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雙推磨》中“蘇小娥”的人物塑造

作為中國戲曲百花園中的一員，錫劇憑借著其獨特的魅力成為華東地區最受歡迎的劇種之一，有著很深的群眾基礎。說到錫劇，不得不提起傳統劇目《雙推磨》，它是最受觀眾喜愛的錫劇劇目之一，“推呀拉呀轉又轉”，這樣歡快的推磨曲，是人們耳熟能詳的，它既有規范的戲曲程式動作，又有細膩的人物情感。從故事背景上來看，它是一個近現代戲，具有濃烈的地域特色，兩個底層的勞動人民互相同情、互幫互助，最后幸福地結合在一起，這種沖破世俗觀念的束縛，崇尚婚姻愛情自由的觀念，更能引發觀眾的共鳴。《雙推磨》的版本中，王、費和梅、王這兩種版本各有千秋。我在學習這出戲時，唱腔上以梅派為主，個別句尾有王派的滑腔，而身段表演則在王派的基礎上加以改編。最初在學習《雙推磨》這出折子戲時，有幸得到王蘭英大師的兩位嫡傳弟子們的親授。這出戲的主角從頭到尾只有兩個人，舞臺除了一桌二椅，所有實物都是虛擬化的，需要靠演員自己來想象，如石磨、扁擔、水桶、紫竹架、灶臺、木板等，所以這部戲非常見演員的表演功底。

蘇小娥第一次出場的步伐以及后面上河灘挑水時的步伐，頻率都是很快速的，側面也顯示出她是位勤勞的農村婦女，既有生活的氣息，又有舞臺的美感。按照古裝戲的行當來說她屬于青衣，但是光用現代戲的表現手法就比較單薄，所以有幾處地方運用了小花旦的快步，來準確表達蘇小娥的心理狀態。放燭臺時回身的定格動作讓觀眾看到她發髻上的藍色穗子，以此來交代她的身份。水桶和扁擔都是虛擬化的，設計了特別的身段動作來表示，挑在肩膀上的擔子是輕的，與后面挑的重擔形成對比。開門時風從中間“灌進來”，凍得她打了個“寒顫”，伸出去的左腳不禁又縮了回來，這種表演手法點出故事的背景是冬天，也顯露出她貧苦的家境。從臺中轉身圓場走到上場口，做一個扁擔換肩的動作，再繞道到靠近上場門的臺口，此時的場景已經從室內轉換到了河灘，為了表示積雪天河灘旁路滑的狀態，設計了三步一滑的動作。挑水時用扁擔頭砸冰，動作力度干凈又利索，再順手拿起旁邊的水桶推開水面的浮冰，水桶盛滿水再倒掉一點放在旁邊。這一連串的身段動作，演員來把控需要通過充分的想象力，身段中要表現出勞動的美感。

給自己鋪設內心潛臺詞能讓人物情緒變得自然飽滿。蘇小娥與何宜度碰撞后，二人產生了矛盾，解釋之后兩人之間化解了矛盾，聽到何宜度有相似的遭遇后，蘇小娥對何宜度第一次產生同情并對他進行了關心，何宜度尊敬地稱呼她為“嫂嫂”，蘇小娥不太好意思，靦腆地擺了擺手，體現出她善良內斂的性格特點。蘇小娥聽聞何宜度被地主剝削，身無分文地回家過年，替他感到憤憤不平，又聽到何宜度快要養活不起自己的娘，對他的身世又感同身受，決定把自己攢的私房錢借給他渡過難關。何宜度心里實在是過意不去，搶過她手里的扁擔替她挑水，蘇小娥嚇得往后退了幾步，這里的動作表明了她很穩重、不輕浮。隨后一個小轉身圓場過去到了河灘，蘇小娥站在何宜度側后方，看見他一肩一水桶快速地打好水，不由得出了神：想到自己過世的丈夫、自己一個人挑水干活的辛苦……待何宜度出聲時她才回過神來。緊接著是一段行路調，此處又設計了小花旦步，這里是為了體現人物內心喜悅的心情，在兩個人的對唱中交代了時間、地點，“只見一家有燈火”，這里以兩人在舞臺中間看向遠處的造型亮相。隨后一個轉身推門，場景就切換到了蘇小娥家，蘇小娥推門到墻邊，回頭看到何宜度示意他放下扁擔休息，兩個人禮貌性地對白體現出底層人民骨子里的淳樸善良。

蘇小娥拿錢第二次出場時發現屋內沒有了人，回身看到水桶和扁擔也都不在墻角，蘇小娥猜到可能又去幫她挑水了，心里對何宜度的好感又深了一層。后又回過神來時間已經不早了，于是把錢擱置在桌上，走到石磨前利索地把棍子拔下來插在旁邊，一邊推磨一邊沉思。此時人物內心的節奏、推磨的動作節奏和音樂的節奏，三者結合在一起，非常和諧，具有美感。她背對觀眾的時候也得有戲，是為了配合好何宜度挑水進門。何宜度看到蘇小娥獨自推磨的背影，對她深表同情，蘇小娥心酸中便把自己從不與人訴說的遭遇告訴給他，這段唱詞聲淚俱下，非常感人，她也有著要強的一面，更不愿意讓人看到她落淚，而何宜度也覺得寡婦過生活不容易，不應該再問她借錢，蘇小娥卻還寬慰何宜度讓他心安。這里蘇小娥又再次展現出了她的善良。何宜度再次主動提出幫她干活，兩人便在熱鬧且又歡快的“老簧調”中開始了推磨的勞動場面，這也是劇情的高潮部分。

這些充滿生活情趣的勞作場面，既有戲曲的獨特韻律，又有舞蹈的特點，用推磨、濾漿、燒火、點鹽鹵、做豆腐的身段動作來展示勞動之美，突出了勞動人民勤勞能干、樂觀豁達的性格特點。四段男女對唱的“老簧調”，使兩人暫時忘卻了被地主剝削的痛苦，沉浸在勞動的喜悅中，合作也越來越有默契。這富有情趣的生活場面，將兩人互相的愛慕之意引入佳境。隨著何宜度推磨的力度越來越大，整個磨盤都被掀翻，兩個人都被甩了出去，蘇小娥下意識地想去扶何宜度，又覺得不太妥當縮了回來。蘇小娥被何宜度的憨厚老實所打動，率先打破了尷尬，第一次合作的小失誤竟然讓兩個人的關系更近了一步。隨后兩個人開始了第二輪合作，四大段的“紫竹調”優美抒情，唱腔醇厚樸實，將牽磨、濾漿、燒火、點鹵，壓豆腐幾處勞動場面烘托的恰到好處，兩個人在勞動中相互贊美，兩人的情誼隨著一聲雞啼達到了升華。接過豆漿的何宜度感慨萬分，蘇小娥借機表達自己的心意：“受苦的人兒應該心連心”，同時做了雙手手指相并的動作。第二聲雞啼又響起了，何宜度要回家了，蘇小娥見他對所說的話沒有反應，內心想留下他卻又無從開口，眼看何宜度要出門，蘇小娥恰好看到桌上的銅錢，連忙喊住何宜度，兩人同時走到桌前四目相對，此時錢不小心掉落，蘇小娥托好何宜度拿錢的手，兩人就差最后一層窗戶紙沒捅破，蘇小娥轉身摩挲著桌邊，何宜度終于下定決心要走，呼嘯的寒風吹進門縫，蘇小娥連忙叫住他，等到蘇小娥第三次出場時手里拿了一件衣衫，怕自己的行為會很唐突，掙扎了半天最終下定決心給他披上后，又迅速躲到旁邊。

何宜度的人品更加堅定了蘇小娥想與他共同生活的想法，但又不知從何開口，于是鼓起勇氣表白“好好壞壞大家過”，何宜度怕的是她承受不住世人尖酸刻薄的言語，說到這，蘇小娥氣不打一處來，右手握著的裙擺猛地一甩，三年來所遭受的詆毀欺侮，并沒有打消她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只會讓她像屋檐頭上的龍爪蔥，任憑風吹雨打、霜打雪壓，她也要沖破樊籠為自己而活，這里展現了她堅韌剛強、無畏勇敢的性格。何宜度對她的想法表示了極大的贊同，蘇小娥第一次嘗到被人理解的滋味，既是感動，又是心酸，除了何宜度人人都嫌她，仿佛找到了知音一般喜極而泣，她問：“叔叔，你可要嫌我是個寡婦呢？”說完低著頭不敢看何宜度，何宜度卻回答：“寡婦不一樣是個人嗎！”這句話推動了蘇小娥情感爆發到頂點，蘇小娥激動地向何宜度懷里撲去，兩個人第一次相擁，蘇小娥也顧不得害羞，激動萬分地兩句唱之后，兩個人又再次擁抱。此時蘇小娥擋住了自己的臉，表示不好意思，聽到何宜度還稱呼自己為“嫂嫂”時，對他的不解風情感到不滿，又聽到何宜度改口“小娥”，內心止不住地雀躍。第三聲雞叫暗示著劇情快要結束，蘇小娥送何宜度回家，剛準備出門又想起桌上的蠟燭沒有吹滅，于是兩人又雙雙折回去吹掉蠟燭，拿好銅錢出門，這里就進入另外一個場景——屋外。何宜度禁不住感慨“昨夜還是孤孤單單”，聽到這句話蘇小娥俏皮的問道：“那今朝呢？”何宜度答：“今朝對對雙雙。”又明又亮的大路，仿佛預示著他們未來的道路一片光明，連樹上的喜鵲也成雙成對，像是來給他們報喜似的。一路上兩人談笑風生、腳步輕快，蘇小娥突然停在原地，嬌嗔發嗲，何宜度轉場回來拉住她的手，蘇小娥又小旦步輕輕一跳，兩人步伐輕快地下了場，至此全劇結束。

蘇小娥身上既有著傳統女性的優秀品德，還有著新時代女性敢于斗爭、敢于反抗的精神面貌，她自己獨自承受著生活的重擔，不會因別人的目光而抹滅自我，像是屋檐頭上的龍爪蔥堅強不屈，不向命運低頭，韌性地活著。最后，面對自己喜歡的人，她勇敢地追求愛情，大膽地沖破了封建禮教的牢籠。因為是經典傳統劇目，除了老師手把手教之外，為了更好地理解人物，我曾無數次地翻看王蘭英大師和梅蘭珍大師的視頻資料，在此基礎上也加入了一些自己的理解。老師們說這出戲六十多年常演常新，每個演員在不同時間段都會有不一樣的心得，關鍵是要分析并理解人物，掌握正確的心理節奏，加上扎實的基本功就能更好地塑造戲曲人物。

（作者單位：無錫市錫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