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大地》中的角巴德吉形象分析

摘要：長篇小說《雪山大地》展現了沁多草原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的牧民生活史、邊疆發展史，以及漢藏共建家園的心靈史和情感史。在這部作品中，楊志軍展現了卓越的人物塑造能力，從核心人物到次要人物，作家對這些人物的言行和內心世界做了精心的雕琢，并賦予其獨立的品格和鮮明的個性，整個故事充滿了生動性和真實感。角巴德吉這一形象作為小說的重要人物之一，其豐富而復雜的性格特征和人生經歷，不僅為小說增添了濃厚的地域色彩，也深刻地反映了社會變遷中的人物命運與時代的關聯。角巴德吉形象的研究，旨在探討其在小說中的意義和作用。

關鍵詞：《雪山大地》；角巴德吉；楊志軍；現實主義；中華民族共同體；人物形象

中圖分類號：I206.7"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文章編號：2096-4110（2025）05（b）-0012-05

Analysis of the Character Jiaobadeji in Snowy Mountains and Earth

CHAI Shan

（Qinghai Normal University， Xining Qinghai， 810000， China）

Abstract： The novel Snowy Mountains and Earth depicts the pastoral life history， border development history， as well as the spiritual and emotional history of the Han Tibetan joint construction of a homeland on the Qinduo grassland since the 1950s. In this work， Yang Zhijun demonstrates outstanding character shaping abilities. From the core characters to the secondary characters， the author carefully carves out their words， deeds， and inner world， endowing them with independent character and distinct personality. The entire story is full of vividness and realism. As one of the important characters in the novel， the character of Jiaobadji's rich and complex personality traits and life experiences not only add a strong regional color to the novel， but also deeply reflec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fate of characters and the times in social changes. The study of the character of Jiaobadji aims to explore its significance and role in the novel.

Key words： Snowy Mountains and Earth; Jiaobadeji; Yang Zhijun; Realism;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Character

作家楊志軍有30多部長篇小說印行于世，并為學界所關注，其中獲得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的作品《雪山大地》，以漢藏兩個家庭的交流融合為故事背景，展現了20世紀50年代以來沁多草原的牧民生活史、邊疆發展史，以及漢藏共建家園的心靈史和情感史。正因如此，茅盾文學獎組委會的授獎詞對其審美追求和創作價值給予了充分肯定——楊志軍的《雪山大地》追求大地般的重量和雪山般的質感。青藏高原上漢藏兩個家庭相濡以沫的交融，鑄就了一座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豐碑。在對山川、生靈、草木一往情深的凝望和詠嘆中，人的耕耘建設、生死歌哭被理想之光照亮。滄桑正大、靈動精微，史詩般的美學風范反映著中國式現代化的宏偉歷程。楊志軍本人雖為漢族，但他生于高原長于高原，父母年輕時就來到藏區，為草原的建設發展奉獻了自己的青春，如同書中所寫的父輩那般，他們是牧區基礎教育、醫療衛生、商業貿易等基礎事業的拓荒者。故此，從讀者的角度而言，小說《雪山大地》所使用的第一人稱敘述視角具有鮮明的代入感，從第一句開始，讀者的注意力便跟隨“父親”強巴走進了一戶戶牧民帳篷之中。“父親”來到沁多草原認識的第一個人就是角巴德吉，與角巴德吉之間的相見開啟了《雪山大地》的家族敘事模式，也成就了“父親”強巴和角巴德吉所代表的藏漢家庭的情感和文化交融，由此延伸到兩個民族之間的命運相連和休戚與共。作為《雪山大地》中的主要人物，角巴德吉曾是部落的頭領，也是新社會人民公社的主任。他真誠地擁戴新政府，在藏族群眾當中擁有很高的威望。作品中的角巴德吉有著藏族人寬廣的胸懷和愛心，不僅時常救濟他人、接納孤兒，還捐出自己的牧場，不遺余力地響應政府號召。相較于其他人物，這一形象復雜、真實、立體，顯示了作家對藏區文化的深刻洞悉，以及對人物復雜性格與所處環境關系的精準把握。作為改革與建設的親密戰友，角巴德吉和“父親”強巴在沁多草原共同度過了漫長、艱難而充滿挑戰的歲月。他們把一生都獻給了雪山大地，將彼此視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摯友，這份情感超越了血緣和民族的界限。

1 作為草原頭人的角巴德吉

在小說的開篇，“父親”初到沁多草原認識的第一個人便是公社主任——角巴德吉。雖然兩個人是初次見面，但角巴德吉滿臉洋溢著自豪與喜悅，興奮地向“父親”介紹著他的那匹剛剛在賽馬會上拔得頭籌的駿馬“日尕”，同時非常自然地進行了自我介紹：“知道就好。第一名賽馬的主人是我，沁多草原的角巴德吉，這個更應該知道。”[1]2簡單的幾句對話就勾畫出了一個神采飛揚、充滿活力的牧民領頭人形象。在廣袤而又高海拔的牧區，鮮有異族人往來的身影，“父親”的造訪無疑帶來了某些新鮮的因素。在當地藏族民眾眼里，“父親”是從大城市西寧前來施以援手的“紅漢人”，他不僅是遠道而來的客人，更是身居要職的領導。作為公社主任，角巴德吉在接待“父親”時展現出了應有的熱情，初次會面便將整個場面把控得得體而又大方，并無想象中的拘謹與羞澀。

角巴德吉說著一口流利的漢語，而“父親”也能地道地使用藏語，這在無形中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在兩人還沒怎么深入交流的情況下，角巴德吉便提議為“父親”起一個藏族名字“強巴”——和他過世的阿爸和爺爺同名?！案赣H”以援藏干部的身份來到草原，其目的是建設藏區，同時也肩負著促進漢藏文化交流的任務。然而，初來乍到的他卻首先接受了當地牧民角巴德吉為自己起名這一事實。角巴德吉似乎是在試探眼前的漢人領導能否做到平等待人，互相尊重。獲得信任的角巴德吉慷慨地將自己心愛的駿馬——曾在賽馬會上拔得頭籌的“日尕”送給了強巴，兩個人牢不可破的友誼就此締結。強巴深知馬匹在高原牧區不僅是重要的交通工具，更是藏族民眾生活中的伙伴和精神寄托，角巴德吉通過這種方式表達了自己對強巴工作的支持和祝福。在強巴的悉心照料下，“日尕”逐漸成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角巴德吉在不久以后也逐漸成為強巴建設牧區時一起并肩作戰的隊友和知己。

作為草原頭人的角巴德吉帶領“父親”認識了桑杰一家。當桑杰見到角巴德吉時，他立刻按照傳統，恭敬地行了下人見到老爺時的見面禮，但是角巴德吉卻制止了這一行為。從這個角度而言，角巴德吉無疑是一個懂得順應時勢、靈活應變的牧民頭人。同時，也體現出他并非一個狹隘的、貪戀權力地位的人。小說中，桑杰一家原本是草原上無依無靠的流浪者——塔娃，多虧了角巴德吉的慷慨援助才能找到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角巴德吉非但沒有要求桑杰一家償還賒欠，反而主動給了他們牦牛和馬匹，讓他們能夠生存下去。

強巴同角巴德吉在沁多草原面對的第一個挑戰是牛瘟。角巴德吉出于防疫的考慮，提議先暫時將健康的牛羊進行隔離觀察，確保它們沒有被感染瘟疫之后再上交牛羊肉。然而，副州長才讓急于完成上級交代的任務，并且對角巴德吉持有偏見，懷疑他的用心，致使角巴德吉謹慎而有效的舉措遭受阻攔。結果可想而知，上交的牛羊肉中不幸檢測出了牛瘟病毒。面對上級的問責，才讓副州長不顧強巴的阻攔決定將責任轉嫁給角巴德吉，要求撤銷其公社主任的職務。此時，角巴德吉對自己的“地位不保”早有預料，所以他選擇為自己的大女兒招婿，與桑杰成婚。從前的藏族頭人和流浪漢結成了一家人，這使得角巴德吉家的階級成分發生了變化。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角巴德吉的選擇無疑是最優的。這一選擇彰顯出他作為沁多草原頭人所具備的長遠眼光，也讓讀者了解到角巴德吉之所以能夠擔任公社主任，并非僅得益于其世襲身份，更重要的是他出眾的能力。他是第一位勇敢站出來維護草原利益、保護牧民財產，并敢于與權勢滔天的“西北王”馬步芳對抗的人。牛瘟事件最終塵埃落定，強巴以放棄副縣長的職位為代價，成功將角巴德吉從西寧解救出來。對此，角巴德吉銘記在心，盡管他不善言語，卻以實際行動展現了知恩圖報的高尚品德。作為草原頭人，角巴德吉的物質生活條件無疑比普通牧民好很多，但他并未因此變得自私自利，反而無私慷慨。在初次造訪主人公“我”——汪洋的姥姥家后，角巴德吉就察覺到家中食物匱乏，一家人難以果腹。他默默將此事記在心上，并時常從牧區騎馬為汪洋一家帶來糌粑、酥油和風干肉等珍貴食物。在那個物資緊缺的年代，這些食物在城市里都是救命的口糧。

在很多描寫藏區的作品中，作者往往會著力營造某種神秘氛圍，楊志軍曾言：“對一部現實主義的長篇來說，人物塑造是關鍵，人物立得住，小說就成功了一多半。我想寫出的人物屬于青藏高原特有的人群，我熟悉他們就像熟悉我自己。我希望寫出他們豐富的內心世界，這種世界不是依靠心理描寫揭示出來，而是通過人物的行為舉止和由此產生的故事，來體現心靈的原野和原野上的一切。”[2]楊志軍以其細膩而踏實的筆觸，增加了敘事深度和人物魅力，從而塑造出角巴德吉這樣一個既真實又層次分明的形象。作品中，角巴德吉的年齡設定大致與“我”的姥爺相當，且在家族輩分上是強巴的前輩。盡管如此，楊志軍仍清晰地描繪出角巴德吉的個人成長歷程。與眾多藏區牧民一樣，角巴德吉懷有虔誠的信仰，對自然生態有著細致入微的觀察和獨到的理解。在當時的藏區，角巴德吉作為一位敢擔當、有勇氣且具備牧民中相對稀缺的進步與開明思想的草原頭人，顯得尤為可貴。相比之下，同為藏族人的才讓副州長，他對草原的愛、對民族的情感顯然不及他對個人利益的考量。

2 作為草原建設支持者的角巴德吉

《雪山大地》中，角巴德吉和強巴之間的藏漢友誼堪稱典范。在楊志軍的筆下，言語不多但內心聰慧的角巴德吉無疑是藏族民眾中頗具擔當意識的一個典型。角巴德吉在牧民群體中擁有極高的聲望，當強巴決定在沁多縣建立學校時，他首先考慮到的是去征求角巴德吉的意見，希望得到他的支持。但是在過去的高原藏區，大部分牧民并不具備讓孩子接受教育、學習知識的思想意識，要讓這些世代以放牧為生的藏族同胞改變觀念，愿意將孩子送入學校接受系統的文化知識教育，無疑是一項艱巨而復雜的任務，這需要時間與耐心的引導。

角巴德吉作為草原頭人在牧區是有相當話語權的，他的支持對藏區發展尤為重要。出乎意料的是，角巴德吉很快就接受了強巴要在沁多縣建立學校、發展教育事業的決策。他甚至將自家原本寬敞的大帳房提供給孩子們作為學習和起居的地方。此外，他還包攬了孩子們的食物，為他們的學習生活提供全方位的保障。在學校建成之后，角巴德吉又不辭辛勞地奔波于各大牧場之間，以確保食物充足。但讓人揪心的是，明明是一位對高原無比熟悉的老牧民，角巴德吉卻因為急于趕路而忘記預測天氣，途中遭遇惡劣的雨雪，結果在茫茫原野中迷失了方向，不慎從陡峭的懸崖邊緣滑落，生命垂危。強巴得知消息后迅速行動起來，在“日尕”的引領下終于找到了躺在冰天雪地里的角巴德吉。由于傷勢嚴重，強巴只能將他送往西寧醫院進行救治，所幸最終脫離了危險。

因為缺少人手，角巴德吉的妻子也去保育院幫忙。但是，在前往阿尼瓊貢的途中，她不幸遭遇狼群圍攻并喪生。考慮到角巴德吉的身體狀況，強巴、桑杰等人打算暫時對他隱瞞這一悲痛消息，然而角巴德吉已經有所察覺，盡管他每晚都因為失去摯愛而以淚洗面，卻反過來安慰強巴他們。他深信這是妻子姜毛前世今生的宿命，具有某種啟示意義——她也是為草原建設獻出生命的人。姜毛的故事讓每一個聆聽者感嘆不已，且不禁為之動容。人可以生如蟻，卻能在精神層面上綻放出如神祇般的光輝?！啊堆┥酱蟮亍肪芙^將自然世界抽象化、概括化、理念化和理性化，呈現出對自然世界的‘真實性’的忠誠。”[3]在浩瀚的大自然面前，每一個個體都顯得微不足道，但對沁多草原上的民眾而言，他們依然對那片賴以生存并賦予他們生命與信仰的雪山大地，懷揣無盡的感激與敬畏之心。

在楊志軍的敘述中，角巴德吉深諳藏族傳統與信仰，他也因此展現出超乎常人的堅強與豁達。作為草原頭人，角巴德吉顯得意氣風發；而作為草原建設的積極支持者，他又展現出細膩的心思、真誠的態度。隨著學校擴建，強巴特地為角巴德吉預留了一間辦公室，但被拒絕了。角巴德吉堅稱自己只是幫忙的而已，沒有理由占據學校房間。隨后，強巴提議角巴德吉跟他一起到整個阿尼瑪卿州開展招生工作，盡管角巴德吉口頭上表示不愿從事這種求人的工作，然而，第二天拂曉前，他獨自一人踏上了征程。后來，“母親”苗醫生也到草原參加建設工作，發現這里的醫療條件極其落后，許多病人得不到及時救治?！澳赣H”當即決定要建立一所醫院，來改善當地的醫療狀況。在牧民眼中，生別離山就是地獄般的存在，那里是麻風病人的聚集地。角巴德吉的女友米瑪打算前往生別離山尋找病重的畫師，他無奈之下只能陪同一起前往。盡管內心充滿恐懼，但他仍為米瑪誦念祈福箴言，并暗自發誓，無論米瑪最終境遇如何，他都將一如既往地對她好。兩人最終走到一起后，角巴德吉為了適應米瑪素食的習慣，在州上居住了很長時間。在那個特殊時期，“父親”強巴入獄，“母親”苗醫生失蹤，汪洋找到角巴德吉，說自己想要當一個自由自在的牧人。然而，角巴德吉卻勸慰他，真正的自由牧人并不存在，因為牧人的生活完全依賴于天氣，處處受到自然環境的限制?！拔覀兊拿褡宕_實和泥土分不開的了。從土里長出過光榮的歷史，自然也會受到土的束縛?！盵4]“強巴歷盡艱辛讓你們接受教育，就是希望你們能為公家服務，切莫辜負他的期望。”其實，談及放牧的生活，角巴德吉無疑是最具發言權的人。他敬畏自然，信奉雪山與大地，而此時他也已深刻理解了強巴的良苦用心。角巴德吉作為“父親”強巴的前輩和摯友，在支持他的決策時能夠展現出超越思想束縛的理性和勇氣。但是在得知苗醫生被感染上麻風病的消息后，角巴德吉深感悲哀，決定去朝拜阿尼瑪卿岡日。他知道自己在疾病面前做不了太多，但至少還有一顆虔誠的心。角巴德吉作為草原建設的支持者，在歷經千帆之后，內心深處始終保留著藏族人身上純粹的精神品質?！霸跅钪拒娍磥?，父輩身上珍貴的不僅是開疆拓土勇氣，還閃耀著當下社會缺乏但非常必要的敬業心態和工匠精神。”[5]強巴在草原牧區建設的第一座學校、第一家商店，以及母親也來奉獻草原后建起的第一所醫院，都有他的鼎力相助。工作和生活中一旦遇到各種棘手問題，強巴就會把探詢的目光投向角巴德吉，兩個家庭也因為兩人的友誼緊密聯系在一起。角巴德吉堅守著自己的初心與原則，對任何偏離正道的行為絕不妥協。盡管他深信強巴，但在面對不合理的事情時，他仍會毫不猶豫地質疑。沁多草原因過度養殖而面臨草場退化與沙化的嚴峻問題，強巴聽信了老才讓的建議，打算與他合作，嘗試培育新草種以改善這一狀況。然而，結果卻不盡如人意，反而從根本上禍害了土地。角巴德吉對此無法容忍，認為這是對雪山大地的大不敬與傷害，因此毫不留情地對強巴進行了指責。在表達不滿的同時，角巴德吉流下了痛心的淚水，而強巴也深感懊悔，同樣淚流滿面。

在藏文化的深厚底蘊中，“雪山大地”不僅代表著具體的地理特征，更被賦予了豐富的精神內涵，是一個生機勃勃的精神空間。在這片廣袤的空間里，人類與動植物、崇山峻嶺等自然風景和諧共生，共同構建了一個有機的生命共同體。角巴德吉深知草原文化是藏族之魂，其獨特性和不可替代性體現于族群認同和文化傳承的方方面面，即便經濟發展得再好也不能違背自然規律，這也是作家想要通過《雪山大地》傳達的生態理念?！霸跅钪拒姷牟氐厥澜缋铮楦?、精神、生存是三位一體的有機整體，每一種情感背后，都有一段生命的故事。每一段生命的故事，都是一種修行，負載著一種精神?！盵6]強巴離世之后，年邁的角巴德吉也并沒有停下他勤勉工作的腳步。面對即將來臨的大雪，為了確保牧人們的安全，他前往野馬雪山去勸說居住在那里的牧人家庭搬遷至更為安全的沁多城。任務完成之后，角巴德吉本來可以乘車返回，但因為擔心牧人們撤出不及時，他又決定和大家一起返城?！拔依侠?，探路的事就交給我吧?！盵1]662這句話仿佛是他對自己命運的預感。結果，風大雪疾，角巴德吉不幸陷落于深不見底的雪淵，就這樣消失在了雪山大地之中?！敖前偷录谎┥酱蟮厥兆吡恕！盵1]662簡短的一句話，充滿了悲壯與震撼，為角巴德吉這個角色畫上了句號。作為沁多草原上一輩子的英雄，角巴德吉的生命最終與雪山大地融為一體。這不禁讓讀者回想起他當初訴說妻子姜毛宿命時的情景，如今，他也如同妻子一樣，為雪山大地獻出了自己的生命。雖然悲傷，但對于角巴德吉來說可能是一個完美的結局。斯人已去，但他所代表的草原精神卻如同不滅的火種，在草原上得以延續和傳承。

3 角巴德吉形象的象征意義

作為一部現實主義杰作，《雪山大地》的創作靈感深深植根于真實的生活體驗，以及對大自然的敬畏與熱愛之中。“2022年，《雪山大地》作為中國作協‘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計劃’首批重點作品發布。對于鄉土文學創作，他認為不能以一種‘離鄉者’的姿態書寫記憶里的鄉村，而要實地去體驗和感受?！盵7]楊志軍將筆觸聚焦于藏族人民的日常生活和民風習俗中，字里行間不僅展現了他對青藏高原的深刻洞察與理解，以及對藏族文化的深情致敬，更包含了他對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生動詮釋。在《雪山大地》中，角巴德吉是作家基于對牧區生活的極度體悟而精心塑造出來的牧民典型，他的一切都與高原生活經驗和地域文化息息相關。作家將這一形象刻畫得立體、復雜而又鮮活。“在這一艱難曲折卻又充滿幸福榮耀的共同體建構過程中，人們祛除了風俗習慣、（漢藏）民族文化、情感交流和語言溝通上的所有障礙，獲得了人性和（中華）民族層面的溝通?！盵8]角巴德吉不僅是舊時代草原的首領，還曾經是新社會沁多公社的主任，他身上有著一種傳統與現代交織、變革與堅守并存的復雜內涵。角巴德吉在故事的開端就代表著傳統的力量與威望，尤其難能可貴的是，他能夠積極支持強巴在沁多草原發展教育、醫療、商貿等事業。盡管在一開始，他并不能完全理解這些決策對草原發展的深遠益處，但只要能改善牧民的生活質量那他就愿意全力支持，并付出努力。

角巴德吉無疑是高原地區社會轉型的見證者，身處20世紀50年代波瀾壯闊的時代大潮，親歷了青藏高原的滄桑巨變。角巴德吉對強巴這個“紅漢人”的信任與尊重，也體現出他對新社會的無限信任與熱切希望。正因如此，他積極響應政府號召，慷慨捐出自己的牧場，支持牧區改革和發展。“時代精神的火花在這里凝凍、積淀下來，傳留和感染著人們的思想、情感、觀念，意緒?！盵9]在傳統與現代化發展的交匯點上，必然需要一座堅實的橋梁來連接兩者，而角巴德吉，正是連接沁多草原傳統與現代的重要橋梁?！堆┥酱蟮亍分?，角巴德吉和強巴之間的藏漢友誼堪稱典范。從最初的戒備與懷疑，到后來的深厚信任與無私互助，兩人之間的情感變化如同一幅細膩的畫卷，緩緩展開在讀者面前，展現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民族共同體精神。漢藏兩個家庭通過彼此的學習和理解，逐漸適應了對方的生活方式，在相互尊重和包容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作家通過日常生活點滴的細致描寫呈現出兩個家庭的情感和文化交融，由此延伸到不同民族之間的命運相連和休戚與共。最終，他們的后輩都選擇了像自己的父輩那樣去建設藏區，更加彰顯了中華民族在多元一體格局中的強大向心力。

作品中，隨著沁多公社逐步發展成為沁多鄉，畜牧業的發展也到達了巔峰期。與此同時，經濟活動范圍的不斷擴大也悄然埋下了環境隱患的種子。因此，作家也是借助描繪雪山大地這一生機勃勃的共同體，呼吁人們重新審視人與自然的關系，培養起尊重自然、保護生態的自覺意識。“以生態自然規律作為保護自然的依據，如果離開了‘人’生存與發展的前提，便失去了存在的意義。”[10]在藏區發展過程中，隨著經濟逐步崛起，新的矛盾——自然生態與現代性發展之間的沖突，再次成為制約高原可持續發展的關鍵因素。在推動現代化的進程中，角巴德吉的形象深刻地體現了對傳統文化的敬畏與珍視，同時也展現了對現代性發展的理性審視。

4 結束語

綜上所述，楊志軍在《雪山大地》中所刻畫的角巴德吉這一形象具有重要的探究意義。他不僅是一個生動的文學形象，更是一個具有深刻文化內涵和歷史價值的象征。在時代變革中，作為一位古道熱腸、勇敢堅毅的草原頭人，他依靠智慧與遠見，盡心盡力協助強巴建設草原，無私奉獻為人民服務，是最好的草原文明的傳承者與現代文明的接受者。盡管遇到很多困難并遭受過質疑，他毅然堅信“雪山大地”之神會護佑他們。這種精神不僅支撐著他自己，也通過文字感染了讀者，讓讀者更加堅定了對草原文明的敬畏與尊重。作家在《雪山大地》中刻畫的角巴德吉這一形象的細膩和偉大之處，不僅在于他是草原社會變遷與現代化進程中的代表性人物，更在于他的一言一行就是對草原文化傳承與創新的深情禮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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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柴珊（1997-），女，山東淄博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