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同將書合上時,窗外的梧桐葉正簌簌落在庭院里。他摸了摸封面上燙金的“理想國”三字,轉身對盧鈺說:“柏拉圖的寓言,倒像極了你我——在養老院的圍墻里待了大半個晚年,卻總想著外面的光?!?/p>
讀書會的幾位老人坐在藤椅上,圍成一圈,各自的膝頭上攤著書。老范握著一支禿筆,在宣紙上勾勒山水的輪廓;李道和低頭剪一張紅紙,碎屑落成蝴蝶的形狀;盧鈺扶了扶眼鏡,笑道:“咱們這把年紀,還追什么光?”
“追心里的光?!饼復噶酥咐戏兜漠嫞澳憧此P下的山,云霧繚繞卻總留一處空白,那是留給日頭的?!崩戏豆P尖一頓,墨跡在宣紙上洇開,像一聲嘆息。
養老院的圖書館是龔同一手籌建的。他將自己的藏書全搬了過來,有哲學書、詩歌書、畫冊,甚至兒童繪本。
李道和剪了一幅《小王子》里的玫瑰,老范用淡墨暈出星空,盧鈺為失智的老張頭讀《詩經》里的“蒹葭蒼蒼”——那些蒙塵的舊書,忽然成了串起記憶的針線。
寂寞的日子里,龔同抱來一盆綠蘿擺在讀書角?!霸蹅兎N不了熱鬧,就種點兒希望。”他笑著翻開《瓦爾登湖》,念起梭羅在湖畔搭木屋的段落。盧鈺嘀咕:“這時候還講烏托邦?”龔同卻將書頁轉向他:“你看,梭羅說‘多余的財富只能買多余的東西,靈魂的必需品無須金錢’——咱們的靈魂,可都富足著呢。”
老范突然擱下筆,將宣紙抖開。墨色山水間竟藏著一輪金粉勾出的太陽,光芒如蛛網般蔓延。“這空白填上了?!彼Y聲道。李道和剪了一群展翅的鶴,綴在綠蘿藤蔓間:“飛不出院子,還不能剪個假的?”眾人哄笑,龔同卻紅了眼眶。
龔同發病那晚,床頭還攤著《斐多篇》。他攥住盧鈺的手,指尖冰涼:“蘇格拉底臨刑前還在談靈魂不朽……你信嗎?”盧鈺替他擦汗,哽咽道:“你那些書啊,畫啊,不都在證明這個?”
急救車的鳴笛聲刺破雨夜時,老人們擠在走廊里。李道和剪了一串手拉手的小人,貼在病房玻璃上;老范將畫滿朝陽的宣紙折成紙鶴;盧鈺翻出龔同批注的《理想國》,輕聲念他寫在扉頁的話:“洞中之光不在遠處,而在我們彼此映照的眼中。”
晨光熹微時,龔同走了。護工整理遺物時發現一個鐵盒,里頭裝滿紙條:“老范今天夸我的剪紙有靈氣?!薄氨R老師給老王頭念詩,他居然流淚了?!薄胺N下的綠蘿抽了新芽,像小孩踮腳夠光?!?/p>
最后一頁墨跡新鮮:“理想的終點不是新世界,而是我們終于看清——精神豐盈處,即是桃花源?!?/p>
讀書會照舊在周四下午舉行。老范的畫里多了暖色,李道和的剪紙添了笑顏,盧鈺開始讀《莊子》。某個秋陽溫軟的午后,綠蘿藤蔓爬滿了整面書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