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軍企業特殊性社會責任研究：產業生態主導力視角

中圖分類號：F270;F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2101（2025）05-0077-11

一、引言

企業同時具有市場主體屬性和國家工具屬性，只是傳統上我們習慣于將企業看作市場主體，遵循市場競爭的邏輯，并以此為基礎討論企業的社會責任。但實際上，企業作為國家公民，還會以工具性載體的形式實現國家治理或國家競爭目標，本文將其稱為國家工具屬性。企業在市場主體屬性下追求經濟利益最大化，在國家工具屬性下則將實現國家戰略放在優先位置。以往研究將企業對國家目標的實現用制度理論1或國家邏輯[2]來解釋，其最終目的通常是實現企業利益最大化，底層邏輯仍是企業表現出的市場主體屬性。也有少量研究將國企和央企作為研究對象，將企業的“天然公共屬性”歸結為企業參與國家治理的原因。3]但是，本文認為企業的本質具有國家工具屬性，所有企業都可以作為國家工具承擔國家戰略任務，只是在不同的競爭情境和不同的企業能力下表現的強弱程度不同。

國家競爭情境是指國家間因具有不同的政治世界觀而引發的經濟或政治上的競爭，當前主要表現為具有政治沖突的國家間出現技術民族主義或爭奪地緣政治利益。[4]在企業競爭中，企業更多地表現為市場主體屬性。但是，隨著企業競爭環境逐漸向國家競爭環境演變，以往比較隱性的企業“國家工具屬性”日益凸顯。現有研究通常認為，在國家競爭情境下，企業通過履行社會責任填補制度空白，其目的是獲取跨國市場中的商業利益[5]，但這忽視了國家工具屬性的現實表現。Bamiatzi等[指出，國家競爭中的企業社會責任存在國家邊界，企業只會對“同盟國”進行人權保護和慈善捐贈，履行具有政治立場的黨派企業社會責任。本文則是基于企業的本質來探討國家競爭情境下由國家工具屬性所決定的企業社會責任。

同時，企業的競爭地位不同，國家工具屬性的表現也會有所不同。靠近前沿技術的領軍企業在國家競爭中受到更大沖擊[7]，其國家工具屬性表現會更加顯著。當前研究多強調國企、央企這類天生具有公共屬性的企業在響應國家戰略方面應發揮引領帶頭作用[8]，或者通過政府政策引導企業做出戰略響應[9]，忽視了“責任鐵律”在領軍企業參與國家競爭中的重要作用，更沒有在此基礎上討論其企業社會責任的特殊表現。

為適應當前的國家競爭情境，國家“十四五”規劃綱要提出培育具有產業生態主導力和核心競爭力的龍頭企業①，呼呼領軍企業承擔國家戰略任務，引領產業生態發展，維護國家安全。這給我們指出了討論國家競爭情境下領軍企業基于國家工具屬性的企業特殊性社會責任的一個比較切合實際的研究方向。因此，本文將致力于解釋什么是國家工具屬性，國家競爭情境下基于國家工具屬性的企業社會責任如何表現，為什么領軍企業在國家競爭情境下基于國家工具屬性的社會責任表現更為突出；并通過梳理國內外文獻，以及對領軍企業社會責任報告進行程序化扎根理論編碼，討論國家競爭情境下領軍企業社會責任的特殊表現及其維度劃分。

二、國家競爭情境下領軍企業的特殊性社會責任

（一）企業的本質：市場主體屬性和國家工具屬性

企業同時具有市場主體屬性和國家工具屬性。一方面，企業作為市場主體，基于市場主體屬性以經濟價值創造為目標，提高資源配置效率，并適當兼顧外部性。這是企業作為商業組織所表現出的核心屬性[10]，企業在獲利的同時為社會創造財富并推動社會的進步[1]。另一方面，企業作為一種資源配置方式和社會組織形式，是國家治理的基本單元和國家競爭的重要載體，表現出國家工具屬性，服務于國家整體利益。以往關于企業行為的研究也關注了政府與市場的關系，將政府視為“看得見的手”，將市場視為“看不見的手”，也有學者用制度邏輯中的市場邏輯和國家邏輯去解釋兩者之間的關系[2，12-13]，但尚未有研究從企業本質角度探究企業內生的國家工具屬性。

國家工具屬性是指企業作為國家公民，關注國家公共利益，在國家治理或國家競爭中以工具載體的身份響應國家戰略。Sundaram和Ink-pen[14]通過梳理企業目標演進史發現，企業從最初出現時就被視為國家執行其公共政策目標的工具。Jones[15]認為企業是服務于利益相關者的工具，以此實現企業目標。這也意味著，企業本身就具有工具屬性，能夠作為工具載體實現經濟和公共政策目標。此外，企業公民觀認為，企業作為國家公民，應當承擔社會公共事務[16]，其治理活動和治理方向與政府息息相關，企業可以參與政府工作并在權利管理中發揮作用[17]。這與一般意義上將企業視為完全經濟主體的內涵有所不同，企業國家公民身份使企業以非經濟目的參與國家治理，實則也是以工具性身份承擔部分國家責任，填補政府或公共機構存在的空白，表現出與市場主體屬性不同的國家工具屬性。

值得注意的是，首先，國家工具屬性是企業的本質屬性，企業能夠自發地參與國家治理或國家競爭活動。比如，Scherer和Palazzo[5]的研究發現，在全球治理中，跨國公司表現出類似國家行為，完成重大政治任務。Moon等[17]則發現企業社會責任與國家正式制度能夠形成互補。國家既可以基于企業的國家工具屬性而使企業被動參與國家戰略，也可以利用企業作為載體來參與和實現國家競爭，包括科技競爭、貿易競爭、金融競爭、供應鏈競爭等。18]其次，企業的市場主體屬性和國家工具屬性是同時存在的。雖然本文強調國家工具屬性在國家治理或國家競爭中發揮的工具載體作用，但并不否認企業基于市場主體屬性為國家所帶來的經濟利益以及社會公共福利，只是企業會基于不同的本質屬性實現不同的行為目標。最后，在以往研究中，國家邏輯強調的是國家在確保社會和政治秩序方面的基本取向，企業在經濟活動中遵循國家基本導向行事就是企業遵循國家邏輯的表現。[19-20]國家邏輯的形成基礎是“官僚體系”，是一種自上而下的過程，企業完全是為了獲得合法性而遵從國家邏輯并針對環境變化做出行為反應，表現出來的是對制度邏輯中關鍵利益相關者資源的依賴[13，21]，因此，國家邏輯更像是企業經營行為的一種強力性的外部環境。國家工具屬性則是企業的內生屬性，強調企業作為一種“國家公民”而服務于國家治理和國家戰略。

（二）國家競爭情境下基于國家工具屬性的企業社會責任

全球化的發展使企業在國家治理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企業“天然逐利屬性”的觀點已不能解釋企業的全部責任行為，國家工具屬性日漸凸顯。企業跨國經營使其業務分布在不同的國家或地區，但由于各地方制度存在差異，企業不得不在業務拓展時遵循各國制度，通過履行當地的社會責任以滿足合法性要求。[5]這種基于制度邏輯履行社會責任的方式實則仍是基于企業的市場主體屬性，即企業為獲得更高的經濟效益以充分利用社會資源。然而，企業政治性社會責任的觀點則認為，由于不同國家間存在制度沖突，企業能夠比政府做出更快的響應，利用知識和社會資源協調各利益相關方要求，因此，企業具有主動制定全球治理規則的責任。5.22]跨國公司能夠參與曾經由國家或國際政府組織單獨負責的政治領域規則的制定和實施，幫助制定符合公共利益并有助于社會和平穩定的規則。5企業基于國家工具屬性協助政府處理政治事務，政府也期望企業承擔社會監管角色和公共責任。[23-24]

隨著國家競爭環境的加劇，基于國家工具屬性的企業社會責任表現出鮮明的國家邊界。國家競爭優勢理論認為，雖然產業是國家競爭的基本單位，但企業是國家之間的競爭工具。[25]當前的國家競爭主要表現為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通過禁用和斷供手段遏制他國產業發展，或通過將本國產業鏈遷回形成國內產業集聚優勢，并用本國企業或伙伴國企業來掌控關鍵技術節點。典型案例如2019年美國以國家安全為由將華為列入黑名單，并限制美國公司與華為開展業務。英國和澳大利亞在內的許多其他西方國家也紛紛效仿，限制華為參與5G網絡基礎設施建設。這一行為表面上是對企業的限制，實際上卻是國家競爭而引發的矛盾。企業不再完全依據“效率邏輯”形成產業分布，而是優先考慮“安全邏輯”，企業社會責任目標也從原來在企業競爭環境下以市場主體屬性為主，追求利潤最大化，轉變為在國家競爭情境下將國家工具屬性優于市場主體屬性進行表達，將對國家利益和安全的追求作為首要目標。如果在全球化階段，政治性企業社會責任可以被理解為填補制度空白的戰略，那在地緣政治沖突情境下，企業社會責任則表現出鮮明的國家立場。[6]

但是，由于國家戰略目標往往具有長期性、戰略性、關鍵性、基礎性領域技術突破等需求[26]，且政府或公共機構在技術或創新目標確定中發揮的作用比較有限，因此，企業需要具有較強的創新能力和創新自主性[9]，一般性的企業可能會因資源和能力的限制無法滿足國家競爭的需要。為更好地應對國家競爭情境，同時滿足國家、產業和企業發展的安全性和經濟性，我國提出“產業生態主導力”的概念，培育具有產業生態主導力的領軍企業，構建自主可控的產業生態環境。但當前研究尚未解釋領軍企業為什么能夠形成產業生態主導力，以及在國家競爭下領軍企業為什么要承擔形成產業生態主導力的社會責任。

（三）國家競爭情境下基于產業領軍地位的領軍企業特殊性社會責任

1.領軍企業在產業生態中的特殊地位。隨著企業的組織形式從獨立形態轉變為企業間相互關聯的供應鏈、產業集群，并逐漸向商業生態系統形式演化，領軍企業特殊的位勢和資源決定其能夠影響或控制更廣泛的利益相關者，同時也承擔了更多的外生壓力。由于產業生態可以是產業鏈供應鏈或產業集群式的關聯形態，也可以是商業生態系統形式[27-28]，因此，本文在探討產業生態領軍企業時，并不特指某一組織形態中的領軍企業。換言之，本文所述的領軍企業包含了產業鏈供應鏈中的核心企業、產業集群龍頭企業以及平臺領導型企業。盡管領軍企業所在的產業生態形式各異，但均可歸納為由領軍企業及其他產業生態成員組成。[29]所以，本文從領軍企業獨立形態的個體身份，以及產業生態關聯形態中的領軍身份和組織成員身份討論領軍企業的特殊地位。

從領軍企業的獨立形態來看，基于資源基礎觀理論，領軍企業在資產規模、研發技術和管理能力等方面處于行業領先地位[30-31]，能夠承擔更多的市場任務[32]。在產業生態關聯形態中，領軍企業兼具組織成員身份和組織領導者身份，因此會在外部組織間（或企業之間）具有雙重代理角色。[33]一方面，領軍企業在組織中作為領頭公司具有主要代理人責任[33]，即領軍企業憑借自身的資源和技術優勢，將復雜的交易通過公認的標準模塊化傳遞給成員，憑借授信和聲譽建立關系聯結并通過權力機制對成員做出指示[34]，從而主導和控制產業生態發展，決定產業生態資源配置，成為優化和完善產業生態的關鍵主體[27-28]。產業生態成員通過與領軍企業合作，吸收領軍企業先進的技術和管理經驗，并間接學習如何服務消費者并滿足發達經濟體的更高標準，實現產業生態系統發展的目的。[34]另一方面，領軍企業作為產業生態成員，在實施組織標準過程中產生次要代理人責任[33]，即領軍企業基于產業生態的網絡關系聯結，以產業生態成員的身份承擔關聯形態的連帶責任。而且，由于領軍企業具有更大的知名度和利益相關者網絡，更易被歸為主要責任對象，即便是由其網絡成員引發的負面效應。[35]綜上所述，領軍企業在產業生態中除了需要承擔作為企業的獨立個體責任和作為產業成員的組織關聯責任外，還因其特殊的地位而須承擔產業生態協同發展的引領責任，在產業生態中表現出特殊的引領力、控制力和整合力。

2.當前國家競爭情境下我國領軍企業特殊性社會責任的主要指向。我國在當前的國家競爭情境中面臨產業鏈供應鏈“卡脖子”問題。一方面，我國高技術領軍企業發展威脅到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的霸權地位，美國等國家以國家安全為名，通過資源斷供等手段對領軍企業的發展加以限制。另一方面，國內部分關鍵核心技術產業發展滯后，對他國技術的依賴使本國供應鏈面臨“斷鏈”的風險。因此，領軍企業在國家競爭中，既要應對因領先地位而遭受的不公正制裁，又要滿足國家對技術主權的需求，使國家保持持續的戰略行動能力和自主性[36]

與以往基于市場主體屬性的企業社會責任不同的是，國家競爭情境決定了企業具有鮮明的國家立場。[因此，企業不能僅僅以滿足東道國利益相關者的需求為自標，而是要基于國家工具屬性維護國家利益，履行具有國家邊界的社會責任。6]領軍企業的資源技術和經濟主導地位能夠為產業生態提供基礎設施和專業技術，通過形成產業生態主導力來突破產業技術壁壘。[37-38]這就決定其基于“責任鐵律”而必須承擔國家工具屬性下更為特殊的企業社會責任，這種特殊性主要表現為領軍企業基于其特殊地位而能夠突破一般性企業承擔國家工具性社會責任的局限。在當前的國家競爭環境下，這種特殊性則表現為領軍企業擁有更多的能力和資源去進行持續大規模的研發投入以推進新技術和新產品的開發，并依靠其控制力、引領力和整合力協同更多企業提升我國整體的自主研發水平，提升產業生態主導力，實現國家安全目標。但當前關于領軍企業特殊性社會責任的研究還相對不足，內涵尚不清晰，值得進一步探索。

三、領軍企業特殊性社會責任的維度解析

從當前的國家競爭情境看，我國主要面臨產業鏈外部打壓遏制和內部轉型升級困境。國外市場對產業鏈“去中國化”，以及國內市場“全而不精”“韌中有脆”“卡脖子”等問題，對我國產業鏈安全造成嚴重威脅。[39]面對產業鏈內外交困的局面，國家要求領軍企業形成產業生態主導力，發揮國家工具屬性以增強企業的競爭力，從而承擔國家戰略并參與國家競爭。40]在這一背景下，領軍企業的特殊性社會責任主要表現為在國家競爭情境下提升產業生態主導力。

盛朝迅[40]認為產業生態主導企業能夠主導或控制產業生態或產業鏈條，主要表現為對行業標準具有話語權、主導產品技術、控制終端市場、整合關鍵資源、構筑產業生態、引領產業發展方向、分配行業利益。這與本文對領軍企業的界定也較為吻合，即領軍企業具有個體層面的競爭力，組織層面的主導力、控制力和整合力。因此，本文通過梳理國家競爭情境下產業生態主導力和產業鏈供應鏈安全相關的文獻，基于“責任鐵律”，對領軍企業的國家工具行為進行收集與挖掘，并按照領軍企業在個體層面和組織層面發揮的不同作用進行歸類，初步歸納產業生態主導力視角下領軍企業特殊性社會責任的主要內容。

（一）領軍企業特殊性社會責任行為、目標、結果

按照“行為一目標—結果”的邏輯框架，本文對現有與產業生態主導力視角下領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相關的文獻進行初步整理，其研究現狀如圖1所示。國家競爭情境下領軍企業通過履行社會責任，致力于實現關鍵核心技術突破、產業升級

以及掌握國際或產業發展話語權等目標，解決國產替代、自主可控、產業安全、突破“卡脖子\"技術等方面的問題。具體來看，首先，現有對關鍵核心技術的界定主要分為兩方面。一是面向國家重大需求的大國重器關鍵核心技術，比如中國高鐵技術、中國盾構技術、G50 重型燃氣輪機等[41-43] ;二是如智能語音等新興產業突破性技術[44]。現有研究主要圍繞企業自主創新、基礎研究與應用研究結合、增強共性技術研究、培養和引進領軍人才、產學研結合、創新鏈構建、產業布局優化、平臺搭建以及資源整合等方面研究如何突破關鍵核心技術。[44-49]其次，產業升級是推動產業鏈向高附加值攀升的必由之路，領軍企業依舊可以通過產學研結合、創新鏈構建、產業布局優化、平臺搭建和資源整合來推動產業升級，此外，領軍企業還可以通過核鏈網協同、產業聯盟、龍頭企業牽引等方式實現產業升級。[45，50-53]最后，掌握國際或產業發展話語權是參與國家競爭的重要戰略。在國際標準競爭中，西方國家從維護產業安全和國家利益出發，率先利用國家力量、產業政策介人技術標準相關事務，在爭奪技術標準相關案件訴訟優選地之外，更加注重通過政府宏觀調控，引導國內技術標準產業在國際市場中獲取競爭優勢。[54]當然，如果技術標準由于過時而缺乏合理的經濟和技術支撐，政府介人并不能夠幫助企業長期壟斷技術標準，因此，從長遠來看，需要國內領軍企業通過提高技術優勢獲得標準制定的話語權，從而搶占國際標準制高點。[45]

圖1產業生態主導力視角下領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研究現狀

（二）領軍企業特殊性社會責任的維度劃分

在上述文獻梳理中，領軍企業通過特殊性社會責任行為實現關鍵核心技術突破、產業升級以及提升國際或產業話語權，最終助力國家戰略目標的實現。為了進一步對領軍企業特殊性社會責任行為進行概念界定，本文對上述行為因素進行分類整合，按照領軍企業競爭力，領軍企業引領力、控制力、整合力，以及領軍企業話語權，將上述領軍企業特殊性企業社會責任劃分為國家競爭核心能力、產業生態協同整合以及國際或產業話語權三個維度。相關研究結果如表1所示。

1.國家競爭核心能力維度。國家競爭核心能力維度包括企業自主創新、基礎研究與應用研究、共性技術研究和領軍人才。國家競爭情境要求企業在技術能力層次上掌握可以支撐多個完整產業鏈自主發展的關鍵核心技術，這也是企業長期保持核心競爭力的關鍵因素。[45]基礎研究是企業提升原始創新能力、構建競爭優勢的重要支撐，對基礎研究的持續支持可以取得技術優勢，最終實現技術跨越；應用研究將依據現實問題對基礎研究進行成果轉化。46]共性技術是介于基礎研究與應用研究之間的技術形式，在政府引導下以龍頭企業、高校和科研院所為聯盟核心，攻克關鍵共性技術問題。[47-48]聯盟通過組織合作開展資源共享、成本或風險共擔，服務于重大科技攻關的戰略目標。培育和引進領軍企業家與領軍科技人才等關鍵人力資本，有利于制造業領軍企業積累知識、技術、信息等關鍵創新資源，提升關鍵核心技術突破的效率與效果。[49]

表1國家競爭情境下領軍企業特殊性社會責任

2.產業生態協同整合維度。產業生態協同整合維度包括領軍企業引領力表現出的領軍引領行為、領軍企業控制力體現的產業布局優化、領軍企業整合力決定的資源整合。領軍引領行為，一方面表現為領軍企業對接現實產業需求，構建需求導向、創新導向的生產模式，形成戰略性需求牽引[51]；另一方面體現為領軍企業有更多的機會融入全球價值鏈，獲得全球范圍內的新知識，又能夠通過與國內企業建立關系實現知識溢出，從而形成領軍企業引領產業生態共同發展的局面。[52]產業布局優化是指領軍企業在國家安全相關的領域和節點建立自主可控、安全可靠的生產供應體系，保證產業鏈的連續性。[50]資源整合是指領軍企業通過產學研結合、創新鏈合作、搭建產業平臺、在全球范圍內整合關鍵技術和創新資源等方式對產業生態進行資源整合。[53]

3.國際或產業話語權維度。國際或產業話語權維度主要表現為技術標準的制定權。技術標準制定主要在三方面發揮作用。首先，技術標準能夠規范行業秩序，政府、行業協會或龍頭企業對技術事項進行協調統一，通過建立統一的方法和實施流程，規定技術要點和數據信息，使得制造產品所需的不同專利技術能夠遵循統一技術路徑。[55]其次，國家利用標準制定引導企業發展。國家通過規范標準有效引導企業自主創新，釋放和重新配置相關資源，這對增加行業整體研發投入和提升技術創新具有推動作用。[56]最后，技術標準國際話語權。標準競爭已成為國家間科技和經濟競爭的制高點。[57]國際化企業或國家的技術優勢有助于制定適合本國企業和市場的技術標準，從而會形成對本國有利的技術壁壘甚至是技術霸權，進一步加強該企業或該國的技術優勢。[54]

四、領軍企業特殊性社會責任的扎根理論研究

（一）研究設計

1.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首先，選取2018—2022年中國滬深A股制造業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數據來源于CSMAR數據庫。根據上述對領軍企業概念內涵的分析，從個體層面和組織層面分別選取領軍企業樣本。領軍企業在個體層面上，要能夠做到市場領先或技術領先；在組織層面上，要具有企業間領導力，位于組織的核心地位。在個體層面上，對于市場領先企業樣本的選取，本文借鑒葉振宇和莊宗武[27]的研究，用資產總額代表企業規模，將制造業二位碼行業分類中當年企業規模排名第一的企業界定為市場領先企業。對于技術領先企業的測量，本文采用研發投人來衡量。現有文獻對企業技術水平的測量涉及研發投入和研發產出兩方面，但根據周磊等[58]對實體清單企業的畫像研究，企業更多處于高研發投入階段。因此，本文以研發投入作為衡量技術領先企業的標準，研發投入的計算為研發支出與銷售額的比值，將制造業二位碼行業分類中當年排名第一的企業界定為技術領先企業。在組織層面上，借鑒史金艷等[59]的網絡構造方法，通過CSMAR數據庫披露的企業前五大供應商和客戶信息，利用R語言按年份分別構建供應商一客戶網絡，并據此計算出各網絡節點企業的網絡位置指標，通過測量企業的點度中心度、中介中心度、特征向量中心度和結構洞確定領軍企業。

其次，由于美國對我國的出口管制實體清單能夠從側面反映出我國在參與國家競爭的過程中面臨“卡脖子”風險的企業，因此，本文選取2018—2022年被列入美國對我國出口管制實體清單的制造業企業，并剔除同花順軍工板塊披露的企業以及在企查查中顯示“國防裝備”的企業，將此作為實體清單樣本。

最后，剔除個體層面樣本、組織層面樣本和列入實體清單樣本的重復項以及未發布企業社會責任報告、ESG報告或可持續發展報告的樣本企業，最終得到樣本企業215家。

2.研究方法。本文利用程序化扎根理論的方法，基于國家競爭背景，進一步研究和確認領軍企業特殊性社會責任及其維度。首先，現有研究對企業社會責任的探討主要以企業的市場主體屬性為依據，將特殊性社會責任視為只有國有企業才需要履行的責任，或者是企業作為自由裁量的愿盡之責，忽視了企業基于國家工具屬性的相對特殊的社會責任。而扎根理論作為探索性質性研究方法，能夠在定性資料的基礎上，基于現有相關理論發掘和歸納雙重社會屬性下領軍企業社會責任的不同關注點，最終形成新的概念或理論。其次，程序化扎根理論強調人的主觀認識能力，其核心在于明確概念的指向。[]因此，本文遵循程序化扎根理論研究方法，通過收集領軍企業社會責任報告、ESG報告或可持續發展報告文本并對其進行編碼分析，基于現有國家競爭情境下產業生態主導力的理論研究，提煉領軍企業特殊性社會責任行為的新的概念內涵。

3.資料分析。依據扎根理論的研究方法，利用NVivo12對前述收集的樣本資料進行編碼分析。編碼過程中，遵循扎根理論的三級編碼要求，即開放式編碼、主軸式編碼和選擇性編碼。在開放式編碼中，對樣本資料的原始語句進行初始概念描述，根據歸納出的概念進一步凝練出范疇。在主軸式編碼時，將開放式編碼所得到的初始范疇關鍵詞再次編碼分析，通過對上述各概念及范疇的反復分析比較以及整合歸類，得出本研究的主范疇。再通過選擇性編碼對主范疇進行歸納和提煉，最終聚焦到核心范疇中，并分析核心范疇與主范疇及其他范疇的聯結關系。

在編碼過程中，首先，隨機選取約1/2的樣本（108份）建立初步理論；其次，在剩余樣本中選取約1/2的樣本作為補充資料（54份），對編碼結果進行補充和校正；最后，利用剩余的原始材料（53份）進行理論飽和度檢驗，確保對于領軍企業社會責任行為的主范疇均沒有需要添加的新范疇。為保證編碼結果的信度和效度，通過組內討論、請教相關領域專家的方式對編碼結果進行比對和校正，經過多次調整盡力確保編碼結果的可靠性。

（二）開放式編碼

為減少研究人員的主觀影響，開放式編碼前將樣本資料隨機排序，編碼過程中使用原始語句進行初始概念界定。在具體操作過程中，根據最大可能性原則，僅保留重復頻次在3次及以上的初始概念，最終歸納出11個范疇，分別為守法遵規、股東責任、客戶滿意、以人為本、供應商管理、環境保護、國家競爭核心能力、產業生態協同整合、國際或產業話語權、社會公益、地區幫扶。表2列出國家競爭核心能力、產業生態協同整合和國際或產業話語權3個范疇的開放式編碼過程。②

表2開放式編碼過程示例

（三）主軸式編碼

在主軸式編碼時，將社會責任的具體內容一必盡之責、應盡之責和愿盡之責三個層次作為基本分析框架[61]，最終歸納出合規經營責任、利益相關責任、國家戰略責任和自由裁量責任4個主范疇，具體結果如表3所示。

（四）選擇性編碼

根據一般性企業社會責任和特殊性企業社會責任對主范疇進行選擇性編碼，具體結果如表4所示。

表3主軸式編碼結果

表4選擇性編碼結果

本文將主范疇歸納為領軍企業的一般性企業社會責任和特殊性企業社會責任兩種類型。合規經營責任、利益相關責任和自由裁量責任屬于一般性企業社會責任，國家戰略責任屬于特殊性企業社會責任。一般性企業社會責任是領軍企業在市場競爭中，基于市場主體屬性履行的合法遵規、對利益相關者進行回應以及慈善責任。特殊性企業社會責任主要是面向國家競爭情境，領軍企業表現出國家工具屬性，提升核心能力、發展產業生態系統和形成國際或產業話語權，以防止在國家競爭中被“卡脖子”或面臨“斷鏈”風險。

從企業社會責任的必盡、應盡和愿盡責任看，領軍企業的合規經營責任屬于必盡之責，即企業作為社會主體必須遵守法律和商業契約。領軍企業的利益相關責任和國家戰略責任均屬于應盡之責。企業通過滿足利益相關方的需求獲得經濟利益，達到企業經濟責任目標，同時也需要對利益相關方進行社會回應。同時，領軍企業的國家工具屬性決定了基于“責任鐵律”履行與其組織形態、競爭地位以及競爭環境相適應的國家戰略責任。國家競爭時代要求企業對“卡脖子”困境做出反應，一般性的企業由于能力和資源的限制，將產業鏈供應鏈安全的維護往往歸結為愿盡之責。領軍企業不僅企業自身的資源和技術能夠幫助國家擺脫困境，還能夠協同帶動其他企業共同發展。領軍企業有義務主動履行特殊性的社會責任，維護國家安全。領軍企業的自由裁量責任則是企業在市場經濟環境下追求的更高層次的道德標準。通過主范疇的歸類，構建出基于產業生態主導力的領軍企業社會責任的概念框架，如圖2所示。

圖2基于產業生態主導力視角的領軍企業社會責任概念框架

五、研究結論和啟示

本文主要研究結論如下：（1）企業的本質包括市場主體屬性和國家工具屬性，企業基于雙重屬性履行社會責任。（2）在國家競爭情境下，基于國家工具屬性的企業社會責任表現出鮮明的國家邊界，企業社會責任從“效率邏輯\"轉變為“安全邏輯”，將國家利益和安全作為首要目標。（3）領軍企業因具備資源優勢或技術優勢，在產業生態中具有引領力、控制力和影響力，國家工具屬性更加顯現，成為國家競爭的重要載體。（4）在當前的國家競爭情境下，領軍企業的特殊性社會責任集中指向提升產業生態主導力，并且可以將領軍企業特殊性社會責任劃分為國家競爭核心能力、產業生態協同整合、國際或產業話語權三個維度。（5）國家戰略責任是領軍企業特殊性社會責任的主要表現，也是領軍企業的應盡之責。

本文基于國家工具屬性的企業本質觀，將產業生態主導力引入國家競爭情境下的領軍企業社會責任進行研究，深化了企業社會責任理論，拓展了領軍企業特殊性社會責任的解釋力。本文的實踐啟示如下：培育領軍企業產業生態主導力既是國家競爭戰略的需要，也是領軍企業在國家競爭情境下應盡的特殊性社會責任。一方面，政府或領軍企業可以關注企業自主創新能力的培養，注重基礎研究、應用研究和共性技術研究，培養和引進科技人才等，也可以整合產業生態資源來提高核心競爭力。另一方面，政府或領軍企業也需要關注產業生態的發展。由于國家競爭需要產業鏈或創新鏈整體的技術追趕，產業生態整體競爭力的提升對國家安全具有重要意義，因此，政府或領軍企業需要對產業生態系統進行賦能，提高產業生態整體的核心競爭力。

注釋：

①2021 年3月11日，十三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表決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指出，“實施領航企業培育工程，培育一批具有生態主導力和核心競爭力的龍頭企業”。② 原表中包括原始語句、概念化和范疇化，受篇幅限制，原始語句和其他范疇的開放式編碼過程未在表中展示，留存備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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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韓曾麗

Research on the Special Social Responsibilities of Leading Enterpris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dustrial Ecosystem Dominance

Hao Jie1，Huan Jinyao2，Hao Yunhong2，3

（1.School of Accounting，Zhejiang Gongshang University，Hangzhou Zhejiang 310o18，China; 2. School of Business Administration，Zhejang Gongshang University， Hangzhou Zhejiang 310o18，China; 3.Zheshang Research Institute，Zhejiang Gongshang University，Hangzhou Zhejiang 31ool2，China）

Abstract：Inthecontextofnationalcompetion，buildingindustrialecosystemdominancehasbecomeacriticalstrategicdemand forthecountryandanimportantdirectionforleadingenterprisestofulflltheircorporatesocialresponsibility（CS）Basedonthe nationalinstrumentalatributesandthespecialpostionofleadingenterprises，thisstudyinvestigatesthespecialCSRofleading enterprisesanditsdimensionaltructurethrough literaturereviewandproceduralgroundedtheoryaroach，focusingontheisue of industrialecosystemdominanceundernationalcompetition.ThefindingsrevealthatenterprisessimultaneouslybearCSRderivedfrombothmarketentityatrbutesandnationalinstrumentalatrbutes.Ithecontextofnationalcompeition，leadingenterprisesbyvirtueoftheirmarketortechologicaladvantages，ortheirorganizational-levelleadership，controlandiuece，exhibitmoreprominentnationalinstrumentalatributes.TheirspecialCSRisprimarilyorientedtowardenhancingindustrialosytemdominance.ThisspecialCSRcanbecategorizedintothreedimensions：corenationalcompetitivecapabilities，industrialo systemsynergyandintegrationandinteatioaloridustrydiscoursepower.Nationalstrategicesponsibitymergesaseprimary manifestationof leading enterprises'special social responsibilities and the due responsibilitythey should fulill.

Keywords;dingterpse；atioalcompeitio；natioalisrumentalariutes；specificorporateocialsposibility；industry ecosystem domin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