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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向來蕭瑟處

2025-09-25 00:00:00劉懷榮楊阿敏
名作欣賞 2025年9期

劉懷榮,山西嵐縣人,1992年畢業于陜西師范大學,師從霍松林先生,獲文學博士。現為中國海洋大學“繁榮人才工程”二層次特聘教授,博士生導師,“古代文學與傳統文化”重點研究團隊負責人,中國傳統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兼任全國樂府學會副會長、青島古典文學研究會會長、《中國傳統文化研究》集刊主編。曾入選教育部新世紀優秀人才,山東省有突出貢獻中青年專家,山東省首屆高等學校人文社科基地首席專家。主要研究魏晉南北朝唐代文學、中國詩歌與詩學、中國傳統文化。出版有《賦比興與中國詩學研究》(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唐詩宋詞名篇導讀》(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9 年版)《魏晉南北朝樂府制度與歌詩研究》(商務印書館 2010年版)《勞山集校注》(人民出版社 2015年版)、《魏晉南北朝大文學史》(第一主編,164萬字,高等教育出版社 2019年版)等學術著作30余部。

楊阿敏:請您談談小時候的家庭生活情況及中小學學習經歷。

劉懷榮:我出生在山西嵐縣的一個小山村,我家幾代都是農民,家里兄弟4個,我是老二。在教育普及、學制縮短的大背景下,村里雖不具備基本條件,但也辦了初中。我1972上學,小學、初中都是在村里學校讀的。小學時的民辦老師,多是高中或初中畢業,勉強能教語文、數學。到了初中,科目增加了,卻只有兩位老師,他們講語文和數學都不錯,但其他課程(英語除外)全部由他們兩人分工講,教學效果明顯不理想。因為學校條件差,初中兩年多,數學老師竟然換了3個。

1979 年中考時,數學、語文之外,物理、化學合在一起考,三份考卷都是100分。我的總分全鄉第一,也被縣高中唯一的重點班錄取,但是物理、化學卻不及格。開學后,初中學習的短板很快顯露無遺。物理明顯跟不上,化學和數學也不輕松。一年后分科,我自然選擇了文科班。到文科班以后情況好多了,不學物理、化學,數學明顯比文科班的其他人要好,語文方面的特長更為明顯。

縣城距我們家大概有四十五六里路,交通不方便,從家里到學校往返就靠步行。那時候一周就休息一天,星期天我一般不回去,因為周六下午回去,周日下午就得返校,來回要走九十多里路。記得有幾次星期天返校,還沒到校天就黑了。十四五歲的小孩,在黑天里獨自行走的感受,現在的同齡孩子可能很少會體驗到了。

我的語文老師叫劉桃栓,無論從知識儲備、學識水平還是教學能力,都是非常優秀的,因此我在初中階段語文基礎比較扎實。這一點在我做了大學老師以后,有了更明顯的感受。因為我的學生在語言、文字、邏輯等方面常見的一些問題,劉老師在初中時就給我們做了校正。劉老師從小學高年級開始一直把我們帶到初中畢業,他對我的影響非常大。他一個人工作,養著一大家子人。他家距離我們學校應該有近二十里,記得每周回家之前,他都要在學校院子里修整那輛破舊的自行車,就怕壞在半路。修好車后在學校院子里轉圈騎行的神態,至今還留在我的腦海中。

我剛上小學時,校長姓趙。一、二年級的時候,趙校長的夫人尹老師教我們。農村里學生少,是復式班。記得上二年級時是和五年級放在一塊兒,老師給二年級講課,五年級就做作業;給五年級講課,二年級也有自己的任務。當然二年級學生自然也會接觸到五年級的知識。我印象很深的是,尹老師家的臥室兼廚房和我們的教室就是里外間,中間只隔一扇門。有時候老師去做午飯,就讓我上講臺替她教拼音。我也幫她給五年級的學生做過一些類似的事情。當時年齡小,老師讓干啥就干啥。現在想來,我后來的職業似乎冥冥之中早就開始了。

山區條件差,生活艱苦,公辦教師多不愿來,來了也不會停留太長。趙老師和尹老師大概到我二年級結束就都調走了,之后幾年的老師,多是臨時救急的本村民辦教師。有的可能只上完了初中,高中畢業的都不多。可能有些人能力也不夠,小學的后三年,老師換得很頻繁。直到劉桃栓老師調來后,才相對穩定下來。中考的時候,全鄉我們村里考出去的最多,13個學生,考出去7個,縣城中學考了2個,還有5個考到了離我們二十五六里路的鎮上高中。當時村里很多年都沒有一下考出去這么多高中生。

因為在農村生活,從小就干活,當然都是力所能及的活兒。課余有時候就到地里去干點活,像比我們高一點的,初中上完接著就進入生產隊勞動。上完初二時,新生春季入學改為秋季入學,因此我初中就多上了半年。到最后一個學期,看到上一屆考到鎮上高中的學生周末背著書包回來,心里就特別羨慕。

我們家在村里面是比較窮的,完全是種田。兄弟4個,最后是我跟我小弟弟考出來了,代價就是我哥、我大弟弟都做了下一輩的農民。沒有錢讀書是一方面,因為講究成分,我哥初中畢業時就沒有機會上高中。我大弟弟是看家里這個樣子,自己放棄了中考,然后就跟著我父親去勞動。這也是我心里一個永久的痛。有的人不會讀書,他可能也無所謂。如果會讀書卻沒有機會,就太遺憾了!

高考的時候,也是多災多難。寒假放假,冒著大雪回家,還是村里兩個小伙子帶著我。當時感覺他們是大人,現在想想應該也就二十多歲。體弱天寒,我半道就走不動了。他們就輪流讓我拽著他們的后衣襟帶我走。結果回去就重感冒,引發肺炎,一周多都昏迷不醒。等到春季開學,坐在教室都覺得沒力氣。也是僥幸,那年高考我是全縣文科最高分。本來是想學中醫,但自己估分太保守,與公布后的分數差了不少。所以就聽從我姨父(他當時是校長)的意見,報了山西師范大學中文系。

我父親是1948 年參加西北野戰軍第一縱隊三五八旅七一四團,參加過西北剿匪的多場戰役,在軍校學習尚未畢業時,又奉命與部隊奔赴朝鮮戰場,參加了抗美援朝。做過機槍手,當過班長,也不止一次立過戰功。他在軍中前后八年,1955 年復員,非常幸運的是沒受過傷。聽老一輩人講,剛回來的時候,地方政府在公社里給他安排了工作,應該還算個小干部。后來因為成分連累,最后就回村里務農了。小時候偶爾講到這些,他就不愿意往下說了。他的軍功章有好幾個,和他的印章一起放在一個小木盒子里,我小時候曾多次看到過。

我父親復員軍人的待遇,也是好多年都沒有。我上高中時,有一次公社書記下鄉到村里,按當時規矩,由村民輪流管飯。恰好被派到了我們家,吃飯時聊天,知道了我父親參軍的經歷,之后才按國家規定給恢復了復員軍人生活補貼。一開始很少,以后漲了一點,具體多少記不準了。即便如此,一直到我上大學期間,家里生活還是非常艱難的。記得大學時有一年暑假我沒回家,到中間就沒有吃飯的錢了,也不能向家里要。當時有一個初中同學,他上完初中就到煤礦工作了,他給我寄了二十塊錢,才解決了吃飯問題。

我母親年輕時候也是一直務農,我們家孩子多,其實除了我們兄弟4個,還有幾個就沒養大。后來我母親身體也不太好,到我小學四、五年級時,我母親基本上就很少下地干活了,主要負責家里的家務。

村里有些人家有一定的藏書,這些書就在愛看書的學生里私下傳遞,但是一般都要限定時間歸還。我看的第一本課外書是《三國演義》,不僅沒封面,前面幾頁和結尾也都殘缺了。那時候還在小學,是我哥不知道從哪兒借來的書,我就逮著看。認不得的字就認半邊,反正很短的時間就看完了。那個時候記憶力好,讀完能記個差不多。后來我借到的兩本《西游記》也是沒頭沒尾,就給一天時間。我從早上起來,屋里還暗的時候,就坐在門口看,到太陽落山回圇吞棗也看完了。那些年零星看了不少書,包括一些當代的長篇小說,如《苦菜花》《迎春花》《野火春風斗古城》等。現在也記不清楚,當時怎么鼓搗來的。這種漫無目的的快讀,對語文尤其是寫作很有用。一直到高中,老師每次講評作文,往往就會講到我的,特別是在重點班那一年。

楊阿敏:在大學期間是如何度過的?有哪些讓您印象深刻的人和事?當時的大學是一種什么狀態?

劉懷榮:我是1981年上的大學,上高中之前我沒有去過縣城,上大學之前我沒有出過縣城,是典型的山野之人。上大學時因為只有16歲,縣里一起考到山西師范學院的有4個同學,一位同學的家長領著我們去報到的。

到大學以后,現在印象比較深的,一位是主講先秦兩漢文學的聶恩彥老師,當時他講課用的是自編講義,一般都是按講義往下讀。但他的學術水平還是很高的,功底也很扎實。聶老師的課我都做了完整的課堂筆記,我的畢業論文也是他指導的。1989 年秋天,我去陜西師范大學讀博士,他小兒子聶敏里也考到了陜西師范大學,我們同行到學校報到。敏里后來專攻古希臘哲學,現在是中國人民大學吳玉章講席教授、杰出學者特聘教授、《中國人民大學學報》副主編。聶老師對我選擇古代文學有很大的影響,我入學時學校還叫山西師范學院,到大三時,在新任校長陶本一先生的多方努力下,校名改成了山西師范大學。

我的碩士導師何林天先生,1921出生,湖南新化人。曾任《湖南教師》主編、人民教育出版社編輯組長、《教師報》(《中國教育報》前身)記者。20 世紀50年代下放山西,1964年被聘到山西師范學院中文系任教,我們讀本科時,他是系里很少的幾位教授之一。我剛跟著他讀書時,他的新化普通話我只能聽懂三分之一多點,到快畢業的時候,基本上都能聽懂了。先生的研究重點集中在唐詩和《紅樓夢》版本學,在王勃、李商隱研究方面用力尤勤,著有《重訂新校王子安集》《李義山年譜考證》《望湘樓詩詞集》等。他在北京工作的那些年里,結識了很多好朋友,如周紹良、周振甫、陳邇冬,還有寫新詩的徐放。我讀研究生期間,何老師帶我們去北京開會,幾位老先生家都曾登門拜訪過。

20 世紀80年代初,大學生學習的勁頭都非常足。當時學生中間流行的,一是薩特的存在主義,二就是李澤厚的《美的歷程》。我們畢業前,《江西文藝界》編輯部編印了一本《文藝研究新方法論文集》,我們班43人,居然有十幾人郵購了這本書。等書寄到學校,大家都離校了。留在本校讀研究生的我,挨個給大家重新郵寄,所以印象比較深。書中收錄了劉再復、林興宅、金開誠、黃海澄等名家的論文。現在回頭來看,當年熱鬧一時的新方法,有些基本上也就曇花一現,真正在學界產生影響、催生出一批新成果的并不多。

我讀高中時,時間緊張,不過還是讀了一些書。唐詩看得不少,這可能影響到我大學時代的興趣。還有一本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的書,書名都忘了,是以故事的形式,講述東周列國史事,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大三準備考研究生時,可能受當時美學熱的影響,一開始是想考美學。讀了朱光潛譯的《西方美學史》后,覺得不適合我,最后選了古典文學。

對我來講,外語始終是一大缺陷。初中沒有外語老師,到高中時從字母學起,只學了一年。到了文科班以后,這門課就沒有再上。1981年的高考,外語只記 $5 0 \%$ 的分,我只考了18分(記9分)。大學人學以后才知道,我的高考分在班里很靠前。而城市里考來的同學,外語多有六七十分的。外語的短板對后來的碩士、博士考試及工作后的研究工作都有不小的影響。所以我現在總鼓勵我的學生們,要注意學好外語,有國際視野和眼光。

大學時讀的書,主要還是集中在古典文學方面。當時比較喜歡蘇東坡,我高中文科班的語文老師王文之先生,也是當年從北京下放到我們縣的,他對我的語文學習也有很大的影響。我上大學時,他已經退休回到北京,曾托他給我買了《蘇軾文集》《蘇軾詩集》。我讀研期間去北京,專門看過他。他們一家人住在一個四合院,生活還是比較艱難。我讀《蘇軾詩集》時,還從圖書館借了有評點的線裝書,把評點過錄到《蘇軾詩集》上,當時圖書館也挺寬容,線裝書居然讓我拿出來,看了好長時間才還回去。本科畢業論文選的是蘇軾詞研究,只是后來陰差陽錯,沒有專門去研究蘇軾,也沒寫過多少研究蘇軾的文章,但對蘇軾詩文的喜歡沒有變。

楊阿敏:您1988年畢業于山西師范大學,師從何林天先生,為何獲湖南師范大學文學碩士學位?

劉懷榮:因為當年山西師范大學是沒有授予權的,國家允許沒授予權而有夠資格導師的學校招生,但得去別的學校參加答辯授學位。所以我的碩士畢業證是山西師范大學的,學位證則來自湖南師范大學。之所以選湖南師范大學,因為我導師是湖南人,他和湖南師范大學古代文學的王昌猷、黃鈞等先生私交都很好。

何老師給我們上過幾門課,但是平時不太提很具體的要求。他帶我們時已經64歲,應該是我們畢業后才退休的。何老師古詩詞寫得非常好,我的博士導師霍松林老師也是詩詞大家。可惜的是,我當時沒有這方面的自覺意識,沒有好好跟兩位導師學習詩詞創作。

我大學那一級的同學,各專業留校的大約有二三十人。當時學校沒有多少研究生,教師閱覽室也對研究生開放。我三年里更多的時候是泡在青年教師閱覽室,很多時候是到晚上關門才離開。讀書重點主要集中在唐代文史典籍,我當時讀唐人別集,還買了一些。讀完清人陳熙晉的《駱臨海集箋注》后,感覺體量不大,當時學界相關的研究也不是特別多,《駱賓王研究》的選題也得到了何老師的同意。在駱賓王生卒年及生平,特別是與出塞相關的一些具體問題的考證上,當時我覺得有一點新發現。畢業論文后來也拆開發過幾篇,現在看的話,更多還是習作,沒有太突出的東西。

楊阿敏:1989年,您師從霍松林先生攻讀博士學位,霍先生是如何指導學生讀書治學的?請談談您對霍先生的認識。

劉懷榮:研究生畢業后,留校工作一年。好像當時不缺老師,一年里都沒給我排課。我當時的目標是想考北大。碩士剛畢業的1988年8月,唐代文學年會在山西大學召開,我也跟著何老師去參會。那次年會去了好多唐代文學研究的大家,我有幸拜訪了陳貽掀先生。會后也給陳先生寫過信,先生給我的回信,我一直保存著。只是外語是我的短板,北大的外語據說很難。當時的想法是用一兩年時間提升外語水平。沒有想到的是,1989 年春季開學,學校就通知我,讓我去中國社科院讀在職博士。我不知道當時怎么定的,通知下發時,學校已把學費匯出去了。全校選了4個青年老師,我是其中之一。我不太想去,因為一年就學兩個月,其他時間都得在學校工作,取得學位后需要留在學校工作。

我就去找陶本一校長,他也是《語文報》的創始人。我說,陶校長我不太想去,我要讀的話想自己考全日制的。他說,你去吧,挺好的,學校給你把學費都交了,不去能行嗎?別說了,一定得去。我沒有辦法,就去了。第一次去學了兩周,課程主要是西方馬克思主義和外語。在這期間,我去文學所辦公室咨詢,得到的答復是,社科院當時唐宋文學沒有博士生導師,給我安排的導師是蔣和森先生。蔣先生是研究《紅樓夢》的專家,我說我的興趣是在唐宋詩歌,他們說到時候可以在社科院以外,再找一個導師來指導我的畢業論文。我原本就不想去,我說要是這樣的話,我就不太想讀了,能否把學校交的學費退回去?辦公室老師說,那沒問題。

我返回的時間是4月15號,回去后遂下決心當年就考。只是這個時間節點很多學校都已考完,陜西師范大學的考試時間是6月2到3號。考慮到上一年在唐代文學年會上,何老師也領著我拜見過霍老師。于是就報了名,一個半月的時間專門復習外語,僥幸通過了考試。一開始就錄了我一個人,比我報到稍晚一點,又來了一位師兄,叫陳桐生。他原本已被楊公驥先生錄取了,因楊先生在6月間去世,東北師范大學沒有導師能帶,就把他轉到了霍老師門下,我有幸多了一位同屆師兄。

霍老師也是出生于1921年,他與現在很多導師帶學生不太一樣,課上得少,更多的是通過批閱我們的論文習作來教我們如何寫。門下弟子的論文選題也多從個人興趣出發,從先秦到元明清都有。我一開始是想圍繞“建安到盛唐詩歌發展史”選題,在做準備的過程中,殷璠《河岳英靈集》中的“興象”吸引了我,于是就去追溯這個概念的發生源頭,由此引出對賦比興及其文化發生源頭的探索。特別是金文中的一個“比”字,其字形是兩個小人手拉手、肩并肩,下邊是兩條腿,上面一個圓圓的腦袋,圖像特征非常明顯。按《說文》解釋,比是“密也”。要是更感性一點,這個字不就是兩個人手拉著手的舞蹈圖形?受此啟發,我進而在巖畫、陶器等多種器物上發現了大量的舞蹈圖像。于是放棄了原來的題目,想轉而從文化發生的視角研究賦比興,這一想法也得到了霍老師的同意。

選題確定之后,實際工作是非常難的。首先是與上古文化有關的東西,如包括甲骨文、金文等在內的古文字,包括巫術、宗教、舞蹈等在內的原始文化等,都需要補課。好在我博士人學后閱讀重點就轉到了先秦,第一年讀的書,對做這個題目也有一定幫助。當時陜西師范大學中文系資料室里的藏圖還是比較豐富的,如周法高主編的《金文話林》、李孝定《甲骨文字集釋》等大型古文字圖書都能找到,我在那里逗留的時間比較長。

當時學校沒有明確要求必須發文章才能參加答辯。桐生師兄讀博期間發表的文章挺多,我也努力向他學習,發表6篇論文,其中兩篇被人大復印資料《中國古代、近代文學研究》全文轉載。但學位論文的寫作壓力還是很大,時間也緊張。1990 暑假和1992 年寒假,我基本上是在學校度過的。西安夏天熱,一出樓門曬得臉疼。那時候宿舍連個電扇都沒有,更不用說空調了。晚上12點以后,外面水泥臺子坐上去都燙。

當時論文評審也不像現在這么嚴,外校評審專家比較多,如北京大學的陳貽掀先生、中華書局的傅璇琮先生等著名學者,都參加了我的論文評審。那些評閱意見的復印件我還一直保留著。陳貽掀先生也是我們的答辯委員會主席。

鄧小軍、尚永亮、程瑞釗是霍老師指導的第一屆博士生,第二屆招了陳飛一位,我和陳桐生是第三屆。幾位師兄入學前就已發表過很多文章,或出版了著作和譯著,也有較豐富的工作經驗。我和他們比,讀書、寫文章都有很大差距,工作了一年卻沒有正式教過課,所以他們都是我現成的學習榜樣。

楊阿敏:對于博士論文寫作,有什么經驗可以提供給青年學子嗎?

劉懷榮:除非特別聰明的人,一般人都得下苦功夫多讀書,多思考,多動筆寫作,我覺得沒有別的捷徑。特別是對今天的博士生來講,要求發兩篇核心才能畢業,還有綜合考核、中期報告、預答辯、外審等多個環節,每一關通過都不容易。這就更得一心向學,把時間充分利用好,否則很難按期畢業。

楊阿敏:請您談一談自已的閱讀經歷和讀書的方法。

劉懷榮:碩士、博士階段主要是圍繞著課程和學位論文讀書。碩士階段,主要集中在唐宋兩代。先秦兩漢的典籍,博士階段讀得多些。工作以后,有些閱讀是跟著教學走的,開始帶研究生后,也會圍繞學生選題;有些閱讀是跟著項目走,我自己做的項目,有的是連續的,有的可能相互沒有明顯的連續性,但是都需要有目的地系統閱讀。現在回頭看,我是由唐宋上溯先秦,再順流而下熟悉兩漢魏晉南北朝。

1996年,我申報了教育部項目“中國古典詩歌與神話時代的民族傳統”,沒想到立項了,這是我主持的第一個課題。后來我開了一門課 “中國神話與詩歌研究”,這門課到現在還在講。跟著項目走,基本上是圍繞著一個專題展開閱讀。

楊阿敏:您曾入選山東省高校首屆教學名師,主持完成山東省教學研究項目3項,首位獲山東省省級優秀教學成果一、二、三等獎各1項,榮獲中國海大2023年度最美教師。在教學工作中,您是如何做到如此優秀的?

劉懷榮:我這個人比較認真,教學還真是耗費了我很大的精力。山東省首屆省級教學名師是2004年開始選評的,全省共評出34人,我能有幸入選,與我在教學和教學研究方面的努力確實是有關的。

開始工作時,中國文學史古代、近代部分都通講過。后來老師多了,我就主要講先秦到魏晉南北朝唐代文學,再往后就主要講魏晉南北朝唐代文學。另外,就是選修課開過不少,我給本科生講過“詩經研究”“中國詩歌與詩學研究”“唐詩宋詞名篇導讀”等課程,唐詩宋詞這門選修課,開設于1993年,到現在還在講;給研究生講過“唐詩宋詞專題研究”“中國早期文化與唐詩研究”等。“中國神話與詩歌研究”則是先給本科生講,后面主要給研究生講。調入海大后,給博士生開“中國古典詩歌專題研究”。

這些課程都與科研工作或某個項目有較密切的聯系。我的做法是盡可能把教學與科研結合起來,讓教學促進科研,科研反哺提升教學。課程在重復講授的過程中,每次都會增加一些新材料和新內容,這也為科研做了積累。等文章發表和著作出版后,再回到課堂,如此形成二者的良性互動。但自己雖做過這樣的努力,卻從未將所講內容加以系統整理。最近讀趙敏俐教授的《lt;詩經〉十五講》(北京大學出版社2024年10月版)陳引馳教授的《文脈的演進:中國古代文學史講錄》(中華書局2024年12月版),實有仰之彌高的感慨。

楊阿敏:在古代文學的教與學中,作品與文學史的矛盾一直困擾著諸多師生,您主編過《魏晉南北朝大文學史》,也有著豐富的教學經驗,您如何處理二者之間的關系?

劉懷榮:我當年給本科生上文學史的時候,學校也沒有硬性要求怎么去講,我就是從自己的感覺去把握的。比如說講到唐代的時候,我講杜甫的時間比較長,重點講作品。如講《秋興八首》,逐字逐句進行細讀,目的是要教給學生讀詩的方法,讓他們通過作品理解“詩圣”杜甫,學會自己思考。文學史的講授和學習,優秀作品應是根本。有教材在手,學生對文學史的理解一般沒有太大的難度。但如果脫離作品單講文學史,文學的感發力量難以得到發揮,學生也會停留在知識記誦的層面,無法實現思維的突破。

楊阿敏:作為導師,您曾5次獲山東省優秀學士、碩士學位論文指導教師獎,在指導本科生、研究生與博士生這些不同層次的學生上,您是如何做的?

劉懷榮:這其實都是師生共同努力的結果。我獲得的省級優秀學位論文指導教師獎,有4次指導的是本科生。最早的一位是1994級的陳倩同學,她的論文題為《淺析“登高”主題的表現模式與文化原型——以〈全唐詩〉中的登高詩為例》,這個選題是從我“中國神話與詩歌研究”課的《“登高”主題的原型解讀》這一講來的。從題目就知道,這篇論文的工作量不小,而且需要有較強的理論分析能力。當時用電腦的老師還不多,學生更少。論文初稿寫了近2萬字,每一稿我都會提出修改建議,這位同學根據我的建議完成修改,再重抄到稿紙上。這樣改了五六稿,她非常耐心地完成了修改工作,也重抄了五六遍。最后的定稿17000多字,與第一稿相比,已是脫胎換骨。這其實也是另一種形式的教學與科研結合。

我是從2002年開始帶研究生的,我帶的頭兩屆研究生各有3位。那時候年輕,精力也充沛。兩屆6個學生,4個考了博士,他們自己也很努力,現在都在高校工作。我把給研究生修改論文作為培養學生的重要方式之一,記得有很多個不同的假期,是在這項工作中度過的。最多的一篇文章改到15 稿,目的是想通過反復修改教會學生怎么寫文章。這是很耗費時間精力的,當然這也是教學相長的一個方面,也會讓我獲得一些新思路和啟發。我和學生合作發表過一些文章,多是在這樣多次往復的基礎上完成的。

我帶研究生的方式,也多少受到我兩位導師的影響。不過我對學生的要求,比他們還是要多。特別是近幾年,在讀的碩士生、博士生一般會有十幾人。有些問題是共性的,因此我們辦了“蠡海沙龍”,作為師生學術交流的一個平臺。或由學生圍繞新寫的文章主講,大家提意見,直接找毛病,指出哪兒有問題,怎么去改;或圍繞學位論文選題、大綱修改等問題展開討論。這樣師生集思廣益,效果還是很好的。

楊阿敏:人文學術研究主要是一個人的工作,但是在當今項目化的體制下,學者很難獨立完成項目的寫作,多是組建研究團隊,集眾人之力,完成項目成果,那個人研究與集體項目之間的關系該如何平衡?您有一些著作是與人合著的,請談談您在這方面的經驗。

劉懷榮:團隊合作完成某個項目的現象,現在比較常見。一方面各類課題的申報、評審都重視課題組成員的組成,而課題結項又有時間限制。另一方面,來自本單位的課題組成員,也是學科建設的主要力量。學科要凝聚合力,離不開有計劃的合作。如復旦大學的中國文學批評史研究,就是凝聚了幾代學者的力量。就我個人而言,有一些著作是與其他學者合作完成,其中有部分得到了不同類型項目的支持。這些合作者,或為項目申報時確定的課題組成員,其中有年輕老師,也有少數是研究生。我從32歲開始兼任系院行政管理工作20年,這是精力最好的時候,但要同時兼顧教學、管理和研究,常有時間不歸自己掌控的無奈。所以獨立研究和與人合作之間,是由規定時間內結項的要求和個人時間精力共同促成的,沒什么平衡的經驗。有些大型的項目,本身需要邀約多位有研究專長的作者參與,如我主編、已出版兩輯13部的《嶗山文化研究叢書》和《歷代詩詠青島總匯》等,就是由多位作者共同完成。

楊阿敏:您曾主持完成國家社科基金項目3項,教育部一般項目4項、后期資助重點項目1項,山東省社科規劃重點項目1項,在研主持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1項。在項目申請上,可否分享一些經驗?

劉懷榮:現在不少高校會提前請熟悉項目評審流程,特別是國家社科基金的評委,來給自己的老師講申報經驗、填表注意事項等,教大家怎么填表。我也應邀給一些學校做過這樣的工作,疫情期間是線上,其他時間就直接線下面對面交流。結合我自己的情況,再看一些老師的《申請書》。我覺得學術史的梳理是否把握準確,研究內容及框架(包括章節目錄)是否思路清晰,前期成果是否扎實有新意,應該是最重要的三個方面。有一個方面比較弱,就有被淘汰的可能性。其中,前期研究成果是最重要的,如果沒有較為充分的積累,課題是很難獲批的。當然從參考文獻也能看出作者對最新研究動態的把握。至于申報書的填寫,不過是敘述方式問題,以成功獲批的樣本為參照應該就可以了。

楊阿敏:學術界現在更重視單篇學術論文的寫作與發表,除了學位論文與項目成果,似乎很少有寫作專著的習慣。您在刊物發表論文180余篇,積累了豐富的經驗,請您談談學術論文的選題與寫作經驗。

劉懷榮:就我自己的學術經歷來說,主要是跟著興趣、項目和教學需求走。早期是從詩歌與詩學研究起步,關注神話和文學發生等。后來因參與和主持大文學史的項目,會比較自覺地從“大文學史觀”出發思考問題。轉向魏晉南北朝歌詩研究,雖有特定的機緣,但與這種文學史觀有較明顯的關系,這在教學工作中也有體現。近年關注較多的“醫療文學”或者說“中醫藥養生與文學研究”“海洋文學研究”,也是在這樣的思想認識的基礎上展開的。這是長期學習過程中逐漸形成的,談不上什么經驗。

關于論文的選題與寫作方法,這些年我給碩士生和博士生上課、參加開題會或與他們聊天時,有時也會談到。最關鍵的問題應該是一個“新”字,新材料、新理論、新方法、新問題和新結論。能做到一兩個方面,也是不容易的。如近年來國內學者對文化記憶理論、情感史理論已有一定的關注,這類新理論自然包含有相應的新思路和新方法,但要完美地與本土研究論題相結合,還需要探索。

你提到學術界現在更重視單篇學術論文的寫作與發表,專著寫作相對較少。我感覺倒不全是,偏重論文是高校考評這一指揮棒影響的結果。現在很多高校的職稱評審、人才引進和聘期考核,大多把論文和項目作為主要指標,而輕視著作。對論文的考核又把權威期刊和CSSCI期刊作為唯一標準(其他刊物發了是沒有用的),這很不利于學術的正常發展。

楊阿敏:學術研究的進步、學者的成長,往往離不開前輩學者的指引、鼓勵和扶持以及同道中人的共同堅守。可否談談與您關系親密的幾位師友,分享一些學林掌故?

劉懷榮:前輩學者中,我的碩士導師何林天先生、博士導師霍松林先生,是我最早的學術領路人。我在這兩個階段的讀書、思考和寫作,都與他們的指導分不開,這期間的知識積累和學術思考,對我日后的學習、教學和研究工作都產生了深刻而持久的影響。陳貽掀先生是我博士畢業時的答辯委員會主席,前面提到,我在1988 年的唐代文學年會上,就拜見過陳先生。1992年答辯時,陳先生夫婦到達西安站時,也是我去接的站。一路聊到學校,陳先生的風趣率真,更讓我生出親近感。我雖然沒有更多的機會領受陳先生的教益,但他的著作,尤其是《杜甫評傳》,對我學習唐代文學有很大的幫助。

趙明先生也是對我有很大影響的一位前輩。1992年,我博士畢業來青島大學時,趙先生是中文系主任。如果不是他多次言辭懇切地來信相邀,我可能就去了別的高校,人生軌跡也會有所不同。很多年來,趙先生的鼓勵和指引,一直是我前進的重要動力。我主持完成的《魏晉南北朝大文學史》,是他主編的《先秦大文學史》和《兩漢大文學史》兩部著作的續書。趙先生主持完成兩部大文學史的思想源頭,可以追到楊公驥和公木先生那里。兩位前輩很早就有過寫作大文學史的學術思考和計劃,只是沒有來得及正式實施。趙明先生給公木先生做學術助手約有10年,1988 年他調到青島大學后,開始著手組織《先秦大文學史》的研究工作。因此我在大文學方面所做的工作,也間接受惠于楊公驥和公木先生的思想。

趙敏俐先生是楊公驥先生的高足,他到青島大學的時間比趙明先生還早一年,我們在青島大學一起工作了5年。我入職時,他在學術研究方面已經取得了突出的成績,早在1990年,他就在《中國社會科學》發表了文章。所以工作之初,他就是我最直接的榜樣。1997年他調到北京之后,我們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系。我在歌詩方面的研究,也是從參加他主持的國家社科基金項目開始的,這個項目的結項成果是《中國古代歌詩研究——從〈詩經gt;到元曲的藝術生產史》,其中的魏晉南北朝部分由我執筆。在這一領域的探索,使我對大文學有了更深入、具體的思考。與上述幾位前輩相比,趙敏俐先生對我的影響更為直接,他是老師也是朋友。

讀博的三年間,我與同屆的陳桐生師兄,前后屆的尚永亮、鄧小軍、陳飛、孫明君、徐子方、范子燁、杜曉勤等師兄弟,及當時中文系的黨懷興、張新科、傅紹良等年輕老師,多有相處交流。他們當時或已有很突出的成績,不僅發表了數量可觀的文章,也有著作出版;或才華橫溢,思維敏捷。和他們的交流當然不止于在陜西師范大學的幾年,在工作以后也一直保持著聯系,讓我在學術受益的同時,也深切感受到友誼的珍貴。

學界還有一些學者,如蔣凡、陳伯海、趙沛霖、姜廣輝、趙伯陶、王齊洲、劉毓慶、劉躍進、徐正英等先生,雖然見面的機會不是很多,也都給了我很多無私的幫助和支持。2003年10月,我去參加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主辦的中國古代文學理論學會第13屆年會暨國際學術研討會,會后邀請蔣凡和陳伯海兩位先生來青島大學講學。那時濟青段應該是在修高鐵,火車比較慢,半道又不知什么原因停了幾個小時,到達學校時已是晚上9點多。因為車上逗留的時間較長,無形中與兩位先生單獨交流的時間拉長了。其間兩位先生談到了很多古典文學方面的學問和學人,蔣先生的詩詞吟誦、昆曲清唱(當然都是很低的聲音)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蔣先生的高足王春元博士,當時在青島市委宣傳部就職不久,因這次講學我與他結識,后來也成了很好的朋友。我來海大后,蔣先生還給我們做過詩詞吟誦的精彩講座,那次講座有不少校外的聽眾來學習,學院會議室一時爆滿。

2016 年秋天,一位校領導邀請姜廣輝先生來校講學,他親自打電話跟我交代,講學之外,重點是國學研究院準備引進姜先生。我當時擔任國學研究院院長,負責接待工作,并全程參與了引進座談會。姜先生在會上所談來校后的工作計劃,讓我對國學研究院的發展多了一份期待。只是接下來事情莫名其妙地翻轉。姜先生當時常有舊體詩詞新作,我們曾有過唱和,后來我主編的集刊也曾得到他賜稿支持。

楊阿敏:您在魏晉南北朝歌詩研究領域耕耘多年,出版《魏晉南北朝樂府制度與歌詩研究》《魏晉南北朝歌詩研究》等著作,您是如何進入歌詩研究的?請談談您的歌詩研究歷程及收獲。

劉懷榮:有關這個題目的研究,始于參加趙敏俐先生主持的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古代歌詩與時代文明一—從《詩三百》到元曲的藝術生產史”(批準號:98BZW006)。我負責的是魏晉南北朝部分,當時寫了近15萬字。該項目結項成果《中國古代歌詩研究—從〈詩經〉到元曲的藝術生產史》(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出版后,我又參加了趙老師主持的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基地重大項目“漢魏六朝樂府機構與樂府詩關系研究”,承擔其中的子課題“魏晉南北朝樂府制度與歌詩研究”,結項成果即用子課題名,于2010 年先由商務印書館出版,2023 年再由上海古籍出版社推出修訂本。

2006年我申報的國家社科基金項目“魏晉南北朝歌詩研究”成功獲批,這個項目于2011年結項。結項成果經過多年打磨,其間又在《文藝研究》《文學遺產》等刊物發表了一批論文,到 2019年有幸人選國家哲學社會科學成果文庫。2020年,我從表演和文體兩大視角深入,申報了國家重點項目“魏晉南北朝樂府歌詩表演及文體綜論”。這是我歌詩研究的大致歷程。

談到收獲,我覺得最主要的有兩點,其一是加深了我對大文學的理解。本來我入選文庫的書稿,按原計劃是《魏晉南北朝大文學史》七編之外的一編,因為寫了40多萬字,與其他七編放在大文學史中的話,全書結構有點失衡,所以就沒往里收。其實它與《魏晉南北朝大文學史》是可以互補的。

歌詩是表演藝術,僅從以文字呈現的歌詩文本去理解是遠遠不夠的。它需要配樂,其中包括樂工、樂器及不同樂工和樂器之間的配合。有些樂府歌詩在進行表演時,需要道具、服裝,歌舞藝人還需要有人供養。所有這些開支,當時主要是由朝廷或王公貴族來負擔。用今天的話講,他們都是投資人。另外,還得有觀眾、場地,這就遠遠超出純文本的范圍,如從西方純文學觀來展開研究,肯定是不行的。選擇大文學史的視角,是更符合中國文學史實際的。

其二是讓我對帝王、貴族及娛樂與文學的關系有了新的認識。在我們以往的學術研究中,帝王、貴族往往是被批判、被否定的。歌舞娛樂在歷史上常被視為“鄭衛之音”“靡靡之樂”,會妨害政事,甚至亡國滅族。但從歌詩藝術的發展史來看,帝王、貴族的支持和社會各階層普遍的娛樂需求,都是歌詩藝術發展不可或缺的重要動力。所以就樂府歌詩而言,帝王、貴族所起的作用,娛樂在其中的獨特意義,都需要重新審視。

張光直先生認為,一個文明的建立要有兩個必備條件,一是財富的積累,一是財富的集中。從早期文明的生成來說,只有生產力發展到有了余糧,一部分人能從第一線的生產中解脫出來,才會有余力去思考更復雜、更具精神創造的事情。這一有關文明生成的觀點,對樂府歌詩研究也是有參考意義的。

楊阿敏:歌詩本指配合樂曲演唱的歌詞,以往只重視作者的文本,把歌詩完全等同于詩歌的研究方式,將歌詩本身的復雜性簡單化了。那么,歌詩研究應該如何進行呢?歌詩研究還有什么值得探索的課題?

劉懷榮:除了上面談到的,從大文學的視角出發,把歌詩作為表演藝術,在綜合各種相關要素的前提下展開研究之外,在收錄宋遼金元四代樂府詩的《樂府續集》(郭麗、吳相洲編,上海古籍出版社 2020年版)的基礎上,完成明清民國樂府詩的文獻整理,應是最基礎的工作。其次,有關歌詩文體特點及其發展演變,歌詩與詩歌、說唱文學、戲曲等相關文體之關系,也還是有探討余地的論題。最后,充分利用好音樂史、舞蹈史、戲曲史方面的新成果和出土文物中與之相關的新材料,在多領域學者合作和多領域綜合推進中,開辟歌詩研究的新疆域、新境界,也是值得關注的課題。

楊阿敏:您在《魏晉南北朝大文學史》導論中指出:“必須把對社會功能的探討作為文學研究的題中之義,這是魏晉南北朝大文學的新特點之一,也是研究此后中國文學不可忽略的重要問題。如果離開文學類型背后的社會功能去談論魏晉南北朝乃至中國古代文學,難免有舍本逐末的危險。”如何從文學類型視角進行文學研究呢?

劉懷榮:這是我多年來一直在思考的問題。所謂的文學類型,我給學生講課時講得相對多一點的、比較典型的,比如送別詩,它的文化發生源頭是早期祭祀道神的祖道儀式,在祭祀儀式中,向道神表達祭祀者愿望的祝詞,即送別詩的前身。當祝詞、祖道儀式分別被送別詩、祖錢活動取代之后,隨著祖錢活動和送別詩數量的不斷增加,送別詩就自然成為一類,如《隋書·經籍志四》在《清溪詩》三十卷下有小注說:“齊宴會作。梁有魏、晉、宋《雜祖餞宴會詩集》二十一部,一百四十三卷,亡,今略其數。”(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1084頁)可見當時這類詩歌的數量已非常可觀,單獨編集后,其類型化的特點自然會更加明顯。

因為古典詩歌的某一類型大多是為滿足同一現實需求而產生的,所以從類型化的角度進行研究,就不能不考慮其現實功能,這也是一種大文學研究的思路。同時,將具體作品置于它所屬的特定類型文學史序列中,也可以更準確地呈現其特點。類型化研究的進一步深入,應是類型文學史,這可成為文學史研究的一個新領域。

文學起源于儀式,是英國劍橋學派(也叫儀式學派)的觀點。以此觀照,我剛舉的送別詩的例子,在中國文學里是非常典型的。祖道儀式就是孕育送別詩的文化母體。范圍再擴大,就會發現中國文學的好多類型,都是因為實際生活中有這種活動,有這種實際需求,作者才會寫這類詩文。因此,類型化研究,其實就是回到中國文學的歷史“現場”。

楊阿敏:追溯事物的本源,是一件費力不討好的工作,容易導致謬誤,在中國傳統的學問中也不被重視。您認為需要對中國詩歌和詩學發生的根源進行追本溯源式的深究,這樣做的意義是什么?您是如何開展這項研究的?有什么新發現?

劉懷榮:這個問題我在博士論文的導論里曾提到過,也是當年寫作時的一種真切感受。就拿賦比興來說,朱自清先生有“越說越糊涂”的總結。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沒有追到根上去。如果能把根上的問題理清楚了,再順著往下捋,有些問題也許就能說得更明白,這是我當時的認識。說到這里,就不能不提到當下學界十分關注的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特別是近數十年來眾多文化遺址的考古發掘及相關研究成果。它使我們對史前文化的認識產生了很大的變化。“五四”時期疑古學派的一些說法,現在回過頭來看,有不少已經站不住腳了。如果那些前賢能看到現在這些考古新發現,我相信他們的觀點肯定也會有變化。

就中國文學尤其是詩歌和詩學的發生而言,現在必須充分考慮考古學的成果。從本質上說,對中國詩歌和詩學發生的根源進行追本溯源式的深究,不僅是文明探源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重新認識詩歌史和詩學史繞不開的話題,其學術意義是顯而易見的。

我在寫作博士論文時關于中國詩歌和詩學發生的思考,還主要停留在以早期文化、圖像和古文字與存世文獻互證的層面,對考古學研究成果的運用還缺少自覺。如果說還有新發現的話,主要是在追溯賦比興之“比”的源頭時,偶然發現了《金文編》附錄上2130的字與原始舞蹈圖像的關聯,對“比”的發生及演變有過一點新的思考。

楊阿敏:您主編過《歷代詩詠青島總匯》,與苑秀麗教授合作出版了《嶗山志校注》《勞山集校注》等古籍整理作品,請談談您在古籍整理上的經驗,對古籍整理現狀的觀察與思考。

劉懷榮:《嶗山志校注》《勞山集校注》是我主編的《嶗山文化研究叢書》第一輯中的兩本書,都是和我夫人苑秀麗教授合作完成的。《歷代詩詠青島總匯》是王志民先生主持的山東省委宣傳部、山東省發展和改革委員會、財政廳、文化廳、新聞出版廣電局、文物局“齊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創新工程第一批重點項目”《歷代詩詠齊魯總匯》的一個子課題,由我和駐青高校的幾位老師一起完成。入職中國海洋大學后,我還組織啟動了《中國海洋文學大系》這個項目的前兩輯,也算是古籍整理,目前已基本完成。不過因為青島這個地方古籍藏書不夠豐富,各圖書館古籍的利用率也太不理想。所以古籍整理方面的工作,我做得不多,談不上有多少經驗。關于目前古籍整理現狀,就我個人的觀察,一是很多大型的國內存世古籍的整理出版。其中相當一部分屬于國家哲學社會科學重大招標項目的研究成果。二是大批量海外漢籍的面世。這些古籍整理成果,是文化繁榮的重要標志,也為各領域、各學科的學術研究帶來了海量的新材料,其中以海外漢文典籍最為顯著。王國維先生說過:“古來新學問起,大都由于新發見。”(《最近二三十年代中國新發見之學問》)依此而論,這些古籍整理成果的面世,也必將推進學術創新,在不久的將來,催生“中國新發見之學問”高峰期的到來。

楊阿敏:對當下的古典文學研究,您有何觀察與思考?您是如何研治古典文學的?請談談您的治學方法。

劉懷榮:除前面提到的關注發生學問題、留意考古學研究成果外,我這些年也在延續“大文學”研究的思路,嘗試進一步擴大文學研究的疆域。比如中醫藥養生與文學研究,學界對此關注還不太多。就我近年來有限的知見,一是在存世醫案、醫方、醫話、醫事等中醫典籍中,有不少文學文獻或富于文學性的記錄。還有的中醫典籍是以詩、詞或一般韻文描述某一味藥的狀貌、藥性、適應癥、療效等,其作者有古人,也有當代醫家。二是很多文人別集中,對自我養生實踐、衰疾變化、治療過程和情感體驗,以及與醫者、養生家的交游等,有文學性的記錄和詩意化的描述。三是醫傳、醫史,二者名稱雖不同,實際都是專為歷代醫者所作的傳記,多散見于歷代各類史傳或文人別集中;明代李濂所輯的《醫史》是交在的醫史著作,雖以“醫史”命名,實為醫者傳記的合集。這類傳記古今學者都做過較為系統的整理,但系統專門的研究成果還很少見。這幾個方面都是一個文學研究有待開發的新領域,其民族性特征顯著,值得進行深入探討。我主編的《生生之美—中醫藥養生與文學》,上冊是我近年組稿刊發的文章,下冊是學界已發表的文章,選編出版是想借此推動這一新領域的研究。

前面已提到,我們在海洋文學方面的探索,也是出于同樣的思路。如同其他領域的研究一樣,這二者也都需要從文獻整理做起,這其實是所有研究工作都繞不開的。當然也要講究方法,或運用某種理論,如這幾年不少學者在關注文化記憶理論、法國年鑒學派的長時段理論,以及目前主要運用于史學界的情感史理論。對歷史悠久的中國學術研究而言,這些外來理論都不乏啟發意義,對于古典文學研究而言,也是可資借鑒的。

楊阿敏:中文系在大眾的想象中也許是一個暮氣沉沉的地方,中文人或是一群不食人間煙火的人,歷來也不乏對于中文系和中文人的探討與反思。作為中文系的教授,您是如何看待中文系的職責與使命的?您心目中的中文人應該是怎樣的?

劉懷榮:在古代社會,文學遺產主要靠圖書傳承。如遭遇戰亂、災異、禁毀及其他人為破壞,圖書的殘缺、佚亡在所難免。這樣的文化災難,在我國歷史上,可舉出很多的例證。如果沒有一代又一代學人的整理校訂、研究、點評、刊印,作者及其文集也可能會被遺忘和冷落,進而消失于歷史的云煙中。因此,中文系的職責或使命,首先應該是為民族文學和文化的薪火相傳培養人才,為優秀作家和作品的研究、傳播和普及而搖旗吶喊。我心目中的中文人,最低限度也應該具備聽、說、讀、思、寫這五種能力。其中,愛讀書、會讀書、讀書多是最基本的。在此基礎上,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學術、文學和日常語言的傾聽者和講述者。進而養成獨立思考的能力,并能以書面語言予以完美表達。至于社會責任擔當等品格,也應是這五種能力水到渠成的“英華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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