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喬葉的《寶水》通過“返鄉者”地青萍的視角,描繪了一個傳統村落向文旅型新鄉村轉型的歷程,展現了傳統倫理、農耕文明和現代經濟理性、技術主義的碰撞與融合。小說通過環境描寫、敘事語言以及人物塑造,揭示了鄉村在現代化進程中的多重矛盾與挑戰。地青萍的失眠癥象征著現代人的精神失根,而她在寶水村通過與鄉土倫理和現代性的和解,實現了身份認同。小說通過對傳統節慶的再現和基層治理的描寫,展現了鄉村文化在現代化進程中的生命力與創新力,展現出獨特的美感,為讀者提供了一個思考鄉村未來發展的多維視角。
[關" 鍵" 詞] 傳統文化;鄉村振興;喬葉;《寶水》;文化認同
引言
在全球化與城市化進程中,中國鄉村正面臨著深刻的結構性變遷。喬葉的長篇小說《寶水》以“返鄉者”地青萍的視角,聚焦一個傳統村落向文旅型新農村轉型的歷程。作品通過細膩的日常生活描摹與微觀權力關系的刻畫,揭示了農耕文明中傳統倫理、 農耕文明與現代經濟理性、技術主義之間的激烈碰撞與融合。
作為新時代鄉村振興題材的典型文本,《寶水》的深層價值在于對“中國特色現代化”命題的美學回應。小說未沉湎于田園牧歌式的懷舊敘事,而是通過象征主義手法承載著鄉土文化記憶,又利用電商直播、文旅策劃等新經濟模式展現了現代性滲透。這種二元結構的并置,折射出轉型期中國社會特有的文化焦慮與身份困惑。喬葉以地青萍這個“返鄉”知識分子的視角——既作為鄉村變遷的見證者,又作為文化反思的介入者——在文本中織就了一張傳統倫理、市場邏輯與行政力量交織的敘事網絡,進而探討了文化根脈在現代化浪潮中實現創造性轉化的可能路徑。作品最終通過美學化的敘事策略,將鄉村現代化這一宏觀命題轉化為具身可感的生命經驗,為理解當代中國城鄉關系的復雜圖景提供了文學樣本。
一、現代與傳統碰撞的產生
(一) 自然與人文景觀的并置
小說作者喬葉非常重視象征手法對作品主旨的呈現,文中的環境描寫于此尤為突出,表現在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的描寫上。《寶水》中的鄉村景觀呈現為傳統農耕文明與現代新經濟模式的交織,這種交織不僅體現在物質層面,更深入文化和社會結構的變遷中。這些環境描寫一方面描繪了鄉野風情,另一方面展現了新事物和新觀念的生長,再現了鄉土世界新時代的風貌。[1]
小說以四季時序為框架,精心描繪了麥田、茵陳、漆桃花等自然意象,這些元素承載著鄉土社會的“有機性”與“循環性”。在春季,麥田的綠意盎然象征著生命的復蘇;茵陳則代表著鄉村的藥用智慧。這些自然意象既是背景,又與鄉村生活緊密相連,構成了一個完整的生態系統,體現了鄉土社會與自然和諧共處的傳統智慧。青萍對“糞”氣味的復雜感受值得思考,糞便的“臭”與“香”辯證地指向勞動與自然的共生關系,這種關系在現代都市生活中已經逐漸消失,但在鄉村依然保持著其生命力。[2]
另外,孟胡子主導的美麗鄉村建設將山楂、辣椒等農作物轉化為景觀符號,通過抖音直播與民宿經濟重構了鄉村的經濟發展邏輯,這是鄉村身份的重塑。山楂和辣椒從傳統的農作物變成了吸引游客的景觀符號,抖音直播則將鄉村生活轉化為可消費的視覺產品,民宿經濟的發展更是將鄉村空間重新定義為城市人的休閑場所。這種轉變雖然帶來了經濟效益,但也引發了鄉村本真性與市場化之間的矛盾。在這里,作者展示了一個問題,即鄉村在追求經濟發展的同時如何保持其獨特的文化身份和傳統價值。
(二) 敘事語言的鄉土化與詩意化
小說中近三分之一的章節標題采用俚語,河南俚語如“扯云話”(聊天)、“悠”(散步)、“漆白”(可愛)等,還原了地域文化記憶。喬葉通過方言將鄉土社會難以言說的文化轉化為可感知的美學經驗。
方言承載著鄉村的歷史、傳統和集體記憶,是鄉村文化獨特性的重要體現,一個人最熟悉、理解最深、最能懂得其傳神妙處的,就是自己家鄉的方言。[3]通過對方言的創造性運用,喬葉成功地將鄉村那些難以用標準語言表達的情感、經驗和智慧,轉化為讀者可以感知和理解的美學經驗。
借助方言,喬葉也關注鄉村的“極小事”,如曬山楂、挖茵陳、吃雜菜,將這些瑣碎日常升華為審美對象,有一種“平淡而近自然”的美學風格,更以語言的“陌生化”抵抗現代漢語的標準化。
(三)現代與傳統代表人物之間的交互
1.傳統守護者
九奶、地青萍的奶奶代表著鄉土倫理與宗族記憶。九奶作為村中最年長的長輩,引出“我”父親對于家族的愧疚以及老原身上背負的重壓,串聯起前后兩個時間點。[4]她代表著鄉村歷史傳統,體現著鄉村的傳統價值觀和倫理規范。地青萍的奶奶則是另一種傳統守護者的形象,她通過日常生活中的細節,如烹飪傳統食物、講述古老故事,潛移默化地傳遞著鄉村的文化記憶。這些傳統守護者是鄉村文化的傳承者,她們的精神和價值觀的延續,成為連接過去與未來的紐帶。
2.現代踐行者
村支書大英與鄉建專家孟胡子象征著基層治理中的實用理性。大英作為村支書,既要有傳統的鄉村管理智慧,還需具備現代的管理技能和商業頭腦。她通過抖音平臺推廣鄉村特色、吸引游客、發展民宿經濟,展現了現代鄉村治理的新思路。孟胡子則通過景觀設計將鄉村“商品化”,體現了現代技術與傳統鄉村之間的復雜關系,既是鄉村發展的推動者,也是鄉村文化變遷的見證者。
3.中間人
地青萍與老原作為返鄉者,既是觀察者也是參與者。青萍的失眠癥隱喻現代人的精神失根,而她在寶水的治愈過程則象征著傳統與現代的調和。青萍從城市回到鄉村,帶著現代都市的生活習慣和思維方式,卻在鄉村的自然環境和傳統文化中找到了心靈的慰藉。她的失眠癥不僅是身體上的不適,更是精神上的迷茫和焦慮。在寶水的生活中,她逐漸適應了鄉村的節奏,并積極參與鄉村的建設和發展,成為連接傳統與現代的橋梁。老原則是另一種中間人的形象,他既有鄉村的生活經驗,又有城市的見識,他的存在為鄉村帶來了新的視角和思路。通過這些中間人,喬葉展現了鄉村在現代化進程中的復雜性和多樣性,也為讀者提供了一個思考鄉村未來發展的多維視角。
二、碰撞中美的生成
(一)創傷的療愈與身份的認同
1.與鄉土的和解
地青萍出生于農村,小時候因為口音經常被班里的人嘲笑,與班里的人格格不入,因而產生了一種自卑感。[5]這也使得她逐漸厭惡農村,后來她極力克制自己的口音,學習城里人的生活方式,想與鄉村斷絕關系。直到父親的死,使她徹底怨恨上了福田莊,從此便很少回老家,奶奶去世則讓她與這片土地徹底斷絕了關系。直到多年以后,青萍再次回到了鄉村,曾經的怨恨都變成了遺憾。她經營著民宿,幫助村里籌備村史館,與村里人越來越熟,并被這些人逐漸同化,從“客人”變為“主人”,成為村里的一分子,也逐漸理解了鄉村的生活方式。
在這個過程中,作者將鄉村特色的傳統文化貫穿于青萍的生活中,同時也呈現給讀者。喬葉結合她所熟知的鄉村,在小說中再造“故鄉”。[6]作者在矛盾的產生與解決中表現了新一代年輕人的內心世界,也展現了鄉村振興的歷程。小說采用獨特的敘述手法,讓情節去推動情節,形成了獨特的美的“生成”。
2.身份的認同
地青萍是無法與福田莊完全割裂的,在十二歲之前,她很少與外界接觸,對故鄉是最親近的,與奶奶還有整個福田莊是融為一體的,這是她重要的童年記憶,是無法割舍的,更何況她還有親戚在聯系。文中,地青萍第一次見到“光輝叔”,就讓她聯想到她和“叔叔”的美好回憶,睹物思人、思鄉,這就體現出她未能完全“離開”故鄉。這樣的青萍既不屬于鄉村,也不屬于城市,認同危機也就在她的心里產生了,她無法像祖父和父親那樣毫無懷疑地皈依鄉村,也無法像她遠在溫哥華的弟弟那樣不在乎福田莊的存在。[7]
地青萍患上了失眠癥。在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中也有一種失眠癥。那種失眠癥會使人們忘掉自己的文化,忘掉自己的出身,忘掉自己過去的一切。這與青萍的失眠癥似乎有共同之處,她因為遠離鄉村,在城市的疲憊中患上失眠癥,但又在回歸鄉村、重新認同鄉村的過程中痊愈,這種文化上的歸屬是她恢復的原因。刻意遠離自己歸屬的文化,內心沒有寄托的故鄉,是她患上失眠癥的原因。作者在這里為鄉村發展找到了一個文化上的基點,在發展中破壞鄉村文化是不可取的,文化是寶貴的財富,應當是人們的精神根基。
作者刻意為地青萍安排了一個與福田莊相似的寶水村,通過寶水村的九奶重現她死去的奶奶,青萍在九奶這里獲得了關愛,她慢慢明白了奶奶的所作所為。[8]她認為她的奶奶會“維人”,因為這她的父親得以成功上大學,也因為這她的父親經常幫村里人辦事。她漸漸明白了鄉村獨特的運行規則,適應了這里的生活方式。鄉村作為一個熟人社會,人與人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所謂“人情似鋸,你來我去”,在給別人幫忙的同時,其實也得到了別人的很多幫助。這是祖祖輩輩延續下來的關系。她認可奶奶的做法,由衷地佩服奶奶,想著小時候無憂無慮的時光,失眠癥逐漸消失了。
這是一個青年在城市化中失去自己,又在鄉村振興中回到鄉村找回自己、獲得認同的故事。鄉村的傳統自然而然地讓青萍回憶起小時候幸福的記憶,彌補了她的那些遺憾,推動了她對鄉村老家的認同。喬葉還在小說中對老家進行了定義:“什么是老家?老家就是這么一個地方,在世的老人在那里生活,等著我們回去。去世的老人在那里安息,等著我們回去。”[9]喬葉幾乎全景式地展現了當代中國的鄉村圖景,也展現了在那片土地上藏匿著無盡的隱憂和猶疑,祖祖輩輩多少代人都生活在這里,發生了很多的故事,是無法割舍的。
(二)基層治理的歷程
在新時代鄉村振興的背景下,寶水村從傳統鄉村轉變為旅游文化鄉村,無數人為此付出努力,甚至付出生命。基層治理是貫穿小說始終的一條重要線索,為鄉村振興描繪了一幅偉大的圖景。
對于管理者的描寫,小說提到了大英的“公公”“大伯哥”等人,他們為了給寶水村修路而犧牲,這為大英的形象增添了更深層次的情感維度和歷史厚重感。大英在治理中既注重效率與規則,又不忘人情與倫理,她巧妙地將現代管理手段與傳統智慧相結合,創造出一種適合寶水村的獨特治理模式,這個形象打破了一段時間以來對于鄉村女性和村干部的概念化認知,構建了一個來自真實生活的人物形象。[10]對于孟胡子,喬葉將時代的特質更多地融入他的身上,他為地方發展殫精竭慮,與地方群眾打成一片,繼承了基層工作者的形象,但其在政府、資本與民間等多個層面的游刃有余,和在鄉村建設中對“人”、對鄉村發展獨到的理解,則是超越以往基層工作者形象的創新方面,而他所強調的可持續發展理念,更是彰顯了新時代的特色。[11]
鄉村的改革要兼顧傳統,這是喬葉貫徹在小說中的思想。傳統文化是新時代鄉村振興的生命力,文中民宿經濟融入傳統符號并實現現代性轉化,憑借傳統文化賦予的特色,吸引了游客,發展了經濟。還有九奶縫制的“五毒肚兜”“艾草香囊”等傳統手工藝品,通過大學生村官搭建的電商平臺銷往城市,并引發銷售熱潮,印證了小說中“用美賺錢,在賺錢中變得更美”的可持續發展邏輯,凸顯了傳統文化資源轉化為經濟價值的創造性路徑。
結束語
鄉村振興是新時代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偉大戰略,文學領域相應地興起書寫“新山鄉巨變”的潮流,眾多作家投身其中,為現實發展助力,喬葉便是其中之一,但她走出了新高度。喬葉成功展現了新時代示范性鄉村的振興歷程,她通過大量細節、眾多人物架構起這部30萬字的長篇小說,全面展現了寶水村的風貌。這需要真正地、深入地了解鄉土,需要細致地、敏銳地觀察與塑造人物,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關注寶水村的發展道路時,現代與傳統的沖突這條暗線始終貫穿其中,無論是青萍這一個體,還是寶水村這個整體,喬葉都有意設置了這個矛盾,并在情節的發展中逐漸解決了這個矛盾。她不僅提出了在漫長的考察中所發現的問題,也嘗試給出解決問題的方法。這部小說兼具美學和現實意義,寶水村的發展就是鄉村振興的生動圖景。
參考文獻:
[1]張文娟.“此心”何心:再談《寶水》的鄉土敘事[J].中國現代文學論叢,2024,19(2):154-162.
[2]楊慶祥.當返鄉者不再離開:評喬葉《寶水》[J].中國文學批評,2023(3):66-70,190.
[3]王春林.當下時代鄉村世界的六重書寫:關于喬葉長篇小說《寶水》[J].小說評論,2023(5):86-93.
[4]曾攀.時代的喻象及其精神樣本:論喬葉長篇小說《寶水》兼談新鄉土敘事[J].小說評論,2023(6):130-135.
[5] 王嵐一.論喬葉的鄉土小說創作:以《寶水》為例[J].長江小說鑒賞,2023(20):92-96.
[6]鄧小燕.再造“故鄉”:以喬葉《寶水》的鄉建書寫為中心[J].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23(12):16-13.
[7]李敏.歸鄉之途與融合之道:《寶水》的還鄉書寫與現代鄉村想象[J].中國當代文學研究,2024(3):100-105.
[8]饒翔.傳統風俗中的山鄉新變:論《寶水》兼及喬葉的鄉土寫作[J].中國文學批評,2023(3):71-78,190.
[9]喬葉.寶水[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22:24.
[10]劉瓊.傳統與現代交織下的鄉土生活書寫:關于喬葉的長篇小說《寶水》[J].中國文學批評,2023(3):60-65,190.
[11]路楊.當代鄉村書寫的經驗質感:論喬葉小說《寶水》的寫法與讀法[J].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23(5):170-191.
作者單位: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
作者簡介:王兆博(2005—),男,漢族,遼寧大石橋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中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