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語隱性性別詞的特點及成因探析

摘要：該文以《廣辭苑》（第六版）為語料來源，通過Ebwin詞典系統檢索收集到了男性特質詞79條，女性特質詞218條。經考察發現，日語中的隱性性別詞具有兩大特點：一是對男女兩性的評價標準基本相同，即這些詞多用于描述容貌、品格、性/生育經驗和年齡等方面；二是詞語的數量與側重點因性別而異。這兩大特點與儒學在日本的傳播與本土化密切相關，概括而言，儒學為日本社會各階層確立了道德標準，符合其標準的品格受到贊揚，不合標準的則受到貶斥。但同時，日本在接受儒學價值觀的同時，也保留了其原有的價值觀，儒學中一些違背或否定日本傳統文化的東西也受到了一定的排斥，體現為倫理度較低，貞操觀較為松散。

關鍵詞：日語；隱性性別詞；女性特質；男性特質；儒學；性別構建

中圖分類號：H36"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文章編號：2096-4110（2025）05（b）-0026-05

An Analysis of the Characteristics and Causes of Implicit Gendered Words in Japanese

XIAO Wen， TONG Zhanxin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 Hainan University， Haikou Hainan， 570228， China）

Abstract： This study uses data from the Gōjien （6th edition） dictionary， collected through the Ebwin dictionary system， to examine gendered terms in Japanese. A total of 79 male-associated and 218 female-associated terms were identified. The analysis reveals two main characteristics of implicit gendered language in Japanese： first， the evaluation standards for both genders are largely similar， with these terms commonly used to describe physical appearance， character， sexual/reproductive experience， and age; second， the number and focus of these terms differ between genders. These two characteristics are closely related to the spread and localization of Confucianism in Japan， which has had a significant influence on Japanese moral standards， while some aspects of Confucianism that contradict or negate Japanese culture have been rejected.

Key words： Japanese; Implicit gendered words; Female-specific traits; Male-specific traits; Confucianism; Gender Construction

隱性性別詞是指在字面形態上沒有性別標志，表面上看不出是指涉男性或女性，但暗含性別指向的詞語。社會性別主義認為，不同于天生的生理性別，社會性別是在后天經一定的文化與社會環境的共同作用建構而成的[1]。男性及女性在某種程度上必須根據不同的語境恰當地調整自己的語言行為，以適應各自所屬的社會文化集團的要求和期望[2]。所謂的女性特質與男性特質只是對一種社會既定性別規范的模仿和表演。在這一背景下，語言不僅反映著一個民族的性別觀，更影響著該民族理想中的性別特質構成。不同于從詞語表面即可窺得指代性別的顯性性別詞語，隱性性別詞語能夠以其獨特的隱蔽性，潛移默化中對一個民族性別觀念的構成產生影響。因此，在語言與性別研究領域，隱性性別詞的重要性不容忽視。

日語作為日本文化的一部分，承載了豐富的社會文化意義。本文將日語隱性性別詞與日本社會性別構建相結合進行探討，既豐富了性別詞語研究和社會性別構建研究的視角，也是對日本歷史文化和民族特性的一次新的探索。

與隱性性別詞語相關的論述散見于各類語言與性別的研究之中，將其列為單獨考察對象的研究少之又少。高寧的《漢語隱性性別詞語初探——從文化翻譯學的角度談起》首次將隱性性別詞語作為了一個單獨的研究對象，探討了漢語隱性性別詞語的日譯問題。隨后，陳葉斐（2012）在《漢日隱性性別詞語對比研究——從女性主義視角出發》一文中從女性主義的視角出發，明確了隱性性別詞的定義，并對比分析了漢日隱性性別詞語的異同，從文化史學的角度探討隱性性別詞所透露出的性別文化觀。在《漢日隱性性別詞語對比研究》一文中，陳葉斐（2013）再次聚焦關于女性的漢日隱性性別詞，采用Ebwin辭書檢索系統進行搜集，以女性的價值、評價的構成，結婚制度及性文化的異同為切入點進行比較分析。以上先行研究創新性地將隱性性別詞作為一個單獨的研究對象，但考察對象多局限于女性相關的詞語，而本文著眼于日語中男女兩性相關的隱性性別詞，拓展了隱性性別詞語的研究范圍，為理解日本社會理想中的男女特質提供了新的視角。

1 研究方法與研究對象

本文以《廣辭苑》（第六版）作為日語隱性性別詞語的樣本采集對象，通過Ebwin電子詞典系統檢索，輔以人工篩選的方式收集相關詞語。篩選詞語的標準為：詞語字面上沒有“男/女”“雌/雄”或“陰/陽”等一目了然的性別指示，但在詞典注釋中明確標注是專指某一特定性別的詞語。通過篩選整理，共收集到指涉女性的隱性性別詞語218條，指涉男性的隱性性別詞語79條，并以各類詞語的數量及代表性為標準篩選出了容貌、品格、性經驗及婚姻·生育、年齡4個方面的隱性性別詞作為本文的研究對象。

2 隱性性別詞的特點

2.1 男女外貌相關的隱性性別詞

從收集的結果來看，指涉女性外貌的隱性性別詞共62例，其中43例為褒義詞，19例為貶義詞。具體如表1所示。

在褒義詞中，美麗的女性被贊為“顔佳人”“生き人形”；美人白皙細膩的皮膚叫“薄皮”；像蟬一樣飽滿的額頭叫“螓首”；像云一樣蓬松的頭發叫“雲鬢”……由此可以看出，對于女性來說，不僅是容貌，身體的方方面面都受到了一定的關注。在貶義詞方面，女性的外貌也受到了近乎刁鉆的評判。例如：圓臉高額、臉頰鼓起而鼻梁低平的女性被嘲弄為“お亀”“お多福”；而鼻梁過高的又被叫作“天狗の媒鳥”；臉大的叫“牡丹餅”；五官長得過于靠攏的女性被戲稱為“狆くしゃ”，意為她們的五官就像狗打噴嚏似的擠在一起。

這些詞語多采用比喻和夸張的手法，并且有相當一部分的詞語來源于漢語，但是，這些詞語傳播到日本后詞義發生了一定的改變，比如一些在漢語中稱贊美人的詞語在日本文化中演變為專門贊美女性性工作者的詞語[3]。

而與男性外貌相關的隱性性別詞僅7例，其中6例為褒義詞，1例為貶義詞。具體如表2所示。

褒義詞中的前5例均為形容男性面容英俊的詞語，最后一例“大兵”則是形容體格高大健壯的男性。唯一的貶義詞是對身材矮小的男性的嘲諷。可以看出，針對男性外貌的隱性性別詞數量少之又少，且主要集中于描述長相和體格。

具體而言，雖然男女的外貌都受到了一定的關注，但指涉女性外貌的隱性性別詞較之男性而言更為豐富且具體，女性的頭發、眉毛、額頭、鼻子、五官的比例、嘴唇及身材都成為被評價的對象。另外，貶損女性外貌的詞語的惡毒程度也遠高于嘲弄男性外貌的詞語。

2.2 男女品格相關的隱性性別詞

從收集的結果來看，指涉女性品格的隱性性別詞共18例，其中9例為褒義詞，8例為貶義詞，1例為中性詞。具體如表3所示。

“深窓の佳人”作為褒義詞，是用來稱贊那些出身于高門世家、未經世俗沾染的美女；與之相對的，“莫連”則是用來貶斥那些精于世故、奸詐狡猾的女人。由此可見，在日本文化中，女性未經世俗的純粹受到了一定的推崇。

另外，“婉然”用以贊美女性高雅而優美的舉止，“貞淑”贊美那些具有節操、舉止優雅的女性。相反，像男人一樣不拘小節的女人被貶斥為“俠”，像男人一樣固執兇猛的女人被嘲弄為“金平”。這表明，在日本文化中，女性和男性品格存在著明確的界限，高雅的女性特質受到推崇，而越過這一界限，帶有男性特質的女性則會受到排斥。

從表4可知，男性品格語例中共有褒義詞9例，主要是贊美男性富有勇氣（渠帥）、精力強盛（裾分限）、獨立不羈（ガウチョ）、血氣方剛（壯士）和善良（良士）的品格。另外，收集到貶義詞17例，主要集中于對男性貪淫好色的批判，如“阿房狂い”“色魔”“鼻下長”等。

綜上所述，在男性相關的隱性性別詞總體數量遠少于女性相關詞語的前提下，男性品格相關的詞語數量仍然超過了女性。這表明，在品格方面，比起女性，男性的品格更受到重視。男性的“勇敢，獨立不羈，精力旺盛”等品格受到推崇，而對“貪淫，好色”的批判尤其突出。女性的“純潔，端莊”等品格受到贊揚，而帶有男性特色品格的女性則受到貶斥。

2.3 男女性經驗及婚姻·生育相關的隱性性別詞

由表5可知，在性經驗相關的詞語中，女性的貞節，尤其是作為處女的身份受到了一定的重視。這一點從與處女相關語例的數量上可見一斑。比如，“白地”“御無垢”“白歯”“手児”“無塩”都是用來指代未經人事的處女。“手入らず”本意是“從未使用過”的意思，后引申為處女之意。此外，從古時起，日本人就喜好白色，在日本文化中，白色也是象征著純粹與未經雕琢的自然之美[4]。用白色來形容處女，在一定程度上也說明了處女的形象在日本人心中是純潔而美麗的。與此相對，出軌的女人被叫作“尻軽”“播磨鍋”。“枇杷葉湯”原意是商家免費提供給行人的飲料，由此引申為那些人盡可夫的女人。從這些極近物化的詞語來看，女性的不忠受到了嚴厲的批判。

在與婚姻相關的詞語中，女性的結婚年齡受到了極大的關注。正當年華的適齡女性被譽為“桃夭”，意為像桃花一樣美麗。而超過一定年齡卻還沒有婚配的女性就成了熟透了的掉落枝頭的梅子（“摽梅”）或賣剩下的商品（“売れ殘り”）。

如表6所示，共收集到男性性經驗相關的語例2例，分別是處男和破處的男子之意；而婚姻相關的語例共3例，其含義分別為寬待妻子的丈夫、單身的男子、希望找到美女為妻的男人。

整體上來看，男性性經驗與婚姻相關的隱性性別詞數量遠少于女性，甚至沒有生育相關的語例。這說明性經驗、婚姻和生育主要是用于女性價值評判標準。雖然男性與女性的第一次都受到了一定的關注，但就其含義來說，與男性相關的詞語并無褒義貶義之分，而形容女性第一次的詞語中，卻含有“純潔”的褒義。另外，在貶斥不貞不忠方面，針對男性的隱性性別詞的缺失，也表明日本社會對女性貞潔的要求更為嚴格。

2.4 男女年齡相關的隱性性別詞

由表7可知，從數量和程度上來說，比起男性，女性年齡相關的隱性性別詞更加豐富且具體。比如，“新造”形容20歲左右的女性；“中年増”形容23—29歲女性；“色盛り”和“芳紀”則表示女子容顏最為年輕美好的時候。而“青二才”和“倅”則是籠統地代指缺乏經驗、不成熟的年輕男子。

另外，對于年輕男女的感情色彩也不盡相同。年輕的男性因缺乏經驗而被嘲弄為“青二才”和“倅”，而女性卻因年輕而備受贊譽。

3 男女隱性性別詞特點產生差異的原因

3.1 儒學對日本的影響

作為東亞文化圈的一員，日本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一直視中國為宗主國，并積極吸收中國的儒學文化，將其視為先進文明。特別是在江戶時代，儒家思想更是上升到了政治理念的高度[5]。長期以來，儒家思想，尤其是孔子的仁、義、禮、智、信思想，對日本的社會道德觀和文化規范產生了深遠影響。這些理念不僅在日本的政治和社會層面得到了應用，也為日本社會各階層確立了道德標準[6]。因此，符合儒家思想中關于道德規范的男性品德，如「勇気の富 」「意気の盛 」和「精力の強 」受到了高度的贊揚，而違反“自制”，沉溺女色的行為則受到了嚴厲批評[7]。

同樣，儒學尤其是朱熹學說所倡導的女性貞潔觀念也對日本的女性貞潔觀念產生了深遠影響[8]。例如，日語中與女性貞潔有關的詞匯，如「貞淑」「貞節」「貞烈」明顯都是從漢語中引進的詞匯。

3.2 儒學在日本的本土化

雖然儒學對日本影響巨大，但對于日本來說，儒學畢竟只是舶來品，儒學中違背或否定日本傳統文化的東西也遭到了一定的排斥。對日本社會歷史的整體考察顯示，許多制度和習俗都與儒家倫理相悖[9]。其中一個例子就是對女性性工作者的態度。在傳統中國社會，性工作者常因職業性質面臨道德層面的負面評價；而日本歷史上對風俗業從業者的社會態度則存在差異，一些從中國傳入的形容美女的詞語，如「傾國」和「君傾城」，在日語中只用于贊美女性性工作者，甚至還出現了用于同情女性性工作者悲慘境遇的詞語，如「流れ身」和「籠の鳥」。這是因為日本在接受儒家價值觀的同時也保留了其原有的價值觀，體現出了日本社會文化價值評判體系的多樣化。在傳統儒學倫理框架下，家庭女性的價值往往側重于美貌和貞潔，而對于不符合這一規范的，社會則可能采用其他評價體系進行評價[10]。

4 結束語

經本文考察分析發現，日語中指涉男女兩性的隱性性別詞語有以下特點。第一，指涉女性的隱性性別詞數量明顯多于男性詞語數量；男女價值的評判基準基本相同，但不同方面所受的關注程度有所差異。第二，指涉女性外貌的隱性性別詞較之男性更為豐富具體，且貶損女性外貌的詞語的惡毒程度也遠高于嘲弄男性外貌的詞語。第三，品格方面，比起女性，男性的品格更受到重視。男性的“勇敢，獨立不羈，精力旺盛”等品格受到推崇，而對“貪淫，好色”的批判尤其突出。女性的“純潔，端莊”等品格受到贊揚，而帶有男性品格的女性則受到貶斥。第四，相比于男性，女性的性經驗、婚姻狀況及生育更受到關注，在價值評判體系中占據更加重要的位置。第五，年齡方面，描述女性的隱性性別詞更為豐富具體，且指涉男女兩性年齡的詞語感情色彩也不同。具體表現為，男性因年輕缺乏經驗而受到嘲弄，而女性可能因年輕貌美富有魅力而獲得額外關注。

日語隱性性別詞的形成具有多重歷史淵源，筆者認為是由于江戶時代儒學，尤其是朱子學成為官方正統的思想，朱子學所提倡的“貞操觀”對日本社會的貞操觀念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另外，與儒學的道德觀相符的“勇敢，血氣方剛”等品格受到推崇，而與“克己”背道而馳的“貪淫縱欲”則受到貶斥。但是，日本民族在吸收中國儒學時，進行了本土化改造，將一些不符合本民族特質的標準剔除，體現為倫理度較低，貞操觀較為松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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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陳葉斐.漢日隱性性別詞語對比研究[D].上海：華東師范大學，2013.

作者簡介：肖雯（2001-），女，四川德陽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日本語言文化。

通信作者：佟占新（1982-），男，遼寧阜新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日本語言文化與近現代日本教育史研究。通信郵箱：31928279@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