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論》哲學思想形成的理論和實踐探源

《矛盾論》是毛澤東在運用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的基礎上，科學總結中國革命經驗，進一步研究矛盾思想的碩果。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毛澤東同志就是一位偉大的哲學家、思想家、社會科學家，他撰寫的《矛盾論》、《實踐論》等哲學名篇至今仍具有重要指導意義?！盵1毛澤東堅持辯證唯物主義，深刻闡明了矛盾規律的話語體系，為中國式現代化的建設和發展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提供了有力的哲學支撐。

一、唯物辯證法為《矛盾論》奠定哲學基礎

馬克思主義一經引入中國就對毛澤東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在20世紀初，毛澤東“由于工作關系，時常到李大釗處請教，讀到一些傳播馬克思主義的書刊\"2]，開始接觸馬克思主義。毛澤東回憶道：“我熱心地搜尋那時候能找到的為數不多的用中文寫的共產主義書籍我一旦接受了馬克思主義對歷史的正確解釋以后，我對馬克思主義的信仰就沒有動搖過。\"[3正是在對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的學習和感悟中，毛澤東深深體會馬克思主義的科學性和革命意蘊，成為一名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

首先，馬克思主義辯證法是《矛盾論》的理論淵源，為《矛盾論》提供了根本理論遵循。唯物辯證法認為觀念是思維對客觀事物的主觀反映，強調“在對現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時包含對現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對現存事物的必然滅亡的理解”[4]。毛澤東認同馬克思的唯物辯證法，主要表現為：他堅持唯物主義立場，認為“人的概念的每一差異，都應把它看作是客觀矛盾的反映”5；認為矛盾不是僵死、一成不變的，而是暫時、不斷變化的。毛澤東以國民黨為例論證了他對矛盾運動變化的觀點：“曾在中國近代歷史的一定階段上起過某種積極作用的國民黨在一九二七年以后轉化為反革命。”[6]

其次，馬克思、恩格斯雖然沒有正式提出對立統一規律的概念，但是對立統一規律貫穿馬克思主義始終。恩格斯在《自然辯證法》中將辯證法的規律概括為：“量轉化為質和質轉化為量的規律；對立的相互滲透的規律；否定的否定的規律。\"[7馬克思指出：“兩個相互矛盾方面的共存、斗爭以及融合成一個新范疇，就是辯證運動?！盵8馬克思主義的辯證運動包含著矛盾雙方的共存、斗爭以及相互轉化。正是因為矛盾雙方的存在，才會有矛盾的產生，而兩方處于一定的相互對立和排斥的狀態。然而，這種狀態不是一成不變的，隨著矛盾運動，矛盾雙方會在一定條件下相互轉化、相互融合。毛澤東繼承了這一思想，并深刻地發展了矛盾理論，提出：“有條件的相對的同一性和無條件的絕對的斗爭性相結合，構成了一切事物的矛盾運動?！盵9《矛盾論》中，毛澤東對矛盾概念的闡述是馬克思列寧主義唯物辯證法的核心對立統一規律的繼承與深化，其中對矛盾的分析更離不開唯物辯證法奠定的理論基礎。

再次，列寧通過理論創新與實踐，為馬克思主義的發展作出了重大貢獻。列寧提出“統一物之分為兩個部分以及對它的矛盾著的部分的認識是辯證法的實質”[10]，指明了對立統一規律對于辯證法的重要內涵。列寧對物質的定義進行了深化。列寧在《唯物主義和經驗批判主義》中重新定義了物質，即“物質是標志客觀實在的哲學范疇”。這一定義突出了物質的客觀性，為唯物主義世界觀奠定了認識論基礎。列寧還首次提出了“對具體問題作具體分析”的觀點，為馬克思主義者解決矛盾問題提供了方法指南。通過對辯證法的理論探索和實際運用，列寧創新發展了唯物辯證法，為毛澤東撰寫《矛盾論》奠定了理論基礎。

最后，毛澤東堅持和發展了唯物辯證法。毛澤東認為：“繼承中國過去的思想和接受外來思想，并不意味著無條件地照搬，而必須根據具體條件加以采用，使之適合中國的實際。”無論是馬克思、恩格斯的辯證法，還是列寧提出的對立統一規律，毛澤東都沒有采取照本宣科的態度，而是從中國國情出發，利用前人提供的科學理論工具來思考中國革命道路的走向和未來。毛澤東不僅首次將辯證法上升到宇宙觀的高度，而且系統闡述矛盾理論，將矛盾的普遍性、特殊性等概念聯系起來，科學構建了矛盾的話語體系，完善了馬克思主義矛盾觀并將其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

二、蘇聯經驗是《矛盾論》的直接理論來源

毛澤東吸收發展了蘇聯20世紀30年代馬克思主義的哲學成果。這些哲學成果對毛澤東影響較大的包括：《辯證法唯物論教程》《辯證唯物論與歷史唯物論》（上冊）等書籍。這些書籍在批判德波林學派（主張矛盾調和論并否認矛盾的普遍性）的基礎上對馬克思主義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進行了分析和論述。毛澤東對這些書籍進行了吸收總結，并進一步豐富和發展了《矛盾論》。

一方面，蘇聯哲學界對德波林學派的唯心主義和理論脫離實踐的批判，為《矛盾論》的深化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背景。德波林學派在20世紀30年代走上了唯心主義和教條主義的道路，嚴重違反了馬克思主義?！掇q證法唯物論教程》和《辯證唯物論與歷史唯物論》（上冊）等書籍結合蘇聯實踐，正確闡釋了對立統一規律和唯物辯證法，對德波林學派進行了深刻的批判，為蘇聯哲學發展走向正軌作出了重要的理論貢獻。為了糾正中國共產黨黨內長期存在的教條主義風氣，毛澤東深入學習了馬克思唯物辯證法，吸收《辯證法唯物論教程》和《辯證唯物論與歷史唯物論》（上冊）等哲學書籍的精華，在結合中國革命實踐的基礎上對唯物辯證法，特別是對矛盾的普遍性和特殊性的辯證關系有了更加清晰的認識。

另一方面，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成果為毛澤東將理論和實踐相結合奠定了基礎。在學習蘇聯20世紀30年代馬克思主義哲學文本時，毛澤東做了豐富的讀書筆記，為《矛盾論》科學闡發唯物辯證法打下了堅實基礎。在“少數派不從具體的現實出發，而從空虛的理論的命題出發，所以結果違背了唯物論的世界觀之第一的而且根本的要求\"的論述旁，毛澤東批注道“季立三主義和后來的軍事冒險主義與軍事保守主義都犯過此錯誤，不但不是辯證法，而且不是唯物論\"[12]。在\"資本主義社會現實的存在著，具有使它和以前的社會形態相區別的許多特殊性”的論述旁，毛澤東也批注道“戰爭首先分析特點，統一戰線也是首先分析特點—中日矛盾與國內矛盾”[13]，即在分析中日矛盾和國內矛盾時，毛澤東認為應該首先分析矛盾的特殊性，強調矛盾特殊性的重要地位。毛澤東在閱讀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文本時，始終將唯物辯證法的矛盾原理與中國革命實踐相結合，這既是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實踐自覺，又顯示了毛澤東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理論和中國革命情況的深刻把握。

三、中國古代樸素辯證法為《矛盾論》提供文化根源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綿延五千年的中華文化是《矛盾論》誕生的深厚文化基礎。毛澤東對古代樸素辯證法采取了“揚棄”的態度，他以馬克思主義哲學思想闡釋中國古代樸素辯證法，賦予其新的時代價值和哲學內涵，體現了他對古代智慧的現代詮釋與運用。

（一）毛澤東對中國古代典籍的直接引用

毛澤東對中國古代典籍的引用是其吸收中國古代樸素辯證法的具體體現。在《矛盾論》一文中，毛澤東多次引用古代典籍來表達自己的觀點，充滿了辯證的哲學思考。他在談論矛盾的特殊性時，借孫子與魏徵的古言闡述觀點，指出若不了解矛盾各方的特點，便是片面看待問題，只見樹木、不見森林，以此強調客觀全面看待事物的重要性。他還運用了《漢書》中的“相反”“相成”的概念來闡明同一性和斗爭性是相輔相成、互為前提的辯證關系?？梢钥闯觯珴蓶|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有著深刻的理解和準確的把握，他借用中國傳統典籍中的相關概念來闡釋馬克思主義的辯證思想，實現了馬克思主義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有機結合。

（二）毛澤東對中國古代辯證思想的內核表達

毛澤東在其著作中對中國古籍和典故多有直接引用，但《矛盾論》對中國古代辯證思想的批判繼承主要體現在其對中國古代辯證思想的內核表達上。“辯證法的宇宙觀，不論在中國，在歐洲，在古代就產生了。\"[14]中國千年的文化沃土孕育的樸素辯證法思想，為《矛盾論》提供了堅實的文化基礎。

中國古代辯證法思想源遠流長，最早可以追溯到《易經》?！兑捉洝分械年庩柦桓械母拍钜呀洺蹙咿q證思想的雛形。陰陽變化是《周易》的根本觀點，陰陽雙方“一分為二”，共處于同一層面，可以在一定條件下相互轉化?！吨芤住芬躁庩柛拍铌U釋世界，其中提出“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相生”等觀點，都體現了辯證法思想。

毛澤東還深受孔子的影響。在給張聞天的信上毛澤東講道：“孔子在認識論上與社會論上的基本的形而上學之外，有它的辯證法的許多因素，例如孔子對名與事，文與質，言與行等等關系的說明?！盵15]《論語》中說孔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其中“毋固”中包含著靈活變通，即孔子的行為的標準是根據時間、地點而轉移的。16《矛盾論》中提出：“用不同的方法去解決不同的矛盾，這是馬克思列寧主義者必須嚴格地遵守的一個原則。”[17這種辯證思想的內核堅持發展變化的觀點，強調實踐要根據現實的條件采取適宜策略，體現了實踐智慧和辯證法的精神。毛澤東將這種靈活變通的原則進一步發展，提出了“實事求是\"思想，強調一切從實際出發，理論聯系實際。這一思想，既是對中國傳統智慧的超越，也是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創新性發展，實現了對中國古代樸素辯證法的揚棄。

四、中國的革命實踐為《矛盾論》提供現實基礎

實踐的觀點是馬克思主義的基本觀點。實踐是人類能動地改造世界的社會性物質生產活動，是認識的來源和認識發生的現實基礎。面對黨內長期存在的經驗主義和教條主義的思想殘余，中國共產黨人與黨內的“左\"傾和“右”傾思想展開長期斗爭實踐，毛澤東因此積累了豐富的革命斗爭經驗。

北伐戰爭期間，毛澤東通過實地調查，深刻剖析了中國社會的階級成分，解決了“革命真正的朋友和真正的敵人”的問題。毛澤東的哲學理論根植于中國波瀾壯闊的革命土壤之中，許全興指出：“《兩論》正是中國社會客觀矛盾運動辯證法的理論反映。”[18]北伐戰爭期間，面對黨內存在的兩種錯誤革命傾向，尤其是對農民力量的忽視，毛澤東根據國內的具體情況，合理運用馬克思主義階級分析法，提出“絕大部分半自耕農和貧農是農村中一個數量極大的群眾。所謂農民問題，主要就是他們的問題”19]，指出中國無產階級最廣大的同盟軍就是農民群眾，并初步看到了中國半無產階級、小資產階級和帝國主義相勾結的地主買辦階級之間不可調和的沖突和矛盾，從理論和實際相結合的角度客觀分析了中國革命勝利的希望——包括農民在內的中國工人階級。

在土地革命時期，毛澤東與“左\"傾路線展開了深刻的交鋒與批判，這場思想和實踐的斗爭構成了孕育《矛盾論》思想的肥沃土壤。以瞿秋白為代表的“左\"傾盲動主義錯誤，忽視敵我雙方力量的差距，堅持城市中心論，導致了南昌起義和秋收起義的失敗。在經歷了南昌起義和秋收起義失敗后，毛澤東毅然率領秋收起義部隊南下，在井岡山建立農村革命根據地，并提出了不同于以往城市中心論的“農村包圍城市\"的正確路線。同時，以李立三為代表的“左\"傾冒險主義錯誤再次高舉城市中心論，李立三認為革命危機已在全國范圍內成熟。以城市為中心開展革命斗爭，導致紅軍在短時間內遭受了嚴重的損失。

中共六屆四中全會打著“反對立三路線”的旗幟，批準了錯誤的“左\"傾思想，以王明為首的“左\"傾教條主義者在黨內取得了主導地位。他們忽視了中國與蘇聯不同的基本國情，把馬克思主義的部分原理當作一成不變的教條，直接將蘇聯的革命經驗套用于中國革命實踐，對中國革命造成了嚴重的危害。遵義會議前，以王明為代表的“左”傾教條主義路線嚴重影響了中國共產黨的發展，黨內亟須解決的教條主義問題成為《矛盾論》問世的現實條件。

早在1930年中國共產黨黨內教條主義思想萌芽初步顯露時，毛澤東就以筆為戎，響亮地提出了“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的著名論斷?！白骪"的路線遭遇挫折后，毛澤東又分析指出這種“左\"傾思想主要“來源于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革命急躁病，同時也來源于農民小生產者的局部保守性”[20]，而對此的良藥則是馬克思主義的方法。在長期與教條主義的論戰中，毛澤東意識到中國共產黨黨內各種路線的錯誤，根源在于黨內缺乏真正的馬克思列寧主義教育。因此，毛澤東認為中國共產黨必須科學總結歷史經驗，將其上升到哲學高度，運用馬克思主義的武器來批判黨內的機會主義、主觀主義錯誤。

馬克思明確指出：“我不主張我們樹起任何教條主義的旗幟，而是相反。\"[21]《矛盾論》不僅是對哲學理論的一次深入探討，也是一次旨在解決實際問題、肅清黨內錯誤思想，推動革命事業發展的思想武器鍛造?！睹苷摗凡⒉皇菍Τ橄笳軐W原理的純粹論述，而是緊扣革命現實需要、運用馬克思主義深刻揭露黨內存在的實際問題的著作。毛澤東批判中國共產黨黨內的教條主義者為“懶漢”，將一般原理抽象為一成不變的公式，他指出：“中國的教條主義和經驗主義的同志們所以犯錯誤，就是因為他們看事物的方法是主觀的、片面的和表面的?！盵22他們不能做到透過現象看本質，這實質上是主觀主義的做法；只有抽絲剝繭地分析矛盾的各方面，才能做到由表及里、去偽存真。毛澤東還深挖中國共產黨黨內機會主義的思想根源，從哲學上深刻剖析了機會主義的實質，指出機會主義的根源在于主觀脫離客觀、片面思考取代全面分析。

五、結語

《矛盾論》中的哲學思想絕非書齋里的學問，而是一種活的實踐智慧。進人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為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建設，我國必須準確認識并牢牢把握社會的主要矛盾，始終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扎實推進全體人民共同富裕。雖然我國社會主要矛盾發生了變化，但是我國仍處于并將長期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國情沒有改變。因此，中國式現代化建設必須基于我國基本國情，從我國目前的生產力發展水平出發，突出問題意識，堅持矛盾導向，聚焦我們黨和國家面臨的重大問題，不斷提出解決問題的方法；依托新質生產力不斷提高發展質量，堅定不移地推進高質量發展，從而保證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巨輪行穩致遠。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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