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北腹地有個瓦古鎮。當地四座大山合攏形成山窩,它就坐落在窩底,道路崎嶇,信息閉塞,是塊艱澀之地。偏是那兒,住著以甄姓為主的家族,人口稠密,交易繁榮。
瓦古鎮破舊凌亂。主街貫穿南北,兩邊分布一些房屋。房屋使人聯想到老頭的牙齒,東倒西歪,此缺彼豁。站在鎮北留槐山頂部俯瞰,瓦古鎮結構如同印刷模糊、筆畫錯齒的“非”字。
鎮里居民多姓甄,世輩挖骨為生。他們吃穿落后時代一截。別小瞧,人家腰里有貨。手指隨便伸進衣兜,摳出一塊龍骨來,能當錢使,能當貨賣。
原來瓦古鎮盛產古生物化石。當地人統稱龍骨。那些鎮子周圍的山,特別是留槐山,蘊藏豐富的龍骨。刨開那紅褐色膠土,輕易就能尋得一塊患有蹄叉炎的三趾馬腳掌龍骨,或者線條稠密、帶有蜜蜂圖案的野花龍骨。
龍骨藥用價值高,需求旺盛。甄姓人踩準這步棋,經年倒騰,人財兩旺,成為主導本地龍骨產業的最大勢力,控制盜采、品相、定價、銷售環節。同一天,鎮里龍骨交易額是主糧十倍。
鎮政府歷年打擊盜采龍骨分子。派出所為此付出代價。單所長一職,在盜采猖獗時,曾創下兩年連換七任的記錄。其中兩任獻出生命,三任致殘,兩任工作不力調離崗位。
打擊之下,甄姓人會蟄伏一陣子。一旦骨價溢漲,他們便會重新抄家伙挖骨,將法律后果丟到九霄云外。瓦古鎮民警工作壓力重大。
十天前,郭保安上任瓦古鎮派出所所長。車進院子,指導員梁棟立即迎上去開門:“保安,終于來了。”梁棟年長,與郭保安的哥哥郭保全曾經是同事,又與郭保安同屬公安系統,相識已久,所以見面直呼名字:“有重要工作向你匯報。先去我辦公室坐坐?”
“這么急嗎?”郭保安問。
“等你拿主意呢!”梁棟說。
梁棟告訴郭保安一條重要情報。內容是說甄世懷放話他在留槐山探得一處超級龍礦,里面可能蘊藏懷孕猛犸象化石。骨販子搖過價,完整挖出,其價值起跳一億。消息在鎮里瘋傳,提吊人們的貪念,之前壓下去的盜骨勢頭隨時可能反彈。鎮里領導發話,要求派出所盡快查明真相,當面匯報。
“甄世懷說句話,眾人就信?”郭保安說。
“對啊,真信。”梁棟緊接著補充一通甄世懷的情況。
那甄世懷是當地盜骨團伙頭領。他八歲入行,跟爺爺甄云厚學手。十二歲嶄露頭角,給父親甄乃則打下手。二十歲獨當一面,自己組隊單干。摸爬滾打幾十年,練就一門高超的探礦技術。他是眾多盜骨團伙的相礦師傅。整個盜骨圈的人都指他吃飯。
“他家還有哪些人?”郭保安問。
“如今光棍一個,”梁棟說,“十年前妻子女兒都在,日子過得忽深忽淺。女兒胎帶羊角風,花重金求治,病沒治好,積蓄散出十之八九,落得人財兩折。接著發生你哥的事,被判監禁十年。期間,妻子帶女兒離村,再無音訊。一個月前,甄世懷刑滿釋放。”
“依你看,他放超級龍骨的風,意圖是啥?”郭保安問梁棟。
“依我看,先安頓你,下來再說,”梁棟帶路,領郭保安熟悉環境,“這是你的辦公室。”
郭保安知道甄世懷大體情況。十年前,他哥郭保全就是在追捕甄世懷過程中犧牲的。郭保安上任瓦古鎮派出所所長,其中一個目的,就是為兄長郭保全扳回某些東西。
第二天早晨,郭保安召集全體民警開會,研究超級龍骨流言真假。多數民警認為超級龍骨存在的可能性為零。理由是留槐山早被鏤空,沒有包藏龍骨的余地。一定是甄世懷玩聲東擊西的把戲。
梁棟態度謹慎。“幾位說得沒錯,但是,請大家思考,甄世懷是什么樣的人?”他手指自己太陽穴轉圈,“陰險、狡詐、兇狠、歹毒。他是相礦師傅,當年會不會留后手,隱瞞礦訊,供自己團伙盜采呢?”
“既然隱瞞,現在又何必散布?”一位民警說。
“招兵買馬。他剛刑滿釋放,需要一個理由拉攏力量,重操舊業。”梁棟說。
值班民警李帥推開會議室門,神色慌張:“報告!”
“什么事?”郭保安問。
“甄世懷一伙人,去留槐山挖超級龍骨了。”李帥說。
郭保安手拍桌面,“騰”地站起:“全體民警,立即穿戴裝備,五分鐘后院前集合,去留槐山抓捕嫌疑人。”
“保安,”梁棟走向郭保安,雙手連續按壓,“不對勁,我再問問情況。”轉過頭問李帥:“哪來的消息?”
“舉報電話。”李帥說。
“舉報內容是啥?”梁棟問。
“說甄世懷帶一伙人去留槐山挖超級龍骨。”李帥說。
“電話來自哪里?”梁棟問。
“外地陌生號碼。”李帥說。
“舉報人什么口音?”梁棟問。
“本地口音。”李帥說。
“外地號碼本地口音,嘶!”梁棟回過頭,鎖眉凝目,“保安,依我看先核實舉報人,然后行動。”
“黃花菜都涼了,”郭保安離開座位,走出會議室,“五分鐘后集合。”
郭保安恨不得立刻抓住甄世懷,坐實盜采古生物化石罪名,再判他個十年刑期,以彌補他痛失手足之憾。十年前,瓦古鎮派出所所長郭保全帶領民警,將甄世懷父子堵進留槐山礦洞,分路包抄抓捕二人。
甄世懷的父親甄乃則護子心切,揮鎬頭擊打洞壁吸引警力,同時催促甄世懷尋岔洞逃跑,結果洞體松動垮塌,將其埋得嚴嚴實實。甄世懷解救父親無望,揮淚逃跑。郭保全發現甄世懷竄入岔洞,隨即追上去。兩人在洞外一處懸崖邊殊死搏斗。甄世懷身強體壯越斗越狠。郭保全漸落下風,趁隙拔出腰間手銬,鎖住甄世懷一條胳膊,決心將其拿下。甄世懷竭力搏斗,擺脫抓捕。他瞅準時機,將郭保全一腳蹬下懸崖,自己跟著滑向崖畔,左腳本能勾住一棵枯樹,身體才停止移動。剎那間,劇烈疼痛撕扯左臂,刺擊肌膚。彼時,他終于發現左腕卡著手銬,而且承擔同樣卡住手腕、懸在崖下的郭保全的重量。生死時刻,甄世懷摸出腰間剔骨刀,瘋狂剁砍左腕,直至骨肉斷裂。郭保全墜崖,傳出撞擊聲音,濺飛眾多野鳥走獸,甄世懷才松脫刀把昏死過去。
郭保全壯烈犧牲,甄世懷卻茍活于世。法庭上,甄世懷堅稱自己無意殺人,只是想著兩死不如一亡,才選擇砍腕保命。法官最終判他十年監禁。郭保全死,甄世懷活。郭保安難以接受,十年過去仍難以釋懷。
郭保安開車,載四位民警駛向留槐山。汽車沿土路疾馳,扯出滾滾黃塵,彌漫成網。行至山麓,副駕位梁棟手指右前方,說:“減速減速,前面停。”
梁棟手指方向,一條肩寬腸子路撇進右方山溝,左右彎曲,消失在山脊處。民警們走進山溝,沿腸子路行進。山溝內陰涼靜謐,偶爾傳出野物啼鳴、草木騷動之聲。溝兩邊,留槐山余脈鼓凸,擁擠連續。
余脈特征顯著。土壤以膠土為根,色赤,皸裂,裸露,吸水黏滑,逢旱則硬。膠土表面附著黃土,松軟樸素,生長花草樹木。膠土排斥植物,眼見的,只有枸杞可生長其上。瓦古鎮一帶的山都類似,膠土占據九成體積。
膠土蘊藏龍礦。當地人都知道那個秘密。甄世懷接甄云厚甄乃則親授,知道更多。那是他有次酒后囈語,堂弟甄涼聽到的。他說:“膠土本是黃土,龍血腌染,龍油沁浸,變成膠土。膠土是古生物的血肉依托,遺骨鋪蓋。膠土蘊藏龍骨,原因便在其中。膠土色越赤,質越膩,散發腥臭,挖吧,其中必有上等龍骨。”
甄世懷一伙騎摩托進山。車輪軋下的印記,與腳印、煙頭、尿液沖成的凹窩,接力指引民警到達溝掌山腳。山腳處生長一棵枸杞。凌亂的腳印延伸到那里斷頭。郭保安撥枸杞棵子,“呲溜”竄走一只斷尾壁虎,接著,一個腰粗的洞口顯露出來。
郭保安解執勤腰帶,手一揮說:“所有人,帶手電甩棍,隨我進洞。”
“保安,”梁棟說,“離此地一里,有大一點的洞,要不我們從那里進?反正里面是通的。”
“指導員,你也是刑警出身,順藤摸瓜的捂人原則還記得吧?”郭保安清理洞口處枸杞枝條,“甄世懷能從這里進,我們也能。我打頭,你們跟進。”
留槐山內部,礦洞交織,山體鏤空,是一個遺棄已久的礦區。礦區主洞寬敞高大,呈“S”形走勢,兩肋輻射眾多岔洞、小洞、毛細洞。主洞盡頭處,有兩個黃土洞,其中一個坍塌,仍埋著甄乃則的尸骨。另一個完好如初,里面光線昏暗,人影幢幢,叫喊聲、碰撞聲、咳嗽聲此起彼伏。甄世懷正指揮一伙人搭建頂撐。
頂撐是人工搭建的木架,用來支撐洞體頂部,防止落土傷人。不過甄世懷搭建頂撐,目的正是殺人,目標就是趕去抓他的郭保安。
原來甄世懷有一本舊賬算到郭保安頭上。他認為十年前那次較量,郭保全害父親甄乃則命喪黃土,自己痛失左手,背負牢獄之災,妻女下落不明。可謂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他聽說郭保全的弟弟郭保安來瓦古鎮任派出所所長,心頭立馬生出一條毒計。他決定除掉郭保安,來抵償郭保全的欠債。更進一步,為今后道路清除障礙。他提前散布謠言,布置陷阱,然后指使團伙成員打舉報電話,引誘郭保安上鉤,實現目的。
“麻利,”甄世懷踢一個團伙成員的腿彎,“別磨磨唧唧,麻利端土!”
二當家甄涼正往頂撐木板下面的栓子系繩扣。栓子控制頂撐木板,一旦拉動,木板立刻向下打開,同時,落土傾砸地面。甄世懷計劃,郭保安一旦行至頂撐下方,立刻拉動繩子,觸發機關,一舉置其于死地。
甄涼是甄世懷的堂弟,瘦弱憂郁,詭計多端。他之前是伙頭,甄世懷回歸,重新掌控團伙,將他擠為二當家。他心情失落,消極應付甄世懷遣派。
他系好繩扣,提另一頭走向甄世懷。
甄世懷“叭叭”抽煙,煙頭紅光時顯時沉。“怎樣?有沒有把握?”
甄涼表情遲滯,目光猶豫:“哥,非得干嗎?”
甄世懷沖出暗影,雙手抓住甄涼肩頭搖晃:“你搞啥,能干明白不?”
甄涼說:“哥,害你的人是郭保全,不關郭保安的事。”
“要你教我?”甄世懷抬手扇甄涼一個耳光,“死人欠賬活人還。今天必須弄死郭保安,給我爹陪葬,能干明白不?”
“能。”甄涼避開甄世懷的目光,轉身去布置繩子。
“等一下,”甄世懷掏出煙盒,抽出一支扔給甄涼,接著點火,“干成這件事,我扶你當掌柜。”
甄涼遲疑片刻,連忙就火,嘴唇扇得“叭叭”響:“哥,我當掌柜,你干啥?”
“我走。去找你嫂子,還有苗苗,”甄世懷補充,“永遠離開瓦古鎮。”
“哥,聽你的,”甄涼扔掉煙頭,“弄死姓郭的那小子。”
郭保安蛄蛹身體爬行十多米,洞體逐漸變粗,出現分岔。他讓民警蹲坐休息,自己前出偵查。他擅長追蹤線索,分析態勢,特別是鼻子,尖到可以捕捉微小的氣息差異。他嗅洞內殘留氣息,判斷出甄世懷一伙是六個人。
行至一條岔洞,郭保安隱約聽得蚊鳴聲。梁棟也聽到了,說那是發電機工作聲。盜骨分子利用電機掘洞,效率翻倍提升。洞壁那些整齊發白的道道,就是電錘捶土留下的痕跡。
走完岔洞,一拐彎,空間豁然擴大,手電光瞬間跌出老遠,發電機轟鳴聲清晰可聞。“到主洞了,”郭保安低聲發令,“關手電筒,循聲摸進。”
經過兩個彎道,民警們悄然摸到黃土洞洞口。郭保安指揮民警分組蟄伏,伺機行動。洞內,甄世懷一伙人正布置陷阱,有的搭架,有的端土。甄涼站在頂撐附近,指揮團伙成員往頂撐填土。
郭保安清點人數,發現洞內只有五人,決定抵近偵察,找出最后一人。他雙手撐地,匍匐前進,猛不防,手指誤按手電筒開關,一束強光投入洞內。
“誰?”甄世懷喊。
“行動!”郭保安當機立斷,帶領民警沖進洞內,“警察,不許動!”
甄世懷聽到“警察”二字,打個冷瘆,意外警察之神速,隨之推旁邊的甄涼:“快!拉繩。”
甄涼慌神,手忙腳亂撿起地上的繩頭向后猛拽,可是并未啟動機關。頂撐紋絲不動。原來頂撐架上的工人將繩子多打一個結,系住橫梁,防止觸動機關,前功盡棄。他們這一動作幫了民警大忙。
甄世懷見狀忙喊另外兩人拉繩,自己也上手幫忙。頂撐木架終于失去重心,搖搖晃晃倒向拉繩方向。
郭保安正要通過頂撐區域,突見眼前彈起一條繩子,直躥頭頂,立即命令:“撤退!有埋伏。”
頂撐撞擊洞體,伴隨斷裂的土方轟然倒塌。強勁氣流沖擊地面,洞內瞬間黯淡窒息,慘叫、干咳、呻吟、求救聲,此起彼伏。
甄世懷跌倒在地。他調整呼吸,消化大仇得報的快意。他托墻站起,摸一把面部灰塵,觀察頂撐方向動靜。“哼哼!”他冷笑,滿意,轉身摸入岔洞跑路。
事故造成兩死兩傷。郭保安掩護民警撤退,耽擱數秒,被土方咬住雙腿,受點皮外傷。頂撐架上兩名團伙成員當場摔死。甄涼命大,縮在兩個死人縫隙處存活下來。
民警將郭保安和甄涼送樺縣人民醫院治療。期間,李帥突擊審問甄涼。梁棟帶領其他人追捕甄世懷和兩名團伙成員。郭保安待得心慌,當天晚上就下床活動,幫李帥審問甄涼。
甄涼肺器受創,病情比較嚴重,但可以躺著說話。他告訴郭保安,超級龍骨是徹頭徹尾的謊言。是甄世懷編造、投放、引誘郭保安咬鉤的餌料。包括舉報、印跡、黃土洞、頂撐,都是精心設計的索套。目的只有一個,牽引郭保安命喪黃泉。
郭保安聽得后背發涼。辦案十多年,頭一回讓犯罪分子牽住鼻子赴死,幸虧頂撐機關啟動失敗,若不然自己必死無疑,還得連累其他弟兄涉險。真危險哪!早聽梁棟的建議好了。
第二天上午,郭保安站在公安局局長辦公室門外猶豫。局長吳勝利找他談話,他得考慮如何應對。“進來。”辦公室傳出吳局長的聲音。
郭保安連忙扽扽衣襟,推門而入,見局長正打電話。“你來我辦公室一趟。”局長扣下聽筒,指一旁的沙發,“保安來了,坐,坐。”
局長端杯水,一瘸一拐走向郭保安,問:“聽說你腿傷了?”
郭保安躬身接杯,說:“皮外傷,習慣了。”
局長坐進旁邊沙發,點頭感慨:“不愧刑警隊出身,骨頭硬,干勁足。”他拍拍傷腿,說:“干工作有沖勁是對的,但是一味沖,必定出問題。我就是典型例子。當年擅闖毒窩抓人,結果右腿被刺七刀,落下終身殘疾。那次行動還打亂隊里部署,導致毒首逃掉,多年以后才將其捉拿歸案。”
“局長,這次辦理超級龍骨案,我有重大責任。”郭保安首先表態。
“這我知道。今天叫你來,主要告訴你兩件事,”局長伸出食指,“第一,學習。你現在是所長,得學習統籌管理能力。”又伸出中指:“第二,放下私念。你知道我的意思。你哥犧牲,我們都深感悲痛。這案子已經了結,當事人也承擔代價。以后辦案,杜絕摻雜私念,展現純潔正直的作風。”
“報告。”有人打報告。
“來得正好,給你請的老師來了,”局長讓出沙發,坐回辦公椅,“進來。”
一位扎馬尾辮、身著制服、手捧文件夾的女警款款走進辦公室:“局長,你找我?”
“是啊。請你來上上課。”局長指郭保安旁邊的沙發,“坐那,給郭所長講講超級龍骨案的進展。”
女警撇撇嘴,勉強照做。
女警叫薛梅梅,信息科干部,是郭保安的女朋友。之前因反對郭保安下基層任所長,兩人鬧別扭,一直僵著。
薛梅梅打開文件夾:“先說結論。根據我科追蹤信息,比對數據,得出超級龍骨存在的可能性為百分之九十。”
“不可能,”郭保安打斷匯報,“超級龍骨純屬謠言。”
“跟你說什么來著?”局長說郭保安,“學習。多聽少說。”
薛梅梅繼續匯報:“昨天上午至目前,幾個潛逃分子突然頻繁討論超級龍骨和挖掘計劃,并且支付了五筆挖掘設備訂單。”
郭保安的手機突然響鈴,李帥打來的。“喂?什么?”郭保安聽完電話,臉色煞白,“局長,甄涼逃跑了。”
甄涼住院期間安分老實。他妻子郝香突然跑去告訴他一條消息,他立馬跑掉了。
原來超級龍骨現世了。甄涼的弟弟甄熱,也就是潛逃犯之一,丟掉一塊手表,懷疑落在黃土洞,于是偷偷摸回留槐山尋找,結果他發現斷裂的洞壁處,露出炕大的膠土面,一個巨大的猛犸象頭骨凸出表面,凌空顯現。
甄熱扣下一塊膠土觀察,紅如雪,膩如脂,散發濃濃腥臭。“真是超級龍骨。媽的,服了甄世懷這老小子了。”甄熱興奮地扔掉膠土,離開礦洞。
他告訴另一個逃犯超級龍骨的秘密,拉攏對方一伙干,發大財。對方同意搭伙,但條件是必須請甄世懷當伙頭。甄熱堅持推甄涼。二人不歡而散。
甄熱指使嫂子郝香去醫院照顧甄涼,轉告超級龍骨的消息,并要甄涼快拿主意,防甄世懷搶先下手。
甄涼得到消息,輾轉難眠。他本來已經認命,無欲再爭名奪利,只要活著就行。但得知甄世懷或將獲得超級龍骨,他膩歪了,決定再搏一次,用實力奪取超級龍骨,挫敗甄世懷,重新坐上掌柜位子。于是他逃跑了。
甄世懷一直躲在郎鎮。朗鎮與瓦古鎮隔河相望,屬鄰省管轄。那里可進可退,相對安全。甄世懷計劃等風頭過去去南原,有人在那里見過他的妻女。折騰大半輩子,他累了,想守妻女過幾天安穩日子。
然而世事總是充滿變數,下一小時,他就不得不廢除計劃。妻子給他發去消息,內容是一串銀行賬號和幾行文字。妻子告訴他,女兒苗苗做手術,需要他打款二十萬。與此同時,另一個團伙成員找上門,告訴他超級龍骨現世,請他出手挖掘。
甄世懷正愁無錢,當場答應挖掘超級龍骨。來人走后,甄世懷撓腮苦思該如何面對甄涼,畢竟答應過對方收手退位的。當前,甄涼正暗中整合力量,伺機盜采超級龍骨,他總得想出個解決辦法。
民警已經掌握重要情況。吳局長派薛梅梅協助所里辦案,大大提升了工作效率。郭保安將警力分為三組:信息組、追捕組和防控組。所有民警各司其職,分頭行動。
超級龍骨的具體方位尚待破解。盜采分子非常狡猾,挖骨不談骨,捱到時間,有人帶路,跟著去目的地就是。薛梅梅動用所有偵查技術都未能獲取信息。
“怎么樣,有沒有發現?”郭保安走近薛梅梅辦公桌,遞上一個杯子,“喝點咖啡,提提神。”
薛梅梅看看時間——晚上十點,目光離開電腦屏幕,睨一眼杯子,說:“喝完繼續干唄。”
“不是,”郭保安放下杯子,拿出一瓶眼藥水,“我的意思是你休息休息,潤潤眼。”
“這還差不多,”薛梅梅抓走瓶子,“告訴你一個新情況,盜骨團伙可能即將盜采超級龍骨。”
“為什么?”郭保安說。
“他們在網上采購的挖掘設備都在郞鎮簽收,估計現在已經運回鎮里,”薛梅梅拉開抽屜,取出兩張紙,“這個給你。”
郭保安接住紙看,每張都印著照片和文字。“這是什么?”
“甄世懷的妻子王雪娥和女兒甄苗苗的資料。”薛梅梅說。
“這有什么用?”郭保安將紙隨手放到一邊。
“有用。你不做背景調查嗎?”薛梅梅拿起資料,重新遞給郭保安,“甄世懷雖然狠毒,但對家人非常貼心,特別是女兒苗苗,看得比他的命都重。我建議你好好研究一下資料,甄世懷的作案動機或許就在里邊。”
“是,”郭保安將資料裝進衣兜,“我回去研究。你忙吧,我走了。”
梁棟那時打去電話:“保安,甄世懷殺人了。”
“現場在哪?什么情況?”郭保安問。
“北街甄涼家,一死一傷,兇手甄世懷逃跑。”梁棟說。
“保護現場,我帶弟兄們過來,”郭保安又返回薛梅梅辦公室,說,“打電話報告縣局,請求支援。”
甄世懷徹底瘋狂了。他買通甄熱提供情報,掌握甄涼行蹤,計劃刺傷甄涼,趁警察處理案件,警力空虛間隙,去留槐山盜采超級龍骨,遠走高飛。
甄世懷實施刺殺計劃時出現意外。郝香拼命保護甄涼。甄世懷果斷更換目標,沖郝香腿部輕刺一刀,奪門而逃。不想郝香是個狠茬子,她飛速抓住甄世懷襠中之物,死攥不松,大喊救命。甄世懷情急之下對其連捅數刀,直至手松。甄涼舉菜刀反擊。甄世懷一個擋架逼得他踉蹌倒退,追過去再捅一刀,匆匆離去。甄涼抱著肚子,栽倒在地。
郭保安趕到案發現場時,郝香已經斷氣,甄涼縮在血泊中抽搐。郭保安蹲身觀察甄涼的傷情,問:“能說話嗎?”甄涼眼皮緩緩閉合,左手指郭保安的腳尖說:“留……”突然口涌血水,氣絕而亡。
郭保安順甄涼手指方向望去,留槐山遠遠矗立,他立即明白甄涼要說的是留槐山。甄世懷去了留槐山。超級龍骨就在留槐山。郭保安“騰”地站起,叫來梁棟,吩咐道:“甄世懷去留槐山挖超級龍骨去了。情況緊急,咱們分頭行動。我去抓甄世懷,你抓緊處理現場,然后封山鎖路,進洞支援我。”說完啟動警車疾馳而去。薛梅梅見狀,駕駛另一輛警車直追郭保安。
留槐山內,甄世懷站在斷壁下指揮甄熱和另一個同伙挖骨。“聽著,頭尾同時挖,”他說,“我們只有兩小時時間。”
甄熱說:“哥,時間太緊,挖散骨架就不值錢了。”
甄世懷說:“不值錢總比沒錢強,動手!”
另一個同伙說:“斷面缺少支撐會塌的。”
甄世懷踢那人一腳:“不冒險哪來浮財?干!”
同伙見甄世懷大動肝火,連忙揮镢鑿土。
“警察,不許動!”郭保安舉手電筒、握警棍逼進洞內。那兩個同伙被手電筒發出的爆閃照得直閉眼睛,聽到警告,乖乖舉手投降。甄世懷卻不知所終。
洞內礦燈突然熄滅,只剩郭保安的手電光柱撞來撞去。甄世懷悄然出現在郭保安身后,一個虎撲撞倒郭保安,提膝連擊郭保安的腹部、肋部,揮拳接連打擊頭部。
郭保安躲過一拳,右臂奮力一揮,警棍砸中甄世懷的后腦,發出“咚”的響聲。甄世懷身子前挺,頓住了。郭保安要是趁甄世懷發蒙再擊一棍,戰斗就結束了。他沒有,而是放下警棍取手銬。等他意識到對方左手缺失,手銬不起作用,甄世懷有了反擊的機會了。
甄世懷一個抱肘撞,再次撞倒郭保安。他奪走警棍、手電筒,扔向身后,又抽手銬,郭保安搶先扔掉。雙方隨即扭作一團肉搏,互相給拳踢腳,控制主動權。甄世懷雖然單臂,但擅長纏斗。他抓住郭保安右臂,反擰后背,用力一提,發出“嘎叭叭”脆響。
郭保安大叫一聲,瞬間失去戰斗力,癱軟倒地。甄世懷勝券在握,扔下郭保安舒展四肢。他喊那兩個同伙:“繼續挖,就當警察的面挖。”同伙趕忙照做。
“不能挖,斷面會塌,要死人的!”郭保安喊。
“閉嘴!”甄世懷摸出腰間剔骨刀,朝郭保安比劃,“沒錯,的確會死人,而且是你。說吧,想怎么死?”
“警察已經包圍這里,乖乖投降,還有出路。”郭保安說。
“本來我都放過你了。我挖我的龍骨,你當你的警察,兩不相干。但你非伸腿使絆子,那咱新仇舊恨一起算。”甄世懷說。
“破壞龍骨罪加一等,你收手吧!”郭保安說。
“去你娘的!”甄世懷揮刀扎郭保安腹部,郭保安急忙退避,扎中左腿小腿肚,鮮血呲呲噴濺。甄世懷甩下刃面血滴,得意道:“依我看,你也獻出一只手嘗嘗滋味,怎么樣?”
郭保安拖著身子后退。警棍就在他身后一米遠的地面。他打算奪取警棍,扭轉局面。甄世懷看出企圖,逼近郭保安舉刀再刺。郭保安驚呼:“塌了!”
甄世懷以為斷壁垮塌,扭頭查看,結果中計。郭保安左手抓起警棍使勁砸向甄世懷的腦袋。“砰!”腦袋將警棍都磕飛了。“媽的,又打腦袋。”甄世懷惱羞成怒,大罵一聲,揮刀瘋刺。
薛梅梅及時趕到:“警察,不許動!”
那兩個同伙聽到警告,再次抱頭投降。甄世懷見勢不妙,扔掉剔骨刀,丟下郭保安轉身逃往岔洞。
“王雪娥!”郭保安掏出薛梅梅之前給他的資料,沖甄世懷抖了抖,“我們查到你媳婦的下落了!”
甄世懷聽到“王雪娥”三個字,停下腳步,側耳猶豫。
“甄苗苗,你女兒,患先天性癲癇,即將手術。你要丟下她們嗎?”甄世懷緩緩轉身,望著郭保安手持的照片,仰頭翻眼,久久不語,隨之長嘆一聲,頭一沉,“撲通”跪倒在地。
留槐山腳下,警燈閃爍,人影匆匆。吳局長親自帶隊趕到現場指揮戰斗。鎮長劉超越正介紹山形地貌。刑警隊員整齊排列,整裝待發。吳局長正要宣布行動,一根光柱透出洞口,直插夜空。接著,薛梅梅押著五花大綁的甄世懷走出洞口。吳局長一揮手,兩個刑警隊員立即迎上去押解甄世懷。
郭保安拄著警棍挪出洞口。他頭發凌亂,遍體鱗傷,左腿赤著,褲腿撕成的扎帶捆綁其上。
“保安,”吳局長一瘸一拐地走到郭保安身邊,“你怎么樣?”
“皮外傷,早習慣了。”郭保安回答。
冉江,本名白瑞,1983年生,陜西子長人。畢業于榆林學院。陜西省青年文學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延安文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