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份立了生死狀的特別申請書

時間：2016年12月12日晚上7時。地點：廣東省惠州市惠城區(qū) × 路 × 號趙喜昌家。

盡管丈夫趙喜昌上午在電話里已激動地告訴吳劍秋握住總書記的手時的情景和心情，但在新聞聯(lián)播中，看到丈夫伸手握住總書記的手的鏡頭時，吳劍秋還是激動得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這些年來，她在背后支持丈夫生死救撈，酸甜苦辣個中滋味無法言說。

丈夫太不容易了！吳劍秋的思緒打開，回憶 起丈夫自從干起水上志愿救撈后的點點滴滴， 首先閃過腦海的是丈夫一夜\"失聯(lián)\"風波…

丈夫一夜\"失聯(lián)”

2014年2月10日，農(nóng)歷正月十一，人們還沉浸在春節(jié)的氛圍中。但是，這種氛圍被“倒春寒\"破壞了。

陰雨不斷，北風強勁，吳劍秋從衣柜里翻出厚厚的冬裝穿上御寒。昨日下午，天氣預報將低溫寒冷黃色預警信號升級為橙色，預報說，前一股冷空氣帶來的寒冷風雨天氣勢頭未減，新一股冷空氣又已到來，今天惠州市仍維持陰有小雨天氣，各縣（區(qū)）均有明顯的偏北風，濕冷的感覺也將更加明顯。

這兩天感冒還未痊愈的吳劍秋起床后要去附近菜市場買菜。今天寒風冷雨，她猜想丈夫肯定會待在家里，她要給丈夫做一頓好飯菜犒勞一下。這個春節(jié)，她家沒有吃過幾天團圓飯，丈夫幾乎每天都在救撈，正月初三到惠州市惠東縣西枝江救撈，初五至初十到東江惠州市惠城區(qū)汝湖鎮(zhèn)段救撈。昨天，丈夫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家，今天該在家歇歇了。

吳劍秋穿著厚厚的冬衣，帶著雨傘出門。街上行人極少，偶爾碰到一兩個，撐著雨傘，裹著外衣，行色匆匆。寒風夾著細雨，從雨傘的邊緣襲來，濺到吳劍秋的臉上，她打了一個冷戰(zhàn)，噴嚏連連。

吳劍秋怕感冒加重，趕緊在小區(qū)附近買完菜，瑟瑟發(fā)抖地小跑回家。老伴趙喜昌還在自己的房間睡覺。趙喜昌因傷殘脊椎呈S形，一個姿勢睡覺不能太久，必須翻來覆去，如果不是太疲憊，一般很難睡得踏實，這些年來老兩口一直分床睡。已是上午9時多，他還在睡懶覺？

推開門，吳劍秋看見趙喜昌面向墻側(cè)身躺著，蓋著被子。“喜昌，還在睡嗎？”吳劍秋笑吟吟地問。

“是不是陰雨天？”

“跟昨天一樣，陰雨綿綿，冷呢。”

“怪不得，我的右腳又痛又癢，右胳膊關節(jié)也痛！”

吳劍秋心里一顫，心疼地安慰說：“那就好好休息！”

丈夫在老家經(jīng)營客運時，右腳板不小心被大巴車前輪壓了一下，腳面骨頭掉了出來，肉被撕扯成兩半，做了手術(shù)，需要植皮，從大腿上割了一塊皮植上，留下肉疙瘩大傷疤。一遇陰天和雨天，又痛又癢。

丈夫青年時在小學任代課老師，有一次教學生跳高時，一不小心扭傷了右胳膊，路過的同事見狀幫忙將其扭轉(zhuǎn)復位。當時年輕，沒太在意，所以沒去醫(yī)院。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感覺右胳膊關節(jié)一遇陰雨天就隱隱作痛。一拍片子，原來，關節(jié)韌帶早斷了。

“按理這幾天累，昨晚應該好睡，但是昨晚沒有睡踏實，老是翻來覆去，感覺脊梁骨骨折傷口處像沒有潤滑油似的，嘎嘎地響。\"趙喜昌說。

“那是累的。唉，真是自找苦吃。\"吳劍秋心疼地凝視著丈夫，嘆息一聲。

丈夫這幾天連續(xù)作戰(zhàn)，即使是鐵人，也會有累倒的一天。

丈夫在部隊服役時，一次支農(nóng)挖魚塘，抬凍土時不小心被凍土壓傷，造成脊椎壓縮性骨折，脊椎變形呈S形，被評定為五級傷殘。由于脊椎呈S形向左傾斜，丈夫左肩要比右肩高一點，平時走路有點傾斜，加上右腳傷殘，走路還有點跛。丈夫不能直腰，彎腰一會兒就有些痛，如果不小心閃著腰，就會鉆心地痛，嚴重時會臥床不起。

吳劍秋走到床邊坐下，將手伸進被窩，撫摸著他身上那些傷疤，心里有點難受。

丈夫年近六旬，來惠州投奔女兒，是為了頤養(yǎng)天年，卻自討苦吃，風里來、雨里去地做起了志愿救撈。想到這里，她的鼻子一陣酸楚，眼眶跟著就濕潤了。

她輕輕地揉丈夫的腰，希望能為他減輕一點痛苦……

揉著揉著，她打了一個噴嚏。

“你感冒還沒有好？”丈夫翻過身來愛憐地問。

“本來快要好了，剛才去買菜吹了冷風，可能反復了?！?/p>

“那你別揉了，本來我這老毛病揉了也不起作用。你自己去煮點姜湯喝，好好躺著休息一下，我也照顧不了你。\"丈夫輕輕地推開吳劍秋的手，安撫地說。

“你看我們倆都病了，要不叫環(huán)宇他們回來照顧一下？\"環(huán)宇是他們的女兒，吳劍秋是擔心自己感冒無法照顧丈夫。有一次丈夫因閃著腰導致舊傷復發(fā)，在床上躺了五六天，動彈不得，都是吳劍秋照顧的。

“算了，今天是周一，環(huán)宇在上班，女婿帶著小恒到朋友家拜年去了。還是不要打擾他們吧。\"趙喜昌總覺得有點愧對女兒一家。老兩口現(xiàn)在住的房子是女兒一家買的，原先他們一家五口住在一起，因趙喜昌做水上志愿救撈，救撈工具堆滿屋，而且經(jīng)常起早貪黑，有時深更半夜才回來，嚴重影響了女兒一家特別是外孫的學習和休息。多次商量后，女兒一家決定搬出去租房住。

趙喜昌與吳劍秋年輕時合影

“行！你連著撈了6天，夠累的了，今天又冷又下雨，你哪兒也別去，在家好好休息。\"吳劍秋安慰丈夫。她怕丈夫接到溺情電話會外出，提前打了個\"預防針”。

但吳劍秋擔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下午5時左右，丈夫接到一個緊急電話，立即從床上爬起來，穿上衣褲，準備出門。

“你干嗎去？”吳劍秋急切地問。

“博羅一個魚塘有人淹死了，要去打撈。”

“你還病著，怎么能下水？”吳劍秋關心地走過來，欲攔住丈夫。

“我是共產(chǎn)黨員，又是軍人出身，溺情就是命令。我必須去！\"丈夫斬釘截鐵地說。

“要不叫馬迎濤去？”馬迎濤是丈夫組建的惠州市志愿者救撈隊隊友。

“馬迎濤剛?cè)腙牐€沒有經(jīng)驗。你放心，我的腰不痛了！”丈夫笑了笑，盡力挺了一下腰板。

吳劍秋不再說什么，丈夫是一個說一不二的人，只要他想做的事，再勸也無濟于事。這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他好幾次躺在床上叫腰痛，只要一接到求助電話，就一下子爬起來，傷病似乎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等等。\"吳劍秋小跑進臥室，拿出一件羽絨服，給丈夫穿上。“今天冷。如果打撈到晚上會更冷。\"她叮囑丈夫。

因右腳傷殘，不方便穿皮鞋和運動鞋，不管熱天還是冷天，趙喜昌都是穿拖鞋（如果遇到寒冷的天氣，他就會穿特制的寬大的解放鞋或皮鞋）。如果不是傷殘，這么高大的男人，跑起來一定猶如一陣風。

丈夫說：“我要走了，你自己照顧好自己，不行就叫環(huán)宇請假回來一趟?！?/p>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管好自己的安全和身體就行?！?/p>

丈夫轉(zhuǎn)身向門口走去，一邊打電話叫馬迎濤到小區(qū)附近的東江沙公園工具屋集合，一邊背上裝滿救撈工具的大包出門了。

“你一定要小心，不要硬撐，實在不行就回來。有什么情況要打個電話給我。”目送丈夫的背影，吳劍秋的眼睛又濕了…

丈夫走后，吳劍秋沒有心思做晚飯，躺在床上休息，頭有點昏沉，慢慢地睡著了。

一覺醒來，已是晚上9時多。吳劍秋打開手機翻看來電記錄，未接來電中沒有丈夫的手機號碼。她猜想是不是還在水里忙著救撈，沒空上岸給她打電話。

吳劍秋胡亂吃了碗粥，開始看電視。電視節(jié)目很精彩，但她心不在焉，時不時瞧瞧身旁的手機，生怕錯過了丈夫的電話。丈夫以前出去救撈時，在水里一待就是兩三個小時，有時五六個小時，衣服、長褲及手機等物品或放在岸上或交給岸上的人保管，要等他結(jié)束水里的打撈工作上岸后才能給她打電話。有一次，丈夫在紅花湖打撈溺亡兒童，打撈了5個多小時才上岸，打開手機有她的5個未接來電。他趕緊回撥電話，吳劍秋劈頭蓋臉一頓責問。丈夫生氣地回答，我在水里怎么接電話？說完便掛了手機?；氐郊遥瑑扇诉€為此拌了嘴。此后，丈夫跟她約定，在救撈時，不要打電話給他，他會主動打電話報平安。她便一直遵守著這個約定。

但是，不知咋的，她今晚一直心神不寧。丈夫今天拖著舊病復發(fā)的身體下水救撈，他能支撐得住嗎？丈夫患有慢性胃病，他有沒有吃晚飯？如果沒吃，胃病有沒有復發(fā)，痛不痛……

一定撐得住的，丈夫在水里就像魚兒一樣活脫。

吳劍秋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強迫自己靜下心來看電視。時間在吳劍秋心神不定的狀態(tài)下滑過，終于到了晚上12時。丈夫下午5時多出門，從惠州到事發(fā)地大概需要兩個小時，下水工作也有6個鐘頭了，可以打電話了。吳劍秋心里算了一下時間，開始主動打電話。

撥通那熟悉的手機號碼，沒人接；再撥，還是沒人接，一連撥了5次都沒有人接…

難道還沒上岸？6個鐘頭了，不應該啊一一天黑，下雨，陰冷，加上舊病復發(fā)，誰能在水里撐得住6個鐘頭？實在撈不到溺亡者遺體，也該上岸了！

也許還在水里吧，丈夫是一個倔老頭，也許他還在水里繼續(xù)尋找溺亡者。先打110，問問警察現(xiàn)在情況如何，知道丈夫平安也好放心睡覺。

為力爭救活每個溺水的生命，丈夫和他的隊友2008年成立惠州市志愿者救撈隊伊始，就主動與110接警中心聯(lián)網(wǎng)。一有溺水警情，110接警中心會第一時間通知救撈隊。

撥通了110，市110接警中心回答說今天沒有溺水身亡的報警。吳劍秋趕緊說，老趙出門時說是去博羅的一口魚塘救撈。對方說，原來是這樣，你先別著急，我?guī)湍銌枂柌┝_110。過了一會兒，市110接警中心回復說，博羅110那邊也沒有接到這方面的警情。

吳劍秋腦袋“嗡\"的一聲響，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沒有溺水警情，丈夫一般不會出發(fā)。難道丈夫出事了，警察暫時隱瞞不敢告訴她？剛才聽對方說話好像有點不流暢。

吳劍秋不敢往下想了，她已被自己的這個猜想嚇得哆嗦了一下，本身血壓就有點高，此刻\"嘈嘈\(zhòng)"地往上升。

她趕緊吃了一片降壓藥，然后拍了兩下自己的臉，告誡自己要鎮(zhèn)定一一丈夫不會有事的，他在水上志愿救撈已有6個年頭，照樣好好的。她鎮(zhèn)定了一下，再次撥打丈夫的手機，還是沒人接…

哦，對了，打給馬迎濤，他跟丈夫一起去的。打通馬迎濤的手機，照樣是沒人接…

打丈夫的手機10多次，依然沒人接丈夫竟然“失聯(lián)\"了！

吳劍秋一方面強迫自己不往壞處想，另一方面又身不由己地想到令人后怕的結(jié)果。

這種矛盾的心情，讓她全身像游絲般顫抖不停，盡管坐在沙發(fā)上，但雙腿不聽使喚，像彈棉花似的不住打戰(zhàn)。

給女兒和女婿打電話？想想外孫明早要上學，女兒要上班，她就放棄了。即使告訴他們，他們也是跟著干著急，搞得大家都恐慌。

吳劍秋本來就感冒未愈，被這么一折騰，急火攻心，開始發(fā)燒了…

“喜昌，你別嚇我！快快給我打電話。”吳劍秋雙眼模糊，喃喃自語。

54歲趙喜昌，動了義務救撈的念頭

吳劍秋此時有些后悔，當初應該阻攔丈夫成立惠州市志愿者救撈隊。

吳劍秋和丈夫都是東北人，趙喜昌是吉林省敦化市黃泥河林業(yè)局下屬一林場的工人，2004年因五級傷殘休了長假；吳劍秋是黃泥河林業(yè)局衛(wèi)生院醫(yī)生，2004年提前退休在家。這一年，兒子趙航宇考上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于是，老兩口決定南下廣東惠州，投奔已從駐惠部隊轉(zhuǎn)業(yè)到惠州工作的女兒趙環(huán)宇，頤養(yǎng)天年。

惠州，這座“嶺南名郡”，位于廣東省中南部東江之濱、南海大亞灣之畔，因大自然的饋贈，集山、江、湖、海、泉、瀑、林、澗、島為一體，素有“半城山色半城湖\"之稱，水系十分發(fā)達。有人說，惠州是水做的城市，江湖海塘縱橫交錯，到處能見到水。

對于游泳愛好者趙喜昌來說，東江是最好的去處。

趙喜昌在東江惠州市區(qū)東江沙公園段（簡稱東江沙公園段）水域游過幾次泳后就愛上了這里。他們的住處離東江近，走出小區(qū)10分鐘不到，“撲通”一聲就跳到江里了。趙喜昌一天時間除了三餐，不是在江里、游泳池里泡著，就是在東江沙公園練樂器。后來他練就了一身\"水上漂\"的功夫，還經(jīng)常漂浮在水面上吹笛子，其樂無比。除了吹笛子他還會吹葫蘆絲、薩克斯，能拉手風琴、二胡，還能打架子鼓、快板等，他自嘲說：“樣樣通，樣樣松！”

時光如梭，日子平淡而充實。改變，發(fā)生在2008年。

2008年8月初的一個晚上，疲憊的趙喜昌吃完晚飯后，鄭重其事地跟吳劍秋說：“劍秋，跟你商量一個事?！?/p>

“啥事？”

“我想與朋友成立一個義務救撈隊，專門救援溺水的人，打撈溺水身亡的人?！闭煞蛲J真地說。

“我沒聽錯吧？”吳劍秋驚愕地睜大眼睛，“游泳游得好好的，怎么想起去救撈了？”

“今天碰到挾尸要價的，太令人氣憤了！”丈夫生氣地說。他一五一十地向妻子講述了事情的經(jīng)過。

原來，在東江沙公園段，有兩個小孩游泳時溺水。一個孩子被一名游泳愛好者救起，而另一個孩子卻沉入水里，不知去向。岸上的呼救聲此起彼伏。

當時，趙喜昌和女婿正在東江游泳。聽到呼救聲后，他們趕緊游過去尋找。由于東江水流湍急，雖然擴大了搜救范圍，但還是一直未找到落水孩子的蹤跡。趙喜昌在孩子下沉的地方，潛水好多次，希望能找到他。

孩子的母親很快趕到，她凄厲的哭聲傳出好遠，江邊站滿了圍觀的人，唏噓不已。落水的孩子是四川人，父母都是農(nóng)民工，放了暑假，父母特意接他們來惠州團聚，卻遭遇如此橫禍。

民警來了，開始協(xié)商怎么打撈孩子的遺體，但他們不識水性，不敢貿(mào)然下水?；莩菂^(qū)公安分局原先有一個水上派出所負責水上救援，后來該所合并到了橋東派出所，水上救援打撈就沒有專門的人員了。陸上派出所的民警基本沒有經(jīng)過水上救援應急訓練，遇到溺情，也是束手無策。

趙喜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警察找來一艘漁船，尋求幫助。船主毫不客氣，張口要價：“8000元，否則不撈！”

孩子的家人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錢，只得與船家討價還價。船家也是理直氣壯：“撈上來，你們付錢；撈不上來，你們不付錢。江水復雜，我可是冒著危險的，這樣的事情不能白做?！?/p>

“經(jīng)過討價還價，最后是5000元，船主同意打撈。”趙喜昌告訴妻子，“船主也有他的道理，是很危險，而且只有他懂東江水情。警察中沒有‘蛙人’，也做不了?！?/p>

“遺體撈出水面后，船主就是不讓遺體上船，只是用繩子牽著。我問別人原因，原來，死者家屬還沒送錢過來，而且船主怕晦氣，擋了他的水路和財路。\"趙喜昌向妻子講著講著，生氣了，“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我游過去跟船主說，你放心，家屬會送錢來的，我先將遺體拖上岸，讓他的父母親給他洗洗臉，送他最后一程。”

在眾人注視之下，趙喜昌將小孩的遺體抱上岸來。死者的親屬送錢來了，死者的母親一邊痛哭一邊把錢遞給船主，叩首說謝謝眼前的這一幕刺痛了趙喜昌的心。

在回家的路上，所發(fā)生的一切像放電影一樣出現(xiàn)在趙喜昌的腦海里，他的心情無法平靜，他想做點什么。一個大膽的想法在他的腦海里形成……

講述完，趙喜昌平復了一下心情，說：“我水性這么好，又愛游泳，愛好游泳的朋友也不少，為何不組織一個義務救撈隊呢？”

“我不同意！\"吳劍秋說，“對于船老板挾尸要價，我也很氣憤。但是，你要去義務救撈，不行！”

“為啥不行？”趙喜昌驚異地望著妻子，一向支持他的妻子為何一口就回絕了他，“你是擔心我出事？”

“年輕的時候你來管這個事，我沒意見，但你今年54歲，一把老骨頭了，而且還有傷殘，到時候別把這把老骨頭搭進去了?！?/p>

吳劍秋心里清楚，丈夫由于脊椎壓縮性骨折，彎腰使勁的活是絕對干不了的。在老家林場生活時，家里分回來的木柴，丈夫用斧頭劈柴不能彎腰劈，只能直腰劈，木柴被劈成碎塊，撒得滿地都是。吳劍秋看到丈夫劈柴那么費勁、吃力，心疼得不知說什么好。待碎柴曬干后，她將它們掃攏，用簸箕篩，只能篩掉塵土，卻無法篩掉土塊，干脆碎柴土塊一起丟進灶膛燒?！皠e人家燒的是柴火，我們家燒的是土疙瘩?。　眳莿η飳Υ耸掠洃洩q新。

趙喜昌拍拍胸脯笑著說：“我的身體我清楚，棒得很，絕對沒問題。我在陸地上走路可能不如你，但是到了水里，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我。”

“你腰痛、腳痛、胳膊痛的時候，還能游嗎？

“這你就不懂了吧。漂浮在水里，有水的浮力托著我全身，反而感覺不痛了?！?/p>

“救人和打撈都是耗時耗力的活兒，你能在水里撐三四個小時嗎？”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我在水里能漂浮四五個小時?！?/p>

“不行，我說不行就是不行。這事明天再說。”吳劍秋轉(zhuǎn)身走進自己的臥室，將門關上。

這種情況表明妻子不高興了。趙喜昌決定明天再做她的思想工作。

雷鋒精神已滲入他的骨髓

第二天，吳劍秋晨練回來，趙喜昌再次跟她說起成立義務救撈隊的事。

“這應該是政府的事，是派出所的事?！眳莿η锓瘩g說。

“你說得沒錯。原來是有一個水上派出所負責水上救援，后來不是被撤了一直沒有恢復嗎？現(xiàn)在陸上派出所的民警基本沒有經(jīng)過水上救援應急訓練，大部分還是‘旱鴨子’?！?/p>

“即使沒有了水上派出所和水警，也輪不到你來操這個心?！?/p>

“我不同意你這個說法，怎么說輪不到我來操這個心呢？我是‘雷鋒團'出來的，而且是一名共產(chǎn)黨員，現(xiàn)在有人遇到困難，我不站出來誰站出來？我不能給我們‘雷鋒團'丟臉！”趙喜昌的情緒有點激動。

一聽到\"雷鋒團\"三個字，吳劍秋不作聲了。丈夫是唱著《學習雷鋒好榜樣》長大的，又有幸于1976年12月26日成為雷鋒生前所在的部隊一被老百姓稱為“雷鋒團\"（現(xiàn)為北部戰(zhàn)區(qū)陸軍第七十九集團軍工兵團，“雷鋒連”由原沈陽軍區(qū)命名，“雷鋒班”由國防部命名一一作者注）的一名野戰(zhàn)工程兵。這是他一生的驕傲。不管是在“雷鋒團”，還是退役后轉(zhuǎn)業(yè)到地方工作，他都以雷鋒為榜樣，好事做了一籮筐。

“凡是在‘雷鋒團'服役過的，都將這句話刻入腦、刻入心一走進‘雷鋒團'學雷鋒，走出‘雷鋒團'做雷鋒。\"趙喜昌經(jīng)常將這句話掛在嘴上。

在軍營里，趙喜昌時時處處都能聽到與學習雷鋒相關的故事。在雷鋒的塑像前，趙喜昌和他的戰(zhàn)友莊嚴宣誓：追尋英雄足跡！

入伍第一年，趙喜昌就向連支部遞交了入黨申請書。關于人黨動機和心態(tài)，他在寫給吳劍秋的一封情書中對自己剖析得淋漓盡致：

劍秋：

有的人雖然組織上沒有入黨，可在思想上卻具備了黨員標準。我要做一個不但在組織上入黨、更在思想上入黨的共產(chǎn)黨員。

秋，你我都是入黨積極分子。我覺得，咱們要求入黨絕對不能只是為了自己的榮譽和名利，而是為了在黨的懷抱中接受更多的教育，在新的歷史當中，使自己在思想和行動上，適應時代的要求，做一名合格黨員，這才是咱們的動機和目的。同時，也只有這樣，才配做一個真正的共產(chǎn)黨員，才能在入黨宣誓的時候，感到無愧于心…

喜昌

一九七九年七月十日

吳劍秋記得，趙喜昌在寫給她的情書中，總不忘向她“匯報”一下學雷鋒的事，如1977年夏寄來的一封信中就提到：“好事還經(jīng)常做，理發(fā)、補鞋等一些小義務勞動還始終堅持干。\"1978年春節(jié)后的一封信在\"匯報\"了春節(jié)期間訓練、站崗和學習情況后不忘提到：“我和我們學雷鋒小組還到附近軍烈屬家送了年畫、掃了院子、挑水，也深受教育。除了上述集體行動外，每天還義務撿糞一筐……”

“在‘雷鋒團’，有一句名言人人牢記在心一不靠雷鋒沾光，要給雷鋒爭光。\"趙喜昌與吳劍秋談起他在“雷鋒團”服役的點點滴滴時，總忘不了拿這句話做總結(jié)。

最讓趙喜昌激動的是1979年10月24日晚上，連指導員叫他過去，輕輕地拍拍他的肩膀，高興地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組織批準你入黨了。\"趙喜昌聽到后，激動得不知說什么好，心頭一熱，雙眼忍不住濕潤了。指導員語重心長地對他說：“組織上入黨是形式，思想上入黨才算是真正入黨。雖然預備期考驗才一年，但轉(zhuǎn)正后是長久的考驗。過兩天你就要退伍回家鄉(xiāng)了，雖然要離開‘雷鋒團’，但希望你記住一句話一一走進來學雷鋒，走出去做雷鋒。你要像雷鋒老班長那樣，堅信一生跟黨走，踐行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永遠做人民的勤務員。\"指導員的一席話，句句敲在趙喜昌的心頭上。

1979年10月27日，趙喜昌提前退役?；氐郊亦l(xiāng)林場當工人的趙喜昌脫下軍裝但不改本色，發(fā)誓“不沾雷鋒和‘雷鋒團'的光，要為雷鋒和‘雷鋒團'爭光”。趙喜昌在林場幾乎做遍了場里所有的工種，哪里需要去哪里。他先后當過空壓機操作工、叉車工，開過大膠輪拖拉機、老解放牌大卡車，還擔任過前勤工作隊長、代理工會主席。不管在什么崗位，他一直把自己當成是雷鋒生前所在部隊的一個兵，干一行，愛一行，工作兢兢業(yè)業(yè)，待人熱情真誠，受到領導和同事們的好評，得過先進，也當過模范，還獲評過局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

吳劍秋記得，當時林場有一句順口溜：發(fā)財“四件寶” 一有權(quán)，二有錢，三有聽診器，四有方向盤。趙喜昌開車，她在廠衛(wèi)生室當醫(yī)生，他們家占了兩樣，但沒有發(fā)財。

趙喜昌每天用貨車送工人上山干活，車下山時就幫委托人運柴回來，不吃委托人的飯，也不收委托人送的東西，柴一運到就回家。吳劍秋上門給病人看病，也從不吃病人家的飯，不收病人送的紅包或物品。

趙喜昌單位每年秋季都會分大白菜和土豆，而大白菜和土豆大多數(shù)是他從外地拉回來的。但是，吳劍秋發(fā)現(xiàn)，丈夫每次拿回家的土豆都比別人家的少，而且比別人家的小，就納悶地問：“別人家的土豆比鵝卵石還大，怎么你拿回來的比牛眼還??？按理說土豆是你拉回來的，應該是‘近水樓臺先得月'！\"趙喜昌“嘿嘿\"地笑了笑，解釋說，他拉回來后被場里的人叫去辦事，回來得晚，都是別人選剩下的。吳劍秋半信半疑，難道每次車一回來都有人叫他去辦事？怎么次次都那么巧？

那時，物資短缺，即使有錢也買不到土豆，土豆是林場分給職工最實惠的福利，吳劍秋打算將土豆磨成粉，做成粉皮，備作年貨。而丈夫拿回來的土豆太小，只能切片曬干，留著冬天泡泡后燜了吃。

有一次，又是分大白菜和土豆的時候，吳劍秋剛好去丈夫的單位辦事，看見丈夫就在分發(fā)現(xiàn)場，只見他站在一旁抽煙，讓同事們爭搶式地挑選。待別人挑選好過秤后都走了，他才將那些剩下的裝袋背走。

吳劍秋氣鼓鼓地迎上去，趙喜昌看見妻子，先是尷尬地笑了笑，然后連忙安慰妻子：“我是黨員，又是從‘雷鋒團'出來的老兵，況且還是那么高大帥氣的一個人，無論是從哪個方面說，我都不能跟大家搶?！闭煞蛘f得頭頭是道，特別是自夸“高大帥氣”，吳劍秋忍不住想笑，頓時，心里的氣消了一半。

趙喜昌繼續(xù)安慰吳劍秋：“土豆小是小了點，但也方便你切片曬成干，冬天做菜吃。你看連皮都不用削了，煮熟皮也好剝，多省事啊。\"聽著丈夫講了一通歪理，看著丈夫一臉的真誠和憨相，吳劍秋心里的氣全消了?！胺滞炼癸L波\"就這樣在理解中平息了。

1988年，改革開放的春風從沿海吹到東北大地，林場也允許搞個體經(jīng)濟。于是，趙喜昌承包了林場的貨車“單干”，奔忙在蒼茫的林海中。

趙喜昌參加惠州市模范老兵座談會后留影

趙喜昌拉貨準時，從不?；^，很多雇主都愿意請這個老實人拉貨。吉林農(nóng)安縣有個叫董善生的生意人，經(jīng)營花生買賣，打第一次雇趙喜昌拉貨后，就不再叫其他司機。趙喜昌為董善生拉了兩年貨，兩人成了好朋友，董善生多次將數(shù)萬元貨款交由趙喜昌保管，甚至連給兒子起名字都請趙喜昌代勞。

一次，趙喜昌拉著一車花生行駛在廣袤的松遼平原上，大地一片潔白，寒風瑟瑟。翻過一個山坡，趙喜昌看見下坡的位置上，一輛貨車一側(cè)陷入溝里拋錨了，司機在駕駛室里凍得直打哆嗦，連眼眉都結(jié)了冰。司機向趙喜昌呼救。趙喜昌停下車，想拉他一把，但坐在副駕駛位上的董善生害怕對方另有企圖，“萬一遇到歹徒怎么辦？”于是催趙喜昌別管閑事，送貨為上。

“別人都快凍成雪人了！\"趙喜昌二話不說，剎車停下來，下車了解情況后，他用鐵索套住拋錨貨車的尾部，順著下坡的引力，硬是將貨車拉上了公路。獲救后，對方司機又是塞錢又是塞煙地表示感謝，稱“過往那么多司機，就你肯出手相助”。趙喜昌拒絕了對方的好意，告訴他自己是“雷鋒團\"的退役兵，就當雷鋒還活著，向他揮揮手，隨即上路。

做了5年貨車運輸后，趙喜昌借了幾萬元承包了一輛大客車，改做起了客運生意，每天往返于黃泥河鎮(zhèn)上和七八十公里之外的林場一次?！霸谶@之前，其他客車是3天往返一次。我8歲那年，母親就是因為交通不便，坐拉木材的小火車去醫(yī)院，在半路上去世的，所以我決定改善這條客運線路?！壁w喜昌要圓8歲時的夢想。

這條改善林場職工出行的客運線路很受歡迎，身為林場衛(wèi)生所醫(yī)生的吳劍秋在周末就給趙喜昌當售票員，不過他們夫妻倆幾乎沒賺什么錢。

“林場的人托客車司機捎東西或到黃泥河鎮(zhèn)上買東西，別的線路客車都要收10元辛苦費。\"吳劍秋接受我采訪時回憶說，“老趙倒好，分文不收，來者不拒。后來人家干脆不坐車了，直接列個清單，請我們?nèi)ヅ芡荣I回來?！?/p>

客運車變成了快遞車，客源減少了又不賺錢，起初吳劍秋難免有些生氣?！拔疑鷼獠皇且驗槔馅w幫助別人，而是擔心欠親戚的債還不上。\"吳劍秋說，她也知道丈夫承包這條客運線路，就是為了圓兒時的夢，方便林場職工出行。

“別的客運車司機都說我們夫妻是‘傻子，老趙就跟我說，做人不要太計較了，我們自己少休息一點就可以了。\"吳劍秋說，老趙的這種執(zhí)著打動了她，所以生氣歸生氣，她依然在每個周末給老趙當售票員，依然陪著老趙滿大街幫人跑腿買東西。

“后來我們不做客運了，離開林場的那天，好多人來送我們，有的還哭得稀里嘩啦的，舍不得啊。我也哭得不行！\"吳劍秋回憶說，丈夫的這種堅持，真正讓她覺得幫助他人是一件很快樂的事。

在女兒趙環(huán)宇眼里，父親做好事也是“一根筋”，幫人如果沒解決問題決不罷手，她印象最深的是父親幫聾啞青年跨省回家。那是1990年，趙環(huán)宇10歲，吳劍秋已從教師轉(zhuǎn)行到禿頂子林場衛(wèi)生所當醫(yī)生，被送去吉林醫(yī)學院泉陽林業(yè)局分校進修3年；趙喜昌開貨車跑運輸，沒時間照料上小學的環(huán)宇，環(huán)宇幾乎天天吃饅頭泡奶粉，“害得環(huán)宇現(xiàn)在一看見饅頭就想吐?！眳莿η锘貞浧疬@件事時似乎有點耿耿于懷，但是對丈夫幫助聾啞青年跨省回家還是給予肯定的。

一天，趙喜昌開車回到禿頂子林場，一位同事將他叫到跟前說，這幾天廠里集體宿舍住了一個聾啞青年，好像是走丟的，找不到家。他又不識字，不會寫自己的名字，只會比畫，我們無法與他交流，你跑的地方多，見識廣，腦瓜靈，又會畫畫，能不能幫他回家？趙喜昌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趙喜昌見到聾啞青年時，他穿著同事送的褲子，聽同事說他的褲子晚上睡著時被人偷了。聾啞青年顯得很焦慮，對趙喜昌“啊啊啊”地比畫，趙喜昌不懂手語，就讓同事拿來幾張白紙和一支筆，打算與聾啞青年紙上交流。

聾啞青年用手比畫成蛇狀搖擺，并“鳴鳴\"地叫。趙喜昌明白了，在白紙上寫出“火車”。聾啞青年木然地望著趙喜昌，既不點頭也不搖頭。趙喜昌馬上反應過來一他不識字。于是在白紙上畫出火車的草圖，聾啞青年驚喜地一邊豎起大拇指，一邊“哦哦”地點頭，原來他是坐火車來的。他繼續(xù)比畫，先蹲下去然后慢慢站起來，再將雙臂往上伸直。趙喜昌畫了幾個圖，他都搖頭，畫出樹后，他點點頭“啊啊\"地叫；畫出樹林后，他再次點點頭“啊啊\"地叫；最后在樹林前面畫出幾棟房子，他豎起大拇指“哦哦\"地點頭，趙喜昌終于明白了他家在林場。趙喜昌想他既然生活在林場，天天都能看見林場的牌子，應該認識這幾個字，于是寫下“黃泥河林業(yè)局\"“團北林場\"“禿頂子林場”，讓他指認。聾啞青年用手分別指了指3個名稱里的“林\"字，“哦哦\"地叫，但就是不敢肯定是哪個名稱。趙喜昌明白了，聾啞青年也許只識得“林\"字。

為了辨別是哪個林場，幫助聾啞青年盡快回到家，趙喜昌利用貨運的機會分別到黃泥河林業(yè)局、團北林場去打聽，對方說沒有聽說有聾啞人走失，有人提醒他省界那邊黑龍江的大海林林業(yè)局下面的林場也有火車。趙喜昌豁然開朗，他也聽說過與禿頂子林場交界的是黑龍江的大海林林業(yè)局海源林場，他怎么當時就沒有想到呢？

趙喜昌回來后再次見到聾啞青年，在紙上寫上“大海林林業(yè)局”“海源林場\"名稱，聾啞青年見了立即興奮起來，指了指“?！焙汀傲帧?，一邊“啊啊\"地叫，一邊使勁地點頭。單位領導立即打電話到海源林場核實，對方說，是有這么一個聾啞人走失，他的父母都急瘋了，到派出所報了案。終于找到了，趙喜昌與單位領導及同事們激動得互相擊掌：“真是太好了！”

因趙喜昌有貨運任務，不能親自送聾啞青年回家，但他寫了一份情況說明并留下聯(lián)系方式，裝入聾啞青年的口袋。單位決定派兩名職工護送聾啞青年回家。他們先徒步翻山越嶺過省界到黑龍江的一個撫育站，然后坐汽車到海源林場，將人交給了林場，就返回了。

半個月后，趙喜昌收到了聾啞青年父母的感謝信和全家福照片。趙喜昌從信中了解到，聾啞青年是因為獨自上山采野蘑菇時迷路了，翻過黑龍江與吉林的界山到了團北林場，發(fā)現(xiàn)不是自己熟悉的林場，就從團北林場坐火車到了黃泥河林業(yè)局，發(fā)現(xiàn)不對，又坐火車到了禿頂子林場，發(fā)現(xiàn)還是不對，于是急得跑到趙喜昌單位求助。

在吳劍秋眼里，趙喜昌還是一個“路見不平一聲吼\"的見義勇為者。2015年的一天，吳劍秋跟隨趙喜昌到北京市第三人民醫(yī)院探望住院的妹夫。在醫(yī)院一樓掛號大廳時，趙喜昌看見有人搶奪一個老太太的挎包，大喝一聲：“你干什么？”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欲抓住搶包者。搶包者是一個瘦小的男青年，行動靈活，縮回身子，一甩就從趙喜昌的手臂下掙脫，扒開人群往外跑。趙喜昌將身上的行李包丟給吳劍秋后拔腿就追上去。吳劍秋伸手想拉住他結(jié)果沒拉住，只得勸道：“別管了，小心被他傷著！”

“給我站住，抓小偷！\"趙喜昌一邊弓腰斜身追，一邊大聲喊。因為右腳板有一塊肉疙瘩大傷疤，比左腳板寬大，又穿著專門訂制的皮鞋，右腳緊左腳松，趙喜昌越跑越吃力，左腳皮鞋都跑掉了，他干脆將右腳皮鞋脫掉，拎著兩只皮鞋追。而后面的老太太也在氣喘喘地追來：“抓小偷！抓小偷！\"吳劍秋背著包在老太太后面追，大聲叫：“喜昌，別追了！小心他有刀?！?/p>

醫(yī)院外走廊來來往往的人看著他們“前跑后追”，不知是什么情況，無人幫趙喜昌截下前面的搶包者。倒是趙喜昌突然被半路殺出的兩名保安攔截圍住，將他誤當成了搶包者，任憑他怎么解釋就是不放他，其中一名保安聲色俱厲地說：“還狡辯，不是你，怎么老太太在你后面叫抓小偷？”

老太太終于氣喘呼呼地跑上來說：“不是他…他在幫我追前面那個搶包的小青年”

一場誤會！兩名保安尷尬地放開趙喜昌， 連聲說對不起。

追上來的吳劍秋生氣地盯著趙喜昌：“你不知道你身上有傷??？你追得上那小毛賊？你逞什么能?。俊?/p>

趙喜昌鄭重其事地回答：“這怎么叫逞能呢？我是共產(chǎn)黨員，又是從‘雷鋒團'出來的，這個時候不站出來什么時候站出來？”

“你有沒有為我們考慮？萬一你被他捅傷捅殘了，我和女兒兒子今后怎么辦？”吳劍秋還在生氣。

趙喜昌見妻子真的生氣了，“嘿嘿”地笑了笑：“不用擔心，這么多人，他是不敢拿刀出來行兇的?！?/p>

吳劍秋知道丈夫的倔脾氣，不能硬著來，所以她不再說什么，也說服不了他。其實，她也想支持丈夫，因為她也是一名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而且按照現(xiàn)在的話來說，她也是雷鋒的粉絲，從小就在心里種下了“雷鋒精神”的種子。

吳劍秋出生于一個工人家庭，從小就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她上學時比趙喜昌高一年級，也是唱著《學習雷鋒好榜樣》長大的。在這種社會氛圍下，吳劍秋從小就樂于幫助別人。她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鄰居家有一個比她小兩歲的女孩，因為患有嚴重的脊髓灰質(zhì)炎，行走困難。她就和同學們組成了一個幫助小組，每天背著鄰家女孩上學放學，這一背就是兩年多。后來吳劍秋上了中學，才轉(zhuǎn)給了別的同學接送。“想起這件事我就很開心。”吳劍秋提起此事時常說，因為幫助別人能使自己得到快樂和進步。

但是，為了丈夫的身體，吳劍秋還是不想放棄最后的勸阻機會。她機靈一動，說：“我說不過你，還是開家庭會議來表決吧！”

趙喜昌家比較民主，遇上大事，會召集家庭成員開會協(xié)商解決?！耙渤伞Ｗ鲞@個事，需要得到全家人的支持。\"趙喜昌笑呵呵地說。

第二天晚上，女兒、女婿、1歲多的外孫、吳劍秋、趙喜昌坐在一起開會。趙喜昌闡述成立義務救撈隊的理由和設想后，女兒從擔心老爸身體的角度，與媽媽形成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女婿親眼看見了挾尸要價，氣憤這種行為，所以與岳父形成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外孫沒有表決權(quán)，表決結(jié)果為 2：2 ，等于沒有結(jié)果。

“既然決不出結(jié)果，這事就暫緩一下。\"吳劍秋看到結(jié)果心里松了一口氣，趕忙先把路堵住。

“這事宜早不宜遲，遲一天也許又會發(fā)生一起挾尸要價的事?！?/p>

“這地球離了你就不轉(zhuǎn)了？”吳劍秋有點生氣了。

“離了我肯定照樣會轉(zhuǎn)，但是如果有了我的參與，地球也許會轉(zhuǎn)得更和諧。\"趙喜昌風趣地回答。

“我想起來了，兒子還沒有表態(tài)。\"趙喜昌驚喜地說，他想得到兒子的支持。

趙喜昌打通兒子的電話，按了免提后，跟他說明了原委，要他表態(tài)。兒子聽了后沉默了一會兒，“狡猾\"地說：“爸，不管你做什么，只要自己快樂就行?！?/p>

這分明就是表態(tài)贊同嘛！

他們救下了一條命

家庭會議表決通過后，趙喜昌開始籌備他的義務救撈隊。既然是一支隊伍，首先要有隊員。他要找志同道合的泳友入隊。

趙喜昌找到在惠州做吊車租賃生意的四川人李林，他是趙喜昌的老相識，經(jīng)常一起暢游東江。

“挾尸要價的事不能再發(fā)生了。農(nóng)村人外出打工，省吃儉用也存不下幾個錢，挾尸要價會要了他們的命啊。我們都會游泳，水性都不差，組成一個隊，一起義務幫忙打撈。你看如何？”

李林因生意忙，再加上有肝病，猶豫了一下，但看到趙喜昌一臉的真誠，他不好回絕。

這樣，惠州第一支不收錢的“義務救撈隊\"建起來了，只有兩個人，沒有任何設備，沒有名字，也沒有辦任何手續(xù)。

為了“攬\"到業(yè)務，趙喜昌主動跑到惠城區(qū)公安分局橋東派出所，說要幫忙救撈。該所負責東江、西枝江城區(qū)段水域的溺水警情處置。在場的警察以為他是想承攬這份業(yè)務，以此謀生。

“趙喜昌來到派出所，說要幫忙救撈?！迸沙鏊刚埖乃洗は磭鴸|在接受我的同事逯延勐采訪時說，在場的人都以為他是想以此謀生?！爱敃r，全國多地都出現(xiàn)一些‘挾尸要價'的丑聞，惠州打撈溺亡者都是明碼標價的，一個人1.2萬元，不講價！”

“我不收錢的！免費的！\"趙喜昌斬釘截鐵地說，在場的警察和船工聽了都不敢相信，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

“義務救撈隊”成立后的第一單活是救了一個從東江大橋上跳江自殺的女人。那天下午5時多，接到橋東派出所的電話后，趙喜昌馬上打電話通知隊友李林，李林先趕到現(xiàn)場。趙喜昌從惠州老年大學趕到東江邊時，李林等人已把跳江女救到岸邊。

被救上來的這個女人，看上去40歲左右，昏迷不醒，一摸鼻子，沒有氣，嘴上冒著白沫。趙喜昌給她控水。女人“哇\"的一聲，吐了出來。趙喜昌不以為意，安靜地等她吐完后，才將她放下來。她坐在江邊草地上，將頭深深埋在雙膝之中。

“為什么要救我？你們不該救我。\"緩過神來的女人抬頭町著趙喜昌、李林生氣地說。

“你…你怎么回事？救了你一命，不說一聲謝謝就算了，反而埋怨我們。\"李林見女人如此態(tài)度情緒激動起來。

“我又沒叫你們救，多管閑事。\"女人反駁說。

“你……你真是好歹不分！\"李林氣呼呼地說。

“我本來就是一個壞女人，你們不該救我。\"女人針鋒相對地說。

“\"…\"李林剛想開口，被趙喜昌制止。趙喜昌對李林說：“她跳江肯定是有原因的。讓我來開導開導她?！?/p>

“大妹子，為啥投江啊，爹媽知道多傷心啊！”趙喜昌對女人說。

“我沒爹媽。婆婆對我不好，老公也經(jīng)常打我。我活著沒啥意思。\"女人終于吐露心聲。

趙喜昌從對話中大概了解到這個女人跳江的實情：她生育了3個女兒，而婆家想要一個兒子，就不沒給她好臉色，婆婆經(jīng)常罵她，老公還經(jīng)常打她。今天下午正在做晚餐時，老公因為心情不好罵了她，她頂了一句，被老公打了一巴掌，她委屈地跑了出來，越想越想不開，于是跑到東江大橋?qū)ざ桃姟?/p>

“大妹子，你婆婆和老公對你不好，為他們尋短見不值得。再說，你還有3個女兒，你走了，她們就成了沒媽的孩子，多可憐??！\"趙喜昌開始安慰她。

趙喜昌開導她，還告訴她，如果婆婆和老公再打罵她，可以尋求婦聯(lián)、律師、派出所幫助。

聊了一會兒，她定了定神，說了一聲“謝謝\"就走了。

趙喜昌目送女人的背影，心中像泛開了潮水，怎么也平靜不下來。首戰(zhàn)告捷的喜悅在“救撈隊\"兩位隊友的相視一笑中漫開…

吳劍秋聽完趙喜昌一進門就開始的講述后，沒有激動，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值得祝賀一那位大妹子撿回一條命。\"然后，她補了一句，“你們這個救撈隊，就你倆，長不了?！?/p>

妻子的話就像預言似的，不幸言中。

救撈隊救起了幾個人后，公安部門的人找到了趙喜昌和李林，開誠布公地說：“你們這個救撈隊得走正規(guī)之路，盡管我們非?？隙銈兊墓ぷ?，也非常感謝你們，但你們畢竟是普通市民，這又是一份危險的工作，一旦出了事情，都不好交代?！?/p>

做志愿救撈的夢想實現(xiàn)了，家人的擔憂也開始了

吳劍秋清楚地記得，那天丈夫回來時垂頭喪氣的樣子，問他遇到了什么困難，他說公安部門建議他的義務救撈隊走正規(guī)之路。吳劍秋聽了后一半失落，一半暗喜一一從此不用擔心他的身體和安全了。

但是，吳劍秋錯了，趙喜昌并沒有放棄。

第二天，趙喜昌便去公安部門詢問正規(guī)之路如何走。公安部門建議他到惠州市志愿者聯(lián)合會注冊成立志愿服務組織，可以以志愿者的身份來做這個事。

趙喜昌聽了很興奮，打電話與李林說了此事，商定將“義務救撈隊\"更名為“惠州市志愿者救撈隊”。商量妥后，趙喜昌立即找到團市委下屬的惠州市志愿者聯(lián)合會秘書處，向秘書處負責志愿服務組織登記注冊的工作人員匯報了成立惠州市志愿者救撈隊的想法。該同志疑惑地問：“好是好，但這類志愿者，要求水性特別好，不知您的水性如何？”

“我能像浮萍一樣漂浮在水面四五個小時，還能踩著水吹笛子、嗩吶、葫蘆絲，演奏薩克斯。\"趙喜昌自信地回答。

“不會吧？你是不是有點夸大？”

“要不現(xiàn)在就到東江里表演給你看？”趙喜昌怕對方懷疑，有點急了。

“不用了，只要拿出證明來就行了?！?/p>

“證明，證明，什么東西才能證明？”趙喜昌自言自語，地回到家。

吳劍秋知道情況后又是一陣暗喜，希望這次讓他死了這條心。

在老兩口談論此事時，女婿在旁邊聽到了，突然激動地說：“爸，我今天在你的房間里看到《惠州日報》上有你水上表演的報道，不知道算不算證明？”

趙喜昌恍然大悟：“對啊，我怎么沒有想到呢？”

趙喜昌趕緊到自己臥室的書桌上拿起昨晚給妻子看的那份《惠州日報》，《惠州日報》是黨報，公信力和權(quán)威性沒得說。

“報紙公開報道最有權(quán)威性和公信力，這個證明應該最靠譜，這回應該妥了。\"趙喜昌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仿佛成功就在眼前了。

第二天，趙喜昌拿著報紙又到了惠州市志愿者聯(lián)合會秘書處。那位負責登記的工作人員閱讀完報道后，豎起大拇指稱贊趙喜昌：“牛！厲害！\"然后，他讓趙喜昌填了申請表。

“謝謝！您讓我夢想成真了。\"趙喜昌情不自禁地向那位負責登記的工作人員敬了一個軍禮。

趙喜昌去的時候坐的是公交車，為了給妻子一個驚喜，他花了10多元錢打了的士回家。走進小區(qū)大門，他哼起了《學習雷鋒好榜樣》。他家住5樓，因腰和腳殘疾，平時空手上樓都要兩分鐘，今天，他感覺腳步輕盈，只用了1分鐘就到家了。

“這回應該妥妥的了！”趙喜昌進門見到妻子，高興地說。

“什么妥妥的了？\"吳劍秋一臉納悶。

“成立惠州市志愿者救撈隊的申請書遞交成功?！?/p>

“真的？”吳劍秋先是高興了一下，但馬上臉一沉，“別高興得太早了。\"轉(zhuǎn)身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又過了一天，趙喜昌興高采烈地去市志愿者聯(lián)合會秘書處，可負責登記的工作人員依然沒有同意趙喜昌的請求，“這一類志愿者，在水上和水下作業(yè)，危險性太高了，而且你們又沒什么裝備。要是出了什么事，誰來負責？”

“我們自己負責！”趙喜昌不容置疑地回答。

“怎么負責？”

“我回去跟我的隊友商量一下?！?/p>

趙喜昌立即給李林打電話約好了見面地點，他趕到時，李林早已等在那里了。

“我不想放棄。我們自己擔責吧！\"趙喜昌堵住了李林的退路

“怎么個擔責法？\"李林順著趙喜昌的意思問了一句。

“像軍人一樣，上戰(zhàn)場前立下生死狀。\"趙喜昌斬釘截鐵地說，讓李林驚呆了。

“我還是回去跟我老婆商量一下再回復你。\"冷靜下來的李林說。

回到家，趙喜昌跟吳劍秋說了市志愿者聯(lián)合會秘書處的擔心，吳劍秋暗喜，勸他：“既然主管部門都不同意你做，那就別做了。”

“不能打退堂鼓，一想起那挾尸要價的場景，我就睡不著覺?！壁w喜昌開誠布公地說，“出了事，我們自己負責。”

“你們怎么負責？”吳劍秋關切地問。

“立一個生死狀。\"趙喜昌直截了當?shù)卣f。

“什么？”吳劍秋以為自己聽錯了，“生死狀？”

“對。這樣他們才放心！”

“你瘋了，你不要命了！”吳劍秋這回真的生氣了。

“我是一名共產(chǎn)黨員，又是‘雷鋒團'出來的老兵，一不怕死，二不怕苦。而且我有‘水上漂'的功夫，你放心，不會死的?！币娖拮由鷼饬耍w喜昌趕緊安慰。

吳劍秋見拗不過丈夫，只好回到自己的臥室生悶氣。

趙喜昌也躲進自己的臥室，半個鐘頭后，他拿著一張寫有字的紙推開妻子臥室的門，莊嚴地宣讀：

申請書

我自愿要求加入惠州志愿者，并且組建志愿者救撈隊，目的是救援溺水者，打撈溺水人員遺體，并且不收取任何費用，為我市因溺水而受害的市民、家屬排憂解難。我會做到以下幾點：

1.發(fā)揚雷鋒精神，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2.以科學的態(tài)度進行工作，不迷信，不忌諱，不怕吃苦。

3.注意自身安全，不蠻干，不冒險。

4.努力鉆研水上水下救援技術(shù)。

5.如發(fā)生個人傷亡事故，由個人承擔，不怨組織和任何個人。

請領導同意并批準！

謝謝！

趙喜昌（加按手?。┒柀柊四臧嗽率蝗?/p>

“劍秋，你覺得這么寫行嗎？”宣讀完后，趙喜昌認真地問。

吳劍秋聽了氣得雙頰抽搐，怒目圓睜地盯著丈夫說：“你真是一頭倔驢，你的生死我不管了，你愛咋咋的?！?/p>

第二天，李林與趙喜昌見面時，看了他寫的立有生死狀的《申請書》，震驚了，感動了，“老趙，我老婆既不支持也不反對，我還是先跟著您做吧。\"李林照著趙喜昌的《申請書》抄寫了一張。

趙喜昌和李林將立有生死狀的《申請書》遞交給市志愿者聯(lián)合會秘書處，負責登記的工作人員敬重地給他們登記。當時只有兩名隊員的惠州市最小的志愿服務組織一一惠州市志愿者救撈隊就這樣在立下“生死狀”后成立了。

回到家，趙喜昌興奮得眼里放光，臉上帶笑，嘴上滔滔不絕地說著今天注冊登記的現(xiàn)場情況，不管妻子有沒有在聽，或者聽了后表情如何。

“別人是不撞南墻不回頭，你是撞了南墻也不回頭。\"吳劍秋一聲嘆息。

“我這是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chuàng)造條件也要上！\"趙喜昌打趣地說

面對堅韌又樂觀的丈夫，吳劍秋哭笑不得。她凝視著丈夫，發(fā)現(xiàn)他笑得滿是皺紋的臉頰上蕩漾著光芒。唉！他做志愿救撈的夢想倒是實現(xiàn)了，而她和家人的擔憂也開始了

因為，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一沒有專業(yè)設備時的考驗、沒有新幫手時的考驗、救撈時生與死的考驗、勞累達到極限時的考驗、環(huán)境艱苦的考驗、沒有經(jīng)驗困難重重的考驗、世俗冷箭射來時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