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啟幕,關注度最高的無疑是作文題目。與以往說“文\"談“題”眾說紛紜不同的是,今年幾乎一致性的評價是“難”。從考生到教師再到各路專家,均認為這道作文題難出了新高度。試題如下:
閱讀下面的材料,根據要求寫作。(60分)
他想要給孩子們唱上一段,可是心里直翻騰,開不了口。一—老舍《鼓書藝人》
假如我是一只鳥,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艾青《我愛這土地》
我要以帶血的手和你們一一擁抱,因為一個民族已經起來。一穆旦《贊美》
以上材料引發了你怎樣的聯想和思考?請寫一篇文章。
人們認為試題難,原因大致有三:一是材料詩句內容難以讀懂,詩句中“歌唱”“嘶啞的喉嚨”“帶血的手”“擁抱”等意象頗為費解;二是對詩句作者有陌生感,老舍和艾青都是現代作家,穆旦則很難從記憶中打撈;三是三句詩文聯系起來有難度,提煉觀點更是難上加難。
作為選拔性考試,高考試題設置一定的難度,不僅應該,而且也是必需的。一道60分的作文題,不僅是對學生閱讀能力的考量,更是對學生觀察理解能力、邏輯思維能力、語言表達能力等方面的綜合考查。試題在考生有話可說的基礎上,還必須有思考,有見解,有表達,有創新。也就是說,試題在基于學生認知的基礎上,其難度當有利于體現高考選拔功能而非一味地為難學生。
那么,今年的作文題,難在何處?
一道作文題,簡而言之,需要考生審題立意、布局謀篇、語言表達,也就是要將內在的感悟與思考,外化為語言文字。其中關鍵的一步,就是審題立意。人們認為的“難”,就是難在這道題的審題立意上,大致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材料晦澀之“難”。作文題的材料是一組詩(文)句,意象獨特,表達形象,但似乎又難以捉摸。盡管前些年的高考作文試題也有過多材料組合的形式,但以現代詩句呈現還是首次,況且是頗具年代感的作家作品,多少有些“朦朧”。然而,對于高三學生而言,現代詩并非陌生的文學樣式。從小學到高中,教材里幾乎從來不缺少詩歌,在學生十多年的校園生活里,也從未缺少過詩語浸潤、詩意表達。因此對詩歌中的意象與意境,對詩歌語言的含蓄與雋永,多數學生是有感覺的,不至于將試題中的“歌唱”僅僅理解為唱歌,也不會將“帶血的手”僅僅理解為皮肉之傷。一般情況下,考生借助對詩歌語言品讀的經驗,應該可以將“開不了口”“嘶啞的喉嚨”“帶血的手”這些意象與苦難聯系起來。“一個民族已經起來”當為題目之眼,也昭示出這些“苦難”與民族息息相關,是從個體在苦難中的掙扎,到一個民族站立“起來”的過程。這樣,試題所指“個人與民族”“苦難與希望”“過去、當下與未來\"這些基本立意便可提煉出來。試題材料雖然有“朦朧\"感,但對于高中生而言,讀懂詩歌的語言、品味詩歌的意味,是必備知識,也是語文學習的關鍵能力。因此,材料設置這樣的閱讀難度,也是對學生的語言理解能力、聯想能力和深度思考能力的考查。
其二,作者疏離之“難”。三句短詩(文)分別出自現代文學史上的三位大家之手:作家老舍、詩人艾青、詩人穆旦。之所以疏離,是因為這幾位作家生活的年代距離當代中學生已頗為久遠;但是對其人及作品,應該并不陌生。老舍的作品,無論是初中教材里的《駱駝祥子》還是高中教材里的《茶館》,學生都學習過,對作家生活的年代和作品風格都有所了解。試題中的句子選自今年高考試題“閱讀(二)\"的老舍先生作品《鼓書藝人》,文本首句便點明故事發生的時間——“1938年夏”,文末也注出了小說寫作時間,這對于理解文句給出了很好的提示。艾青也是學生熟知的詩人,初中教材里的《我愛這土地》,高中教材里的《大堰河—我的保姆》,都是學生喜愛的作品。很多學校在新課程語文學習實踐活動中都曾組織學生自讀《艾青詩選》,試題中“假如我是一只鳥,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一句,直接取材于初中語文教材。三位作家中,詩人穆旦似乎比較陌生一些;但是,翻開語文教材,人教版九年級上冊穆旦詩歌《我看》赫然在目,《贊美》也在原人教版高中語文教材第一冊中。可見,命題人是估量了考生的認知水平的。雖然這些作家作品與今天年輕人的生活的確有一定的距離,但從歷史的視角思考當下與未來,從苦難中探求民族行進的足跡,從個人的成長感受青年在民族振興征程上的使命,即便不能有深度思考,卻也是當代青年必須直面的問題。從另一方面看,作文試題不同于閱讀題,寫作時應更多關注的是考題材料本身,而對材料的背景,則未必要做太深度的分析和探究。這也在一定程度上消減了試題的難度。
其三,三句短詩(文)聯系之“難”。這被認為是試題最大的難點。其實,不同材料組合的作文題,并非始于今年。不同名句組合、不同人物組合、不同事件組合的題自曾多次在高考作文中呈現。只是,2025年這道作文題是以詩(文)句呈現,不同的作家、不同的風格、不同的語境,乍一看去,的確難以勾連。但是,如果提取材料中的關鍵詞,我們不難發現,三則材料看似不相關,實則層層遞進:從老舍的“心里直翻騰,開不了口”表現苦難中的掙扎,到艾青的“用嘶啞的喉嚨歌唱”,展示對苦難的抗爭,再到穆旦的“以帶血的手和你們一一擁抱”展現不懼艱難,在奮斗和犧牲中的喜悅和希望,由靜而動,由黑暗走向光明。三則材料,從個體經歷到“一個民族已經起來”,為我們展現的是民族的苦難與奮斗的歷程,是對歷史的回顧和對未來的期許。正如教育部教育考試院《強基固本,以文化人—2025年高考語文試題評析》一文所評析:“三則材料各有側重,同時又相互交織,共同建構起中華民族近現代歷史從‘國家蒙辱、人民蒙難、文明蒙塵到奔走吶喊、救亡圖存,再到振興中華、民族自強的敘事背景與閱讀語境…\"提取材料的關鍵詞,捕捉不同材料內在的勾連與情感的交織,不僅需要良好的語感,也需要借助相關知識,更需要縝密的邏輯思維能力和精準的概括能力,而這正是語文學習的重要能力,也是高考考查的關鍵能力。這種“難”,很大程度并非為難考生,而是高考評價“基礎性、綜合性、應用性、創新性”策略的具體體現。
最后,還有寫作維度單一之“難”。如果說前面幾重“難”可在很大程度檢測考生語文核心素養的高下,那么這一“難”或許出于試題本身。試題僅僅由三段語料構成,沒有設置必要的導語,這看似給考生提供了較為自由的立意空間,但又局限了考生的思維向度。除了回顧歷史、致敬英雄、抒發未來擔當之豪情,極少有人會從“過去-當下-未來\"的角度去思考“苦難與新生是不是一種必然\"這樣的問題。這種單向度的立意,在一定程度上會讓學生的寫作陷入空話套話的泥淖中,難以引發他們發自內心的深度思考和辯證分析。
總體而言,試題的難度總是會將我們的教與學引向一個新的高度。縱觀全卷,我們不難發現,2025年全國高考語文試卷不只是寫作有難度,閱讀部分也發生了明顯變化,那就是各板塊的閱讀材料均以多篇非連續性文本呈現,全國I卷雖是問答體文本,但在看似零散的問答之間,其實有著嚴密的邏輯關聯。這就啟示我們:高考語文加大了對考生思維能力的考查,在思維的廣泛性、嚴密性和邏輯性、辯證性等方面有了更高的要求,而這一方向又與新教材的理念和教學適切對接。試題難度在加大,我們有必要對在教與學中如何破“難\"做一些反思。
新課程新教材順應國家對未來人才發展的需求,在基于核心素養提升的課程理念和教學目標方面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但當下語文學科的教與學,人們依然習慣于我行我素,忽視教材特點和課標要求,導致教材重要取向和核心價值的消減與弱化。比如,一是忽略教材單元的整體性。罔顧同一單元的主題要素和語文能力要素,忽略單元主題和單元任務在學科核心素養建構中的重要作用和價值生成,依然流于簡單的單篇教學,缺乏必要的單元整合與提煉。二是學科知識的碎片化。新教材以單元任務統領,旨在通過對不同文本特點的學習把握,引導學生通過系列化知識的建構,實現語文必備知識和關鍵能力結構化。但日常學習中,學生的知識常常是零散的、碎片化的,一旦情境變化,需要能力躍遷或綜合應用時,常常捉襟見肘、應對不暇。三是漠視語文課程邏輯思維和辯證思維的重要性。語文課程中,文學的唯美和浪漫固然充滿感性,但作為一門基礎性學科,語文學習同樣需要理性與思辨相伴,在豐富的資源中勾弦提要,整合運用。在閱讀與寫作中用辯證的眼光去發現人與人之間、人與自然之間、事物與事物之間、事物外部與內部之間、整體與部分之間的關聯與區別。比如,學習勞動單元,我們可以追問:同是時代楷模,袁隆平的一生專注與鐘陽的不斷跨界,其行為模式和價值有著怎樣的不同?這會帶給我們對未來自主發展的思考。學習詩意情懷單元,我們可以探究:同是寫景寄情,朱自清的華美、郁達夫的清淡、史鐵生的深沉,這會讓我們體味生命怎樣的不同意趣?同是寫觀雪,不同時代、不同作者、不同心境、不同格局,呈現的作品又各有怎樣的不同風格和特點?它們體現的不僅是作品的格調,更有寫作主體的生命境界。這些都在啟示我們:語文學習需要積累與豐富,更需要深度體驗與感悟,深度叩問與探究,心中有乾坤,筆底才能起風雷。當所有靜態的知識通過梳理整合逐步轉化為我們新的認知,當通過對自然界的山水草木的深度體悟啟迪我們認識生命與世界新的境界,當不斷變化的事物讓我們發現、洞見世界的種種奧秘,并試圖去打開、解決、創造…我想,我們會努力拂去試題表面的層層“黃沙”,抵達我們尋求的最終目標,并在不斷直面難題和破解難題的過程中感受學習的艱辛與收獲,體驗“用嘶啞喉嚨歌唱\"的疼痛與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