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破解基層治理困境的重要途徑,鄉村振興順應了新時代廣大農民的新期待,生動詮釋了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實施鄉村振興戰略亟需有效提高基層治理效能。然而在過去一段時間內,相關研究多聚焦于“體系”或“制度”層面,而忽視基層治理能力研究。構建現代化治理體系,必須具備強大的治理能力[1]。治理能力的關鍵在于治理主體,即治理所需要的人才。本研究通過對中西部地區人口流動的縱向分析和各類人才的橫向對比,系統性地探討了鄉村干部在鄉村振興進程中的關鍵作用,進而得出結論:鄉村干部是基層人才結構中的關鍵支點;推進鄉村振興戰略,必須提升鄉村干部的能力。
一、理論對話與研究進路
中共中央、國務院在《關于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意見》中明確指出,要把人力資本開發放在首要位置,暢通智力、技術、管理下鄉通道[2]。圍繞“誰來振興鄉村”這一核心命題,學界形成了多元化的理論認知與實踐路徑探索,呈現出主體性建構的學術爭鳴態勢。
從主體性理論視角出發,當前研究主要形成三種范式分野。第一類研究強調農民主體本位論,認為鄉村振興本質上是以農民為主體的現代化進程。持此觀點的學者從多個角度展開論證:在實踐層面,農民通過參與農業農村項目實現主體性在場;在價值層面,農民作為成果的共享主體具有利益攸關性;在評價層面,農民基于在地經驗形成治理效能評估的話語權[3]。另有研究揭示,新時代重構農民主體性需要以經濟激勵解決農民參與動力不足的問題,并通過提高農民認知及參與能力喚醒其主體意識[4]。還有研究指出,引入現代性要素再造以農民為主體的市場組織機制、經營機制與利益分配機制,可以促進農民在鄉村經營中的市場主體身份的生成、經營主體能力的提升以及主體發展動力的激發[5]。第二類研究聚焦退休返鄉能人的治理效能,試圖在傳統鄉紳治理與現代治理體系之間尋求接榫點。作為農村基層治理重要的非制度性主體,退休返鄉能人能夠匯聚社會多方力量、統籌社會資本[。在經歷傳統鄉賢與鄉土文化的深度互嵌以及近代鄉賢與鄉村社會的多維脫嵌后,退休返鄉能人現已發展成為貫徹落實國家鄉村振興戰略的關鍵力量[。當然,目前退休返鄉能人在鄉村治理現代化進程中依然面臨多重困境,需要通過雙軌并進,強化退休返鄉能人的合法性與身份認同;完善組織治理機制,維護多元主體共生關系;培植文化根基,重塑退休返鄉能人的治村內生性動力;協調利益分配,構建多元主體和諧共治格局[8]。第三類研究強調社會資本在鄉村振興中的引擎作用。作為一種內置于社會結構之中的特殊資源,社會資本與農村人居環境多元主體合作治理具有底層邏輯、目標設定以及功能導向等多維度的“天然”契合性[9。有學者基于個案研究發現:小農戶依賴村莊社會資本,在信任、互助中實現土地內部流轉,在互惠中開展生產管理,這樣的社會支持系統促進小農戶生產低成本持續運行[10]。還有學者基于發達地區的鄉村實地調研數據,提出鄉村振興實施過程中應注意農村社區社會資本的培育和積累,同時提升農村社區獲取更多資金、政策和人才等外部資源支持的能力[11]。但近年來的研究表明,社會資本投資農業農村動力明顯不足[12]
還有其他研究成果顯示,回流創業是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重要舉措,鼓勵城市農民工回流創業能夠有效促進農村經濟發展、增加農村就業機會、改善農民生活水平。農村基層黨組織是黨領導下的鄉村治理重要力量,具有政策宣傳、組織協調、社會服務等多方面職責,因此黨組織需要加強自身建設,培養和選拔優秀的帶頭人,發揮其在鄉村振興中的引領作用。此外,社會工作者可以參與社區建設、農民培訓、社會組織發展等方面的工作,為鄉村振興提供專業化的支持和服務。
不可否認,在鄉村變遷背景下,培育新型職業農民、發揮退休返鄉能人的作用、引進社會資本、鼓勵農民工返鄉創業、吸納社會工作者、引導畢業生從事“三支一扶”服務等都是可行的對策。然而,以上方式中的大部分屬于人才的“增量”改革(從“無”到“有\")。與此相比,通過人才的“存量”改革,即激活“鄉村干部”這一本土人力資源,只需較低成本便可獲得更大效益。這就需要踐行“基層黨建引領鄉村振興”的思路。通過全面推動基層黨的建設提質增效,強化基層黨組織的政治功能和組織功能并提升其組織力量,鄉村干部成為了鄉村振興的關鍵支點。因此,實現鄉村振興必須同時實現鄉村干部的能力提升。
二、人口流動與鄉村治理的檀變
費孝通提出的“鄉土中國”概念揭示了傳統社會結構的形成機理,其本質是以土地為核心的生產方式與宗法制度共同構建的封閉性社會系統。“鄉土社會在地方性的限制下成了生于斯、死于斯的社會。常態的生活是終老是鄉”[13]農耕文明中的這種超穩定形態在20世紀后期遭遇現代性沖擊,開啟了從“鄉土中國”向“城鄉中國”的范式轉型。人口流動作為這一轉型的特有表征,呈現出三階段演進特征:1978—1992年的就地城鎮化階段、1992—2000年的跨區域流動階段、2000年后的全域城市化階段,形成了高流動性的“遷徙中國”格局[14]。這種時空壓縮的流動過程重塑了城鄉人口分布格局,并深刻改變了鄉村社會的治理基礎。
(一)制度變遷下的農村人口外流
改革開放初期的人口流動具有顯著的政策導向特征。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實施后,農業生產力提升產生的“擠出效應”與鄉鎮企業發展形成的“吸納效應”相互作用,成為人口轉移的初始動力。1984—1988年間鄉鎮企業吸納5566萬農業轉移勞動力的經濟現象[15],本質上是制度變遷背景下農村要素市場化改革的產物。這種“離土不離鄉”轉移模式在緩解人地矛盾的同時,形成了農村工業化與城鎮化協同發展的獨特路徑。但鄉鎮企業的制度優勢具有時空局限性,其產權模糊、技術滯后等內生缺陷在市場深化過程中逐漸顯現,為后續人口大規模跨區域流動埋下伏筆。
1992年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改革目標,標志著人口流動進人市場主導階段。隨后中國于1994年實施了分稅制改革。該改革將中央與地方政府之間的稅收明確劃分,把最要緊的、大頭的稅放到中央,保證中央的收入,奠定了此后中央與地方的財政關系格局。這種改革導致地方政府的財政收入比重大幅下降。然而,由于經濟社會的發展與城市化的推進,地方政府面臨著越來越多的事務,如基礎設施建設、公共安全、環境保護等,因此財政開支逐漸增加。為了彌補開支缺口,地方政府不得不采取土地財政策略,將土地作為財政收入的主要來源之一。由于城區土地有限,城市規模擴張變得不可避免。由此可見,分稅制改革所引發的財政壓力傳導機制,加速了人口城市化進程。地方政府通過土地城市化獲取預算外收入的策略選擇,形成“以地謀發展”的路徑。
與此同時,《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法》實施后,農村土地的非農化流轉被嚴格限制,倒逼農業人口向城市工商業轉移。這種制度性推力與沿海地區工業化形成的拉力共同作用,農民工數量不斷增加[16]。人口流動模式從“候鳥式”短期遷移向“家庭式”長期遷移轉變,這反映出勞動力商品化程度的深化。總體來看,21世紀以來的人口城市化主要體現為兩方面:一是“異地城市化”,即農村人口跨省或跨區域流動到其他地區的城市,尋求更好的工作機會和生活條件;二是“就地城市化”,指農村人口在自己所在地區內轉變為城市居民的過程。兩種城市化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中相互作用,人口城市化被迅速推進,農民工的規模也快速增長。2001—2012年間農民工規模年均增長600萬人的數據[17],既印證了城市化加速的客觀趨勢,也暴露出農村人口持續凈流出的深層矛盾。
(二)人口空心化衍生的治理困境
由于取消農業稅和實施新農村建設,國家公共財政越來越多地覆蓋鄉村,農民不再只被國家“取”財政收入,而是獲得了更多的中央財政支持和其他資源投入。也正因為農村從上級獲取支持,村級治理中的自治成分相對減少,鄉村需要按照上級要求來執行任務和實施政策。這一現象可能導致一些問題,例如村級決策的靈活性和專業性減弱,村民的參與度和自治能力下降。隨著城市化過程中農村人口的減少,一些村莊甚至陷入了“無人治理”的境地。比如:居民之間的互動、合作和協調能力減弱,社區自治的能力降低;農業生產減少,農田荒蕪,村莊的基礎設施缺少建設和維護資金;學校、醫院、交通等公共設施的運營和服務受到限制,農村居民的生活品質下降。
盡管從總體上而言,新農村建設取得了顯著成就,但包括人力資源在內的各種資源從小城市向大都市流動,由鄉村向城鎮集中,農村地區普遍存在人口空心化現象,并呈現出中部gt;東部
西部的分布態勢。從區域整體來看,西部地區2022年的城鎮化率為 58.32% ,同期中部地區為 60.67% ,東部地區為 75.24% ,全國平均城鎮化率為 65.22%[18] 。這種空間異質性導致中西部鄉村陷入“人力資本流失-治理能力弱化-發展機會縮減”的惡性循環。根據國家統計局發布的《2024年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顯示,農民工總量繼續增加,2024年全國農民工總量29973萬人,其中青壯年占絕大多數。這表明鄉村人口年齡結構的“倒金字塔化”已成常態。“386199部隊”的留守群體在知識儲備、能力鍛造和技術應用等方面存在顯著短板。
農村人口空心化可能給農村發展帶來諸多潛在風險[19],主要體現在:首先,農村治理往往需要面對農業生產、環境保護等問題,而人才流失導致能人缺乏,這些問題很難得到有效解決。其次,年輕力壯的農村勞動力大量流出,農村留下的多是老年人和兒童,這種年齡結構失衡使得大部分農村居民在技術和知識方面的積累相對不足。年邁的農村居民面對復雜的管理問題,缺乏足夠的體力和精力來解決。再次,隨著城市化的推進,城鎮對于資源和機會的吸引力逐漸加強,農村居民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很多農村居民希望通過外出打工來獲得更多的收入和更好的生活條件,而對于農村發展和治理的意識相對較弱,這使得農村居民在農村治理中往往缺乏積極主動的參與,使農村治理難以有效進行
三、治理主體現代化的應然之路與實然困境
作為一項實踐活動,國家治理包含了國家治理主體、國家治理客體和國家治理內容這三個方面。其中國家治理內容又可以細分為國家治理目標、國家治理方式、國家治理手段。因此,從傳統治理向現代治理的轉型視角來看,國家治理現代化包含著主體、客體、目標、方式和手段五個方面的現代化。但在這幾個方面中,作為“火車頭”和“牛鼻子”的治理主體的現代化則最為關鍵。
(一)治理主體現代化的應然之路
唯物史觀認為,在生產力的諸要素中,勞動者是最活躍的因素,起著主導作用。在實踐論和認識論中,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也一再強調人的主觀能動性。因此,治理主體在國家治理中處于中心地位,離開治理主體,國家治理活動就無法開展。這種特殊地位集中體現在治理主體是國家治理活動的發動者、推進者、主導者,為了達到其理想的治理目標,通過運用治理手段和治理方式自主性、能動性、創造性地改造治理客體。由此可見,治理主體作為核心要素、第一位的要素,主導著其他四個方面。如何選擇治理客體,達到什么樣的治理目標,采用什么樣的治理手段和方式都決定于和受制于治理主體。因此,國家治理現代化關鍵在于治理主體的現代化。
在傳統社會里,國家治理主體是單一化的,統治權力或者說治理權力只能為統治階級或政府所享有。就鄉村治理而言,在我國封建社會,農民占人口的絕大多數,是統治階級的治理對象。而到了現代社會,除了政府之外,各種社會組織、團體和公民不僅可以通過自治參與公共治理,而且可以通過其他合法途徑直接參與國家治理。因此,現代治理強調合作、協商和共治。治理主體現代化就是要擺脫專制統治和人治模式,揚棄少數人的治理,并不斷走向多數人的民主治理,形成多元化的治理主體結構。正因為如此,在新舊制度的交替之際,總是出現這樣的革命那樣的改革,但凡成功的革命都是贏得了農民的支持,而不是將農民作為被統治、被壓榨的對象。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農民是革命主力軍;新中國成立后,農民是土地革命的主體;在家庭聯產承包制改革中,農民也是發起者、參與者和受惠者。從這個意義上說,在近現代社會農民是鄉村治理的主體之。
農民是鄉村建設最重要的主體。鄉村是身處其中的農民之鄉村,鄉村發展始終應當是體現居于其中的農民主體性的發展。農民之于農村,正如市民之于城市一樣,兩者互為一體、相互依賴,無農民便談不上有農村,所以自古以來,農民就是鄉村治理的核心要素。在人民當家做主的今天,鄉村振興更要尊重農民的主人翁地位,鼓勵并發揮農民的首創精神。
(二)農民作為治理主體的實然困境
從以上的應然層面分析可知,農民作為鄉村治理的主體,是鄉村發展的受益者。只有調動億萬農民群眾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造性,讓農民在現代農業發展中有獲得感,才能真正實現鄉村治理現代化。然而現實中農民不僅沒有充分發揮應有的作用,而且在資本大潮中逐漸被邊緣化。
一方面,農民人口不僅在數量上減少,而且在質量上降低。正如前文所分析,在改革開放以來的鄉村變遷過程中,農村人口空心化加劇。農村人口空心化即是指農民人口空心化。從前占國家總人口 70% 以上的農業人口數量連年減少,并且農村非農化遷移人口內部不斷“更新”,未實現市民化的老年農村流動人口返鄉使得少兒與老年人比重上升[20],出現農村人口呈現“兩頭大、中間小”的畸形結構,不符合人口發展的正常規律。隨著農民人口數量的減少,農民人口質量也在降低。農村社會經濟發展相對落后,產業發展培育不足,這使得農村人才和青壯年能人不斷流失,留守兒童、留守老人、留守婦女“三留守”問題突出,農村人力資本存量下降、勞動力質量退化。
另一方面,流動著的農民群體在鄉村治理中的主體性缺場。不難理解,在外流動的農民工對于振興鄉村的愿望是強烈的,但同時他們的參與熱情也較低。首先,分散的小農戶無法有效對接市場,而且這種分散模式面臨著巨大的市場風險,往往競爭不過實力雄厚的工商資本。其次,鄉村失序性使農民群體無法有效對接國家資源。農業稅取消以來,工業反哺農業的下鄉資源逐漸增多,但是流動的農民加劇了村莊系統內部失序,從而導致農民之間的信息交換成本不斷增加,最終加深了農民群體對接國家資源的難度。再次,農民受動性使農民群體無法有效對接城鎮化。戶籍制度的限制使得農民工無法真正融入城市。當進城農民無法真正融入城市時,鄉村只能作為具有蓄水池功能的系統而存在。這一形式的“返鄉農民工”盡管會在某種程度上帶動農村生產生活方式的改變,卻也可能導致鄉村內部的分化和貧困問題的轉移。
四、替代性主體的生成邏輯
在鄉村人才大量外流的大背景下,要推進法治、德治、自治深度融合,必然需要發揮政治的引領功能,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鄉村干部是一支關鍵力量,承擔著替代性主體作用。
(一)當前基層治理主體的橫向觀察
1.基層政府。作為鄉村治理的主體,基層政府(主要指鄉鎮政府)在鄉村治理中主要起政策指導和資源分配作用。在“國家-社會”的框架和視野下,國家權力通過政府機構直接或間接地介入農村。即使在農業稅取消后,各類惠農補貼和資源下鄉政策也將農村納入國家治理結構之中。
2.民間組織。作為一種新興的社會力量,民間組織是國家力量的重要補充。目前包括以下幾個方面:首先是歷史傳承下來的家族組織、鄰里組織等;其次是在市場機制下成長起來的民辦非企業組織,包括民辦學校、養老院、醫院等;再次是經濟型社會組織,為農村經濟活動提供服務和支持的團體,如農業企業、農民合作社等。
3.村黨支部和村委會。村黨支部是黨在農村的最基層組織,承擔著政治引領功能,黨的基層組織在黨建引領方面的作用突出。而村委會是村民選舉產生的進行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務的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是鄉村民主管理的“基石”。
(二)鄉村干部成為鄉村振興的關鍵性力量
在以上幾類主體中,民間組織力量弱小,許多村莊的公共空間不斷萎縮與衰退[21],農村教育醫療領域難以留住青年專業人才,呈現出老齡化現象。如在崗的鄉村醫生大部分已步入老年階段。在鄉村振興戰略中,如何振興鄉村的教育和醫療成為擺在基層政府面前的一項重要工作。農業企業、農民合作社等組織在東部發達地區數量較多、運轉較好,在中西部地區發展則相對緩慢。大力發展這些新型農業經營主體,還需要國家的政策支持和幫扶作用。因此這個主體性的重任就落在基層政府、村黨支部和村委會身上。基層鄉村干部在政策制定及其執行過程中起到聯系上級政府和老百姓的作用,無論是在政治建設、經濟改革、文化傳承和環境治理上,群體內的各個成員形成整體,相互依賴并通力合作[22]
五、鄉村干部的角色定位與面臨的現實困境
在鄉村治理體系重構進程中,鄉村干部群體承載著制度性期待與實踐性壓力的雙重負荷。作為國家治理體系與鄉土社會的中介者,其角色定位既受制度架構的剛性約束,也面臨治理情境的動態挑戰。這種結構性張力使得鄉村干部既成為鄉村振興的關鍵行動者,又淪為治理矛盾的集中承載者,呈現出顯著的“制度性悖論”特征。
(一)鄉村干部的角色定位
在整個鄉村變遷過程中,在返鄉農民工、社會組織和社會工作者、鄉村干部等形成的人才結構中,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鄉村干部具有很強的政治性、組織性和紀律性,是重要的鄉村振興基層治理主體。其角色定位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其一,鄉村干部是鄉土地區的守護者。除了法律規定和黨內制度要求的地域回避之外,在我國大多數地區,特別在廣大中西部省份的縣域范圍內,縣鄉基層干部多數來源于本地。一方面,在公務員制度實施前,畢業生分配制度傾向于“分配到原籍工作”;另一方面,在公務員制度實施后,由于外地人進入當地工作會存在語言和文化上的障礙,本地的基層公務員職位更容易吸引本土人才報考。因此,鄉村干部大都有濃厚的鄉土情結,非常在意并關心自己家鄉的發展,愿意并忠誠地服務和回報家鄉的人民。其二,鄉村干部是農民利益的代表者。不同于社會資本或退休返鄉能人等社會力量,黨領導下的鄉村干部接受馬克思主義理論熏陶,熟知黨的路線方針政策,能動性地發揮主心骨的作用,同時要踐行黨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確保農村發展不偏離黨和國家的發展方向和奮斗目標。黨的十八大以來,黨對鄉村干部的紀律要求更加嚴格,鄉村干部必須保護農民群眾的合法利益,謀求農民群眾根本利益和長遠利益。
(二)鄉村干部面臨的現實困境
提升鄉村干部的治理能力面臨幾個現實窘境。首先,鄉村干部在年齡結構上逐漸老化。由于“晉升天花板”的存在,基層公務員要想得到職務晉升很不容易,只有少數干部經過漫長時間的歷練才有可能走上領導崗位。在江西省W縣調研期間,筆者發現鄉鎮黨政領導干部的年齡普遍在40歲上下,職能部門科級領導的年齡主要在45歲上下,縣級主要領導年齡則在50歲上下,其他非領導職務的干部分布在各個年齡階段。而在不少村莊里,中青年人口外流導致“人口空心化”,村民們很難找到年富力強的人來擔任村干部,因此我們往往看到村干部年齡普遍在60歲上下。其次,鄉村干部在自我認識中缺乏自信。改革開放以來農村人口外流的進程也是農民職業逐漸分化的過程,大部分的農村外流人口轉向工商業領域,部分人甚至融人了城市并賺取了財富,成為進城的“成功人士”。許多人即使在城市里沒有賺到錢,但開闊了眼界、提高了能力,而留在農村的職業群體則失去了這樣的機會。因此,長期以城市為中心的發展模式將城鄉差別越拉越大,扎根于基層地區的職業群體普遍被邊緣化,包括鄉村干部在內的許多人都自我感覺到“不能與世界同步”。最后,鄉村干部在工作過程中容易產生倦怠。中央針對農村實施了一系列惠農政策,并通過鄉村干部具體落實到位,在上級政策的貫徹落實過程中鄉村干部又相應地被增加了一系列的評價考核。為了應付各種各樣的檢查,鄉村干部耗費了大量精力。
六、提升鄉村干部治理能力的路徑
鄉村干部作為鄉村振興中不可或缺的替代性主體和基層治理現代化的重要推動者,其能力的全面提升是實現鄉村有效治理和可持續發展的核心保障。針對當前鄉村干部群體在年齡結構、知識技能、工作負擔及職業發展等方面面臨的現實困境,亟需構建系統化、多維度的能力提升路徑,激發治理活力、提升履職效能。
(一)強化政治引領與政策執行力建設
政治能力是各級干部的核心能力,同樣也是鄉村干部的基礎性能力,是確保鄉村振興正確方向、有效落實黨和國家政策的前提。首先,堅持問題導向和實踐導向。要持續開展黨的創新理論的學習,緊密結合鄉村振興實踐,引導鄉村干部深刻理解國家大政方針、鄉村振興戰略的核心要義及其地方實踐路徑,提升其政治判斷力、政治領悟力、政治執行力。其次,加強中央有關“三農”問題的政策解讀與執行方法培訓,幫助鄉村干部準確理解鄉村振興及其相關方面的政策精神,尤其要幫助他們結合本土實際來推進政策落實的本領。最后,持續加強農村基層黨組織建設,通過規范組織生活、提升支部書記“頭雁”能力、優化黨員隊伍結構等舉措,切實發揮基層黨組織的政治引領、組織動員、統籌協調功能,使鄉村干部在黨建引領鄉村振興中更好地凝聚人心,整合各類資源,進而推動本地的經濟社會發展。
(二)推進專業化與知識技能迭代升級
面對知識更新加速和治理復雜性增加的挑戰,鄉村干部亟需實現知識結構和治理技能的現代化轉型。首先,構建分層分類培訓體系。對于新任職年輕干部,要強化基層工作方法、群眾工作藝術、農村政策法規、基礎辦公技能等崗前培訓。對于“老鄉鎮”干部,注重經驗傳承,鼓勵他們發揮“傳幫帶”作用,同時激勵他們學習新知識、新技能,克服“本領恐慌”。其次,創新培訓方式與載體。采取“請進來”(尤其需要邀請優秀實踐者授課)與“走出去”(組織到鄉村振興示范村考察交流)相結合的方式,充分利用在線學習平臺、遠程教育等數字化手段,擴大培訓覆蓋面、增強培訓靈活性。最后,鼓勵實踐學習與經驗交流。對于鄉村干部而言,鄉村振興是一項實實在在的實踐性事業,因此有必要大力支持鄉村干部參與重點項目實踐、在涉農的企事業單位掛職鍛煉,從而在實踐中增長才干。
(三)推進優化治理效能與考核評價機制
提升治理效能是能力提升的落腳點,同時需要科學的考核激勵機制以減輕鄉村干部的負擔并激發他們的內在動力。一方面,深化鄉村社會的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目前,基層社會矛盾仍然頻發,一些在實施鄉村振興戰略過程中引發的信訪事件給鄉村干部帶來巨大壓力,這就需要提升鄉村干部矛盾糾紛化解能力。鄉村社會的許多矛盾通常與農民的日常生產、生活緊密相關,可以充分利用村民小組長、“兩代表一委員”、老干部、老黨員、大學生村官等鄉村內部力量作用,形成化解矛盾糾紛的工作合力[23]。另一方面,推進考核評價科學化精準化。“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上級部門基于部門利益向鄉鎮和村下達了過多任務、進行了過多檢查問責,鄉村兩級不得不將主要治理資源用于應對上級任務,而無暇解決基層治理中農民群眾真正關心的切身利益問題,并因此形成基層治理中的“懸浮型內卷”[24]。因此要建立以治理實效、群眾滿意度、發展實績為導向的多維度考核評價體系,堅決清理不必要的“一票否決”事項,不僅要整合各類檢查、督查、考核,避免多頭重復,切實為基層減負,而且要將考核結果與干部選拔任用、評優評先、績效獎勵等緊密掛鉤。
(四)暢通人才流動與職業發展通道
美國學者庫克(Luck)提出庫克S曲線,用以描述人的創造力發展情況[25]。該曲線及其理論認為,為了激發工作人員的創造力,應該及時變換工作部門和任務,即進行人才流動。人的一生就是在不斷開辟新工作領域的實踐中激發和保持自己的創造力的,即走完一個S曲線,再走下一個S曲線。因此打破職業發展瓶頸是激發鄉村干部隊伍活力、提升整體能力的長期之策。首先,打通鄉村干部與縣級部門、事業單位、國有企業之間的交流通道,通過建立常態化的輪崗、掛職、借調機制,讓優秀的鄉村干部有機會到更高平臺鍛煉,也促進縣級優秀人才資源下沉鄉村,實現人才“內循環”。其次,鼓勵和支持有專業背景(如農技、規劃、電商)的社會人才通過一定程序進入鄉村干部隊伍。最后,在優化行政職務晉升路徑的同時,暢通職級晉升通道,使長期扎根基層、業績突出的鄉村干部在待遇和職業尊嚴上得到保障。
參考文獻:
[1]楊光斌.關于國家治理能力的一般理論:探索世界政治(比較政治)研究的新范式[J].教學與研究,2017(1):5-22.
[2]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意見[N].人民日報,2018-02-05(1).
[3]張跌薇,武婧.鄉村振興背景下農業農村現代化農民主體作用路徑分析[J].農業經濟,2024(2):70-73.
[4]段雨.組織再造、利益整合與行為支撐:新時代重構農民主體性的路徑突破[J].世界農業,2025(4):105-114.[5]徐進,馬陽.機制再造:鄉村經營激發農民主體性的實踐進路:基于西南多地鄉村建設行動研究的考察[J].貴州社會科學,2024(10):144-153.
[6]孔新峰,齊高龍.推進新鄉賢融入農村基層治理的思考[J].北京行政學院學報,2022(1):40-46.
[7]孫健,何紫菱.新時代新鄉賢參與鄉村治理的邏輯理路及文化向度[J].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23 (5):12-20.
[8]范建華,袁媛,周麗.嵌入型治理:新鄉賢參與鄉村治理的制度邏輯與實踐路徑[J].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5 (2):64-75.
[9]賈文龍.社會資本嵌入農村人居環境多元主體合作治理的實踐邏輯及優化路徑[J].農村經濟,2024(11):124-132.[10]張汝立,李學舒.小農生產何以存續?:社會資本視角的個案考察[J].現代經濟探討,2024(11):113-121.[11]王文琪,劉平養.社區社會資本對鄉村振興實施成效的影響及機制研究[J].農林經濟管理學報,2022,21(6):660-669.[12]王麗紅,原璐璐,趙一夫.社會資本有效參與鄉村振興的路徑研究:基于北京市 58個涉農投資主體和115個村莊的調查[J].農村經濟,2024(4):58-67.
[13]費孝通.鄉土中國[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6.
[14]李婷,鄭葉昕.新中國成立以來的人口發展進程與中國共產黨的人口思想和實踐史[J].寧夏社會科學,2022(1):134-144.
[15]許經勇.我國城鎮化發展的三階段及發展方向選擇[J].湖湘論壇,2016(2):64-68.
[16]魏后凱,蘇紅鍵.中國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進程研究[J].中國人口科學,2013(5):21-29.
[17]蘇紅健,魏后凱.改革開放40年中國城鎮化歷程、啟示與展望[J].改革,2018(11):49-59.
[18]胡小武.因村施策:農村人口空心化陷阱及發展路徑轉型研究[J].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44(6):50-60.
[19]楊素雯,齊鵬.農村人口空心化:多維內涵、潛在風險與治理策略[J].東岳論叢,2025,46(2):139-148.[20]鄒湘江,吳丹.人口流動對農村人口老齡化的影響研究:基于“五普”和“六普”數據分析[J].人口學刊,2013(4):70-79.
[21]孫紹勇,周偉.新時代推進鄉村文化治理的實然審視與應然圖景[J].南昌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3,54(5):104-113.
[22]托馬斯·海貝勒,舒耕德,劉承禮.作為戰略性群體的縣鄉干部(下):透視中國地方政府戰略能動性的一種新方法[J].經濟社會體制比較,2013(2):85-97.
[23]李增元,楊倩.新時代鄉村社會風險的表現形式及化解機制[J].齊魯學刊,2024(6):76-87.
[24]賀雪峰.消極行政與積極干部:鄉村治理中的體制與干部[J].廣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4,46(6):102-109.
[25]翁清雄,胡蓓.“員工流動成長效應”:結構模型構建與實證分析[J].南開管理評論,2008(5):64-72.
責任編輯:杜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