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0棵橡樹》與社會服務意識培育探究

中圖分類號：J022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5）16-0063-03

伴隨全球互聯與社會結構重塑，作為公民核心素養的關鍵組成部分，社會服務意識不可或缺。如何實現美育審美價值與公共藝術社會效用的有機融合，形成長期運作框架，亟待深入挖掘與探討。相較于博物館封閉展陳體系，公共藝術依托開放環境、長期接觸和公眾直接介入，將藝術從純粹審美層面拓展至社會實踐與公共教育相融合的維度。從公共藝術的發展歷程看，作為跨五年完成的生態藝術項目，《7000棵橡樹一城市造林而非城市行政》（下文簡稱《7000棵橡樹》）承載著約瑟夫·博伊斯（JosephBeuys）對社會改造與環境議題的交互實驗，成為20世紀末期最具開創性的“社會雕塑”。該項目成為卡塞爾市容更新的關鍵推動力，切實提升了社區居民的環保自覺和協作參與水平，構成探討藝術影響社會服務意識的具體實例。

1公共藝術項目《7000棵橡樹》

第七屆卡塞爾文獻展（1982）在魯迪·福克斯（RudiFuchs）執掌策展事務時，并未設置主題，該設定映射出20世紀80年代初期德國藝術界的社會認同危機[1]。博伊斯策劃的《7000棵橡樹》將環保實踐與公眾協作相融合，該項目主要包含為在卡塞爾城區系統種植7000棵橡樹，同步設置玄武巖柱，石頭與樹木在視覺上的組合，傳達固化與萌發、亙古與流變的張力。博伊斯只親手栽種了首棵樹苗，其他部分由公眾贊助結合志愿者行動完成，參與者除投入資金外，也可獲得由藝術家親簽的植樹憑據，作為作品歸屬關系的實體證明。弗里德里希廣場前端最初堆放著7000根玄武巖塊，每種植一棵橡樹便遞減一次，過程的流動性被整合為作品的組成部分。

項目初期面臨來自各方的質疑與反對[2]，不少市民對橡樹造成的落葉清掃及鳥糞清理等市容維護問題存在顧慮，有車族擔心公共停車資源流失，存在用紅色油漆損毀石堆的過激抗議。伴隨建設開展，橡樹和石柱逐步成為城市景觀組分，發展為卡塞爾的城市文化標志，民眾態度實現了從懷疑到肯定的過渡。

博伊斯提出著名的“人人都是藝術家”主張[3]，該語境下的“藝術家”超越了傳統畫師或雕塑家的職業范疇，實指任何個體都具有創作的天賦，能憑借觀念表達、實際行動和社群互動參與公共生活的形塑。以《7000棵橡樹》為例，項目創作主體從單一藝術家擴展為群體協作；栽種樹木與安放石塊突破了勞動本身范疇，參與者借由該活動同步實現了自我呈現與公共奉獻；項目將都市空間重塑、綠色行動與集體參與納入藝術創作全過程，把藝術提升至超越傳統審美的層面。

當“藝術”被定位為全民可參與的社群實踐時，其價值不只體現在美學層面，也增強了群體的社會擔當與公共服務動力，通過把藝術創作與參與的權限移交給社區居民，實現藝術領域與社會范疇、個體與集體維度的深度結合，為探討公共藝術對社會服務意識的塑造作用打下研究基礎。

2《7000棵橡樹》的社會服務意識培養機制剖析

《7000棵橡樹》承載著不間斷的公眾教育使命，從其運行體系與社會影響切入，歸納出公共藝術培育社會服務意識的五種關鍵作用機制。

2.1真實社會議題的切入

該作品以城市生態保護作為核心主題展開探討，該議題正是20世紀80年代德國全民熱議的焦點，當時卡塞爾綠色空間比例偏低，對環境改善的訴求恰好與博伊斯的創作意圖相呼應。該行動以市民的切身體驗為起點，基于“綠色城市”理念推進實施，便于各階層公眾迅速理解其核心價值。該藝術作品運用環保話題，實現了藝術與社會的雙向連接，以具象化的議題場景推動社會服務意識的萌發。

2.2公眾參與機制的構建

區別于“藝術家創作一觀眾接受”的傳統單向路徑，博伊斯讓公眾在《7000棵橡樹》中發揮核心價值，項目的物質實現階段包含資金籌措、綠化實施及材料運輸等可選的公眾參與形式，參與者不單是旁觀者，還兼具合作作者身份[4]。這一機制與博伊斯倡導的“人人皆可成為藝術家”主張相契合，社會行動成為觸發藝術創造力的途徑，社會責任在參與實踐中得到直接落實：從樹木種植選址開始，為城市空間增添可識別特征，實踐者在其行為中清晰覺察到對公共空間的現實干預效果，這一過程有效促進個人公共素養的提升，為其今后參與社會事務奠定積極基礎。

2.3審美體驗與價值認同的融合

《7000棵橡樹》是一件象征性極強的視覺作品，城市環境中橡樹與玄武巖柱的組合形成突出的景觀標識系統，伴隨季節輪換分別形成翠綠萌芽、濃蔭蔽日、紅葉凋零和枝權光禿的審美意象，與石柱的持久特性構成鮮明反差，橡樹的變化昭示出生機輪回與時間維度、更迭現象與不朽本質的深層關聯。日常可及的美感體驗讓市民群體對這件作品產生持續的情感依附，從審美培育的維度來看，《7000棵橡樹》的實施過程可總結為“情感觸發 $$ 價值建構 $$ 行為輸出”的動態序列：經由美的感知體驗，公眾達成對其價值的認知與接納，最終促成實踐層面的落實。由此可見，社會服務意識的培育過程中，藝術教育實為核心推動力。

2.4長期性與可持續性

從1982年啟動到1987年收尾，《7000棵橡樹》項目告一段落，尤為關鍵的是，完成之日并非終點，往后數十年間這件公眾共同參與的“杰作”依舊延續其影響力。橡樹的枝干日益粗壯，石柱經年累月矗立不倒，城市視角下，項目的物理構型與象征系統不斷被賦予新內涵，社會服務意識的培養憑借其長期性可實現代際傳承，卡塞爾的年輕一代們依舊在日常感知著這些具象化的喬木與磐石的組合，繼而也能夠在文化浸潤中持續傳承公共責任。

2.5符號化與儀式化的激勵功能

就《7000棵橡樹》而言，種植橡樹與搬運石柱不單是機械性勞動，實則屬于儀式化運作的范疇，完成一輪種植后，會從博物館前石堆中抽離一根石柱，象征基建工作的分階段落實[5]。這種視覺化進度追蹤，培養參與者的正向反饋體驗與持久參與動力，各樹木均具有唯一編號與正式憑證，賦予其超脫植物的內涵，進而轉變為具備社會價值的公共標志。此類設計顯著提升了文化記憶的強度，令其在公共話語體系中形成持久影響力。

博伊斯的這件“社會雕塑”以社會現實問題為起點來維系其公共意義，依托大眾參與實現責任認同轉化，依托美學感知強化價值內化，基于持久機制推動代際傳承，采用符號編碼與儀式框架深化文化認同。社會服務意識的建立必須借助多重途徑，而且是多維度機制相互協作的成效，這些機制對當前公共藝術與美育相結合的實踐具有顯著的借鑒意義。

3《 7000 棵橡樹》影響及價值體現

《7000棵橡樹》構成了城市獨有的文化標志，成為當地群眾與外來游客共同的視覺標識，依托持續透明的參與模式，增強了社區成員間的凝聚力，居民由規劃執行終端轉化為改造實踐前端，經由共同參與和民主決策機制，建立起對公共事務的集體歸屬和責任意識[6]。同時，該項目成為詮釋生態公共藝術的代表性實踐，被藝術學科與城市規劃研究反復引用。該項目顯著的參與式、協作型及可持續特質，成為各國公共藝術項目的參考范本，如紐約百萬棵樹計劃及東京社區綠化實踐，或多或少借鑒了其將藝術表達融入社區建設的操作模式。

德歐藝術評論家一致推崇《7000棵橡樹》為博伊斯“社會雕塑”學說的集大成體現。當代藝術史學家阿瑟·丹托（ArthurC.Danto）明確表示，博伊斯面對20世紀80年代藝術界的范式真空，為藝術與社會的關系樹立了新標桿。實踐領域中，諸多藝術家持續深化相似性質的長期公共藝術實踐，如奧拉維爾·埃利亞松（OlafurEliasson）在《冰觀測》中，將格陵蘭的冰塊運至歐洲城市廣場，激發大眾對溫室效應的警覺性；安東尼·葛姆雷（AntonyGormley）的《另一種地景》，讓上百座鑄鐵人像現身英國海岸線，實現自然環境、人體感知與社會空間的相互對話。

在我國，胡尹萍借《小芳》項目將基層女性與藝術創作有機結合，把“編織”打造成瀘州鄉鎮女性連接藝術的渠道，作為勞動主體參與藝術實踐，更以項目創作者的角色融入藝術實踐，以往封閉在家庭單元內的女性手工技藝，獲得了社會認可與美學意義［7]。編織活動衍生的集體認同催生新型人際聯結，在地女性們手頭干著活、嘴上說著話，互聊生活點滴，自然衍生出動態交流的社群，經由群體參與，《小芳》脫離了胡尹萍單一的藝術設定，進而演變為凝聚集體智慧與勞動成果的文化符號。創作者身份不再僅是單向度的產出，實則扮演著整合與引導的雙重角色，以藝術實踐為紐帶重組社群關系。

與博伊斯借助植物種植實現社會動員的《7000棵橡樹》相比，《小芳》項目以胡尹萍特有的內斂細膩風格展開，形成與社區緊密互動的公共藝術實踐模式，其核心在于地域性、女性向度及歷時性考量，促進藝術與日常生活的無縫銜接，該模式既是藝術表達的途徑，也可視為社會服務精神的實際載體。以《小芳》為例可見：公共藝術未必只能借助全面城市改造或制度化手段，也可從生活切口介入，從平凡事物的交織中萌發社會革新的力量，藝術與社會服務領域的交叉結合，本質上也是對博伊斯“人人都是藝術家”這一論斷在當前中國語境的新詮釋與實踐。

4結語

社會化的藝術創作多采用“時間跨度 + 參與機制 + 問題意識”的復合模式，這打破了藝術品原有的時空壁壘，聚焦藝術對社會空間與公共議題的持續介人，進而為把握藝術的社會服務邏輯搭建了更全面的參照坐標。從約瑟夫·博伊斯《7000棵橡樹》的案例分析出發，社會服務意識的培養離不開公共藝術這種獨特而不可替代的形式，其作用不僅源自創作載體本身，核心動力則來自其對社會矛盾的深刻觀照、參與主體的廣泛覆蓋、審美表達與價值傳遞的融合、歷久彌新的影響維度，以及符號儀式驅動的記憶建構。

《7000棵橡樹》這一公共藝術項目的成功實施，證實了此類無邊界美育實踐能夠消除教育活動的時空壁壘，有效拓展教育服務邊界。它不容忽視的延續性特征——動態生長的植物與靜態石柱的時空對話，使該計劃在幾十年的延續中不斷催生審美體驗與社會意義的更新。它依托藝術表達引導公眾介人公共事務探討，以此引導公眾自發形成服務意識，即便遭遇資金有限、維護不易及參與不深等實際困境，但其在理論和實際操作中積累的經驗，仍持續為當代美育與公共藝術領域的探索帶來長期借鑒意義。

進一步而言，藝術對于美好未來的構建，不能只是藝術家的理想宣言，本質上是藝術與社會結構、公共資源及公民參與的動態耦合。藝術家及藝術作品乃至藝術本身所造就的“社會服務意識”本質上屬于文化培植層，離不開社會框架的養分輸送與及時反饋。研究中闡釋的審美教育意義，實則是針對此種文化基底的延展分析。當藝術提升公眾審美水平時，還能激發社會責任感、社會同理心及社會參與潛力。公共藝術需逐步形成長期有效的管理范式，實現個體與社會更高維度的互動，由此，博伊斯的創見至今未失去其現實意義：藝術的創作權人人皆有，尤為關鍵的是，社會價值的創造權更屬于每一個普通人。

參考文獻：

[1］楊義飛.作為社會雕塑的7000棵橡樹［J］.美術學報，2011（5）：103.

[2]王煦.淺析《7000棵橡樹》：試論波伊斯的“社會雕塑”［J]：藝術家，2022（4）：131-133.

[3」福爾克爾·哈蘭.什么是藝術：博伊斯和學生的對話[M].韓子仲，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22-23.

[4」黃凌子.構建共存互動的精神場域：以《給卡塞爾的7000棵橡樹》為例論現代公共藝術與日常生活的關系［J］．新美術，2013（5）：76.

[5］周蓓蓓，高峰.論城市公共藝術的互動性：給卡塞爾的7000棵橡樹［J」.美與時代：創意，2018（2）：77.

[6］克勞迪婭·梅施.約瑟夫·博伊斯[M］.張蘊艷，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23：221-222.

[7]陸亦.編織現實：“事件”，角色和詩意幽默［J］.藝術當代，2022（9）：83-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