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史君墓石堂建筑問題探析

中圖分類號：K87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4110(2025)08(b)-0042-05

An Analysis of the Stone Hall Architecture of Shijun's Tomb in the Northern Zhou Dynasty

XIN Long， ZHAO Jin (Xi'anInstitute ofCultural Heritage ConservationARchaeology，Xi'an Shaanxi，71Oo，China)

Abstract:ShiJun'sTomboftheNorthern ZhouDynastyexcavatedin2OO3bytheXi'anInstituteofCultural HeritageConservation Archaeologyat Jingshang Vilage eastofthe Daming Palace sitein Weiyang District，is aSogdian tomb belonging to Shi Jun， whoheldthepositionofLiangzhouSabao(aSogdiancommunityleader)during theNorthern Zhouperiod.ThemostsignificantacademicdiscoveryistheShiJunStoneHallwithintheburialchamber—asingle-eavehip-and-gablerofhallstylestonestructure imitatingwoodenarchitecture.Testonehallfacessouth，measuringfivebayswideandtreebaysdep.Itconsistsofnineteestone slabsdividedintothreesections:thehip-gableroofatthetop，wallpanelsinthemiddle，andabaseatthebottm.Astonedoris locatedontheouhewallprovidingisigtitohonemporarydordsig，chomprsesalinteldoorfrae，tolnd doorleaf，withdoorsudsrngedontdoorleaf.TisstonehallisanuthnticepresetationofortheDyastiesacitectural style.ThroughacomparativeanalysisofthearchitecturalstylesfoundintheNorthernDynasties‘cavetemplesandmuralswiththe physicalbuildingsoftheSuiandTangdynasties，itbecomesevidentthatteNortheZhouStoneHallemergedduringatrasitional period that bridged the preceding and succeeding eras.

KeyWords: Shijun's TomboftheNorthern ZhouDynasty;Sgdians; StonehallofShijun's tomb; Stonehallarchitecture;Imitation wood structure;Architectural of the Northern Dynasties

2003年，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所在西安市未央區大明宮井上村東發掘了一座北周時期粟特人的墓葬。墓葬中有“大周涼州薩保史君\"和“君諱口口□，史國人也，本居西域\"的漢文銘刻，學術界稱之為史君墓。該墓葬為長斜坡土洞墓，坐北朝南，由墓道、天井、過洞、甬道和墓室等幾部分構成。出土器物有金戒指、金幣和金耳環等。葬具中引人注目的是一座單檐歇山頂殿堂仿木結構石堂。

史君墓石堂的發現具有兩方面意義：第一，以往學界都習慣將北朝至隋代墓葬中發現的石質仿木結構殿堂式建筑稱為“房形石槨”，而史君墓中“大周涼州薩保史君石堂”自銘，為它提供了正式名稱。第二，由于我國沒有唐代以前的地面木構建筑保存下來，對于北朝時期的建筑，只能通過文獻記載，石窟寺，墓葬出土的陶制建筑模型、石葬具的石質仿木結構建筑及石刻，繪畫中的建筑進行研究。而史君墓中出土的這件石堂，建筑結構完整，直觀地反映了北朝的建筑形制。

1建筑結構與形制

史君墓石堂屬于單檐歇山頂殿堂仿木結構，坐北朝南，面闊五間、進深三間。長 250cm ，寬 156cm 通高 158cm 。石堂由19塊石材組成，分為上部的歇山頂、中部的墻板和下部的基座(廊臺)。其中，頂部由5塊石材拼合而成，四壁由12塊石板構成，基座由兩塊石板拼合而成，各石板兩側、石板與基座之間以榫卯相連。雕鑿出歇山頂、立柱、斗拱、額枋、石門及破子榻窗等建筑構件(見圖1)

歇山頂，由5塊石材拼合組成。屋頂由一塊整石雕刻而成(內部有明顯的鑿刻痕跡)，下部由4塊石材縱向順排組合，置于槨身上方。四周出檐，有1條正脊、4條垂脊和4條戧脊。正脊兩端有圓形蓮花紋瓦當，無脊獸或鷗尾。標頭東西兩側各置蓮花紋瓦當11個，以“人\"字形排列。山面有搏風板，飾懸魚，均施紅彩。南北屋面各有筒瓦32列，東西各有19列，下接蓮花紋瓦當。

斗拱，共有14組，柱頭用一斗三升重拱，在斗拱之間補間輔作凹曲線形人字拱，拱尾較長，不上翻位于柱頭上端有兩根額枋，額枋間有蜀柱支撐。四壁斗拱基本相同。

石門，由門楣、門扉、門框和門檻組成。門楣為一長方形石塊，長 88cm. 寬 21cm. 厚 8cm 。兩扇門扉對稱，原各有鐵質鋪首門環，已殘佚，僅存兩孔。門外側有凸起的乳釘，上下共4排，每排4釘。門扉高 134cm 、寬 59cm 厚 9cm 門兩側刻有寬 3cm 的門框。石門下門檻有臺階，長 86cm 、寬 20cm 高 15cm 。

破子榻窗，兩再次間正中各有一扇，結構相同，窗高 29cm 寬 25cm 。窗上各有直8根，橫截面為三角形，尖端朝外，寬 1cm 。

廊臺，由2塊長方形石板橫向拼合而成。東西長250cm. 寬 156cm. 厚 16cm ，南面石板寬 88cm ，北面石板寬 68cm 。

2石堂建筑的幾個相關問題初探

2.1 關于歇山頂

史君墓石堂的頂部屬于單檐歇山頂。歇山頂，漢代已出現，但數量極少，僅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明器、四川牧馬山地區出土的陶制建筑模型，“當時的歇山頂是由中央的懸山頂和周圍的單庇頂組合而成，其結構在最初結合時，自然在兩者之間形成一個臺階，成為上下兩疊形式\"2]

北魏時期，云岡石窟未見歇山頂，龍門石窟古陽洞和路洞有數例，西魏僅敦煌285窟有兩例。而北周時期，“敦煌壁畫第296窟共繪屋頂66個，作歇山式的就有35個，占一半以上\"4。西安北郊出土的安伽墓正面屏風第三幅居家宴飲圖中，有一歇山頂亭子；康業墓也有一歇山頂建筑。

圖1史君墓石堂正面(南壁)

這似乎說明，歇山頂建筑雖起源于漢，但北魏、西魏時期并未普遍采用，直至北周以后才大量出現，北朝晚期歇山頂廣泛普及。史君墓石堂建造成歇山頂，既反映了粟特人的漢化，也是這一趨勢的體現后來，隋代虞弘墓石槨頂為歇山頂，李靜訓墓石槨也為歇山頂建筑。

我國現存唐代木構建筑僅存四座：五臺山南禪寺，建于唐德宗建中三年(782 年);芮城縣廣仁王廟，建于唐文宗太和五年(831年)；佛光寺，建于唐宣宗大中十一年(857年)；平順縣天臺庵，始建于唐天祐四年(907年)或唐天成四年(929年)。除佛光寺外，三座均為歇山頂建筑。日本奈良法隆寺金堂，建于672年，亦為歇山頂建筑。這表明歇山頂已成為我國古建筑屋頂構造的主要形式之一，被廣泛采用，并傳到日本。

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漢代明器、四川牧馬山出土的東漢陶制建筑模型，均為兩段式，從脊部到檐部瓦面跌落一次，上下屋面相差一個筒瓦的厚度。上下兩段屋面的坡度不同，脊(上)部坡度大，檐(下)部坡度小，檐部上反。楊鴻勛先生認為：這應是當時高級建筑所采用的早期\"反宇\"屋蓋的樣式。而隋代虞弘墓石槨、李靜訓墓石槨、唐代南禪寺、佛光寺、天臺庵、廣仁王廟均為凹曲屋面，不分段，筒瓦自然相接，坡度自脊至檐逐漸變小。可見史君墓屋面正是上述兩種屋面的過渡，雖分為兩段，但屋面凹曲，筒瓦相接，上下兩段坡度無明顯區分。

2.2關于斗拱

史君墓斗拱(見圖2)不出挑，疊用兩層一斗三升托檐底，這種形制早在北魏時期龍門石窟古陽洞(見圖3)就有發現，可見是北朝時期常用的鋪作結構，應是“斗拱成熟期以前形制尚未規范化的表現”

圖2史君墓石堂斗拱

此外，史君墓石堂上的斗拱有兩點問題還值得我們注意：

圖3洛陽龍門石窟古陽洞斗拱

一是史君墓盧斗上同時接斗拱和額枋，在真實的木結構建筑中是不可能存在的。這應該是為了照顧浮雕畫面，將兩層額枋整體上移造成的。可參看南禪寺大殿建筑結構(見圖4)。

二是斗拱轉角無斜拱支向檐角，在真實的木結構建筑中，會因受力不平衡向內塌陷，應該是受石材限制，省略斜拱造成的，山西大同云岡1窟也出現這種情況。現實中的建筑轉角，可參考南禪寺大殿。對比可知，這是受石材所限的石刻建筑的普遍現象。因此，史君墓石堂建筑雖能反映北周時期建筑的特點，但并不是完全的復制，受各種因素影響，有一定變形

2.3 關于人字拱

人字拱是南北朝時期特有的一種建筑標志，因兩拱斜向立于兩柱斗拱之間，外形酷似“人\"字而得名。史君墓石堂也有人字拱，其中北壁和南壁五座，西壁和東壁三座(見圖5)。在石刻和壁畫中，常見的北朝人字拱大都由直線斜桿組成(見圖6。而史君墓人字拱為凹曲線形，拱尾不上翻，屬于特殊情況。除此之外，甘肅天水麥積山5窟(見圖7）、安伽墓石榻正面浮雕第3幅(見圖8)等幾例與史君墓人字拱類似，也為凹曲線形。

圖4南禪寺大殿的斗拱和額枋

圖5史君墓石堂上的人字拱

雙果

太

圖6北朝時期常見斗拱

北朝到隋，人字拱由直線斜桿發展成為凹曲線形。隋代以后，人字拱大多作凹曲線形，有的甚至將拱尾拖得很長或上翻，如圖9大雁塔門楣石刻人字拱。安伽墓石榻正面浮雕第6幅歇山頂建筑人字拱為直線斜桿(見圖10)，第3幅為凹曲線形，但凹曲較淺，拱尾不上翻。可見，這個時期兩種人字拱同時存在。

史君墓、麥積山5窟與安伽墓石榻正面浮雕第3幅年代相近，形制相同，均處在北周晚期，不屬于北朝最常見的直線斜桿，與隋代長拱尾上翻的形狀又有所區別。因此，此種形制應是北朝直線人字拱向隋代曲線人字拱發展的過渡。

2.4 石門與門釘

史君墓石堂有石門一座，位于南壁。通過這座石門可見當時版門形制，由門楣、門框、門檻、門扉組成，門扉上排列有門釘。關于版門，最早見于一件西周獸足方鬲，在方鬲下部正面設雙扇版門，門扉劃分為上下二格，有門把手，無鋪首、門釘。可見，版門已應用于西周時期建筑。故宮博物院藏戰國時期采桑獵竊腹部鑄刻的“宮室圖”，雙扇開閉，門扉劃分為上下二格，有門額、門框、門扉，無鋪首、門釘。

漢代版門更加普遍，除具前代的特點外，門扉上多飾鋪首。門扇上有獸首銜環，稱鋪首。明清所常見之門制，大體至漢代已形成矣。\"北魏寧懋石室有版門，版門上可見門釘。李靜訓墓、李壽墓、楊思勖墓、貞順皇后敬陵石槨門形制結構均與史君墓相似。唐代“敦煌壁畫中的屋門統為版門，有門釘、鋪首”。

圖8安伽墓正面浮雕第3幅人字拱

圖10安伽墓正面浮雕第6幅人字拱

魏晉隋唐時期門釘數目與等級尚無制度上的對應。史君墓中除卻石堂石門外，甬道還有石封門一座，用以劃分區域。但兩座門的門釘數量不同。北魏楊衒之《洛陽伽藍記》記永寧寺佛塔“四面，面有三戶六窗，戶皆朱漆門扉上有五行金釘，其十二門二十四扇，合有五千四百枚”。可見，每扇門門釘5排，每排9釘。安伽墓石門每扇門釘3排，每排6釘。隋虞弘墓石槨石門僅剩半扇，從殘留的半扇復原著，每扇門釘3排，每排3釘。李靜訓墓石槨石門每扇門釘5排，每排5釘，“但中央近門縫處的一枚門釘為門環所替代，所以每扇僅有24釘\"。唐代五臺山佛光寺大殿中門每扇5排，每排11釘[8]。

圖7天水麥積山5窟的人字拱

圖9大雁塔門楣石刻人字拱

2.5 直窗

史君墓石堂正面兩再次間各有一直根窗。直柅窗，是我國古代窗最主要的形式之一，制作相對簡單，堅固，但固定形態不能開啟，光線較暗。目前，最早的出土直柅窗見于漢代，實際出現可能更早。彭山崖墓中有一處，四川內江漢代崖墓、徐州漢墓也有出現。北朝時期，河南洛陽出王北魏寧懋石室，佛光寺祖師塔、河南沁陽東魏造像碑石刻，均出現直根窗。

隋唐時期，高等級墓葬出土石槨多刻直榻窗，如李靜訓墓、楊思勖墓、貞順皇后敬陵等，敦煌佛爺廟灣盛唐磚墓也刻有直榻窗。唐代繪畫中，敦煌壁畫中的窗均為直柅窗，唐懿德太子墓壁畫所見亦為直根窗0]

史君墓兩窗榻條橫截面為三角形，尖端向外。梁思成注釋的《營造法式》說明：“破子靈窗的靈子是將斷面正方形的木條，斜角破開成兩根斷面作等腰三角形的柅子\"。因此，史君墓窗屬于破子榻窗，敦煌佛爺廟灣盛唐磚墓直柅窗亦為破子柅窗。李靜訓墓、楊思勖墓、敬陵石槨窗直斷面方形，為直窗，但不是破子靈窗。

3 結束語

北朝仿木結構房形石葬具存世較少，除史君墓中出土的這一件外，迄今至少還有9件，分別為山西大同陽高北魏尉遲定洲墓中的一件、山西大同曹夫樓村北魏宋紹祖墓中的一件、大同智家堡村附近發現的四座北魏“石槨墓”的四件、大同云波路發現的北魏墓中的一件、河南洛陽的北齊寧懋墓中的一件、國家博物館收藏的一件(屬北朝)。這些建筑時代上涵蓋了北魏、北齊和北周，以往它們被稱為“房形石槨\"(或宮殿形石槨)，2003年史君墓的發掘，讓部分學者認為這些建筑應該被統一定名為“石堂”。

史君墓石堂，建筑結構完整。其分為兩段但坡度逐漸變小的歇山頂、稍有彎曲但尾部并未上翹的人字形拱，表現出北朝至隋唐建筑過渡時期的特點，它們與史君墓石堂版門、破子榻窗及疊用兩層一斗三升的斗拱一起，直觀地反映出北周時期的建筑形制。

雖然史君墓石堂上的浮雕有相當多的粟特文化題材，但石堂外形卻是純正的漢式。對于墓主史君來說，石堂的修造，不單是自己身后安享極樂世界的保證，也是在華外族利用和發展中國地域傳統，積極順應漢化潮流的表現，反映出中西方文化的交融特色。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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