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的出走

壁爐旁，一個藍衫老人正專注地雕刻著什么。他的身后整齊地擺放著幾個制作完成的木偶。木偶們睜著眼晴向前看去，仿佛注視著那個溫暖的藍色身影，感謝他賦予自己生命。

突然，一個木偶的眼珠動了動，他飛快地把房間打量一圈，目光鎖定在半開的窗戶上。涼風吹進來，他卻沒有絲毫冷意。

今天很重要，因為他就要將自己的計劃付諸行動了?？粗巴馄岷诘囊鼓?，木偶既激動又焦灼一沒錯，他的計劃就是逃離這里，去全世界流浪。

塊逐漸顯出頭部形狀的木頭，一手輕輕地撫摸上面略顯粗糙的輪廓。他的目光柔和而充滿疼愛，仿佛眼前的是個調皮可愛的孩子。

不久前，這只想要逃跑的木偶也是這樣被制作出來的。他的誕生極不容易，從偶頭雕刻，到機關制作、描上眉眼，再到身軀、服飾和線板制作…經歷無數打磨后，老人將他身體的各個部位用絲線串接，再將線固定在線板上，這才有了他如今活靈活現的模樣。

木偶討厭老人在自己的后腦勺安裝奇怪的機關，討厭老人用絲線將自己的一舉一動束縛起來。他生來就是一個有生命的木偶，跟那些冷漠的普通木偶可不同。他要把命運的絲線掌握在自己手上，誰也別想擺布他！

夜深了，老人放下刻刀，一手捧著那

又過了一會兒，老人慢慢地將木偶頭放在桌上，啜飲一口茶水，站起身來，關上窗戶，雙手背在身后走出房間。聽到清脆的“吧嗒”聲后，木偶清楚地知道：老人已經離開，并且將大門鎖上了。此時此刻，正是逃跑的好時機！

他活動幾下僵硬的身子，使勁兒爬到凳子上，再使勁兒爬到桌子上。站在桌上，面對這扇巨大的玻璃窗，木偶毫不猶豫地將窗戶扒開一條縫，跳了出去。

外面伸手不見五指，還怪可怕哩。木偶伸手向四周摸索，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他小心翼翼地向前邁步，尋思著應該往哪個方向逃跑。就在他準備隨便找條道路時，兩點微弱的光芒吸引了他的注意。

木偶的眼睛緊緊地追隨了過去，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動起來。走近一看，原來是兩只螢火蟲。猶豫片刻后，他打定主意：跟在螢火蟲的身后走，他們去哪里，自己就去哪里。

“小宅，今天的露水真好喝?！币恢晃灮鹣x說，聲音細細柔柔的。

另一只被叫作“小宅”的螢火蟲，聲音更響亮些：“喜喜，露水算什么？等到明天，我帶你去玫瑰叢里吃花蜜?；鄄抛蠲牢赌兀　?/p>

聽著他們的對話，木偶弄清了兩只螢火蟲的名字，還知道他們是好朋友。

就在他出神時，眼前兩道閃爍的光芒居然不見了。等他反應過來，眼前已重新陷入黑暗。螢火蟲去哪兒了？木偶心中有些慌亂。

可能是我走得慢被落下了，他們一定就在前面。如果現在去追，應該能追得上。這樣想著，木偶使出全身力氣向前跑。

“別跑啦?！彪[約中，木偶好像聽見了一陣聲音?？赡苁浅霈F幻覺了吧，他搖搖腦袋，繼續向前奔跑。

“喂，別跑啦！”一道更大的聲音在夜空里炸響。木偶停下腳步，睜圓眼睛，奇怪地四處張望。

這時，剛才那兩只螢火蟲突然出現，差點兒把他嚇了一大跳。他們瞪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木偶不好意思地開口道：“你，你們好……

“你是誰？”喜喜問。

“剛才為什么一路跟著我們？”小宅問。

原來他們早就發現了，還以為自己走起路來不聲不響，很隱蔽呢。面對這兩個問題，木偶有些無措，他不知道先回答哪個。

見他這副為難的模樣，小宅催促道：“你怎么不說話了？難道啞了？”

木偶連忙回答： “我是木偶，不知道要去哪里，所以才跟著你們的。

“小宅，他居然沒有家，好可憐哦。要不我們收留他吧？”

“可我們已經收留了一只風箏，如果再收留木偶的話，會不會住不下？”

“要不先把他帶回去，讓大黑熊做 決定？”

“就這么辦吧。 9

三

在小宅和喜喜的帶領下，木偶來到了一個隱蔽的樹洞里。樹洞雖然從外面看起來很小，但里面的空間特別大。這里的桌子和板凳都被精心布置過，上面鋪著漂亮的綠格子布和玫瑰花圖案的桌布，溫馨又美好。

“如果我也有這樣的家就好了?！蹦九加至w慕起螢火蟲來。他呆呆地盯著眼前的大床，想象以后的生活。突然，頭頂的光線暗下來了，一個黑的龐然大物迎面走來，是一只大黑熊。

“你就是那個無家可歸的木偶？”大黑熊的聲音好像不是從嘴里發出，而是從胸膛中鉆出來的一樣，沉悶有力。

木偶點頭： “沒錯。 7

聽到肯定的回答，大黑熊繞著他轉了一圈，靈敏的目光一刻也沒有移開。他伸出厚實的熊掌，摸摸木偶頭上的紅帽子和他衣服上精致的繡花圖案，又輕輕拍了拍木偶粉白的小臉蛋。

最后，大黑熊肯定地說：“你撒謊了。”

“?。俊毙≌拖蚕餐瑫r發出驚呼。

木偶頭皮發麻，梗著脖子說： “我沒有撒謊，我的確是個無家可歸的木偶。 77

“看看你這精細的做工一這眼睛、這眉毛、這嘴巴、這頭發、這衣服、這胳膊、這線…明顯是剛誕生不久的。據我所知，世上沒有哪個木偶師愿意把這么嶄新、漂亮的木偶丟掉。”大黑熊仔細分析起來。

一時間，木偶簡直覺得大黑熊是在夸贊自己。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一個燈光下藍色的身影，想起那個句僂著背、戴著老花鏡、手指粗糙的老人。如果不是他的細心、耐心和愛，自己怎么會生得這么好看呢？

木偶有些自責。原來老人對木偶們這么好，自己從前只想著不被絲線束縛，卻忘記感恩將自己帶到這個世界上的老人，逃跑前也沒給他留句話，就算在紙上寫點什么送給他也好啊。

“我承認，”木偶落寞地開口道，“我從前是有家的，有一位老人親手將我雕刻出來、賦予我生命，我還有一眾漂亮的木偶兄弟姐妹?！?/p>

“后來呢？”大黑熊的聲音里仿佛帶 著某種魔力，引導木偶將心里話說了出來。

木偶指指身上的絲線，繼續說：“后來，我不想當一個普通的木偶，過著被別人掌控的生活，就離家出走，來到了這里?！?/p>

“唉—”冗長的嘆息聲從小宅的口 里發出。

四

喜喜抹了把眼淚，聲音哽咽地道：“我

14小作家

們羨慕你還來不及。那些被木偶師提著絲線，在舞臺上盡情表演的木偶才不普通。他們的一一笑、一舉一動都時刻牽動著臺下觀眾的心。在這個世界上，多少人能有這種本事？”

小宅接過話頭：“我們曾經去一個村莊看過木偶戲表演，那是我們此生見到過的最精彩的表演！想不到在木偶師的操控下，那些原本沒有生命的木偶就像是活了起來。他們可以倒酒、跳舞、散步、騎龍，真有意思！”

‘當時我們就約定好，等下次木偶戲劇團來到這里，我們還要飛過去看精彩的表演?！?/p>

“可惜后來，木偶劇團沒有來過，我們也沒有再看過木偶戲。眼看著我們的生命即將凋零，如果可以再看一次，此生就沒有任何遺憾了?！?/p>

木偶大受震撼。兩只螢火蟲的這些話就像個沉重的棒槌，敲在他的木頭心上。他愣在原地，仿佛被魔法定住一般。

既然如此，自己從前想要逃避的究竟是什么？到底是不想被絲線束縛、被旁人掌控，還是不想承擔這份身為木偶的責任？木偶不敢再想下去，如果他有一顆像人類那樣柔軟的心臟，此刻一定碎了。

就在這時，熊掌輕輕落在他的肩頭。很快，肩膀處傳來的溫暖就像電流般蔓延到全身。木偶焦慮不安的心情，逐漸被這舒適的溫度和毛茸茸的觸感撫平。

“我能理解你?！贝蠛谛艿穆曇糁卸喑鰩追謶n愁。

木偶閉上眼睛，腦袋撇到一邊：“不，你不是木偶，永遠不可能和木偶感同身受。

大黑熊嘆了口氣：“其實，我曾經也是一個木偶。你的出現喚醒了我當木偶時的記憶，我愿意將以前的故事講給你聽。

“什么？”小宅、喜喜和木偶同時發出驚呼。

他們的聲音吵醒了躺在毛毯上睡覺的風箏。蒼老的風箏緩緩睜開雙眼，打了個哈欠。隨后，他疲憊地挪動到大家的腳邊，和大家一起安靜地聆聽大黑熊的故事。

五

和現在的木偶一樣，我曾經也是一個有生命、有意識的木偶。那個時候，我是木偶制作師最滿意的作品。因為我的身影最活靈活現、表情最栩栩如生、服飾最精細豐富，就連木偶師將我提起來時，也是最得心應手的。

我陪伴木偶師登上了一個個舞臺，進行了一場場表演，又細又長的絲線將我們連接起來。每當那時，我不再是我，木偶師也不再是木偶師，我們神態同步、動作

同步，合為一體。

然而好景不長，當時木偶劇團所在的地方燃起戰火。木偶師們帶上各自心愛的木偶，走進北上的船只，只希望可以逃離戰火，熬過這個可怕的寒冬。

想象是美好的，現實殘酷得讓人悲痛。生長在南方，早就適應溫暖氣候的木偶師，在沒有棉衣棉被、四處漏風的茅草屋里，被凍得身體僵硬、氣息微弱。

看著昔日舞臺上的伙伴即將死去，我于心不忍，我的木偶兄弟姐妹們也于心不忍。于是，我們做了一件大膽的事情一一跳入火堆中，用身體給予木偶師溫暖。希望我們的犧牲，可以換來他順利度過寒冬。

要知道，我們木偶是木頭做成的，最害怕的就是紅色的火焰。但是那次，看著眼前熊熊燃燒著的火苗，我好像看到了明亮的太陽，聞到了春天柔和的氣息。

后來，木偶師蘇醒過來。當他感受到身上的溫暖，看到腳下被燒得看不清面容的木偶時，像個孩子般不知所措地大哭起來，眼淚啪嗒啪嗒地掉落，打濕了一片土地。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木偶師哭，也是最后一次。聽見他的哭聲，我的心里卻很高興。因為能哭出來代表他有力氣，而有力氣就一定可以活下去。

我們都在心里祝愿他好好活下去，也期盼著大家可以齊心協力把壞人趕出國門。

當我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再也沒了精致的臉龐和服飾，而是變成了一小節枯黑、丑陋的木頭。沒過多久，一位魔法師路過這里，得知我的故事后，晞噓不已。

魔法師將我雕刻成心臟的模樣，安置在一只死去的黑熊身體里，施加神奇的法術后，我便以黑熊的身份活了下來……

六

原來，大黑熊居然有過這樣一段精彩而感人的經歷，大家都聽呆了。

“回去吧，”大黑熊真誠地勸說，“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

木偶呆呆地看著他。半晌，一滴眼淚從眼角劃過，流進木偶的嘴巴里。從來不吃東西，沒有味覺的他，居然破天荒地感受到了一絲苦澀。這是木偶第一次流淚，不知道是為自己哭，還是為大黑熊的故事而哭。

他終于明白：原來，絲線不是束縛他的工具，木偶師拉起絲線不是為了掌控他。絲線是木偶和木偶師連接的橋梁，是為了幫助木偶更出色地完成表演。原來，木偶可以和木偶師成為并肩作戰的伙伴。

這些是我們的思考，最后想做什么還得看你?！毕蚕舶参?，“遵從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就好。不管怎樣，我們都會支持你。

“嗯！ ”木偶點頭。

經過一夜輾轉反側，木偶決定回到曾經的家里。第二天，大黑熊、風箏、小宅和喜喜，陪伴木偶走到老人的屋子前。

“快去吧，”大黑熊緊緊地抱住他，我相信你會找到心有靈犀的木偶師，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出色的木偶。

喜喜說：“等你參加演出，我們一定會去看你的！”

“期待你的表演！”小宅落在木偶的肩膀上。

風箏笑瞇瞇地看著他：“你是一個幸運的木偶。從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這么覺得。

七

在他們真摯的祝福中，木偶堅定地朝他們揮手告別，隨后爬進窗里，跳下桌子，再跳下凳子，重新走進那堆木偶中。

“嘿，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迸赃叺木G衣裳木偶搗了搗他的胳膊。

木偶大吃一驚，脫口而出： “你也有生命？”

“當然，我們都有生命?！痹捯魟偮洌車蝗耗九级夹χ蛩蛘泻?。

“說實話，我以前也想過要逃出去。綠衣布偶嘆了口氣，“但沒辦法，我還是更喜歡站在舞臺上的感覺。如果逃到外面，表演的夢想可就實現不了了。

年紀稍大的紫衣木偶關切地說：“昨晚是出去看篝火晚會了嗎？別忘了你是木頭做的，可得小心點兒。

幾天后，木偶被一個年輕的木偶師選中，成為他的好搭檔。他們刻苦練習，相互安慰，終于迎來登臺的日子。

隨著絢麗的燈光亮起，歡快的樂器聲響起，木偶師的手指不斷變化，木偶做出各種有趣的動作和表情，把大家帶入了一個美妙的世界中。他們神情同步、動作同步，仿佛已經融為一體。

在絲線的牽引下，木偶沉浸在表演中。到高潮部分時，兩只綠瑩瑩的螢火蟲飛來，繞著木偶轉了一圈又一圈，灑下魔法般的光粉，映得他閃閃發光

表演結束，大家逐漸緩過神來，驚奇地看見一只毛茸茸的、背著舊風箏的奇怪大黑熊正坐在觀眾席上，使勁兒地鼓掌呢！

責編：黃嘉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