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盡管從來沒有人為了觀賞槐花而專門種植槐樹,但槐花自成風景,在姹紫嫣紅的春天,我們不能無視槐花的存在,無論是在寸土寸金的城區,還是在廣袤無垠的鄉野。
暮春時節,南京城城里城外、紫金山山上山下,與一片片綠樹間雜而生的槐樹,高高擎起的樹枝開出一串串色如素錦的花朵。因為沒有人工雕琢,那花兒開得自然奔放,毫無忸怩之態,那花香也是汪洋恣肆、毫無保留的。幾乎沒有什么花香是可以和槐花相比的,即使是成片的梅花,也只有走近時才能感受到暗香浮動。槐花則不同,它的花香氤氬繚繞,無須靠近,那縷縷花香便可沁入人的肺腑。人若靠近,便感覺浮在香氣里,甚是奇妙。每當槐花開時,蜜蜂便會逐香而至。蜜農說,槐花蜜是蜜中上品呢
我喜歡槐花,不只是喜歡槐花潔白的花色、怡人的清香,關鍵是能吃。我出生于20世紀60年代初期的淮北農村,那時物資極度匱乏,農民面朝黃土背朝天,一年忙到頭,還常常為填飽肚子發愁。到了春末,存糧就會告罄,眼巴巴地看著小麥開始抽穗卻吃不到嘴里,青黃不接,這就是農民一年中最難熬的“春荒”。家家日子都不寬裕,往往跑遍整個村子都借不到半斗糧,解決肚皮問題的唯一辦法是向公社購買“返銷糧”,而“返銷糧”僧多粥少,相當多的農戶只能半饑半飽,忍饑挨餓。記憶中,童年時代我家就是如此。好在這個時候,春風吹拂,天氣漸暖,“刺刺牙”等各種能勉強果腹的野菜已遍布田間地頭,槐樹也恰逢其時地開出了成串的花朵。槐樹潑皮好長,鄉間到處都是。每年春天,在槐花還是串串花蕾或剛剛綻放的時候,父親便迫不及待地帶著我和兩個哥哥挎著竹籃捋槐花,以補充糧食。
母親心靈手巧,是烹飪好手。捋來的槐花清洗干凈、控干水分后,經母親一番操作,就會變成槐花蒸菜、槐花餅、槐花餃子等可口的美食。如果運氣好,碰巧那天家中有沒來得及賣出去的雞蛋,母親還會做一些槐花炒雞蛋。這些槐花美食口感很好,吃到嘴里嫩嫩的、香香的、甜甜的,不僅能充饑,而且很好吃。
這個時候,我們都親切地稱槐花的花蕾為“槐米”。只是那槐樹枝上有刺,往往會刮破衣服,甚至扎到皮肉,真是讓人又愛又恨。人們稱這種槐樹為“刺槐”,真是形象極了。只是樹皮粗糙,看上去土不拉幾、一點也不洋氣的樹,為何又被稱作“洋槐”,令人不解。
多年后的一天,我與中科院南京植物研究所李亞博士談到這個問題,李博士笑著告訴我,槐樹分為洋槐與國槐,兩者在花期、花色、味道以及葉子等方面都具有顯著差異。作為行道樹栽植的大多是國槐。那枝條長刺的槐樹,雖然不起眼兒,卻是“外來戶”,名副其實的“洋樹”。刺槐原產于北美,17世紀被引入歐洲,19世紀末由德國人引入山東青島,因為是從外國引進的,所以俗稱“洋槐”。刺槐對氣候的適應能力和繁殖能力都非常強,到了中國好似回到了故土,一年一棵、兩年一窩、三年一坡,很快成為常見的鄉土樹種。

唐代“南柯一夢”的故事,講的是淳于棼在槐樹下睡覺,夢見自己到了大槐安國,娶公主為妻,任南柯太守,享盡榮華富貴。醒后發現,大槐安國是槐樹下的蟻穴。考究起來,淳于棼靠著睡覺的槐樹,當是國槐,而不是洋槐。當然,還有著名的項羽手植槐、唐詩宋詞中吟詠的槐樹、山西洪洞的大槐樹,也都是國槐。
“哦,背井離鄉,洋槐漂洋過海到異國他鄉扎根,還頗有國際主義精神呢!”李博士的話,不僅解開了我心中洋槐樹樹名的謎團,還使我對它的敬意油然而生:洋槐樹,我要謝謝你!
因為槐花能幫助人們渡春荒,小時候,每年春天人們都會念叨“槐花槐花幾時開?槐花槐花快快開”。那時,我與家人吃槐花只是為了充饑,從來沒有想過營養不營養。成年后,我才知道槐花富含碳水化合物、膳食纖維、維生素C、可溶性糖、黃酮類物質等多種營養成分,可以把槐花當半個主食來吃。想不到,吃槐花不僅能充饑,還能攝入豐富的營養。童年時代因食不果腹而無奈采食槐花,實在是歪打正著,因禍得福。
幾十年過去,曾經的少年已成為花甲老人,但春末食槐花的經歷我一天也未曾忘記。盡管如今早已不再為填飽肚子發愁,但我和妻子還是喜食槐花。在春游的時候,我們往往順道摘些槐花,甚至在槐米初成的春日專門去城外的郊野摘槐米。如果說兒時食用槐米是出于食物短缺的無奈,現在喜食則是因為兒時的記憶以及槐米那絕大部分蔬菜沒有的獨特香味。
不看仲春百花艷,只待暮春槐花香。南京人素來喜歡吃野菜。我想,南京人“吃春天”的食譜上,應該在“七頭一腦”之外加上槐花。
作者簡介:賀震,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江蘇省報告文學學會理事,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