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堂上掰手腕導致骨折，學校和老師有責任嗎？

基本案情

某日，河南省某高級中學心理課老師在課堂上組織學生玩掰手腕游戲，邀請了小林（16歲）與小武（17歲）參與。游戲過程中，小林右肱骨骨折，學校立即將其送往醫院治療。小林首次住院18天接受手術治療，次年7月又住院18天取出內固定裝置。學校墊付了兩次住院醫療費共計1萬余元（后由保險公司理賠），小林自行支付門診檢查費274元。2025年，小林以生命權、健康權受侵害為由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小武、學校及承保校方責任險的保險公司承擔醫療費、住院伙食補助費、營養費、護理費、交通費、養傷輔助器具費以及傷殘賠償金和精神撫慰金等共計5萬元。

庭審過程中，各方爭議焦點主要集中在責任主體的認定上。原告認為，學校在組織學生參加競技性活動時未盡風險評估和安全監管職責，應承擔賠償責任。

小武的訴訟代理人認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七十六條規定，在競技性活動中受傷應自甘風險，小武和小林均自愿參加，雙方在規則范圍內競爭，小武并不存在故意或重大過失， 不應承擔責任。

學校辯稱，學校已經為小林墊付1萬余元醫療費，后來該費用已由保險公司賠付。學校作為校方責任險的投保人，同意由保險公司賠償剩余損失，且鑒定費應由保險公司負擔，亦應分擔訴訟費。

保險公司則主張自己不是侵權人，僅承擔保險合同約定的相關責任。保險公司還指出，原告主張的部分損失（如20％非醫保用藥、護理費等）缺乏充分證據，有些也超出了保險合同的約定范疇，故不同意支付。

法院經審理認定，首先，掰手腕是具有對抗性的體育競技活動，參與者屬自甘風險，小武在活動中無故意或重大過失行為，依《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七十六條免除賠償責任；其次，學校作為活動組織者，未對競技風險進行有效防控，未盡到教育管理職責，存在過錯，依據《民法典》第一千二百條應承擔侵權責任；最后，司法鑒定確認小林傷情不構成傷殘，但評定誤工期180日、護理期90日、營養期90日。

最后，法院核算了賠償金額，支持小林主張的醫療費274元（自付門診費）以及住院伙食補助1800元、營養費1800元、護理費9879.78元、交通費720元及鑒定費1386元，合計15859.78元。因學校投保的校方責任險含附加無過失險（免賠額100元/人），扣除免賠額后，判決保險公司承擔15000余元，學校承擔剩余100元。

法律分析

在一起看似簡單的“掰手腕”課堂游戲中，折射出校園安全管理、未成年人自甘風險以及校園責任保險等多重法律議題。法院在判決中主要依據了《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七十六條、第一千二百條以及教育機構責任相關條款的規定，認定參與者自甘風險，學校因管理疏漏承擔賠償責任，保險公司在合同范圍內理賠。本文將從三大視角—參與者責任與自甘風險原則、學校的安全保障義務以及校園責任保險范圍—對判決邏輯進行深入剖析，并結合近期校園安全熱點與相關法律法規，探討本案背后更為深奧的法治意義。

1. 參與者責任與自甘風險原則

《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七十六條第一款明確規定，“自愿參加具有一定風險的文體活動，因其他參加者的行為受到損害的，受害人不得請求其他參加者承擔侵權責任；但是，其他參加者對損害的發生有故意或者重大過失的除外。”本案中的掰手腕比賽屬典型的體育競技項目，雙方均系自愿參與，且無證據表明小武是故意傷害或存在重大過失。因此，法院判決小武不需要承擔責任，這既符合法律規定，也符合常見體育賽事中“對抗性活動自甘風險”的司法定性。

不過，參與者均為未成年人，其行為能力受限制，人民法院一般重點審查未成年人對活動風險的辨識能力及當時的具體情境，以判斷其是否已盡到合理注意義務。本案中，活動由心理課老師主導，課堂秩序相對穩定，參與掰手腕的小林和小武對風險并非一無所知，但也都遵守了比賽規則，因此人民法院認定小武不需要承擔賠償責任。

2. 學校的安全保障義務

《民法典》第一千二百條規定，“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在學校或者其他教育機構學習、生活期間受到人身傷害，學校或者其他教育機構未盡到教育、管理職責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中小學幼兒園安全管理辦法》和《學生傷害事故處理辦法》也規定，學校必須對建筑設施、場地、教學活動進行風險排查并落實安全防護措施。

本案中，盡管學校已投保責任險并墊付醫療費，但無法說明其在課堂掰手腕環節前對該項目進行了安全評估。而且，學校老師要在學生參與競賽前做好風險提示并在場監督。若能提供風險評估報告、活動方案和值班記錄，就可在訴訟中部分或全部免除責任。如果學校未履行包括“安全保障”“預案演練”“現場監管”的綜合義務，則需承擔相應賠償責任。

3. 校園責任保險范圍

保險公司在抗辯時主張：“本案存在實際侵權人，損失應由侵權人承擔。”該抗辯意見混淆了保險代位求償權、保險金給付義務與侵權責任之間的概念。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第六十五條，責任保險中被保險人（學校）對第三者（小林）應負賠償責任時，保險人應直接向第三者支付保險金。

校園責任險是一種典型的團體意外傷害保險，投保主體為學校，被保險人為全體學生，保險條款通常包括校方責任險和無過失責任險兩部分。本案保險合同明確約定，每個學生事故免賠100元，賠償限額30萬元。在認定學校承擔過錯責任后，人民法院依法判決保險公司在免賠額及合同最高賠償限額內先行賠付，剩余部分再由學校承擔。

重點提示

近年來，校園足球、校園籃球聯賽等群體性體育活動在中小學廣泛開展，教育部等教育行政部門發布多項文件，鼓勵通過競賽提升學生體質與團隊精神。然而，隨之而來的則是安全事故頻發、家長擔憂加重等問題。從司法實踐來看，只有將自甘風險原則與學校的安全教育、組織管理職責有機結合，才能既弘揚體育競技精神，又能更好地保障未成年人安全。本案中掰手腕受傷是一個相對小概率事件，但也為學校組織類似競技比賽活動、文體活動敲響了警鐘。

1. 建立完善的“知情同意”機制

在新學年開始前，學校可依據《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七十六條規定，向學生及家長發放《校內文體活動風險告知書》，詳細列明活動的性質、可能受到的物理沖擊或造成的姿勢損傷，并請家長簽署同意書。通過這種“知情同意”，讓學生與家長在自愿承擔風險的前提下，對活動規則、安全要求和應急處理流程有充分認識。

當然，在尊重自甘風險的同時，學校必須嚴格落實《中小學幼兒園安全管理辦法》對安全教育的規定，要把風險防范貫穿到日常教學中。比如，可通過每周一次的安全小課堂等課程普及急救知識與自護技巧；在開展文體活動前，組織師生進行模擬墜落、扭傷、摔傷等情景演練。

2. 細化組織管理責任與現場監督

學校應事先對所有含有身體對抗或高處作業的活動進行風險評估，可以制定書面活動方案，包括場地檢查、人員配備、醫務保障與應急預案。尤其是比賽開始前，由體育教師和至少一名行政值班教師共同在場監督，確保任何超出規則范圍的過激動作都能被及時發現并有效制止。若事后發生意外，學校能夠證明其前期已盡到風險告知、應急處理和現場監管等義務，即可合理運用自甘風險原則，厘清責任歸屬問題。

通過“知情同意”“嚴格監管”的做法，學校既尊重了學生自愿參與體育競爭的權利，也在實務層面確保了對未成年人落實教育管理和安全保護的職責，有利于更好實現自甘風險原則與校園安全責任的良性融合。

3. 完善“校方責任險”投保方式

依據《教育部等五部門關于完善安全事故處理機制維護學校教育教學秩序的意見》等相關規定，校方責任險制度已被明確為全國性校園安全治理體系的重要內容之一。本案中，學校雖已購買校方責任險和校方無過失責任險，但事故后賠償流程不明確，理賠款管理也存在漏洞，以致小林無法及時得到賠償款，于是發生了訴爭案件。

為健全賠償機制，建議學校加強與保險公司的交流溝通，明確賠償范圍、額度、免賠限制及流程節點，切實將校方無過失責任險納入日常危機管理體系。同時，學校可以通過家校協商，將學生家長納入安全基金或群體保險計劃，通過多元渠道籌措安全保障資金，這既契合相關文件中規定的“多重保險＋風險基金”模式，也能有效調動所有參與者的責任意識，從而更好地保障學生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