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中國山水畫發展中的創新變革

引言

中國山水畫是中國傳統繪畫中非常重要的一門畫科，歷經千年仍然保持著獨特的藝術魅力與文化價值。但隨著時代的變遷和社會的發展，其創作過程正面臨新的挑戰和創新機遇。在藝術與科技深度融合的當代語境中，如何保持山水畫的傳統精髓，同時又能與時俱進、創新發展，成為當代藝術家和研究者關注的重要課題。

一、中國山水畫的當代重構：創作維度的突破與拓展

中國山水畫擁有悠久的歷史與豐富的文化底蘊，其獨特的藝術表現形式展現了東方藝術的獨特魅力。近現代以來，中國山水畫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融合了中西藝術思潮，由傳統樣式走向豐富多元，體現出藝術家對山水畫創作的重新解讀和觀念創新[1]

（一）創作理念的現代性轉化

當代藝術家突破了傳統山水畫的創作方式，將個人體驗、社會關懷和當代意識融入自己的繪畫創作中，他們不再局限于對自然景觀的客觀描繪，而是更注重表達自己的主觀情感和思想觀念，使當代中國山水畫呈現出更加多元化和個性化的面貌。促進藝術的創新和發展需要兩方面的動力：一是繼承和發揚自己的民族特色傳統；二是借鑒外來藝術。但無論是關門自守式的自我發展，還是拋棄傳統藝術去盲目生搬硬套其他藝術，都不利于民族藝術的發展壯大［2]。結合當代山水畫家張大千的潑彩、李可染的明暗對比、黃賓虹的渾厚以及傅抱石的豪放等發現，他們的藝術創作基本都受到了西方藝術中色彩與畫風的影響，但其中又飽含著中國傳統山水畫的靈魂，使當代山水畫的形式有了更多的創新與變化。

自魏晉南北朝時期山水畫獨立成科以來，古人對于山水畫創作方式的研究不斷豐富，例如宋代山水畫家郭熙在其理論書籍《林泉高致》中就提道：山水畫創作強調對真山真水進行深入的觀察體驗，要堅持“身即山川而取之”“山行步步移，山行面面看”等繪畫創作原則。在這樣的理論背景下，宋初山水畫呈現出三種典型風格，即“關仝作品的峭拔之勢、李成畫作的曠遠意境以及范寬畫作的雄杰之氣”，強調“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創作理念，要求藝術家通過實地觀察獲得創作靈感[3]。但到了明清之際，畫家們很少有進入自然山川的機會，這使他們在創作中過分對“元四家”的繪畫藝術搬前挪后，缺乏自己的創作風格，山水畫的創作方式也慢慢演變為由“畫”到“畫”。而在數字時代，虛擬現實VR技術使藝術家能夠突破時空限制，“臥游”于數字重構的山水之間，例如故宮博物院開發的“數字故宮”項目中的“畫游千里江山——故宮沉浸藝術展”（見圖1）。以北宋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圖》為創作靈感，運用數字投影、虛擬影像、互動捕捉等技術，對畫作進行數字化轉譯、視覺化傳達與場景化呈現，融合視覺、聽覺、觸覺等多感官體驗，營造出“人在畫中游”的東方意境美學空間。通過三維建模技術精確還原了歷代名畫的山水意境，觀者佩戴上VR設備即可“置身”于畫中場景，這種沉浸式體驗為創作提供了全新的視角，也實現了“虛實相生”

的創作可能性。數字技術在這里作為創作過程中記錄現實畫面的媒介，代替了原來目實心記后再進行創作的方式，是當代中國山水畫創作方式的一種創新體現

1.畫游千里江山一故宮沉浸藝術展

（二）視覺語言的多元拓展

當代中國山水畫在視覺語言上的創新拓展主要體現在構圖和創作題材兩個方面。自古以來，藝術家關于山水畫構圖的畫論有很多，如顧愷之在《畫云臺山記》中稱之為“置陳布勢”；謝赫在《六法論》中稱其為“經營位置”；唐代張彥遠則把構圖稱為“畫之總要”。構圖是畫面的“骨”，起支撐作用，而內容是畫面的“肉”，用以呈現畫面效果。骨架安排不好，肉就無法存在，更難以使畫面氣韻生動。中國山水畫在歷史的長期發展中也形成了多種構圖法，如“之”字構圖法、“甲”字構圖法、“由”字構圖法、“則”字構圖法等，這些構圖法增強了作品的形式美感和藝術表現力［4]。然而當代中國山水畫在構圖上的創新主要受到數字藝術的影響，數字圖像中的多種特殊構圖形式，比如三分法構圖、對角線構圖、不規則邊框構圖等都或多或少地被融入山水畫創作中。20世紀80年代，藝術家大衛·霍克尼（DavidHockney）以其獨特的拼貼攝影作品而備受矚目。他的拼貼攝影作品將傳統攝影與繪畫藝術相融合，將多張照片拼貼在一起，形成一個“巨大而豐富”的畫面，從而打破了傳統攝影中的單一視角。這種創作方法能使觀眾從多個角度同時看到一個場景，呈現出時間和空間的流動狀態。而這樣的構圖方式也深深地影響了中國山水畫的創作方式，當代許多藝術家將這種拼貼藝術運用到山水畫的創作中，使畫面中的視角不再單一，為畫面創造出更加豐富的視覺效果。

題材上的創新主要分為都市山水題材、工業景觀題材、鄉村新貌題材、生態環保題材以及文化融合題材等。例如在都市山水題材中，藝術家突破傳統以自然山川為核心的模式，將現代城市景觀融人自己的創作中，通過描繪城市中的高樓大廈、立交橋、霓虹燈等元素去展現城市的繁華與活力。如全國美展中很多關于重慶城市景觀的作品，是通過描繪重慶的立交橋、輕軌、高聳的大樓與城市道路上車水馬龍的景象，來體現城市化進程下人與自然關系的新形態。這種創作方式打破了傳統山水畫寧靜悠遠的意境，構建了現代都市快節奏、充滿張力的畫面意境，表達了人們對城市生活的思考和對現代文明的獨特審美感受。在以生態環保題材為主的畫面中，以山水畫表達對生態環境問題的關注，描繪環境污染、生態破壞的場景或展現人們修復生態、保護環境的行動，喚起人們的環保意識，體現畫家對人類生存環境的責任感，使當代中國山水畫具有更加深刻的社會價值和意義。

（三）材料媒介的實驗性探索

在當代山水畫的創作中，很多藝術家會充分挖掘各種新材料的獨特性能來創新繪畫技法。比如使用具有特殊紋理和吸水性強的紙張進行創作，利用紙張特性在作畫時自然形成獨特的紋理和暈染效果，為畫面增添意外的質感；還有一部分畫家使用日常生活中的洗潔精、洗衣粉、油、鹽、醬、醋等進行山水畫創作，同時借用噴槍、刮擦工具等，呈現出不同于傳統毛筆的筆觸和肌理效果。甚至有些畫家還使用泥土、石膏、木材、花瓣等材料將畫面與浮雕素材相結合[5]，抽象地表現生活中的事物，使當代中國山水畫的表現范圍變得更加寬泛。新材料的使用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當代中國山水畫的創新發展，藝術家不再局限于傳統繪畫材料，而是通過對新型材料的創造性使用，將材質本身轉化為情感表達的重要載體，從而形成獨特的藝術語言體系。

二、當代山水畫的創新實踐：多維視角下的個案解析

當代中國山水畫的創新變革不僅體現在理論層面的探討上，更在藝術家的創作實踐中得到了生動詮釋。本部分將選取具有代表性的當代山水畫作品，從創作理念、視覺語言、材料媒介三個維度深入分析，揭示中國山水畫在當代語境下的轉化路徑與創新活力。

（一）徐冰《背后的故事》系列：傳統繪畫的數字化轉譯

徐冰創作的《背后的故事：潑彩夏山》（見圖2）是當代山水畫創新實踐中里程碑式的作品。這件裝置藝術作品通過數字技術解構與材料重組，實現對山水畫的三重突破。

在創作理念上，作品完成了從“師法自然”到“重構自然”的范式轉換。藝術家不再遵循傳統“外師造化”的觀察方式，而是運用數字掃描技術對原作進行像素級解析，將二維畫面轉化為三維數據模型。這種創作過程巔覆了山水畫千百年來“自識心記”的創作傳統，代之以“數據采集一算法處理—材料重構”的新型創作鏈[6]。作品正面保留了傳統山水畫的視覺完整性，背面則選擇麻絲、干枯植物、魚線等日常生活中被人遺棄的物品，這些看似無序且廢棄的材料，在他的手下巧妙地轉化為一件具有深刻文化意義和美學價值的藝術品。這種雙重性設計既解構了傳統山水畫的神圣性，又以當代方式延續了“天人合一”的美學內核——數字技術在此成為連接“天工”與“人工”的新媒介。

2.《背后的故事：潑彩夏山》徐冰/作

視覺語言的創新體現在對傳統構圖法則的重構方面。作品通過激光投影技術，將原作的“之”字形構圖分解為897個局部單元，每個單元都經過參數化調整以適應現代展廳的弧形墻面。這種處理既保留了原作的韻律感，又通過數字算法增強了空間的縱深感，交互式構圖打破了傳統山水畫“可觀可游可居”的靜態審美模式，營造出“人在畫中，畫隨人動”的新型觀看體驗。

材料媒介的實驗性探索構成了該作品最顯著的特征。作品采用在宣紙的背面堆砌和擺放現成物的方式呈現山水畫的視覺效果，強調材料和物品的重要性，呈現給觀者一種需要仔細觀察和解讀的情境。同時徐冰團隊還研發了特殊的“光學宣紙”，其纖維中嵌人可感光的納米晶體，當投影光線穿透不同厚度的材料層時，就會形成類似水墨暈染的漸變效果，但其呈色機理完全不同于傳統礦物顏料。更富革命性的是作品使用的“生物墨汁”

從轉基因桑蠶提取的絲蛋白溶液，這種材料既能在紫外線下保持傳統墨色的層次變化，又具備可編程的分子記憶特性［7]。同時，展覽期間隨著溫度和濕度的變化，畫面局部會自主發生微妙的肌理演變，作品仿佛是擁有“生命”的山水。這種智能材料的使用，將道家“氣韻生動”的美學理念展現得淋漓盡致。

（二）楊泳梁系列作品：都市山水的跨媒介表達

楊泳梁自幼學習中國傳統繪畫，從中國美術學院上海設計分院畢業后開始從事多媒體藝術創作。首先在創作理念的現代性轉化方面，他突破了傳統山水畫對自然山水單純描繪的局限，將現代都市生活的體驗、對社會發展的思考以及當代人的精神狀態融入創作中。在他的城市山水畫中，不再是傳統意義上寧靜悠遠的山水意境，而是呈現出一種現代都市的喧囂與繁華背后的復雜情感。在作品《極夜花火》中，把高樓大廈、霓虹燈光等現代都市元素與傳統山水的構圖和表現手法相融合，通過這種獨特的組合，表達出對現代社會中人與自然關系的重新審視。這種創作理念的轉變，體現了他對當下時代特征的敏銳捕捉，使作品充滿了強烈的現代意識，呈現出個性化且具有時代深度的面貌［8］。同時，他在繼承傳統山水畫注重意境營造的基礎上，巧妙地借鑒西方現代藝術對都市題材的關注視角，將東西方藝術觀念有機融合，創造出既蘊含東方文化又符合現代審美的新的藝術表達，為中國山水畫在當代語境下的發展注入新的活力。

其次在視覺語言的多元拓展方面，楊泳梁打破了傳統中國山水畫經典構圖的束縛，大膽引入現代視覺設計中的構成理念，把城市中的建筑、街道等元素以一種富有節奏感和秩序感的方式進行組合排列。例如在他的作品《炮臺公園》（見圖3）中，將山水畫的題材從傳統的自然山水拓展到現代都市景觀，畫面中以城市為“山水”，把高樓當作山峰、街道視為河流，將現代城市的各種場景納入山水畫的表現范疇，將高樓大廈以傾斜、錯位等不規則的形式構建畫面，形成一種獨特的動態感，與傳統山水畫追求的穩定、和諧構圖形成鮮明對比。通過對不同城市場景的描繪，展現出城市生活的多樣性和復雜性，使山水畫這一古老的藝術形式能夠反映當代社會的現實生活，極大地豐富了中國山水畫的題材內容，為其在當代的發展開辟了新的方向[9]

最后在材料媒介的實驗性探索方面，楊泳梁積極嘗試各種材料媒介的創新運用。他在傳統宣紙、水墨的基礎上，引入了攝影、數字技術等現代媒介手段，通過大二者都憑借對傳統資源的深度挖掘，以及對當代技術的創造性運用，讓傳統山水畫在當代社會中重煥生機。這些實踐不僅極大地豐富了中國繪畫的表現語言，更為全球語境下傳統藝術的現代轉型提供了極具價值的經驗借鑒，彰顯出當代山水畫在藝術發展潮流中的獨特魅力與重要地位[10]

3.《炮臺公園》藝術微噴楊泳梁/作

結論

量的攝影圖像收集城市素材，然后運用數字技術對這些素材進行加工處理，將城市元素與傳統山水圖像進行巧妙的融合與重構，再利用噴繪技術將處理好的圖像呈現在宣紙上，最后結合傳統水墨技法進行再創作。這種跨媒介的創作方式，使作品既保留了水墨的韻味和質感，又融合了現代科技帶來的精確性和豐富性。通過這種材料媒介的實驗性探索，楊泳梁創造出了一種獨特的視覺效果，為當代中國山水畫在材料運用方面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法，拓展了山水畫的藝術表現邊界。

（三）跨個案比較分析

本文以當代中國山水畫發展中的創新變革為研究對象，深入探討并分析了當代山水畫的創新發展路徑，其創新變革呈現出傳統與現代交融、多元與開放并存的發展態勢。在保持傳統筆墨精神內核的基礎上，藝術家通過創作理念的現代性轉化、視覺語言的多元拓展以及材料媒介的實驗性探索，構建了山水畫藝術的新范式。展望未來，中國山水畫的創新發展仍需在技術創新與文化傳承之間保持平衡，既要積極擁抱新技術帶來的可能性，又要堅守傳統藝術的精神內核。在這個過程中還需要通過藝術家、研究者、策展人和傳播者的共同努力，使中國山水畫這一古老的藝術形式在當代社會中煥發出新的生機，為世界藝術的發展做出獨特貢獻。

將上述案例進行系統比較，可以發現當代山水畫創新實踐中的若干共性特征與差異化路徑。在傳統繼承方面，兩位藝術家均立足于傳統山水畫展開創作，徐冰以中國傳統山水畫圖式為藍本，楊泳梁則在傳統山水畫注重意境營造等理念上進行拓展，這種對傳統文脈的主動接續，為創新實踐筑牢了根基，使其不會淪為無本之木。從跨媒介融合視角來看，兩組作品都成功突破了繪畫的二維平面限制。徐冰通過數字掃描、激光投影等技術，結合特殊材料和裝置藝術與傳統山水畫相融合，從物質媒介層面極大地拓展了山水畫的表現力與內涵；楊泳梁則運用攝影、數字技術采集與處理素材，再結合噴繪和傳統水墨技法，在視覺語言上實現了跨媒介創新，將現代都市景觀巧妙融入傳統山水畫語境中。在處理傳統與創新關系時，他們既沒有因循守舊拘泥于傳統山水畫的固有程式，也沒有因追求新奇而斬斷與歷史文脈的聯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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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馬延靜.從構圖看山水畫的發展與創新［J］.藝術教育，2020（11）：13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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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楊肅羽.解讀徐冰與邱濤：《富春山居圖》中的借用與創作呈現［J].美術文獻，2024（1）：10-13

[7］金鑫.徐冰藝術創作中“跨媒介敘事”研究［D].長春：東北師范大學，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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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徐永清.形山繪海神用象通：邱志杰和他的地圖畫[J].資源導刊，2024（12）：52-54.

[10］劉娛忻.數字時代下中國山水畫藝術的現代化傳承[J].藝術大觀，2023（33）：55-57.

作者單位：寧夏師范大學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