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下無聲

有人說撿到這本記事本的人會“被詛咒”，可真正的“詛咒”或許是：你從未相信過自己能行。從本期開始，我們邀請作家一一一位兒童故事講述者，也是一名青少年運動訓練指導者，帶你一起走進這些真實又熱血的成長故事?！肮谲娪浭卤尽睕]有魔法，卻能治好你對自已的懷疑。那些不被看見的努力，都將變成未來的光。

“打他，打他！打他…“KO！”對手輸了。

K哥滿心都是這樣的念頭，瞄準顯示屏里對手的肋骨，空使出一記擺拳，緊接著馬上后撤左腳，轉向對手左側位，前后腳交換架位，想象來到了自己最擅長的右架位，一組直刺連擊，肯定能把對手擊倒在地。

K哥從比賽視頻中緩過神來，揉了揉腦袋。僅僅只是觀摩比賽都讓自己那么疲憊，真不敢想象自己真的站上拳臺的那天，是否有力量完成選拔賽。但身為體校生，認輸是不被允許的，更何況今天是K哥被選為拳擊手的第一天，他咬咬牙整理思緒，繼續回到集訓室。

拳擊手需要熟悉拳路和節奏，并找到對手的空子。上千萬次的出拳能幫助運動員看清擊打路線，從中掌握不同路徑下的節奏，只有打出自己的節奏，才能不被對手帶垮。

“所以你們都給我認真看！”教練用手指敲擊屏幕兩下，把拳賽暫停在關鍵處，命令大家說出自己想到的出拳戰術。

大家紛紛低頭不說話，這班年輕拳手嘟橐著：“教練你就放過我們吧，我們情愿練梨球，也不要干坐著看視頻。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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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幫臭小子！不看的就去練3000下梨球?！苯叹氃捯粑绰?，大家便一溜煙地跑開了，留下k哥滿臉凝重地坐著。

“我想贏?！?/p>

“我要保護我弟弟?！?/p>

“我會通過資格賽擠進拳擊決賽的?！?/p>

如果教練問一句，K哥便會馬上說出他的決心，但教練只是遞過一本記事本，擺擺手讓他離開。

K哥不明白，大人們看見了，他們看見了困境，看見了在困境里掙扎著要爬出去的大家，卻沒有說什么。真是自私，自己一定不能做這樣的大人。K哥站在成年的分岔口，認真地承諾，他17歲了，170厘米的身高，很壯實，被汗濕透的運動背心下，是充血的肱二頭肌和握緊的拳頭。

E

直拳一刺拳一直拳一上勾拳，1一2一1一4，啪啪啪啪…K哥加快練拳的速度，力求每一個組合都練熟，熟到骨子里去。夕陽下的體校天臺，放學鈴聲也無法叫停練拳的少年，橙色光景里，是無聲的拳。

可是不一會兒，樓下的嘈雜聲便打斷了練習，是書包撞擊水管的聲音！K哥三步并作兩步，從天臺探出身子，手指指著樓下轉角處，大聲呵斥制止：“喂！停手！”趁欺負人的混混左觀右望找自已這個好事者時，他快步跑下樓。

“人呢？”

體校后門的巷子里，一個混混的人影都沒有，只有散落一地的水筆和作業本。一名少年正蹲坐在地，小心地拾起它們，細心地把筆蓋扣回水筆上。他抬頭看一眼K哥。K哥便再也無法控制自己了，他沖出巷子，憤怒化作動力，灌滿他的拳。

“你們給我出來！”無人回應，欺負人的混混早就跑得沒影了。K哥停下那雙沾滿了失望的腳，重重地端向一旁的墻壁。

少年收拾好書包，拍去塵土背上肩，走過來拉住K哥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拍拍。

“阿二，哥哥來帶你回家吃飯?！盞哥不管聲音里透出的顫抖，也不理會音量大小。反正，弟弟會看嘴形，他牽著弟弟的手，拿過他的書包，帶他往家的方向走。“阿二，哥哥絕不讓人欺負你?！北硨χ艿?，K哥承諾著，他知道弟弟聽不見，只緊了緊牽著的手。

B

“總有一天，要揮出一拳！”

深夜，K哥在記事本寫下這一句話，他很需要。一股沖動已經在他的身體里蟄伏許久，他定要借著這次資格賽的機會，揮出這一拳，打破懦弱的刻板印象，讓大家看見自己的力量。

3個回合，每回合3分鐘，回合間休息1分鐘，第一個3分鐘試探對手，在最后一個3分鐘擊敗對手。拳擊，是在拳臺用規則較量的藝術。

這本不起眼的舊記事本，封面是暗紅色的人造皮革，邊角早已磨損，像是經年累月被反復翻閱留下的傷痕。封面正中間燙著淺金色的小字：“冠軍記事本一一頒給2008年青少年拳擊賽冠軍”，字體有些脫落，字母邊緣發白。翻開扉頁，陡然寫著這樣的比賽規則，紙張已經微微泛黃，字跡卻帶著汗水味道，直沖K哥面門。

K哥合上記事本，指尖在封皮上摩挲了兩下，像是想把上面的字跡揉進拳縫里。月光落在天臺的水泥地上，淺淺地映出一雙影子。他起身，走到沙袋前，舉拳、出拳，不停在半空中揮出，直到精疲力竭也沒有停下。

他絕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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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混混們又出現了，他們變得更加猖狂。走廊里，阿二的課本被踢飛進廁所里；巷子口，水瓶有意無意砸到阿二的肩膀，瓶蓋旋轉著滾遠；放學的路上，總有刺耳的口哨聲，像針一樣扎進耳膜。

K哥握緊了拳頭，一次次忍住。弟弟不希望自己旁生事端，弟弟不希望自己在拳臺外出手，他告訴自己，要忍，要等，要在拳臺上，以規則之內的拳頭，贏回來。但混混們并不知道，他們以為K哥不敢反抗，于是更放肆了。

周五下午放學，阿二又被堵在了體校后門的小巷里。三個街頭混混圍著他，笑著、推著、挑釁著。阿二抱著書包，像一只孤零零的小動物，只能無聲地蹲坐在一旁。

又一次，K哥從樓上遠遠看見，飛奔而下。

他的心臟轟的一聲炸開，什么規則、

什么忍耐，在那一瞬間，全都被撕碎了。

他沖了過去。記上勾拳帶著整條脊背的力量轟

了出去，目標是其中一個混混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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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作快得像電閃雷鳴。

K哥還沒回過神來，就感覺一只瘦小的手臂猛地抱住了他的腰。

他低頭。

阿二正死死抱著他，瘦小的身體像一根繃緊的弓弦。K哥剎不住力，整個人被扯得偏了方向，拳頭從混混臉邊擦過去，轟在了后面的臉上，阿二仰著頭，鼻血滑落。

整個巷子突然靜了下來，只剩下風吹動作業本的聲音，混混們早已四散逃走。K哥愣在原地，拳頭還僵在半空，肩膀硬得像凍住一樣，心卻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攘緊了。阿二的手還抱著他，他在用眼神無聲地哀求著：“哥哥不要變成他們?！?/p>

他想要保護阿二，想要贏回來一切。可是他卻用拳頭打傷了自己最想保護的人！

K哥猛地甩開阿二，幾乎是跟跪著沖上天臺，他逃開了。樓梯鐵皮被踩得嗩嗩作響，震得整座樓都在嗡嗡顫動。

天臺空空蕩蕩，風從樓邊呼嘯而過，卷起幾張廢紙，在水泥地上打著旋，天邊最后一抹晚霞被黑暗吞沒，天空像一塊壓抑的鉛板，壓得人透不過氣來。他一把拽起擱在地上的記事本，汗水順著手腕滑下來，打濕了封皮。指尖刮得紙頁沙沙作響，他翻得那么快，像要把每一頁都撕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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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很大，天臺上空無一人，只有翻飛的紙張，像一只只掙扎的小獸。

“快……快…”K哥喃喃自語，連自己都聽不清。

終于，他翻到了那一頁

9月14日，對手：哥哥。

K哥忙住了。風吹亂了紙張，字跡在他眼前晃動，他卻像被釘在原地。指腹下的紙張微微顫動，汗水還是淚水，滴落在頁面上，發出細不可聞的嘶嘶聲。他盯著那些字，心跳重得像要撞破肋骨。他讀著讀著，呼吸越來越重，每一個字都像拳頭，一拳一拳砸在他心口：

6 1 記左直刺穿空隙，右擺拳命中 耳側。 2

“聽見裁判讀秒，哥哥倒地 “耳膜穿孔。 77

“我贏了。’

簡單短促的字句，眼前的文字開始重疊成畫面，阿二方才剎那的驚慌，自己失控的拳頭，他又看見了弟弟抱住自己的腰，不讓自己墜落。

風掀動著最后一行字：

“拳頭可以贏比賽，也可以失去最重要的東西。出拳之前，要問自己，你準備好承擔了嗎？”

K哥的手垂下來，記事本啪地跌在地上。他低頭，拳頭抵著地板，久久沒有動。夕陽最后一絲光線，滑過他的肩膀，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他蹲下身體，額頭抵在膝蓋上，拳頭貼著地面，像是認輸了。不是輸給別人，而是輸給自己，輸給不顧一切只想發泄的自己。

天臺的風慢慢停了，天色也沉下來。K哥跪在地上，額頭抵著拳套，久久沒有動。

終于，他站起身來。手指在暗紅色的記事本封面上輕輕劃過，像是在觸摸一塊燙過火焰的鐵。他把記事本抱在懷里，小心地收進背包，然后走向角落，取下掛在欄桿上的拳套。綁帶繞過手腕，纏繞一圈又一圈，拉緊，再纏繞。動作很慢，很穩，像給一棵即將扎根的樹打

上保護繃帶。

6

此后的每一天，K哥練習得更勤快，沙袋靜靜地懸在天臺正中，像一座沉默的石碑。K哥站在它面前，深吸一口氣，擺出標準的防守姿勢。他的肩膀沉下來，重心壓低，拳頭沒有急著揮出去，只是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夜風吹動汗濕的發梢。第一拳，穩穩地擊中沙袋。不是爆炸般的怒火，而是沉甸甸的聲音，像一顆種子，落進了泥土。第二拳，第三拳……每一拳都帶著節奏，像心跳。

觀眾是阿二，他沒有吶喊，只有兩位少年的呼吸聲，在空曠的天臺上，一下一下，打著世界最安靜的節拍。

賽前，K哥把記事本放進體育室的更衣柜，他站在鏡子前盯著自己，鏡子里的少年，是準備上臺的拳手，他要做配得上力量的人，要打出規則內的拳。

責編：林楓煬

知識小卡片·拳擊運動

拳擊是古老的競技運動，最早可追溯到5000年前的蘇美爾人時期?，F代拳擊則于17世紀末在英國興起，1904年首次被納入現代奧運會。拳擊比賽在裁判員監督下進行，選手在拳臺上用拳攻擊對方得分。比賽中，選手需運用靈活的移動、巧妙的步法、有效的防御和精準有力的出拳技巧。這不僅考驗選手的身體素質，還對其戰術策略、反應速度與專注度有較高要求。比賽按回合進行，男子一般3回合，每回合3分鐘；女子4回合，每回合2分鐘。

作者簡介

溫穎蕾，從編劇轉行為全職作家，在小學教過語文，現在教大人鍛煉身體，寫的故事發表在《少男少女》《寶葫蘆》《紅樹林》等兒童雜志，愛去任何找得到故事靈感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