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歲紅

戲如人生，人生如戲。

梅香在醫院里躺了兩天才醒來，迎接她的只有毛毛一人。毛毛告訴梅香，羅三爺從牢房出來了，陳秀才的來福茶館被查封了，張師傅不知去向，聽說是回了麻城的老家。

山雨欲來風滿樓

鐵蹄踐踏在大街的麻石板上，“嚼嚼”，敲得人心慌巡街的士兵都換成了耀武揚威的日本人。

大街上的人們如同驚弓之鳥，一見“黃衣\"就慌忙逃散

人心被深沉的天色吞噬去，一夜之間，天翻地覆。昔日街上的“混混羅三爺成了官家的人，頭戴灰色大檐帽，腰間掛著盒子炮，騎著一輛三輪摩托，突突地在大街上風馳電掣

協誠戲院自然又被羅三爺把持了，戲院里不僅唱漢劇，也唱楚劇，有時“大市場\"的京劇名角兒也來唱京劇。

雖然熱鬧，但有人和羅三爺講：“戲唱得有味兒的還屬九歲紅。

羅三爺笑了笑，不作答

一天，梅香住處對門的米鋪被查抄了，老板和伙計全被抓了起來，說是因為米鋪送了一擔糧食到三里坡。三里坡是“匪區”，通匪是死罪，要槍斃的。米鋪老板娘知道羅三爺是故意找碴兒，便送去壓箱底的寶貝，求羅三爺網開一面，可羅三爺還是不答應。

羅三爺的副官對米鋪老板娘說：“九歲紅是不是租了你家的房子？”

米鋪老板娘聽了，立馬把梅香租住房屋的契約用信封裝起來，派人遞過去。

羅三爺還是不收，并放出話來：“為皇軍辦事，哪能假公濟私。

米鋪老板娘也迷糊了，她找到羅三爺的副官問：“羅三爺到底是什么意思？”

副官說：“羅三爺就想聽九歲紅唱戲。‘“羅三爺想請九歲紅唱戲？

副官說：“羅三爺不請，要讓九歲紅自己去求羅三爺。”

‘羅三爺不請，讓九歲紅求羅三爺？

“是！”

‘這事不難辦。

“你自己看著辦。

入夜。大街上沒有路燈，只有鋪面里鬼火般的光映在街面上。

梅香和毛毛沒戲唱，待在家里大眼瞪小眼張師傅說她在麻城有個戲班，希望我們去。\"毛毛說“草臺班子？”梅香不愿意重回草臺班子。

兩人正談著，門被撞開了，米鋪老板娘愁眉苦臉地站在門口

“秦老板，王老板。

見是房東，梅香忙起身讓座 “不啦！過幾天想請兩位老板唱堂會。‘

梅香很奇怪，米鋪老板一向吝嗇，家里的米堆滿倉庫，卻放著新米不吃，專吃隔年的糙米，菜也專挑青幫子買，明明左右都是餐館，卻從來不下館子，咋舍得開堂會？

‘是…是幫羅三爺請老板們。”

梅香的一張笑臉頓時僵住了。羅三爺趕走了張師傅，又把陳秀才的茶館封了，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她怎么會去給他唱堂會？想都別想！

‘求二位老板，不然我家男人的命就沒啦！”米鋪老板娘跪在地上梅香不明白，給不給羅三爺唱戲與米鋪老板的性命何干？

米鋪老板娘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連連哀求梅香，只要她答應去給羅三爺唱堂會，還給她減兩個月房租。

梅香心善，看在救人一命的份上，便咬牙應下了

羅三爺辦堂會，九歲紅主唱。這消息一下子傳遍了整個漢陽。戲迷們都很感興趣，因為好久沒聽過九歲紅唱戲了。也有人唾罵，畢竟羅三爺是把梅香師徒逼上梁山的仇人，給仇人唱戲，和認賊為父也差不多。

夕陽西下，梅香化好妝，便和毛毛一起坐著黃包車去了羅三爺家。一路上，她心情很是沉重。

“哈德門、三個五…”一個賣香煙的小伙子在路旁吆喝著。

小伙子看到坐在黃包車里的梅香，一眼便認出這是大名鼎鼎的“九歲紅”。

‘呸！”小伙子擰過頭，對著她啐了一口，轉身就走梅香直愣愣地坐在車上，心如刀絞太陽知趣地躲到屋脊后面，一輪明月悄悄爬上樹梢

羅三爺的宅子在杜家巷，垂花的門樓，四面的游廊，每間房的欄窗是精細的西番草花樣。

米鋪老板娘早已在門前候著了，見到梅香，沖里面大聲喊道：“三爺，九歲紅來了！”

大門打開，院子里燈火輝煌

梅香和毛毛進去，見羅三爺坐在一片藤蘿掩映的綠蔭下，面前擺著一張用酸枝木支著的石桌，桌上擺著一口火鍋，炭火星星點點。

羅三爺見到梅香，嘴上的八字胡微微翹起

梅香見到羅三爺，拱拱手，讓羅三爺點曲目。誰知，羅三爺低下頭，把盤子里的猴頭菇、牛百葉、鴨血一股腦兒地下進了鍋里，又夾起燙熟的羊肉，吹了吹，放進嘴里慢慢咀嚼，接著又端起一杯紅酒，輕抿一口，咂咂嘴唇。

梅香靜靜地站在桌前，鍋里的湯咕嘟咕嘟地沸個不停，熱氣升騰。羅三爺獨自品嘗著，不緊不慢，直到醺紅了臉，又要了一壺茶，抱著壺嘴嘬了一口，這才抬起頭來，好像剛看到他們一樣。他站起身來唱道：“漢兵已掠地，四面楚歌起……哈哈……來一段？”

國之受難，從中牟利者，仗勢欺人，最為人憤懣。今兒個梅香也不逃避，而是豁出去了。名角有名角的氣派，失意也不能失去志氣，她唱道：

梅香抬頭仰面看，書館景致世間無。走進書館仔細看，前面坐著君之獒

毛毛聽到梅香的唱詞，愕然地睜大眼睛。不過，梅香在唱“君之獒”時，用了個高腔，還耍了個花腔，一般人是聽不出唱了什么詞的。

羅三爺放下手中的茶壺，問道：“你剛才唱的是什么？

毛毛為梅香捏了一把汗

梅香遲疑一下，回答：“三爺啊！我剛才唱的是‘梅香抬頭仰面看，書館景致世間無。走進書館仔細看，前面坐著君英豪’。這可是師傅傳下來的贊詞。”

羅三爺拍案叫絕：“果然是角兒，名不虛傳。”

毛毛懸著的心這才落下。

羅三爺似乎意識到什么，他霍然站起，瞪著眼睛，剛想開口，屋外有人吆喝起來：“掛旗！掛旗！”

羅三爺直挺的身子立馬彎了下去，連忙跑去掛旗大街上，各家各戶極不情愿地掛起膏藥般的旗子。天黑了，起風了

梅香看著滿大街的日本旗，不禁傷感地唱起《碰碑》：

恨北國蕭銀宗打來戰表，擅搶奪我主爺的錦繡龍朝。賊潘洪在金殿帥印掛了，我父子倒做了馬前的英豪。

（未完待續）

編輯／王一鳴

盒子炮：毛瑟軍用手槍。德國毛瑟兵工廠在1895年12月11日取得專利，隔年正式生產。由于其槍套是一個木盒，因此中國民間稱其為盒子炮，也稱駁殼槍。

君之獒：此處獒為狗，君指皇軍。梅香是在說羅三爺是日本人的狗。掛旗：相傳當時日本入侵中國時，老百姓為自保，在自家門前掛上日本國旗，表示自己是“順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