價值視域下譜牒文獻發展管窺

中圖分類號：G25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88(2025)08-0094-03

譜牒又稱家譜、族譜、房譜、世譜，這種文獻上達皇室，下至平民，是以血緣關系為主體，用表譜形式體現家族世系繁衍的獨特文獻，產生于上古時期，完善于封建時期[1]。這種文獻在發展過程中形成相對固定的風格版式，記載世系源流是其核心功能。譜牒文獻在中華民族發展歷史長河中產生、發展、沉淀，延綿活躍至今。

1譜牒文獻發展歷史及價值探討

1.1 譜牒文獻發展歷史敘略

在文字發明前，宗族世系靠口耳相傳在族人中留存記憶。我國已知最早譜牒性文獻產生于殷墟卜辭中，記載商代歷任先王世系，服務于最高統治者祭祀活動。正式譜牒自周代出現，因等級制度所限，僅有王侯公卿才有編制譜系的需求和資格，西周設置“瞽蒙”專職。這一時期產生的《帝系》《世本》原貌已不可見，有后世編輯殘本。

春秋戰國時期，譜牒開始增多，諸侯國設“工史”“宗祝”等職管理譜牒事務，今僅有《春秋公子血脈譜》見于自錄。秦漢兩代是譜牒文獻發展的重要時期，朝廷設“宗正”一職，管理皇族宗親，這一制度沿襲至后世，唐宋有“宗正寺”，金代有“大睦親府”，元代有“宗正院”，明清兩代有“宗人府”。漢代在我國譜牒發展史上占據重要地位，其譜牒形式為后世繼承：一是橫式制表，一世一格。二是以姓為單位，先敘起源，再敘世系和官位。三是綜合敘述。漢以后直至明清，漢族譜牒逐步細化完善，大體形式體例無實質變化[2]

由于社會變動和統治階層擴大，譜牒逐漸下移至諸侯公卿士大夫階層，呈現出“士族化”特征[3]，服務上層社會。宋以后，隨著宗法制度的發展，譜牒服務對象進一步下移，大量民間譜牒出現。譜牒逐漸興盛，衍生出多種功能，記載宗族事務，體例多采用歐(歐陽修)式和蘇(蘇洵)式。

譜牒這種特殊文獻因其具備檔案性質和傳記寫實特征，在史書和傳統目錄著作中都有收錄。譜牒起初歸入史類，《隋書·經籍志》將譜牒歸入史部“氏姓之書”。史書對譜牒的分類目錄影響到域外，成書于日本宇多天皇寬平三年，亦即唐昭宗大順二年(891)的《日本國見在書目錄》，類同《隋書·經籍志》分類法，收錄七部“譜系家”著作，著錄皇室與佛家譜系[4]。《舊唐書·經籍志》將譜牒納人乙部史錄“雜譜牒類”，《新唐書·藝文志》將其歸人乙部史錄“譜牒類”，《宋史·藝文志》《明史·藝文志》亦將其歸入史類。南宋鄭樵的《通志·藝文》宋元之際馬端臨的《文獻通考·經籍考》、明王圻的《續文獻通考·經籍考》、清張廷玉的《清朝文獻通考》、清劉錦藻的《清朝續文獻通考》沿襲正史的目錄學分類法，將譜牒歸入史部（乙部），但二級類目名稱略有不同。清乾隆《四庫全書》未收錄譜牒，將《古今同姓名錄》歸入子部，置“類書”之首，蓋取意氏族文獻乃私家文獻，一家之言。民國《清史稿·藝文志》將姓氏著作夾雜于類書之中，模糊了譜牒在目錄學中的地位。筆者推測譜牒在官方勘定的目錄學著作中地位逐漸下降和模糊的緣故，因其進一步私密化，修撰主體逐漸擴大和下沉，導致數自過大而無法悉數羅列。

相關統計結果顯示，存世的我國古代漢文譜牒約有三萬余種[5]，不僅服務漢民族，還影響到其他民族和漢文化圈，朝鮮、日本、越南深受漢文化影響，也有大量譜牒[6] 。

1.2 價值探討

在我國古代社會，譜牒文獻具備紀實價值、教化價值等，能化解倫理困境，解決義利爭端，是宗族自治的權威文本。

譜牒文獻自產生迄今有近三千年歷史，起源上層貴族，服務祭祀和皇室宗族事務管理，具備皇族檔案特征。傳統譜牒的產生和發展置身宗法制度語境下逐漸沉淀，因宗族具有相對封閉的自治機制，譜牒是這種長期自治形成的族內文獻，傳播范圍限于本宗族成員。自治體系記錄并使用譜牒這種文本式治理依據，在宗族發生大事件時查閱和展示，相當于私家檔案，普通成員一般情況下看不到本宗族家譜。譜牒以文獻檔案的形式，強化宗族崇拜，其作為宗族內部教義，具有象征意義和實際價值，自帶隱秘色彩和邏輯自洽。

家族是國家的基本元素，家族自治與譜牒文獻的產生和發展相生相伴。家族自治需要譜牒文獻記載文本依據，文本依據不斷增多和更新，強化家族自治的合理性和和諧特質，譜牒和家族共生共依，成為社會的穩定器，因其價值較高，傳統譜牒文獻修撰活動長盛不衰。譜牒服務宗族生活，宗親約定每二十或三十年續修一次家譜，除戰亂等特殊因素中斷，續修工作一直延續。

2 現有譜牒文獻及價值探討

2.1存世老譜及其價值

老譜通常指1949年以前修撰的各姓氏譜牒，裝幀形式以線裝為主，也有少量其他裝幀形式。刻印方式有刻本、活字本、鉛印本、油印本、抄稿本等。漢文老譜存世約有數萬種，各大收藏機構和研究機構部分收藏，各家公私目錄有收錄，無法窮盡。傳統譜牒作為一種特殊文獻，自帶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基因，倡導優良家風建設，宣揚“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等公共行為準則，褒揚懲惡揚善的俠義精神，追求安居樂土。

因譜牒文獻具備私密性，一部分宗族人士不愿對外展示，大量老譜散落民間村落。這些線裝老譜承載宗族成員世代守土安居的宗族信仰和情感，意義特殊。

線裝老譜具有文物價值、藝術價值、文獻價值，是一種特殊文獻。近年來，隨著查閱家譜文獻人員的增多，很多收藏機構將家譜單列，以姓氏為單位組織排架，以便于保存和展示[7]。一些收藏機構將老譜影印出版，進一步豐富了研究資源。除公立機構從事民間傳統譜牒征集工作外，部分個體研究者也積極開展這一活動，如；浙江慈溪的勵雙杰以“思綏草堂”為陣地積極采用新的宣傳手段，參加與家譜相關的學術活動和社會活動[8]

2.2 新修家譜及其價值

新修家譜在繼承傳統老譜編纂的基礎上，與時俱進，展現出新的時代特色。新修家譜指20世紀70年代末期涌現的新式家譜。家譜的產生和發展與社會政治經濟環境密不可分，新修家譜也不例外。新修譜牒保持活躍，除宗族觀念依然發揮慣性作用外，譜牒作為精神領域活動的外化產物，不會因時代跌宕而徹底中斷，出版業發達也助推新修譜牒修撰。新修家譜具備紀實價值、情感價值和社交價值，是其繼續存在的重要原因。

2.2.1紀實價值。紀實意指記錄事實，新修家譜的紀實價值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記錄當代社會生活。新修家譜與線裝老譜一樣，記載有“攀附祖先”“炫耀門庭”等不實信息，但整體上信息屬實，從形式到內容能如實反映現實生活。隨著印刷業的發展，新修家譜收錄了大量圖片，這些圖片資料反映了生活在不同地域宗族的精神風貌，展現了當地的建筑、服飾特色。家譜的核心內容是世系表述，必須遵循血統傳承規則，據實記錄。傳統譜牒文獻一直遵循記錄父系世系傳承規則，女性在未婚嫁前在本姓氏無記載，不具備世系傳承的資格，在嫁入夫家后，僅能以附屬身份出現，有姓無名。新修家譜產生于民主社會制度下，男女平權思想確立，女性獲得世系傳承資格，在出生后即具備上族譜資格，與本姓氏男性地位同等。2022年，修鄂東麻城《梁氏族譜·合族四修族譜凡例》載：“此次修譜，1949年后出生的未成年的及未出嫁的女性，與男子平等，一起入譜。女出嫁的，標明出處，適某，生幾子幾女。未出嫁的，內容與男丁同。”二是保存本族老譜文獻。各姓氏在新修家譜時，盡力保存老譜資料，或以復印老譜的方式單列成冊，或以抄錄老譜的方式重新排版印刪，新謂內谷融為一體。

2.2.2情感價值。情感價值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寄托對宗族集體生活的懷念。新修家譜是產生于新時代的精神文化產品，承載著宗族成員多重情感，寄托著宗族成員對宗族集體生活的懷念。從湖北省家譜協會日常征集家譜和每年一屆的“曬譜節”活動看，大多數參與活動的會員是有農村宗族生活經歷并具備一定文化水平的男性。他們或居住鄉村，或移居城市，對宗族集體生活的記憶，存留在“祠堂”“字輩”“祖訓”“家譜”“祭祖”等文化符號中。隨著時代變遷，他們的宗族情感依然存留，歷史文化慣性始終發揮著作用，使譜牒收藏和修撰活動得以延續。在譜牒修成之際，宗族會舉辦隆重的散譜儀式。二是承載宗族道德情感。新修譜牒文獻承擔對宗族成員道德教化功能，促進其道德情感養成，進而轉化為道德行為。各姓氏譜牒都有專門篇幅論證表述，對宗族成員進行道德教化。“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既是抽象的道德教條，又是具體的行為準則，內化為道德情感，外化為道德行為，譜牒以“家訓”“家戒”等具體行為規范對族人進行道德引導。譜牒文獻綜合敘述中的“堂規”“條規”道德規則類訓導，承載著全宗族認同的道德情感。優良傳統道德繼承和新式德育并行于新修家譜中，如：2015年修的《英山傅氏宗譜》“文化篇”第二章“宗派典則”有“家規”“家訓”“格言”“當代家教”，提倡“敬老處家教子”“興家立業致富”等社區居民行為準則。

2.2.3社交價值。漢文譜牒產生于農業社會上流族群祭祀活動，舊式房屋建筑結構決定宗族開放式聚居和社交方式。因為族群守土群居擁有共同的先祖，同族會定期舉辦祭祀活動，不定期產生的喜慶事件和喪葬活動成為宗族成員集體活動的契機，造就宗族開放式社交特征。譜牒修纂構筑社交平臺，在古代社會如此，在現代社會也不例外。新修譜牒從發起到籌備、實施完成，每個環節都需要通族合作，人人參與，活動的組織和完成是一系列社交活動。各地具備半學術性和半社交性的平臺應運而生，譜牒研究會紛紛成立。例如，2009年申請的“湖北省炎黃文化研究會譜牒文化分會”獲批成立，掛靠湖北省圖書館。自該年起，研究會每年承辦并主持一屆“曬譜節”活動，為譜牒愛好者提供社交活動平臺。

3 總結與展望

譜牒發展呈現如下趨勢：一是譜牒修撰活動未來會處于弱勢震蕩狀態。譜牒的生產者即消費者，以當地有宗族情感的士紳為主體[9]。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內，大量譜牒及姓氏研究資料涌現。隨著生活方式的多元化，譜牒的作用逐漸弱化。譜牒作為一種精神文化產品，具備多重價值和文化符號屬性，不會在短時間內消失，但會長期處于弱勢震蕩狀態。二是新的研究領域和研究方法不斷出現。隨著計算機技術的發展，越來越多的學者采用數據模型研究譜牒譜系[10]。三是外部力量影響譜牒文獻的發展。政府、民間團體、研究者等多方合力，影響譜牒文獻盛衰。“湖北省炎黃文化研究會譜牒文化分會”響應號召，依托湖北省圖書館，積極開展譜牒文獻征集、收藏、整理和閱覽服務。研究會定期舉辦讀者活動，將每年一度的“曬譜節”打造成讀者活動品牌，獲得讀者和學術研究者的一致好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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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陳鵬.從名籍到譜牒：中古中國的皇族檔案[J].檔案學通訊，2018(1)：39-43.

[4] 陳鵬.中古中國譜學的域外遺痕：《日本國見在書目錄》“譜系家”發微[J].圖書館雜志，2023(3)：123-129.

[5] 張昕宇.在大眾傳播中實現館藏家譜的創新價值[J].河南圖書館學刊，2020(12)：129-131.

[7] 蘇金妹.同姓氏族譜集中排架之實證研究[J].圖書館學研究，2021(11):72-77.

[8] 馮惠麗.尋“根”家源藏書有道：慈溪思綏草堂呈現無數名人家族史[N].藏書報，2023-08-07(08）.

[9] 錢杭.宗族的傳統構建與現代轉型[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211-218.

［10]肖禹，王昭.家譜譜系數據模型研究[M].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6：1-2.

（編校：孫新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