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依舊

記憶深處，老家后山那棵海棠樹始終在時光里婆娑：春來綴滿枝頭的粉白，是奶奶為我別在衣襟的溫柔；夏至葳蕤的綠蔭里，搖曳著奶奶搖蒲扇講故事的碎影；秋風起時，我和奶奶并排坐著接住了飄落的胭脂色；冬雪壓枝的清晨，奶奶總要把我凍紅的手揣進粗布圍裙的口袋里暖著。

那年春天，我還是個頭兒只到奶奶腰間的小不點兒。她牽著我的手，踏著松軟的泥土，來到村子后山。漫山遍野的鮮花競相綻放，我們還發現了幾個藏在草叢里的兔子洞。山頂上，一棵巨大的海棠樹巍然挺立。它剛熬過冬日的嚴寒，在暖陽的輕撫下，嫩綠的新芽怯生生地探出腦袋，那是生命最動人的模樣。我在花叢間嬉笑奔跑，奶奶倚著樹干，慈祥的目光追隨著我的身影，嘴角笑意溫柔。

盛夏倏忽而至，烈日炙烤大地，蟬兒不知疲倦地趴在海棠樹上吟唱。此時的海棠樹展現出旺盛的生命力，枝葉層層疊疊、濃密交織，遠遠望去，宛如一把巨傘；走近細看，只見那繁茂的綠葉挨挨擠擠，仿佛將頭頂的天空染成了深邃的翠幕。濃密的枝葉間綴著一顆顆青澀的海棠果，小小的、圓圓的，宛如隱于葉浪之中的翠珠。微風拂過，滿樹的葉子簌簌作響，并投下搖曳的光影。樹影婆娑間，一條被濃蔭覆蓋的小徑，悄然指引著我們歸家的方向。我和奶奶依偎著從樹下走過，她手中的蒲扇輕搖，為我驅散暑氣；我則蹦跳著，追逐葉隙間漏下的點點光斑。

秋風拂過后山，那株高大的海棠樹已悄然換了模樣，曾經濃密如蓋的綠葉大半染上了金黃與赭紅。在陽光照射下，它仿佛披著一襲斑斕的錦袍。枝丫變得疏朗，清晰地伸向湛藍的天空，而累累的果實壓彎了枝條。一顆顆海棠果圓潤飽滿，熟透的深紅如瑪瑙，半熟的淺紅似胭脂，散發著清甜的微香。樹下鋪著一層落葉，踩上去沙沙作響。我和奶奶提著小小的竹籃站在樹下，奶奶指著枝頭最紅最亮的果子，我踮起腳尖，將那些“小燈籠”輕輕摘下。不多時，籃底便鋪上了一層醉人的秋色。

寒冬凜冽，海棠樹褪盡鉛華。黝黑的枝干如鐵線般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在呼嘯的北風中顫抖、低鳴。積雪壓彎了細枝，晶瑩的冰凌懸掛在枝頭，宛如凝結的淚滴。奶奶牽著我的小手，在雪地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出大大小小的腳印。我仰頭望著那沉默的枝丫——它們看似枯寂，卻在皚皚白雪下默默積蓄著力量，等待下一個春日的絢爛。

時光悠悠流轉，如今，我已比奶奶高出半頭。那些與奶奶共度的歲月，如同永不凋零的海棠花，在我心中永遠盛放，見證著生命的延續與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