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片”變得壓倒一切后,它能以其完成隨時宣告尚在進行的事件終結,也可以喻示美好生活的誕生或永存。比如旅游,一旦拍到符合朋友圈“發表”條件的照片,剩下的就是埋頭修圖,美景在側亦可全然不顧;而手中正逐漸變得精致的美照,包括構圖和色澤在內的每一個圖片元素都要仔細考究,因為主人將要借之向世界宣告自己幸福的遭遇或獨特的品味。于是油光锃亮的,作為社交最新的硬通貨,這張或若干張代表其生活最高水準的照片,終于被展現出來。隨后,朋友圈如他/她所期待的那般熱鬧起來,這種捧場顯得非常活躍,這反映了之前精心的打磨不能算是此人一廂情愿的單向演繹。它甚至引發了朋友們的羨慕,當然也可能招來一些妒忌,總之這些光鮮的照片一時收割了不少好評,每一個點贊都在回饋“值得一看”,都在表明審美上的認同。但發照片的人并不考慮這種熱度是否源于朋友們在視覺上彼此順從,因為這一刻快樂與生命并軌,煙花般的迷醉已使人無心思考。
不過,那種人們以為的按照自己的意志和渴望塑造的“理想自我”并不是特立獨行的。自我展演的“出片”也好,那些快速拋來的注意力也罷,其實都非“自然”,而是數字世界對人在視覺表達上的馴化。特別是那些無甚創造的“出片”行為——“一意孤行”的打卡、千篇一律的擺拍、過度修飾的美顏,大肆消解了審美的多樣性,制造了大量看似精美實則空洞無比的“復制品”。不過,“出片”是否服從“平滑美學”是一個問題,另一個更嚴肅的問題是,人們生活的命運是否被“出片”改寫。當“出片”由“生活駕馭鏡頭”變成“鏡頭駕馭生活”,失卻自然流淌的生活能否再度孕育充滿生命靈氣的“大片”?如今,鏡頭也總是沖在“大快朵頤”前親近美食,試圖賦予一頓飯以完整的意義,進餐的流程其實已被異化。飲食景觀化使舌尖的熱情不斷被擱置——快門聲取代咀嚼聲,社交媒介對餐桌的介入致使用餐現場發生感官體驗的錯位。
為了“高光時刻”完美的綻出,“偽造”已不在話下。無論是拍攝現場對生活的蕪雜進行系統性排除,還是修圖時對真實肌理進行暴力抹平,都在折射人們對“表現”的焦慮和對“不完美”的恐懼。曬之狂歡過后,空虛總會再次襲來,出片的“大動干戈”和屏幕生存輕飄飄的空洞就這樣造成了生存的撕裂。
問題還有,生活變得只有經過鏡頭編碼才能被承認“存在”,但當我們通過“出片”奮力證明所有的存在瞬間時,存在本身卻反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