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D922.67;DF46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5595(2025)04-0031-12
一、引言
2024年11月8日,十四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二次會議表決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能源法》(以下簡稱《能源法》),該法自 2025 年1月1日起施行。此次制定《能源法》是深入貫徹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特別是習近平法治思想的重要成果,是全面貫徹落實“四個革命、一個合作”能源安全新戰略的重大舉措,對于推動能源高質量發展、保障國家能源安全具有重要意義。《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對深化立法領域改革提出了新的要求,強調法治是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保障。這表明積極推進能源法治建設的過程亦是推動能源治理現代化的過程。能源法規范是推進能源法治建設的關鍵一環,其體系構造應當積極回應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要求。能源法規范應在中國式現代化制度目標中最大限度地發揮法治的規范功能和社會作用。
目前,我國正處于綠色轉型發展的關鍵時期,在中國式現代化要求下,如何實現《能源法》基礎上的體系化規范構造,成為能源法治建設不得不面對的重大問題。能源法規范構造的法律邏輯必須從解決能源問題的路徑出發,而其中法律效力來源于邏輯演繹,邏輯演繹的效力則來源于法律的理性及其路徑依賴。2]能源法基本理性源于法律實踐,也高于已有的能源法律安排。3]隨著社會多元化的發展,能源作為現代性議題,能源法規范誕生之初就呈現實質化的傾向,不可避免地產生現代法形式理性與實質理性的張力與矛盾。[4]一方面,我國能源法規范的發展客觀上受到現代法律實質化趨勢的影響,這也是當前全球法律發展所共同面臨的現實問題;另一方面,我國能源法治所呈現出來的政策先發、基本法不完善特征也在不斷試探著法規范的形式理性。法律之所以能夠達成現代意義上的規范性期待,因其具有形式的品格,即在形式上維持一種相對理性。[5]若要使能源發揮其應有的社會性作用,必須借助法律形式維持一種規范性期待,實現能源理性。由是,本文在明確我國能源法治需求的基礎上,借助系統論探析我國能源法規范的基本理性,證成能源法規范理性與能源法規范體系之間的邏輯關聯,強調法規范體系貫融性的結構內容,從規范層面推演出中國式現代化要求下能源法規范的體系構造。
二、我國能源法規范構造的邏輯起點
在法治軌道上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進一步確定了中國式現代化與法治具有高度關聯性。具體到能源領域,能源現代化與能源法治同樣存在著密切的關系。中國式現代化的能源法規范強調能源領域的公平正義,這種公平正義是中國式現代化的理性表達,是與資本主義現代化的公平正義嚴格區分的。若要進一步完善能源法規范,促進能源善治,使其真正服務于能源領域國家治理體系的完善和治理能力的提升,應當首先厘析中國式現代化對于能源法規范體系構造的現實要求,理順能源法形式化品格和規范性需求的基礎邏輯,使能源法治化建設在一定程度上填補實然與應然之間的鴻溝。
(一)立足能源安全,兼顧多元發展
人口規模巨大是我國的實際國情,隨著我國現代化進程的持續推進,能源需求與能源轉型之間呈現出明顯張力。因此,應當將能源安全置于首位,統籌協調能源發展與能源安全。“十四五”能源規劃中期評估反復強調,應以能源安全為首要內容,針對性地對能源發展目標進行調整,保障能源體系的安全性與穩定性。誠然,不同時期能源安全的緊迫程度不同,其內涵也不相同。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背景下,能源安全以保障國家安全為出發點,與自然資源供給、民生保障、生態環境保護以及經濟發展之間具有強紐帶關系。[7]為應對氣候變化所帶來的挑戰和滿足可持續發展的需求,能源法規范被賦予了更多的價值內涵,這與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要求相契合。習近平提出能源安全新戰略,亟需構建清潔低碳、安全高效的能源體系。能源安全自始便是能源法必然的價值選擇。8]我國能源對外依存度較高,而能源安全關乎國民經濟、社會發展、國防建設等方面,因此,能源法規范構造應首先保障能源的穩定、安全和可靠,推進能源儲備、應急、監管等法律制度的完善。同時,隨著新一輪能源轉型的蓄勢待發,能源治理法治化的價值要求轉為多重向度,涵蓋安全價值、經濟價值、生態價值等9,能源善治被賦予了更多內涵,要求能源治理應達到各價值向度之間的高度耦合,實現經濟、社會、環境、資源的協調與穩定。
(二)強調系統理念,實現利益協調
能源是建設現代化國家的重要物質基礎與動力支撐,能源體系則是一個復雜概念,具有系統性和全局性。10]《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明確提出“加快構建現代能源體系”,《“十四五”現代能源體系規劃》將建設現代能源體系列為國家能源發展規劃。能源治理現代化是一個系統性工程,能源體系的建設不僅是產供儲銷全過程的統籌,還涉及資源、市場、生態等各要素間的協調。黨的十八大以來,能源治理體系不斷完善,治理能力得到歷史性提升,但體系內部矛盾依然突出。能源的關鍵環節和重點領域涉及主體眾多,能源的商品屬性使得能源治理不能局限于政府監管的單一模式。矛盾的解決依賴于利益的協調,雖然其協調不限于法律規范層面,但若離開能源法治,利益協調將缺乏穩定的、可預期的保障。能源法規范應當是相對包容的、系統的和動態的,而非孤立的、片面的和靜態的,故選擇從其運作結構上進行把握。[1]一方面,有助于實現權利和權力的協調,合理配置能源治理中市場與政府的協作方式以及能源市場與消費者之間的供需關系;另一方面,有助于調和資源開發、經濟發展和生態保護之間的內在張力,達到能源公益和能源私益之間的均衡,實現現代能源體系的高質量發展。
(三)推進綠色低碳,增強科技賦能
中國式現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能源的綠色低碳轉型是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必然選擇。《能源法》突出加快能源綠色低碳發展的戰略導向內容。在能源治理現代化過程中,應加強供給側清潔能源的發展力度,協調集中式開發利用和分布式開發利用,加快電力、氫能在終端需求部門的滲透,提高能源效率,加速燃料轉化,削減終端需求,完善能源法律制度體系,為能源發展新格局奠定堅實的法治基礎。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革命深入發展,我國能源發展面臨著新的機遇與挑戰。綠色低碳發展離不開新動能的支撐,而數字科技成為創新驅動發展的先導力量。黨中央明確提出,要加快建設數字中國,這也是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必然選擇。習近平深刻指出,加快數字中國建設,就是要適應我國發展新的歷史方位,全面貫徹新發展理念,以信息化培育新動能,用新動能推動新發展,以新發展創造新輝煌。12]《“十四五”現代能源體系規劃》將保障能源產業鏈安全、推進能源綠色低碳變革、提升能源產業鏈現代化水平列為重點內容,為保障重點內容的落實,推進能源科技數字賦能是必然選擇。應將“夯實基礎、賦能全局、強化能力、優化環境”的戰略路徑納入能源現代化治理中來,進一步完善能源科技激勵制度、人才培養制度、信息技術制度等內容。
三、我國能源法規范的理性基礎
理性的反思與追求,體現著人類接近正義的渴望。13]能源理性作為能源法規范價值目標與路徑選擇的基礎內容,是能源法規范體系構造的重要前提。法治現代化是一個規范與價值相統一的法律變革過程,旨在實現從傳統的法律理念、法律制度、法律實踐、法律價值向現代社會的法治理念、法治制度、法治實踐、法治價值的歷史性轉變。14]
(一)形式理性:能源法的形式化特征
韋伯所描述的形式理性是“用技術上盡可能適當的手段,合乎目的理性地計算出來的最大限度”[15]。特魯伯克認為,形式理性是法律思維理性建立在超越具體問題合理性之上的程度表現,法律具體規范和原則被有意識地建立在法律思維的特殊模式里。16]形式理性法是指法律命題及原則的一般化,法規范的體系化以及以邏輯分析的方法闡釋法律命題與社會行為的意義。17]能源法規范所調整的各類利益并非傳統法所涉及的非此即彼的正當或不正當利益,而是具有雙方正當性特征的利益關系,這類利益協調具有非天然性,因此更多地需要形式理性的考量,即從法規范體系的內部結構出發,將形式理性的要求具體落實到能源法規范要素之中,固定能源法規范體系的基本框架
承認、裁判和變更等一系列規則的引入,標志著從法律前的世界邁向法律的世界。18]這種形式理性的考量保障了法治實施中形式正義的實現,質言之,保障了國家權力合法性、合理性、程序正當性以及實效性的實現,司法與執法均在規范范圍內實現,公民的行為在一定范圍內被規范的同時在一定程度上達到了可預測性。能源法規范的形式理性應當把握以下幾點:第一,能源法規范構造下法律規則的表達應當是抽象的法律命題,并立足于中國式現代化建設中能源治理的現實要求;第二,能源法律規則雖然是抽象的法律命題,但其規則應當具有可實施性;第三,能源法律規則的設定應當排除非必要法規范的內容,厘清政策與法律之間的關系;第四,能源法規范應當整合現行單行法內容的參差狀態,理順其邏輯關系,構造邏輯一致的能源法規范體系。同時,對能源法規范形式理性的要求也應符合韋伯所提及的形式理性法的三個層次,即通則化、綜合化、體系化。我國目前雖然施行了《能源法》,但還存在單行法層次不齊的問題,這種形式理性的要求對能源立法的方法論選擇至關重要。能源治理作為現代性議題,能源法提出之初就具有強烈的實質性特征,在完善立法的過程中應關注政策的法律化。雖然政策與法律之間具有因果法則,但政策的法律化往往容易忽視法律規則的通則化,造成法律規則的簡單政策化,缺乏法律規則之間的邏輯關系考量與法規范體系的內部邏輯表達。我國能源法規范的體系構造應當強調系統思維,通盤考慮能源治理的現實需求,增強能源法律規則的系統性、整體性、協同性、時效性,完善以憲法為核心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以良法促進發展、保障善治。
反觀之,能源法規范內容若缺乏形式理性的考量,則會導致能源實質理性的減損,進而加劇法律適用層面的難度。目前我國能源領域對實質理性的要求更為迫切,強調對能源法律規范和法律行為的意義解釋,弱化了對能源法律外在形式主義的依賴,我國《能源法》就是其典型表現。在行政權力的規范層面,法律在形式上為行政權力提供了運行框架。能源問題的公權性與私權性決定其需要國家權力運行與能源市場協調共同作用。因此,能源立法中涵蓋眾多授權性規范與義務性規范的內容,在一定程度上擴張了行政權的范圍。若缺乏形式理性的考量,法律內容則會缺乏確定性、可操作性,進而實質理性層面的價值目標難以實現,行政權力也會存在恣意擴張的可能性。在司法適用層面,形式理性法為合法性與合理性判斷提供了法律依據。能源法規范體系結構的缺失,使得司法裁判過程中的行為價值判斷出現困難。隨著我國能源綠色轉型的持續推進,相關案件的訴訟比例也逐步上升,案件相關利益衡量應依托能源立法,目前我國卻更多地寄希望于自由裁量權的適用。質言之,形式理性的規范構造影響法律適用與證成的全過程。
(二)實質理性:能源法的規范性需求
法律是社會的法律,存在于社會系統結構內,與政治、道德、倫理等要素有著相互關系。法學理論的發展證明了形式理性與實質理性的邏輯關系,法規范的理性不能唯形式理性,脫離了實質理性的法規范會喪失其價值與根基。較之形式理性所強調的工具手段和程序的可計算性,實質理性更多地強調實質性價值目標指導下的行為實施,要求所有的法律規則設定必須基于充分的價值性目標,而不僅僅是一種工具性的行為框架。在韋伯的整體理性觀理論中,實質理性指向的是“實質非理性”,被認為是“一種有效的規范內容”[19]韋伯將不同場域中的理性行動進行了精準劃分,進一步厘定了目的理性和價值理性,而過度劃分則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理性本身的意義。實質理性是建立在某一特定的場域中而被理解的。[20]誠然,理性的內涵展現于不同的場域,實質理性概念的把握應當是建立在多元價值規范基礎上的,其分析和適用也不應僅局限于韋伯的法社會學研究,應避免“自我指涉”的困境。
能源法規范應充分把握形式理性的限度,全面考慮實質理性或者道德理性,避免韋伯“理性的鐵籠(IronCage)”。中國式現代化建設對能源法規范提出新的要求,而這種規范性期待依賴于實質理性。實質理性強調法律規則的正確性和安定性,而正確性首要關涉的便是正義。實質理性以正義為目標,側重于人本理念,通過在法規范中注入社會成員所共同承認的價值理念,來回應社會對法的需求。2]正義的問題涉及倫理與道德,基于此,適用正義來替代論述法規范內容的正確性是合理的。在能源領域中,需要協調經濟利益、生態利益、社會利益之間的關系,整體利益與個體利益之間的平衡是能源法規范所要解決的重要內容。羅爾斯將正義的對象定義為“用來分配公民的基本權利和義務、劃分由社會合作產生的利益和負擔的主要制度”[22]5。正義是分配與權衡的正確性選擇[23],這有助于解決目前能源轉型中不同價值之間的協調與沖突問題。我國能源法的實質理性特別關涉能源正義原則彌合事實與價值之間的矛盾。這種實質理性是“一種該當如此的合理狀態,以及認識和達到這種狀態的能力”[24],這里所稱的“合理狀態”被認為是符合某種真理的遵循[25],也可以理解為符合社會需求的善。若按照羅爾斯正義理論的邏輯論據,能源正義原則可分為兩個正義原則,第一原則是平等自由原則,即每個人對于能源的所有與利用具有最為廣泛平等的權利;第二原則包含差別原則和公正平等原則,即因經濟和社會的條件不同而更具最大利益化的權利所有。其中,第一原則優于第二原則,第二原則中公正平等原則又優于差別原則,質言之,只有在滿足第一原則的前提下才考慮第二原則的適用。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回答了,正義是要求一種對所有人絕對的平等,還是允許那些有利于所有人的經濟和社會的不平等存在。能源正義原則的表達應當考量兩方面內容:一是能源法規范應當達成怎樣的抽象目標,即如何通過一個規范體系表示一種可能的行為形式;二是能源法規范應指定行為形式的范圍。邊沁將這種正義原則的適用歸為“利益的人為統一(ArtificialIdentificationofInter-ests)”[26]。當一種規范體系被大眾所理解并遵循,相應規則也具有確定性,它就是符合正義的理性表達。回歸到能源領域中正義原則的具體內容,第一原則的內容,即能源獲得、利用、收益等機會的自由平等,若要使此原則成為一條固定的優先原則,則要滿足公民對于能源的基本需求;第二原則的內容強調“平等地開放”和“每個人的利益”,要求行為規范應兼顧經濟效率與分配正義,強調通過權利與義務的協調來調節社會和經濟利益的分配。誠然,這種正義原則的表達需要政治和法律制度予以固定,由此形成的制度結構更有助于為行為提供普遍遵循和有效保障。最為典型的是能源普遍服務制度,在能源獲取的無差別性基礎上,針對特殊能源貧困群體提供差別性能源供給。在實現恰當平等的關于基本自由的方案中,每個人都享有了平等的權利。[27]能源正義原則的適用使得利益與法權協調具有了正當化的理由。
(三)形神兼備:我國能源法規范的理性選擇
能源治理作為現代性議題,其法規范之初就表現出明顯的實踐屬性與現實目的性,不可避免地造成了能源法形式理性與實質理性的張力和矛盾。中國式法治的實現必須是形式正義與實質正義的雙重實現。[28]從社會宏觀角度來看,實質正義的實現依賴于形式理性的具體手段;從微觀角度來看,形式正義必須立足并遵循實質理性的具體表達。能源法規范應把握形式合理性與實質正當性的有效統一,將形式理性與實質理性辯證地統一于法治化建設過程中,避免唯效用論、反形式理性論等的適用。
韋伯的理性理論有其局限性,未考量實用理性或者道德理性;康德的實用主義對此進行了強有力的邏輯論析,強調搭建理論理性與實際行為之間的邏輯關系;我國儒家思想也有此類實用主義的傾向。對于中國式現代化目標下能源法規范的理性選擇,韋伯的理論僅是一種有效的對話對象,而不是其理性理論的完整表達,也不可能成為我國能源法規范表達的指示。我國能源法規范應是形式理性與實質理性內在統一的表現,并具有中國式現代化的獨有特質,維護普遍性規范和公共秩序,同時按照法的固有邏輯去實現人的價值期望。一方面,遵循形式理性的要求,在對現有能源法內容進行形式化整合與梳理的基礎上,明確法律原則與法律規則的支配作用,突顯法律秩序的體系化特征,遵循制定法內在體系化的基本邏輯,使得利益協調與糾紛解決有普遍適用的觀念基礎與價值標準。把握能源法領域立法的契機,從基礎上完善我國能源法規范體系,滿足形式理性對規范的明確性、穩定性的預設目標要求。另一方面,這種形式理性的規范表達需要實質理性在邏輯上的呼應與補足,無論是立法過程還是制度設計,價值目標必然會滲透其中而形成規范理念。這種合理性價值目標的確定會保障實質性價值的實現。在理性的現代,法的道德成就的承認和確信歸根結底有賴于議論和證明的程序性條件。29]我國能源法規范體系的理性表達應當立足于我國的實際情況,尊重能源法發展的傳統機理,借助形式理性和實質理性有機交融與相互補足,實現符合能源正義的利益協調與保障,達致“形神兼備”的能源法規范目標。
誠然,實施是平衡的延續,法律的安定性體現在法律的實施,因此應當嚴格區分能源法理論和實踐的關系。理論理性要求的是邏輯上的一貫性,現實和實踐則多是復雜和含糊的,既包含相互排斥的二元矛盾,也包含并存或互補性,乃至調和性、互動性,更可能包含合成性或超越性的融合。具體事實情況和實踐幾乎都帶有含糊性和無限的可變性,不該被違反實際地簡單化。這正是為什么“理論理性”要通過“實踐理性”的媒介才可能理性地與實踐行為連接,而不是像韋伯那樣,把經過抽象化的實際進一步理想化,違反了實際。因此,區別理論與實踐,以及如此理解理論與實踐間的關系,可以成為當前指導能源立法和法律實踐的思想。
四、我國能源法規范的類型區分與體系定位
作為問題導向的領域法,能源法與其他部門法多存在交叉,尤其明顯的是與環境領域規范的交叉。隨著生態文明建設的持續推進,環境法的內涵呈現擴張趨勢,我國生態環境法典呼之欲出,如何協調能源法規范與環境法規范中綠色低碳的內容,能源法規范的根本依據抑或是核心內容是什么,均是在具體構造能源法規范體系前應當明確的重要內容。從能源法規范的類型區分入手,識別能源法規范體系的核心內容以及規范邊界,進而明確其價值定位,為能源法規范體系的具體構造提供基礎。
(一)能源法規范體系的核心規范與邊緣規范
任何法規范體系均有其明確的適用范圍和規范邊界,這也是現代法規范體系發展的突出表征。核心規范和邊緣規范的識別與界定,不僅有助于能源法規范體系適用范圍的確定,還有助于揭示能源法規范體系的本質特征,為明確能源法規范體系定位提供依據。從規范對象來看,《能源法》第2條將“能源”定義為“直接或者通過加工、轉換而取得有用能的各種資源,包括煤炭、石油、天然氣、核能、水能、風能、太陽能、生物質能、地熱能、海洋能以及電力、熱力、氫能等”,“能源”的概念涵蓋了原始礦產資源及衍生的能源產品、清潔能源和可再生能源等內容。《能源法》中能源的定義較為廣泛,涵蓋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礦產資源法》(以下簡稱《礦產資源法》)《中華人民共和國煤炭法》(以下簡稱《煤炭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可再生能源法》(以下簡稱《可再生能源法》)、《中華人民共和國節約能源法》(以下簡稱《節約能源法》)等現行能源領域立法的所有規范對象,但自前我國能源法規范內容廣泛分布于不同的領域,并未形成獨立法律部門的規范基礎。
作為承載基本共識的體系核心,核心規范集中體現了該法規范體系有別于其他法規范體系的特征。[30]這種典型特征主要體現在能源法規范具有獨立的規范目標與規范對象。第一,核心能源法的規范目標是保護能源法益。法益是指“根據憲法的基本原則,由法所保護的、客觀上可能受到侵害或者威脅的人的生活利益”[31],能源法益則是指能源法規范應當確立和實現的能源利益,這種能源法益兼顧公益與私益雙重內容。能源法益對于能源法規范研究有高度的蓋然性。從能源法保護的具體對象出發,構造全景且本源式的核心邏輯是法學研究的必由之路,也是能源法學研究的必由之路。《能源法》總則對能源公益與私益內容的保護設置了專門條款,能源市場單獨列為一章,其內容也體現了能源法規范尊重市場規律與保護能源私益,屬于核心能源法規范。我國能源領域立法與自然資源立法、環境保護立法高度關聯,《中華人民共和國草原法》(以下簡稱《草原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森林法》(以下簡稱《森林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法》(以下簡稱《土地管理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水土保持法》(以下簡稱《水土保持法》)等自然資源法的目標側重于資源經濟價值的保障,《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以下簡稱《環境保護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放射性污染防治法》《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影響評價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固體廢物污染環境防治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大氣污染防治法》等環境保護法則是將環境公共利益作為規范主要目標。雖然此類交叉領域關聯度較高,但從規范目標上進行識別,其并不應歸屬于核心能源法規范的范疇。《中華人民共和國礦山安全法》(以下簡稱《礦山安全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核安全法》(以下簡稱《核安全法》)的規范目的是維護礦產、核能開發與利用的國家安全,屬于核心能源法規范保護的內容。《中華人民共和國電力法》(以下簡稱《電力法》)、《可再生能源法》《節約能源法》《煤炭法》《礦產資源法》等典型分類的能源法的規范目標為能源安全保障,故也屬于核心能源法規范的內容。第二,核心能源法規范的規范對象是能源開發利用過程中形成的社會關系。若某一能源法規范的對象雖與能源開發利用有關,但并不具有高度關聯性,僅是間接產生的社會關系,那么該能源法規范則不屬于核心范疇。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全民所有制工業企業法》的規范對象是公司在設立、組織、運營或解散過程中所發生的社會關系,雖然能源企業是其規范的范圍,但并不具有直接關聯性,因而不屬于核心能源法規范范疇。此外,還可以從能源法規范的價值體系來提取規范特征。因能源的固有屬性,使得能源法規范之初就具有了公共性價值,同時這種公共性價值伴隨著權利保障的完善而呈現擴張趨勢,表現為能源分配正義、家長主義、共同價值等內容。
除了上述歸納的核心能源法規范之外,還有大量的與能源關聯的規范,散見于其他部門立法之中。聚焦于專門性立法和領域交叉性立法,依據典型特征的判斷標準,以核心規范所體現出的特征為依據,來識別相關領域的能源法規范,將其他關聯規范歸于邊緣能源法規范之列,實現能源法規范體系范圍的有效界分。綜上所述,我國核心能源法規范主要包括《能源法》《礦產資源法》《煤炭法》《礦山安全法》《電力法》《核安全法》《可再生能源法》《節約能源法》,而《環境保護法》《草原法》《森林法》《土地管理法》《水土保持法》《安全生產法》《清潔生產促進法》等立法為邊緣能源法規范范疇。此外,生態環境法典編纂工作正在按計劃進行,其中的綠色低碳發展編與能源法規范內容具有高度關聯性,但根據上述判斷標準并結合生態環境法典的位階,將其歸屬于邊緣能源法規范之列更具合理性。
(二)能源法規范的體系定位
現代法規范體系的具體構造是通過法律理性貫通多重途徑來實現的,主要表現為成文部門法的類型劃分、部門法的體系化形成、以憲法為基礎的部門法典化三種現代法規范體系的形式品格。法律中的終極倫理關懷是凌駕于法律形式要求之上的。[32]在法教義學基礎上強調系統思維,這也符合法律理性的形式合理性要求,兼顧規范的成文化與體系化,表現為形式化和實質化的雙重實現。能源法規范體系的構造旨在通過體系化方法整合目前能源立法碎片化的現狀,確定能源法規范體系的邊界范圍及法律依據。
能源法規范體系是建立在理性基礎上的部門規范,遵循現代法規范體系的演進邏輯,其規范構造應當兼顧憲法秩序與部門法理。質言之,能源法規范體系應是憲法秩序下的理性表達。借助形式理性中的目的規范性手段,考量《能源法》與憲法規則的關聯性解釋以及與其他能源領域單行法的關聯性解釋。我國《憲法》規定“礦藏、水流、森林、山嶺、草原、荒地、灘涂等自然資源,都屬于國家所有,即全民所有…國家保障自然資源的合理利用禁止任何組織或者個人用任何手段侵占或者破壞自然資源”,這種關于能源的享有體現為公民的基本權利,而這種基本權利的實現則依賴于國家的保障。質言之,在憲法層面表現為公民的權利與國家的義務,即憲法規定。公法關于國家義務的基本原理包含消極(尊重)、保護、給付三個層次[33],具體到能源領域,即國家應當保障權力的運行不得損害公民關于能源使用、收益、利用的基本權利,同時保障最低限度的能源供給;國家應維護能源開發與利用過程并防止不法侵害,保障基本權利的實現;國家應根據自身能源稟賦與經濟條件,給予公民持續的、穩定的、無差別的能源供給,引導能源的綠色低碳發展。在理順能源法目的與憲法規則之間的關聯性基礎上,統合“憲法—憲法規范—部門基本法—部門單行法”的規范體系,進一步將能源法規范中的法律目的解釋與憲法規范解釋保持一致,能源法規范體系有了憲法的支撐,同時實現了法律的實質價值向形式正當性規范的轉變與表達。
五、我國能源法規范的體系構造
法律是意志體,且是表現為國家意志的意志體,而理性則是邏輯經驗的總結與提煉,是意志體的高級形態,在一定程度上,法律是理性統領下的制度體與規則群,制度為理性而有“制度結構”,規則為理性而有“法律層級”。2]法律體系的規范化是法律理性化的結果,也是法律理性化和社會理性化不斷互動的結果。因而,提煉我國能源法所蘊藏的事理,將其轉化為能源法規范構造的法理,并將事理通過規范原理轉變成一種更具一般性的原則遵循。
(一)規范承載:明確能源法規范體系的實質理性表達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維護人民根本利益,增進民生福祉,不斷實現發展為了人民、發展依靠人民、發展成果由人民共享,讓現代化建設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體人民。34]正義作為人類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濃縮了人類社會的高度理想與終極目標,能源正義涵蓋了多重內涵。1]能源是資源轉換成的社會化生產的產物,社會的產物就需要社會規范來約束,運用能源正義理念打通能源法規范的形式理性與實質理性,協調公權力與私權利之間的關系,是能源正義應對能源現代化問題應發展的新向度。首先,能源作為商品被納入市場需要能源正義的剛性制度約束。無論是生態價值還是經濟價值,抑或是生態價值和經濟價值的邊界,都需要嚴格的制度保障[35],才能使能源商品發揮自身價值。其次,能源正義可以促進能源法規范動態體系的構造。能源具有社會性屬性和經濟性屬性,在其作為社會資源時需要擴大其公共性價值的規范,可以通過能源正義概念的厘定來探尋法律解釋,形成一種面向全社會的價值遵循。能源正義可以全面考量社會性屬性和經濟性屬性的關系,其天然的衡平性能夠矯正法律秩序的失序情形,這也符合當前正義研究的多元傾向。中國式現代化之于能源法規范的實質理性要求通過能源正義實現能源的安全、低碳、高效,這也是能源法規范的核心價值所在。質言之,此推演遵循了規則、價值與正義之間的邏輯關聯,經由正義實現價值的表達以及法律規則的自控性,法社會學將此種邏輯推演類比為生命系統。最后,回歸到能源領域中正義的具體表達,第一原則為能源獲得、利用、收益等機會的自由平等,實現公民對于能源的基本需求,此原則需要能源安全理性的規范表達;第二原則為能源開發與利用應兼顧經濟效率與分配正義,有效調節社會中各利益以及代際之間利益的分配,此原則需要能源綠色低碳理性、能源效率理性的規范表達。本文在傳統法學研究視角的基礎上進行能源法規范表達的邏輯推演,強調以系統論兼顧能源領域的交叉內容,在能源正義的基礎上厘清能源理性的規范表達。
1.能源安全理性的表達
習近平提出“四個革命、一個合作”能源安全新戰略,能源安全理性內涵的擴張也代表了新一輪能源革命背景下能源法認知的發展。能源的商品屬性決定了其開發、生產與消費都依賴于市場,而市場的自由競爭不能保障能源充分和及時的供給,最終會選擇利益最大化的交易模式。羅爾斯也在正義理論里提及,自由市場必須置于政治和法律制度體系之中,實現經濟事務的調節、機會平等的保障等。22]能源安全理性的表達更多依賴于國家的功能實現,政府作為能源市場的主體,要保障能源的有效供給和均衡分配。規范構造應全面把握綜合調整原則,實現政府和市場兩手發力,深化能源和相關領域改革,發揮市場機制的積極作用。36]目前,我國應以理順能源市場運行與管理機制、構建現代能源市場體系為目標,在推進油氣領域深層次發展的基礎上,加強新能源產業的培植,實現能源供給安全;完善能源儲備和應急管理,保障能源生產安全;強化能源消費強度和總量雙控,完善能源領域綠色生產和再利用,實現能源生態安全。法規范的構造應當綜合考量兩個方面:一是抽象目標,即一個規范體系應表達的一種可能的行為形式;二是這些規范內的行動應在怎樣特設的范圍內實現。
2.綠色低碳理性的表達
能源生產和消費革命是建設生態文明的基礎性工程,綠色低碳理性的表達意味著綠色可持續性目標的實現。一個理想的制度應是公平地適應每一代的需求,滿足“凡涉及所有人的亦為所有人所關心”[22]289自 的準則,此問題也關乎能源正義的完全解釋。在滿足當前社會公眾的美好生活需求的基礎上,實現能源的綠色低碳發展,這也與羅爾斯所假設的正義儲存原則(JustSavingsPrinciple)相契合。我國能源綠色低碳理性的表達依賴于兩個方面:一是供給側的綠色轉型,應立足于我國的資源稟賦,推進清潔能源“基本盤”的建設,充分利用我國的可再生能源資源,建設風、光、水等能源供應體系,聚焦新能源供給消納,并持續推進化石能源行業的升級,加快形成現代化的能源產業體系;二是消費側的綠色引導,推進用能方式轉型升級,以工業、建筑、交通等行業為重點,從產業園區供應系統再造、低碳零碳工業流程再造等方面入手,深入推進電能等清潔替代。綠色低碳理性可以被理解為一種協調系統內各利益主體的方式,也可以被視為代際之間的一種相互理解,具體環境決定了其最終表達內容。如何將綠色低碳的內容真正落實于法規范之內,需要將能源正義的儲存原則和基礎正義原則聯系起來。在當前社會系統內,第一正義原則和公平機會原則在一定范圍內限制差別原則的適用;在代際系統內,儲存原則限制差別原則的適用。通過能源法規范減少能源開發與利用過程中有損生態系統平衡發展的行為,實現能源、生態、經濟等要素的協調發展。
3.能源效率理性的表達
規制的終極目標是實效[37],能源效率理性要求能源法規范能夠通過有效的能源技術制度、能源監管制度等提升能源利用率。這就要求能源法規范應立足能源產業結構調整,重視城鎮化節能工作,推進以電網為代表的設施智能化改造和智能網絡建設。從經濟學角度來看,無論是忠于效率的帕累托最優界定還是卡爾多·希克斯界定,均認為主觀評價體系才是對價值的唯一可信的測度。置于能源正義的實現中,能源效率理性是正義原則中的第二原則,即確立能源公平的正義時,能源效率理性是重要內容。能源無法脫離市場,考慮到生產資料的自由支配,滿足效率理性有利于體系內各種利益主體的協調,實現一種正義的分配。這種分配權利和義務的方式轉化為制度規范,在制度規范中以一種公平的方式分配權利、權力和責任,而不是僅局限于分配結果的考量,此邏輯內容中也包含了純粹程序正義的重要內容。我國能源效率理性的表達,一方面,應推動能源體制改革,還原能源商品屬性,形成主要由市場決定能源價格的機制,構建有效競爭的市場結構和市場體系;另一方面,轉變政府的能源監管模式,把握社會整體利益分配,完善相關激勵和保障機制,建立健全能源法治體系。誠然,僅依靠能源效率理性本身難以達到能源正義,若使用經濟學中的效率拋物線,則發現存在許多效率點,能源效率理性的實現依賴于其他理性的補充,在約束條件被滿足的情況下,能源效率才被承認是正義的。
(二)邏輯耦合:提升能源法規范體系的規范屬性
能源法規范體系是理性與法律邏輯的耦合,是能源立法思路與技術的整合,是能源法治化的立腳點。從學理推導到法律規范都依賴于形式理性的規范功能,因而應通過法規范體系來固定規范性期待的實現。
1.能源法規范的目的正當性
以能源安全、綠色低碳、能源效率作為能源法規范的理性基礎,意味著其同時構成了能源法的立法目的,如何從基礎理性推導到規范、保障法律目的的正當性,是能源法規范體系構造的首要問題。作為最宏觀和抽象的法律目的,亞里士多德將其認定為國家存在的保障,邊沁也認為其作用在于保證最多數人的幸福最大化。[38]具體到能源法規范,法律目的不僅是能源政策正當性的保障,更是能源法規范之間融貫性的參照標準,在一定程度上具備了形式上的拘束效力。
法律目的的正當性可以劃分為實質正當性與形式正當性,進而立法的目的也可以分為實質目的與形式目的,分別對應實質理性與形式理性。能源法的實質目的是立法者對能源法規范的最直接的意圖通過法律達到一個期待的最大值。這種實質目的也表現為各種利益博弈的結果,協調了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各方面的因素。隨著《能源法》的實施,我國能源法規范的目的結構也逐漸明晰并呈現出多元化:一是直接目的,規范能源開發利用和監督管理,促進經濟社會綠色低碳轉型和可持續發展;二是根本任務,推動能源高質量發展,保障國家能源安全;三是必須適應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需要。這種多元的目的追求也是能源立法博弈的結果,通過協調最終實現人們預期的一種主觀期待。立法自的不是獨立存在的,其與法律形式結合時會受到法律規范的限制,必須滿足形式性要求才能使其規范化。因此,法目的的另一個層次即形式目的,能源法規范的形式目的需要結合能源法內部的概念和邏輯關系,實現法律的自我指涉,進而通過形式目的條件的滿足,實現法律目的與整個法規范體系的融合,打通與法規范之間的邏輯關聯,明確法規范的實質內容。
2.能源法規范的原則規范性
能源法規范的基本價值取向在于維持相關行為規范性預期的穩定,保障能源供給安全,規范能源開發利用和監督管理,推動能源的高質量發展。基本價值僅借助正當性的立法目的是難以實現的,應將其內化于法律原則之中來構建完整的能源法體系。法律原則承載和傳達了法規范體系的基本價值精神和取向,同時構成了法律秩序的基礎部分。[39]法律原則為法規范體系提供了內驅的力量,將開放性的法律系統認知落實到法律規范上,發揮其規范作用,同時為法律規則的確定性起到了證成作用,這也體現了法律原則在法規范體系中的融貫作用。
通過實定法對能源法原則進行規定,實現從學理到規范的轉變,使得能源法原則具備法律效力。依據不同的標準,法律原則可以分為不同類別。根據法律目的與法律原則之間的關系,可以將法律原則分為目標原則和工具原則。通過對能源理性的論述,并結合我國目前能源法立法情況,在確定目標原則的基礎上進一步細化工具原則更具合理性。能源法原則規范性的實現依賴于約束效力和規范效力的表達,一是能源法原則對于能源法律規則適用的拘束力,二是在能源法原則合目的性基礎上立法技術與形式的規范性。法律原則對于整個法規范體系具有重要作用,應當在能源領域基本法的總則部分明確能源法原則,以便于下位法的引用以及能源法規范體系內的融貫。
3.能源法規范的規則確定性
在能源轉型的關鍵時期,能源法規范體系應是動態的,其構造應當置于能源系統之內,在還原能源商品市場屬性的基礎上,明確能源法權關系的再調整,增加負擔與收益分配等實質性要素的考量。能源治理作為現代性議題,其法規范之初就表現出明顯的實踐屬性與現實目的性,包含法律承認和保護的公益和私益,兼具公法與私法的雙重屬性。因此,將能源法的核心范疇歸為能源權利與能源權力具有合理性。回歸到能源法規范,其動態運作依賴于法律規則確定性的實現,能源法規則的確定性也是能源權利與能源權力合目的性的關鍵所在。對于能源法規則確定性的討論不僅是針對理論價值的邏輯推演,更是對能源法治需求的積極回應。
法律規則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被視為法規范的成文性表達,這使得法規范具有了確定性,進而呈現出更多理性特征。現階段能源治理中司法的可操作性、執法的拘束力以及守法的善治,均高度依賴于能源法律的確定性。具體而言,可將能源法規范的規則確定性進一步細化為“能源法律概念的精確性”“能源法律規則結構的完整性”和“能源法律規則內容的確定性”。法律概念包含了語義性面向和規范性面向,其精細化則是從語義上的精準逐步轉向規則體系內的規范精準。因此,法律概念的精確性是法律規則確定性的首要環節。能源法規范的具體規則作為一種演繹性規范,應當從法律概念的精確性入手,統合規范能源領域相關法律行為及法律后果,厘析能源權利與能源權力的主體對象與適用范圍,并列明能源法的援引和實施規則。具體到能源法律規則的結構與內容,應強調內在統一性,并在此基礎上強調與其他規則的協調,凝聚立法共識,從而減少能源法規范體系構造的立法阻力。考慮到能源法規范的雙重屬性,還應明確授權性規則的制定,保持其權威和謹慎,若在行政法等其他法律中有明確規定的,能源法則無須再重復規定。我國《可再生能源法》《天然氣管道保護法》《煤炭法》《節約能源法》《電力法》等法律,因出臺時間和背景等原因,法律規則存在與能源行業發展不協調的問題。規則結構和內容的確定性,有助于增加法律規則的可操作性,保障司法過程中的正義實現。能源法規范特別強調這種法律規則確定性的原因還在于,其可以為破解司法性難題提供規則指引,還原能源的商品屬性并給予能源市場利益協調的發展空間,達到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統一的理性化狀態。應側重能源法治的本土化特征與能源法治的實際需求,構建以能源基本法為核心的能源法規范體系。
(三)理性演進:能源法規范體系的法律制度設計
隨著規則的出現,人類社會的秩序以制度的形式得以重建,即通過規則建立起了制度,進而以制度的方式供給并維護著社會的秩序。[40]從能源供給側到需求側,均脫離不了能源市場的參與,能源市場貫穿于能源生產、加工、消費等全過程,驅動了能源革命的發展。能源法規范的三重理性需被層層解構并推演至制度設計之中,以實現能源正義目標,最終完成頂層設計的法律化。
以功能為分類標準,規則可以分為控制性規則與促進性規則,其中控制性規則側重以具有強制力的行為方式發揮作用,促進性規則更多地側重引導、情境激勵等行為方式。一方面,利益、義務、行為與責任的協調需要控制性規則的規范,實現法的拘束性和保障行政權的正當性。另一方面,促進性規則的存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增強市場的活力。高質量發展是我國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首要任務。在能源轉型的背景下,市場的復雜性與不確定性劇增,只有在促進性規則的作用下,才能在保障市場活力的基礎上,規范能源參與者行為方式的適用空間,規范權力與市場的邊際,給能源高質量發展注人動力。
1.控制型法律制度規范
為保障能源的安全、穩定和可靠,增強能源韌性,能源法治需要法律規則來規范和限制權力的行使。質言之,能源法律制度的設計需要控制性規則的內容。一是完善化石能源清潔利用標準制度。我國的資源稟賦特點決定了我國在較長時間內還是依賴煤炭等化石能源,面對能源轉型的現實要求,工業發展模式迫切需要從資源依賴向技術依賴過渡。《煤炭法》將清潔高效與綜合利用列人了總則之中,明確了高效、清潔、充分利用的原則,并規定了煤炭規范和標準,完善了煤炭標準體系并推動了標準國際化。化石能源的清潔利用應貫徹執行國家相關的技術標準、行業標準和企業標準,通過嚴格的標準分等論級實現標準制度的落實,進而實現化石能源規劃開發、安全生產、清潔利用全過程的綠色發展。《清潔生產促進法》為提高資源利用效率,減少和避免產生污染物,促進經濟與社會可持續發展,也規定了一系列清潔生產的有效規則。化石能源清潔利用標準制度應對此類規則給予一定的考量,加強與其他法律規則之間的銜接。二是完善能源安全管理責任制度。能源安全管理因能源產業的多樣性而具有復雜性,例如,煤炭產業的安全管理責任,就涵蓋了煤炭規劃、產能置換、回采率標準遵循、危險方法作業、礦區修復等內容。因此,應根據能源產業的特殊性,明確管理主體的權責權限,并將安全管理細化于能源產業、能源儲備、能源應急等內容中,完善統計、標準、審計等相關機制,進而在明確能源管理權責法定化的基礎上,進一步理順能源監督管理制度。三是健全能源安全監管制度。能源安全監管制度的完善是對能源安全戰略的積極回應以及能源安全目的條款的具體化闡釋。首先,應當明確能源行業監督檢查的主體,能源安全不僅是政府責任,更是企業義務,因此能源安全監管包含了行政監管和內部監管兩個部分。能源管理部門和有關部門有權依據法律規定對相關能源企業進行監督檢查。其次,應通過健全能源安全監管制度進一步完善現場監管與非現場監管的規則與程序,借助數據科技豐富執法手段和內容,完善在線監測與信息報送等系統。能源安全監管制度是我國能源立法過程中的重要內容,但《能源法》并沒有清晰厘定主管部門的職責分工,缺乏授權性條款。誠然,這與能源產業本身的種類龐雜的屬性有關,為破解目前能源綜合監管部門和專項管理部門職責分配不明的難題,能源立法應側重于加強單行法的有效銜接。
2.促進型法律制度規范
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強調國家治理而非國家統治、社會治理而非社會管理。[41]促進性規則旨在促進規范對象的行為,促進型法律制動場域,根據具體情況來決定選擇什么樣的行動方案才最有利于正義的達成。能源治理需要協調政府、市場、經濟、環境多要素之間的關系,為保障能源市場的活力和能源治理的參與,除了控制性規則以外,還需要促進性規則主導的正向促進型制度規范。這種促進型制度規范有助于推動共同責任的覺醒,可以使不同主體在能源市場上作出最為理想的選擇,也體現了實質理性對于權力、權利、義務和責任的要求。一是完善能源轉型技術創新和經濟激勵制度。利用財政、金融和價格等經濟激勵制度,為社會資本提供進入能源市場的渠道,通過鼓勵和發展綠色信貸、低碳基金等節能減排激勵機制,推動能源技術革命,加快能源科技的發展,提升整個能源產業鏈的韌性。二是建立可再生能源促進制度。我國電力領域相關促進制度較為完善,《電力法》規定了我國電力消納保障制度,明確了可再生能源發電的消納優位,鼓勵電網企業對于可再生能源發電的吸納以及跨區消納等。我國綠證交易市場的建設,促進了風電、光伏等新能源的并網消納,同時通過向新能源發電企業出售綠證,進一步激發了社會投資新能源的積極性。我國應進一步明確可再生能源目標制度、可再生能源消納保障制度,設置不同的可再生能源綠證的價格區間,加強可再生能源綠證市場與碳排放交易制度的協調與銜接,促進可再生能源的發展。三是構建能源轉型補償制度。能源轉型所帶來的機遇和挑戰會對不同地區、不同行業帶來不同的影響,尤其是勞動者群體,因此保障公民權益和社會公平的補償制度具有其存在的必要性。我國應將能源轉型中的公民的權益保障納入新興權利體系,結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保障法》等單行法,進一步完善能源行業勞動者最低工資標準、失業安置標準、教育培訓費用等內容,保障公眾能源領域生存權和發展權這類基本權利的實現。促進型法律制度的確定有利于在尊重能源市場規律的基礎上妥善協調權力、權利、義務和責任之間的關系,保障多元主體的參與。我國《憲法》為促進型法律制度提供了廣闊的形成空間和多元的治理工具,包括倡導提倡、鼓勵獎勵、保護保障、發展支持、組織普及等內容,能夠促成多元共治,激發市場潛力和社會參與。[42]
六、余論
理論理性通過實踐理性的媒介才能理性地與實踐行為連接,能源法的規范確定與制度保障反映了理論理性的要求,也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實踐理性的踐行。法規范是理論理性的規則和集中化的社會意志合成的狀態。能源法規范體系的最終理性化水平應當表現為法律適用的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相統一的局面,實現能源理性與社會理性的交往互動。在法律對能源領域各利益主體的行為方式和法律后果作出明確規定的前提下,政府、市場、公眾會在社會理性的范圍內作出自我判斷和行為,系統內各要素得以互動協調,最終努力達到個別公正、權利義務同理、符合理性判斷的社會效果。無疑,當前我國正處于中國式現代化建設的進程中,能源治理能力和水平均已提升到了新高度。能源法規范體系構造依賴于理性基礎,這種法規范體系構造必定是形式理性與實質理性內在統一的最終體現,并具有中國式現代化的鮮明特質,符合社會公眾的價值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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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曲 紅、吳睿佳
Abstract:Promoting theconstructionofnery-relatedruleoflawisnotonlyaninherentrequirementandeentialfatureofChinese stylemodernizationbutalsoastrongguaranteeforitsrealization.SincetheinceptionofenergylawnormsinChina,theyhavedemonstrateddistinctpacticalarbutesanda-orldectives,neviablyvingsetotesiosndoradictiosetentfoald substantiverationalityofenergylaw.Thispapercommenceswithastudyoftherationalfoundationofenergylaw,imingtoclarifythe fundamentallogicunderlyingtheforalcharacteristicsandnrmativerequirementsofenergylawnorms.Basedonanunderstandingof systemsteory,itectivelyidentifistecorecontentandorativeoundarisoftheeerglawomsystemandlaristheositioningofthenergylawormsystethatbalancestheconstitutioaloderanddepartmentallegaltheorySubsequently,theoative systemofChina'senergylwisdeducedfromtheperspectivesofnormativebearing,lgicalcoupling,ndrationalevolutionTissintendedtoaceetexpreionofeeryrelatedationalityndheself-regulatioferglegalrules.Additioall,tsizs thecoherentstructuralcontentof theenergylawnormsystem.Byimprovingtheenergylawnormsat thelevelofsystemconstruction, normativeexpectationsaresolidifed,andthelegalizationofasystemtatcombinescontrolorientedandpromotion-orientedmchnism isompleted.Theultimategoalistoachievethe\"unityofformandeence\"inenergylawnorms,therebybeterservngthe construction of Chinese-style modernization.
Keywords:energylawnorms;substantiverationality;formalrationality;modernlegalnosystem;Chinese-stylemodeization
英文編校:徐文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