape a feeling that much of what he finds in the Confucian Classics is jejune）（287）。明恩溥對于本土文化中的等值因子進行概念替換，“譯”主要表現在思維認知的加工，促使“寫”的最終生成。

“Chinese Characteristics一書的最大特點在于有哲理深度，不限于事例的羅列，而是深入到思想方法與精神根柢中探究因由，話雖不多，但有啟發(fā)性”（張夢陽 61）。中國人的性格形成原因是多方面的，如傳統(tǒng)文化、地域、經濟等各種因素。明恩溥的“譯”“寫”語言多樣，既有外來語言的移植也有對文字結構的拆解，同時通過引經據典、他人評價等以輔佐自身觀點。Chinese Characteristics提供了大量生動的田野觀察，反映了晚清社會的真實困境，其中的部分描述亦成為近代知識分子反思國民性的重要素材。然而，明恩溥雖身處中國，但其視野受到歷史和現實等因素的制約?！白鳛槲鞣降膫鹘淌?，明恩溥在該書中的觀察、立論、闡述和評價，還是存在誤讀，而這些誤讀不可避免地影響此書的客觀與真實”（逢增玉 133）。總體而言，Chinese Characteristics是了解晚清社會的一扇窗口，但其視角帶有時代局限性和部分文化偏見。它既記錄了小農經濟崩潰、保守思維等真實問題，也反映了西方中心主義對東方社會的誤讀。通過對明恩溥譯寫模式的解讀更加清楚地認知他者眼中的中國，并探尋解決問題的途徑。

結語

本文通過對Chinese Characteristics的版本流變分析可感知明恩溥在譯寫過程中的思維模式轉換及其改變背后的社會意義；通過對1894年修訂版的個案細致研究，分析明恩溥在書中的譯寫現象考察其譯寫特點，解析譯寫運作機制并厘清譯與寫的關系。一部作品可以影射譯寫者的核心思想與價值觀，在堅定自身立場和態(tài)度的基礎上，以批判性思維來看待他者對本國的描述，透析其語言背后深刻的文化背景與民族觀念，并指出其中對本國形象的錯誤主觀性評價，是當今我國文化對外平等交流和塑造友好大國形象的重要條件。消極否定或偏激肯定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時代背景下都是不利于國家和平互鑒以及長久發(fā)展的，明恩溥在Chinese Characteristics中雖部分帶有個人民族主義思維模式的痕跡，但其針對晚清時期國人的特質分析較為全面公正。魯迅（631）在《立此存照（三）》中表示，希望國人讀了Chinese Characteristics能以書中特質為鏡，勇于正視不足，繼而進行“變革”和自省。同理，正視書中他塑中國形象的正與偏，發(fā)揮無本譯寫的優(yōu)勢，方可借力使力，塑造真實、可敬、可愛的中國形象，以文心相通實現文明互鑒與平等對話，推動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和諧發(fā)展。

注釋【Notes】

①后改名為《字林西報》（North China Daily News）。

②亨利·本雅明（1850-1901），美國傳教士。1873年來華傳教，中文名“香便文”。

③2012年Chinese Characteristics中譯本譯者所加譯注。

④約翰·戴維斯（1795-1890），中文名德庇時，曾任香港總督。

⑤摘自《朱子語類》卷2、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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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海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