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察機關機動偵查權的制度邏輯

摘 要：機動偵查權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檢察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機動偵查權是監督型偵查權，具備法律監督權與偵查權的雙重屬性。當前機動偵查權立法規定模糊，機動偵查權的性質、啟動條件與程序還存在一定的爭議。實踐中，檢察機關行使機動偵查權面臨受理案件范圍模糊、線索發現移送困難、偵查資源相對匱乏等問題。需要明確機動偵查的受案范圍、啟動條件及銜接辦法，以強化監督為導向推行續行偵查模式，發揮偵查監督與協作配合辦公室挖掘案件線索的作用，強化檢察偵查一體化建設，完善機動偵查的監督制約機制，推動檢察機關機動偵查權正確有效行使。

關鍵詞：機動偵查權 法律監督 職務犯罪

檢察偵查權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檢察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其配置與運行的核心在于保障和提升檢察機關法律監督職能。檢察機關的偵查權可分為自行偵查權、補充偵查權與機動偵查權。和前兩種檢察偵查權相比，機動偵查權法律規定較為模糊，實踐中適用機會相對較少，理論界和實務界引起的關注和討論也遠遠不夠，有必要深入探討其職權的性質定位，分析研究當前存在的問題與困境，進而完善相關制度機制，以更好發揮機動偵查權應有的制度效能。

一、機動偵查權的法律屬性

關于機動偵查權的權力屬性，有“偵查權說”“法律監督權說”“折中說”三種觀點。一是偵查權說。偵查權說傾向于強調機動偵查權的偵查權屬性，認為它是一種近乎純粹的偵查權。有觀點將機動偵查權置于偵查主體的整體框架下，并與公安機關一般偵查權作比較，認為檢察機關行使機動偵查權是偵查主體行使的類權力之一，與一般偵查主體即公安機關偵查權并無二致。［1］二是法律監督權說。法律監督權說認為機動偵查權是一種純粹的法律監督權，從屬于法律監督權，是實行法律監督權的重要手段，服務于法律監督。［2］“法律監督權說”充分肯定了檢察機關作為法律監督機關行使機動偵查權的職責所在，但如果忽視機動偵查權的偵查權屬性而一味強調法律監督職權，檢察機關的機動偵查權將無從順利實施。三是折中說。折中說認為機動偵查權是“整體意義上的法律監督權”與“個案意義上的偵查權”之雙重性質耦合、交織的集合體。［3］縱觀機動偵查權立法變遷以及檢察機關偵查職權的變化，立法者始終保留機動偵查權，目的在于檢察機關能夠及時彌補公安機關偵查職能缺位產生的不利后果，切實維護司法公正。

筆者認為，機動偵查權兼具法律監督權與偵查權的雙重職權屬性，是一種監督型的偵查權。

其一，機動偵查權是檢察機關訴訟監督職能的延伸。人民檢察院是保障國家法律統一正確實施的司法機關，是國家的法律監督機關。檢察機關在訴訟程序中承前啟后對偵查和審判活動進行監督，既包括實體性監督，也包括程序性監督。對于在立案監督和偵查活動監督中發現的公安機關不宜偵查或者不愿偵查的特定案件，檢察機關及時啟動機動偵查權，能夠在履行訴訟監督職能的同時，保障刑事訴訟程序的順利推進。因此，檢察機關行使機動偵查權具有服務訴訟進程的作用，是法律監督權的保障性權能，其依附于檢察監督權，本質上屬于檢察機關訴訟監督職能的延伸。這也是我國社會主義司法制度的特色和優勢所在，體現了機動偵查權的監督本位，彰顯了其法律監督屬性。

其二，機動偵查權是一項非常態化的、補充性的專設偵查權。機動偵查權的啟動以彰顯檢察機關法律監督屬性為目的，并不爭奪以公安機關為代表的其他偵查機關的偵查權。若過度強調機動偵查權的偵查屬性容易導致權力不當擴張，這與檢察機關法律監督的憲法定位不相符合。從法律規定來看，檢察機關行使的這種偵查權被限縮至較小范圍，立法目的就是賦權檢察機關在立案和偵查監督過程中，遇到特殊情況時可接替公安機關行使偵查權，體現了以靜制動的機動性和靈活性，從而更好行使法律監督職能。

其三，從權力屬性來看，三類檢察偵查權具有同質性，均屬于監督型偵查權。對于自行偵查而言，檢察機關僅保留14類案件的偵查權，罪名也限定在訴訟活動中發現的司法工作人員利用職權實施的相關職務犯罪，其案件線索來源高度依賴檢察機關訴訟監督活動。對于自行補充偵查而言，檢察機關在審查起訴過程中，對于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的案件自行開展補充偵查，對案件證據進行補強和完善，同樣也是一種監督型的偵查權。因此，自行偵查、機動偵查和自行補充偵查這三類檢察偵查權在適用范圍、啟動條件、關聯主體等方面雖然各有側重，但均為增強檢察機關法律監督剛性的重要手段和有力支撐，本質上都是為了更好地發揮檢察機關的法律監督職能作用，保障訴訟活動的順利進行，促進司法公正。

二、機動偵查權運行現狀解析

在“四大檢察”全面、協調、充分發展的背景下，機動偵查權被賦予提升法律監督剛性的時代使命，這一職權的有效行使既是對檢察機關法律監督屬性的內生性支撐，也是對“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訴訟活動原則的有力回應。機動偵查權的發展仍處于探索完善階段，有必要立足于其應然定位和價值取向，對現有法律規范和運行狀況進行審視，從而探討未來發展方向。

（一）機動偵查權啟動條件解讀

目前，對于機動偵查權啟動條件中的“利用職權”“重大犯罪案件”“需要由人民檢察院受理”如何理解存在爭議。

何為“利用職權”？結合我國法律、司法解釋對于受賄罪中“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的規定，“利用職權”可以界定為行為人利用其基于工作職責所具有的能夠支配、影響公共財物流向或者公共事務結果的權力。相較于“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利用職權”的把握范圍要更窄，且與行為人自身職權的履行密切相關。

現有司法解釋、規范性文件對“重大案件”“重大犯罪案件”的認定標準存在差異，這導致機動偵查中“重大犯罪案件”的認定標準難以形成共識。筆者認為，為保障檢察機關法律監督權的順利實施，同時激發該制度的活力，“重大犯罪案件”的標準不宜定得過高，但也不能太低。機動偵查中“重大犯罪案件”的認定標準應從案件的社會影響、可能判處的刑罰兩個維度加以把握。從社會影響上看，“重大犯罪案件”應當是在市級以上范圍內有較大影響且引起廣泛關注的刑事案件；從刑罰處罰來看，可以界定為“可能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上刑罰”的刑事案件。

“需要由人民檢察院直接受理”情形通常可以概括為公安機關“不宜偵查”“不愿偵查”“應當偵查而未偵查”的案件。然而，是否“需要由人民檢察院直接受理”，由誰來判斷，目前也不明確。檢察機關作為機動偵查權的行使主體，理應是判斷主體之一。同時，公安機關往往是最先接觸上述案件的主體，也是“需要由人民檢察院直接受理”的判斷主體。

（二）機動偵查權現狀解析

近年來，全國檢察機關以“高質效辦好每一個案件”為基本價值追求，穩步推進檢察偵查業務，沉睡的機動偵查職能得以逐步“激活”。盡管機動偵查已取得初步成效，但仍面臨適用難、啟動難、資源配置不足等運行困境。

1.受理案件范圍模糊。機動偵查權啟動的五個要件中，“利用職權”“重大犯罪案件”“需要由人民檢察院直接受理”均無明確規定，導致司法實踐中對是否適用機動偵查往往難以作出準確的判斷。機動偵查程序如何啟動、與立案監督如何銜接，更是沒有明確的制度規范。受案范圍的模糊容易導致機動偵查應當啟動而不啟動或者對不符合適用條件的案件啟動機動偵查，不符合最高檢提出的“務必搞準、穩步推進”的檢察偵查工作發展理念。

2.線索發現移送困難。一是檢察機關主動發現線索方面。檢察機關通常是在立案監督和偵查活動監督中，通過審查公安機關呈遞的偵查卷宗材料發現機動偵查案件線索，具有明顯的滯后性、被動性。“案卷雖然是科層式司法機構的重要工作方式，但不能寄望于偵查機關自己裝訂的案卷反映自己的非法行為”。［4］這種單純的書面審查的形式導致檢察機關難以及時發現案件線索，更遑論開展機動偵查。二是其他單位移交線索方面。目前檢察機關與公安機關、監察機關等單位尚未形成機動偵查案件線索暢通移交的局面。案件線索移交機制尚未建立。由于機動偵查受案范圍及啟動條件認定上的困難，其他單位即使掌握案件線索也很難意識到案件符合機動偵查的適用情形，且與檢方信息不對稱，導致可能適用機動偵查的案件線索很難移送到檢察機關。

3.偵查資源相對匱乏。近日，最高檢正式掛牌成立“檢察偵查廳”，體現了對檢察偵查工作的高度重視，對于機動偵查制度的激活無疑將起到積極的推動作用，但當下檢察機關履行偵查職能在人才隊伍、手段措施等方面仍然存在短板。一是人員配備上，由于偵查業務長期未得到充分重視，無論是自行偵查案件還是機動偵查案件，辦案數量和規模均明顯偏少，檢察偵查人才儲備不足，專業化程度不夠，崗位練兵不多，辦案經驗欠缺。二是偵查手段上，現行刑事訴訟法將檢察機關開展技術偵查措施的范圍進行限定，與同樣具有偵查權的公安機關相比，檢察機關履行機動偵查權的技術支撐明顯不足。三是信息化建設上，檢察偵查面臨犯罪態勢復雜化的巨大挑戰，傳統的偵查模式已難以完成檢察偵查工作任務，檢察機關偵查信息化建設亟須加快推進。

三、新形勢下機動偵查權制度完善路徑

作為一種非常態化的偵查權，機動偵查權一般處于“備而不用”的狀態，但其補充性、替代性決定了在特殊情況下其成為法律監督的重要手段。基于機動偵查權的運行現狀檢視，有必要進一步完善機動偵查權制度機制，推動機動偵查權正確有效行使。

（一）明確機動偵查的受案范圍、啟動條件及銜接辦法

如前所述，《刑事訴訟法》《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僅對機動偵查權作出了原則性規定，“利用職權”的內涵和外延不明、“重大犯罪案件”的界定標準不清、“需要由人民檢察院直接受理”的具體情形和判斷主體不詳，給機動偵查權留下較大的解釋空間，理論界和實務界圍繞這些問題存在很大的爭議。因此，建議最高檢會同公安部，對機動偵查的受案范圍、啟動條件及檢警工作銜接辦法進行明確規定，以消除多方爭議，規范工作流程。對于法定啟動機動偵查權的案件，公安機關應給予協作配合，不得采用提級管轄或指定管轄的方式阻斷機動偵查權的行使。對于管轄有爭議的案件，公安機關、檢察機關可就焦點問題召開聯席會議，層報至省級以上人民檢察院決定是否啟動機動偵查。

（二）以強化監督為導向推行續行偵查模式

根據機動偵查權的行使理由，可分為續行偵查模式與徑行偵查模式［5］，在續行偵查模式中，檢察機關只有在公安機關消極履職或“出錯”時，出于法律監督的制約與訴訟程序的補救需要，接管公安機關行使偵查權。而在徑行偵查模式中，通常要求檢察機關在檢警關系中處于較為強勢的地位，行使偵查權并不需要考慮其他機關“出錯”，在其他機關也同時具備管轄權時直接行使機動偵查權。檢察機關應將著眼點放在續行偵查模式的有效推行上，相較徑行偵查模式而言，續行偵查模式以“糾錯”為切入點，更能體現檢察機關作為國家法律監督機關的憲法定位，對整個訴訟階段的順利推進起到保障作用，有利于提升司法機關整體公信力。

（三）發揮偵查監督與協作配合辦公室發現挖掘案件線索的作用

從以往的司法實踐來看，機動偵查案件線索更多地來源于檢察機關立案監督和偵查活動監督，獲取案件線索具有滯后性，在一定程度上延誤了調查取證的最佳時機。偵查監督與協作配合辦公室的設立，有助于檢察機關在案件受理之初就能夠與公安機關同步掌握相關案件信息，實現立案監督、偵查活動監督和檢警協作關口前移。為此，檢察機關應當選任辦案經驗豐富、業務能力過硬、協調能力強的檢察人員派駐偵查監督與協作配合辦公室，充分運用檢警信息平臺數據優勢，發現和挖掘機動偵查案件線索。

（四）強化檢察偵查一體化建設

檢察偵查一體化是檢察一體化履職在偵查工作中的具體體現。要確保機動偵查權穩步運行，檢察機關作為法定偵查主體必須不斷強化自身建設，充分發揮最高檢檢察偵查廳在業務指導和資源整合方面的作用，不斷提升偵查能力。具體而言，在機構設置上，目前已有28個省級人民檢察院和部分設區的市一級人民檢察院設立了專門負責開展檢察偵查工作的部門，在此基礎上，應當進一步加大全國范圍內設區的市以上人民檢察院檢察偵查部門“單設”的步伐，有條件的基層人民檢察院亦可以探索建立專門部門承擔上述職能，推動機動偵查工作向專業化、系統化方向邁進。在人員配置上，檢察偵查人員必須具有較強的偵查能力。在內部發掘具備豐富偵查經驗的檢察干警并開展業務培訓，同時可探索交流引進公安機關人員及公安院校、法學高校的偵查專業人才，打造德才并舉的檢察偵查隊伍。發揮省、市級人民檢察院的專業指導作用，搭建全省、全市檢察偵查人才庫，實現對偵查力量的專業化管理、資源化配置，不斷增強檢察偵查效能。在資源保障上，一方面建議在立法上適當擴大檢察機關技術偵查措施，另一方面加大檢察機關信息化建設，以適應疑難復雜情況下偵查工作的需要。

（五）完善機動偵查的監督制約機制

機動偵查目前尚處于初步實踐階段，為保障偵查權的規范行使，對其監督制約十分必要，為此，必須設置相應的監督程序。例如，設區的市一級人民檢察院辦理機動偵查案件時，若需逮捕犯罪嫌疑人，應當報上一級人民檢察院批準決定。上一級人民檢察院在審查逮捕時，應當嚴格把握證據標準，審慎評估逮捕必要性，同時對偵查活動是否合法進行監督，及時糾正偵查活動中的違法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