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京杭大運河的北京段,像一匹被時光浸軟的錦緞,從燕山南麓的褶皺里緩緩鋪展通惠河的粼鄰波光、北運河的潺潺濤聲,曾是漕運時代的脈搏,更滋養(yǎng)出沿岸一個個因水而生的村落。它們或枕著泉眼蘇醒,或伴著碼頭喧囂,或藏在木影深處,或隱于田疇之間,每個村莊都帶著運河的水紋,用自己的節(jié)奏講述著與水相生的故事。循著水痕走近,會發(fā)現(xiàn)每一塊青磚的紋路里、每一縷炊煙的氣息里、每一聲吆喝的尾音里,


京杭大運河,這條縱跨南北的水脈,一頭系著京華煙云,一頭連著錢塘潮涌。它不僅是世界運河史上的璀璨明珠—以最長的里程、最浩繁的工程與最綿長的沿用時光鐫刻傳奇,更如一條流動的史詩,見證了千年來中國南北經(jīng)濟的脈動與文化的交融,孕育出無數(shù)因水而興的繁華盛景。當(dāng)人們追溯這條黃金水道的脈絡(luò),總會心生好奇:那最初的源頭是如何在歲月中破土而生的?而依偎在運河之源的村落,又藏著怎樣被流水浸潤的故事?
在京北昌平區(qū)的山水褶皺里,藏著一座被時光與流水格外偏愛的村落 一白浮村。村子被山水勾勒出溫婉的模樣,既藏著北方村落的開闊,又裹著水畔之地的靈秀。村東有東沙河蜿蜒而過,清淺水流常年浸潤。村北的山麓下,數(shù)十處泉眼從青灰色的石縫中滲涌而出,聚成一汪清潭,這便是白浮泉一一大運河最北端通惠河的源頭,元大都漕運的“第一口呼吸”。
元代初期,大都的漕運在通州總“卡殼”,運載南方糧食、絲綢等貨物的漕船到通州便再難北上,只能靠車馬陸運,不僅耗損巨大,還常因道路泥濘延誤時日。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郭守敬踏遍京北山川,終于在白浮泉一帶停下了腳步。他發(fā)現(xiàn)白浮泉源頭地勢比大都積水潭高出不少,恰好能順勢引水人城。這位元代科學(xué)家隨后主持修建了長達30千米的白浮堰,堰渠像一條靈巧的綢帶,西折南轉(zhuǎn),將泉水引入甕山泊(今昆明湖),再經(jīng)長河注入海子(今積水潭),而后奔涌至通州,灌人修建好的通惠河,最終“水滿船行”?!对贰ず忧尽酚涊d,這項宏大的“北水南調(diào)”工程竣工后,南方的漕船可直抵大都城內(nèi),積水潭“舳鱸蔽水”的盛景里,白浮泉是最初的推力。
村落因泉而活,村民世代與泉眼、堰渠相依。歷史上,白浮村一帶向來有“水鄉(xiāng)”之譽,水脈豐沛,大小河流如銀帶般穿流而過。在如今村里七八十歲老人們的記憶里,村前屋后的潺潺河流仍清晰可數(shù),那些水聲仿佛還在耳畔輕響。
這座歷史悠久的古村,不僅以豐富的水資源著稱,還承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村北方向,龍山與鳳山遙遙相對,峰巒疊翠間似有靈韻流轉(zhuǎn),共同勾勒出白浮村獨有的山水畫卷。海拔不過百余米的龍山,雖無巍峨雄姿,卻因山間泊汨涌出的清泉而靈秀自生,更因山巔香火繚繞的都龍王廟而聲名遠播。清泉滋養(yǎng)著草木,廟宇承載著祈愿,這山水相映、人文交融的景致,恰如古人所言“山不在高,有仙則名”,讓這座不起眼的小山,在時光里沉淀出別樣的韻味與傳說。
這都龍王廟可不一般一它是北京唯一以“都”字冠名的敕建龍王廟宇。廟宇坐北朝南,朱墻黛瓦在歲月中靜靜矗立,照壁映晨光,山門迎遠客,鐘鼓樓的飛檐如彎弓,正殿與配殿的廊柱間,仿佛仍回蕩著舊時的祈愿聲。“都龍王廟”的匾額在祈愿的煙霧中若隱若現(xiàn),殿內(nèi)龍王及諸神塑像衣袂翩躍,靜默守護著一方水土的安寧。
明清時期的白浮泉,是京畿大地上最負盛名的祈雨圣地,香火裊裊纏繞著龍山的晨昏。數(shù)百年時光流轉(zhuǎn),這里孕育出獨具靈性的祈雨習(xí)俗與熱鬧非凡的龍山廟會文化。每當(dāng)干旱肆虐,田疇龜裂,禾苗枯槁之時,百姓便會云集都龍王廟,行祭祀之禮,祈求龍王撥開云靄,降下甘霖滋潤萬物。祭典盛大之時,有人扮作龜帥蝦將,身披彩衣在泉邊巡游;簡約之際,老幼相攜來到九龍口,用紅繩系住小巧的瓷瓶,輕放于泉眼石窟之中。待瓶子隨波漂流而出,眾人便屏息凝神,以指量水,稱其為“幾指雨”若水量微薄,便會輕聲念叨著向龍王爺央求,再將瓶子放回泉中,那份虔誠與執(zhí)著,在泉水的叮咚聲中愈發(fā)感人。
祈雨之外,龍山廟會更是刻在當(dāng)?shù)厝擞洃浝锏臒狒[符號。每年農(nóng)歷六月十一至十三日,龍山上下便成了歡樂的海洋。緊鄰龍山的白浮村村民,年年如期赴會,趕廟會的人潮從山腳漫至山腰,歡聲笑語驚起林間雀鳥
“舊日的龍山廟會啊,既是古老的民俗盛典,又是一場喧鬧的市井煙火?!庇须q笾甑拇迕窕貞浧甬?dāng)年情景,眼中仍閃爍著光芒,“不僅有小車會、五虎棍、踩高蹺、跑旱船等各色表演,而且各路商販百貨云集,從山上延伸至山下,生活用品、服飾鞋帽、糕點小吃應(yīng)有盡有。”
時光流轉(zhuǎn)至1989年,為紀念郭守敬倡議導(dǎo)引白浮泉引水濟運七百周年,北京市古代建筑研究所匠心規(guī)劃,修都龍王廟,并重整九龍池,讓“龍口噴水”的古景重現(xiàn)世間。園林以九龍池為核心,池上仿元式碑亭古樸典雅,亭內(nèi)石碑正面“白浮泉遺址”五字蒼勁有力,背面則鐫刻著侯仁之先生撰文、劉炳森先生書寫的《白浮泉遺址整修記》,筆墨間流淌著對運河之源的深深敬意,為這方水土更添文化底蘊。
2023年春,大運河源頭遺址公園在萬眾期盼中建成開放,兩年多來,這里仍是渴望一探運河之源究竟的人們追捧的網(wǎng)紅打卡地。園區(qū)內(nèi),元明時期的白浮泉古景得以精心再現(xiàn),亭臺水榭依泉而建,曲徑通幽繞泉而行,將大運河源頭的悠久文脈與歷史風(fēng)貌娓娓道來。駐足泉邊,看清泉汨汨匯入河道,帶著白浮村世代的守望與期盼,一路向前,奔向運河蜿蜒的遠方,也奔向文明傳承的未來。

▲朝陽區(qū)高碑店村碼頭

古渡新生
通惠河中段的高碑店村,像一本被水浸潤的老賬本,每一頁都記著漕運時代的繁華。村內(nèi)龍王廟的明代石碑上,“萬古流芳”的字跡已被風(fēng)雨磨淡,但沿岸的青磚灰瓦里,仍飄著南貨的清香、北語的豪放,更因新興的文化場館與潮流園區(qū),奏響了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交融的新樂章
明代永樂年間,北京作為國都,吸引著南方的糧草、絲綢、茶葉、瓷器經(jīng)通惠河北上,高碑店村因地處京城與通州之間的咽喉位置,自然而然成了漕運的“中轉(zhuǎn)站”。那時的碼頭岸線長達三里(1500米),兩岸商鋪毗鄰節(jié)次,像兩串熱鬧的省略號。說這里市廛稠密商賈輻,為京東第一碼頭,一點兒也不夸張:白日間車水馬龍,獨輪車的吱呀聲、馬隊的銅鈴聲、商鋪的吆喝聲交織成一片;人夜后燈火如星,酒館、茶館里傳出說書聲、唱曲聲,連月光都帶著市井的暖意。
高碑店村的村落布局沿著運河呈帶狀展開,主街“漕運大街”兩側(cè),不僅有商鋪,還有各地商人修建的會館。這些會館不僅是商人落腳、議事的場所,更是南北文化的“會客廳”一山西商人帶來了票號的經(jīng)營理念,浙江商人傳來了絲綢的染色技藝,安徽商人教會了村民制作徽墨,而村民們則用北方的雜糧招待客人。京味的醬菜配南方的米飯,一來二去,連說話都帶了幾分南腔北調(diào)。
通惠河的水波蕩漾,數(shù)百年流淌間,將高碑店村歷史的厚重與當(dāng)下的鮮活輕輕揉碎,又在岸邊重新編織。油畫院的藝術(shù)光、西店記憶的潮流風(fēng)、吉里區(qū)的舊時光,連同河畔溫柔的夜色,共同勾勒出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交融共生的新圖景。
穿過通惠河畔的林蔭,依偎著河流的高碑店村便在綠意中舒展肌理一一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油畫院的建筑群,恰是這片村落里最溫潤的藝術(shù)注腳。這里沒有城市的喧囂,只有顏料與畫布的私語,時光仿佛在這里放慢了腳步。
院內(nèi)最吸睛的,是一座充滿異域風(fēng)格自帶圣托里尼濾鏡的白色建筑。主體采用縱向?qū)ΨQ布局,中央尖頂雖不似哥特教堂那般高聳,卻以柔和的線條向上收束。泛著淡淡米白色的墻面,摸上去能觸到歲月的顆粒感,恰如高碑店村老墻的質(zhì)感,不事雕琢卻滿是溫度。這里是油畫院的學(xué)術(shù)講堂,內(nèi)部的無柱挑高空間,幾何線條排列有序,吸引了很多游客前來拍照打卡。
沿著甬路緩步前行,油畫院博物館的身影便在盡頭靜靜矗立。這座建筑似從時光深處走來,復(fù)古紅磚墻堆疊出沉穩(wěn)大氣的質(zhì)感,既有老廠房的筋骨般厚重,又藏著藝術(shù)空間特有的細膩,讓人未入館內(nèi),先被這份“紅磚筑就的溫柔”打動。步入室內(nèi),層層疊疊的臺階在錯落間勾勒出靈動的線條,拱形門窗沿回廊依次排開,陽光透過玻璃灑落,與挑高回廊的光影交織,在地面與墻面投下斑駁的光影,參觀者在賞畫時,不經(jīng)意間便與建筑的光影之美撞個滿懷。大量中國近現(xiàn)代油畫精品在此安家,畫布里藏著時代的溫度一一既有老藝術(shù)家筆下的山河壯闊,也有中青年創(chuàng)作者對生活的細膩描摹。每一幅作品都是一扇窗,讓觀眾在凝視色彩與筆觸的同時,也能看到歲月與土地的深厚聯(lián)結(jié)。
■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油畫院博物館

西店記憶文創(chuàng)小鎮(zhèn)是高碑店村最鮮活的“藝術(shù)鄰居”,這里的每一處細節(jié)都藏著時光的褶皺,翻開便是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奇妙對話。
走在園區(qū)里,可以看到各種可愛的建筑,讓人有種身處異國他鄉(xiāng)的錯覺。腳下的石板路偶爾會露出舊日倉庫的水泥痕跡,耳畔不時傳來遠處火車軋過鐵軌時的撞擊聲響,卻又被咖啡館的爵士樂、手作工坊的敲打聲輕輕覆蓋,新舊時光在此刻達成了奇妙的和解
如果說一排排老倉庫是西店記憶的骨骼,那散落其間的咖啡館、面包店、設(shè)計師店鋪與影視工作室,便是流淌在這骨骼里的鮮活血液。它們讓這片鐵路倉庫舊址不止有歲月的沉淀,更有舌尖的甜香、美學(xué)的熏陶與藝術(shù)的星光。在這里,味覺的滿足、生活的思考與銀幕的浪漫,都恰到好處地交織在一起。你可以先在面包店買一份剛出爐的司康,再去服裝店挑選心儀的裙子,累了便走進咖啡館歇腳,聽鄰桌或許正討論著下部影視劇的創(chuàng)意
西店記憶不是簡單的“舊房改造它用創(chuàng)意的“水”,讓沉睡的空間重新流淌起生活的氣息。在這里,每一面墻壁都在呼吸,每一處角落都藏著驚喜,它讓人們看見:當(dāng)城市的發(fā)展褪去浮躁那些被遺忘的舊時光,也能生長出照亮未來的新光芒
沿著鐵路線一路向東,吉里國際藝術(shù)區(qū)就嵌在高碑店村的工業(yè)記憶里紅磚房與鋼結(jié)構(gòu)曾是村落里“大工廠”的象征,如今老廠房的筋骨里,充滿了藝術(shù)的氣息,也藏著高碑店村的舊時光。
踏入藝術(shù)區(qū)的瞬間,便能觸摸到兩種時空的對話。曾經(jīng)的老廠房褪去了機器轟鳴的過往,斑駁的紅磚墻上,歲月留下的裂痕被藤蔓溫柔包裹。這里像是一座創(chuàng)意迷宮,從不缺少驚喜的相遇?;蛟S轉(zhuǎn)角處原本的倉庫大門,已被改造成畫廊的入口,推門便是一場關(guān)于光影與色彩的狂歡;或許某個不起眼的角落,一家由舊車間改造的咖啡館里,手沖咖啡的醇厚與藝術(shù)沙龍的討論聲,構(gòu)成最愜意的時光切片;或許是某個周末的午后,音樂人在露天廣場支起設(shè)備,吉他弦的震顫混著微風(fēng)里的草木香,讓路過的人不自覺停下腳步。工業(yè)的冷硬與藝術(shù)的柔軟在此碰撞出奇妙的平衡。
當(dāng)暮色為通惠河披上輕紗,高碑店村的燈光便與藝術(shù)區(qū)的燈火一同蘇醒。沿河步道上,村民們愜意地散步、閑談,腳步輕踩過時光的碎片。游船緩緩駛過帶起的水波讓燈光倒影輕輕搖晃,船上的游客指著岸邊的高大牌樓問:“那就是漕運古村嗎?”村民聽見了,會笑著招手:“對。進來逛逛唄,有老碼頭、老商號。”遠處的橋梁亮起景觀燈,與河畔的燈火連成一片,照亮了年輕人手機里定格的夜景一—鏡頭里,高碑店村的舊碼頭輪廓與新游船的光影重疊,恰如這條河、這個村的故事,永遠在傳承中生長。
吉里國際藝術(shù)區(qū)


▲西店記憶文創(chuàng)小鎮(zhèn)

▲皇木廠村石獅

▲通州區(qū)皇木廠村

古木無言
皇木廠村,名字就透著不凡。走進村子,一方厚重石碑最先映入眼簾,碑上“皇家新村”四個大字遒勁醒目。見此,人們難免心生好奇:一個尋常村落,為何敢冠“皇家”之名?這背后,正藏著皇木廠村一段幽深的淵源和沉甸甸的過往。
皇木廠村的空氣里,總飄著淡淡的木香。深吸一口氣,仿佛能聞到楠木的清潤、杉木的微苦、桐油的醇厚,這些味道交織在一起,是皇家木材留下的百年印記。這里曾是明清時期皇家建筑木材的“倉庫”,故宮的金鑾柱、天壇的祈年殿梁、頤和園的廊柱,都曾在此“歇腳”,每一根巨木的年輪里,都藏著干里運輸?shù)膲验熓吩姟?/p>
明永樂年間,北京開始大規(guī)模營建宮殿廟宇,所需木材多來自四川、湖廣、云南等地的深山老林。那些被稱為“皇木”的巨木,多是生長了數(shù)百年的楠木、杉木,要數(shù)人合抱才能圍住。采伐運輸這些巨木極為艱難,工匠們需先在深山搭建棧道,再用麻繩、滾木將木材運到河邊,沿途不知磨破多少雙鞋、摔過多少跤。木材入江后,經(jīng)長江、京杭大運河一路北上,運抵通州后,便在這片開闊地帶集中存儲,皇木廠由此誕生。
那時的皇木廠,自帶皇家規(guī)制的嚴謹。中央是占地廣闊的木廠,四周有丈余高的圍墻,墻角設(shè)哨樓,上有官兵把守,不許靠近。木廠內(nèi)按木材種類分區(qū),“楠木區(qū)”的木材帶著淡淡的清香,是建造宮殿梁柱的首選;“松木區(qū)”的木料紋理筆直,適合做標條;“杉木區(qū)”的木材防潮耐腐,多用于修建糧倉。每根木頭上都有火漆印,標注著產(chǎn)地、尺寸、采伐年份,像現(xiàn)代的“身份證”。地面鋪著大塊青石板,石板間留有縫隙,便于排水;四周挖著縱橫交錯的溝渠,即使下雨,木廠內(nèi)也不會積水??諝庵谐D觑h著木材與桐油的香氣,那是工匠們在給木材刷油保養(yǎng),防止霉變。
在悠悠歲月的長河中,皇木廠村宛如一顆隱匿于塵世的明珠,靜臥于通惠河故道與大運河故道相擁而成的懷抱里,此等得天獨厚的所在,實乃不折不扣的“黃金地段”。遙想當(dāng)年,張家灣這片土地上是一片生機勃勃、熱鬧非凡的景象。河道如蛛網(wǎng)般縱橫交錯,密密麻麻地蔓延開來,港灣與碼頭似繁星點點,錯落有致地鑲嵌其間。每日里船只往來如梭,槳聲帆影間,客貨運輸?shù)姆泵χ畱B(tài)盡顯無遺,好一幅千帆競渡、百舸爭流的壯闊畫卷。彼時張家灣,依著地勢與功能,巧妙地劃分出上、中、下三個碼頭,而皇木廠村恰恰居于中部這一咽喉要地,見證了千帆穿梭、商旅云集的盛景。
▲皇木廠村運河故道遺址

奈何世事無常,曾經(jīng)浩浩蕩蕩流經(jīng)村子的運河改道了,那承載著無數(shù)榮耀與繁榮的皇木廣漕運,也隨之褪去了往昔的星光,徒留一片寂靜與落寞。所幸,歲月雖帶走了諸多繁華舊貌,卻也留下了些許珍貴的痕跡。如今,步至皇木廠村的東側(cè),便能瞧見一塊刻有“舳鱸千里”的石碑,似在描繪著當(dāng)年運河上舟船首尾相連、綿延千里的恢弘畫面。石碑之后,一方池塘安然靜臥,水波不興,它便是天運河故道的遺址所在,宛如一位沉默的老者,承載著往昔的記憶,讓每一個到訪者都能在這一方天地里,觸摸到歷史的溫度,感受到歲月的滄桑變遷。
時光流轉(zhuǎn),曾經(jīng)旌旗涌動的漕運碼頭在歷史變遷中化身為現(xiàn)代化村落,村民們在這里與自然相擁、與歷史相伴,日子過得悠然自得。亭臺連廊蜿蜒于綠意間,盛夏時滿池荷花映著古舊遺跡,自然的靈秀與人文的厚重在此交融,不僅勾勒出別具一格的鄉(xiāng)村景致,更沉淀出韻味悠長的生活美學(xué),讓人沉醉不已。
皇木廠村的過往里,藏著木材儲存的記憶,只是這份功能如今已悄然退場;好在村中的古槐樹從未缺席,它靜靜矗立,把村子的點點滴滴,娓娓道給每一位游人。古槐樹直徑近兩米,高十余米,樹皮皸裂如老人手背,卻仍透著蒼勁的生機。這是明代管理木廠的官吏親手栽種的大樹,被村民稱為“鎮(zhèn)廠之寶”。它守望著皇木廠村的變遷,更成為村子傳承正直、堅韌精神的鮮活載體,激勵著每一個人在時代的浪潮中,堅守本心,奮勇向前。
南北皇木廠
記錄大運河古老歲月的“皇木廠”,在通州并非孤例,而是有南北兩處。一處是位于張家灣的南皇木廠,另一處則坐落于如今的永順鎮(zhèn),史稱北皇木廠。相較于歷史更為悠久的張家灣皇木廠,北皇木廠出現(xiàn)得稍晚:明嘉靖年間,朝廷重修通惠河,將通惠河口從張家灣北遷至通州城后,為方便北上的木材直接運抵通州城北關(guān),便在此設(shè)立了這處北皇木廠。到了清代,北運河停漕,北皇木廠周邊漸漸聚集人口,形成了村落并延續(xù)至今。近幾十年來,城市發(fā)展的腳步重塑著地貌,北皇木廠的原有形態(tài)雖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但它的歷史印記通過地名得以留存一時至今日,通州仍有道路與車站以“皇木廠”為名,延續(xù)著這段與運河、木材相關(guān)的記憶。
水岸人家
榆林莊的日子,是跟著運河的節(jié)奏過的。大運河到這里放緩了腳步,溫柔地分出幾支水漢,滋養(yǎng)出大片淺灘、濕地,村民們“半耕半漁”,把日子過成了一首循環(huán)往復(fù)的田園詩。更讓村民們自豪的是,這座普通的運河村落,還藏著一段與乾隆皇帝相關(guān)的榮光,被譽為“中國運河第一莊”
關(guān)于榆林莊的村名由來,村里流傳著一段佳話。相傳乾隆十六年(1751年),乾隆皇帝沿運河下江南,行至此段時,見兩岸榆柳成蔭,運河水面波光粼粼,岸邊村落炊煙裊裊,一派漁耕興旺的景象,龍顏大悅。詢問隨行官員村落名時,官員回稟:“此村尚無正名,百姓多稱‘河邊莊’?!鼻』实弁鴥砂队粲羰[蔥的榆林,脫口而出:“此地榆林繁茂,風(fēng)景如畫,便賜名‘榆林莊’吧?!彪S后又贊嘆,“運河兩岸村落無數(shù),此莊漁耕有序、民風(fēng)淳樸,堪稱‘運河第一莊’?!边@段傳說雖無正史明確記載,但村民們深信不疑、代代相傳。為了紀念這段傳說,村口曾立有“御賜榆林莊”的石碑,可惜原碑已在歲月中遺失,如今在運河畔矗立著一座“乾隆觀榆”石碑,成了村落的文化地標。
榆林莊的地理位置,可謂得天獨厚。其西邊,港溝河靜靜流淌;北邊,則有涼水河豌蜒而過;而村東的大運河波瀾不驚,見證著榆林莊的朝朝暮暮,歲歲年年。三面環(huán)水的榆林莊,在大運河畔顯得尤為獨特,它是天運河北端的第一個堤內(nèi)親水村莊,恰似一顆被水溫柔呵護的明珠。更妙的是,連接著北京、天津與塘沽的國家一級公路一一京塘路,宛如一條靈動的玉帶,從村內(nèi)悠然穿過,給這座充滿古韻的村莊添了幾分現(xiàn)代的便捷與活力。于是,人們將榆林莊形容為“三水環(huán)繞,玉帶纏腰”,仿佛它就是一幅絕美景致的水墨畫。
踏入榆林莊,村史館無疑是最值得探訪的所在。在這座面積不大卻滿含韻味的農(nóng)家小院里,門頭之上,一塊由榆木精心打造而成的牌匾格外引人注目,其上鐫刻著“中國運河第一莊”幾個大字,靜靜訴說著這個村莊歷經(jīng)的漫長興衰歲月。
整個村史館的布展條理清晰,館內(nèi)陳列著三幅精美的國畫,分別是《御賜榆林圖》《北運河水務(wù)鈔關(guān)圖》以及《北運河開河祭祀圖》,它們就像是三把獨特的鑰匙,徐徐打開了一扇扇通往歷史深處的大門,生動且直觀地反映出榆林莊與運河,與皇家文化、鈔關(guān)文化、河祭文化之間千絲萬縷、緊密相連的關(guān)系。
除此之外,館內(nèi)還有諸多令人眼前一亮的珍貴展品。那栩栩如生的鈔關(guān)場景再現(xiàn),仿佛能讓人瞬間穿越回往昔歲月,親眼目睹當(dāng)時的熱鬧與繁華;一卷卷承載著歲月痕跡的運河古文獻,默默記錄著運河的往昔點滴;還有那銹跡斑駁卻極具歷史厚重感的鐵錨,以及造型古樸的小船,它們靜靜散發(fā)著獨屬于那個時代的氣息,共同構(gòu)成了一幅內(nèi)容豐富、底蘊深厚的歷史畫卷。在這里,每一件展品都仿佛被注人了靈魂,它們承載著歷史之根,凝聚著文化之魂,更寄托著人們濃濃的鄉(xiāng)愁記憶。
▲榆林莊村中國大運河遺產(chǎn)點碑

■《御賜榆林圖》

《北運河水務(wù)鈔關(guān)圖》


▲榆林莊船閘橋
大運河通州段上,靜臥著形態(tài)各異的橋梁,串聯(lián)起這段充滿韻味的水域。在眾多水利建筑中,甘棠、榆林莊和楊洼這三座船閘,無疑是最為獨特且意義非凡的存在。正是這三座船閘的投入使用,開啟了大運河通州段全新的通航篇章。它們不僅讓大運河通州段實現(xiàn)了全線通航,更為京冀兩地的旅游通航架起了一座水上的“橋梁”,使兩地的旅游資源得以通過古老的運河更加緊密地相連,煥發(fā)出別樣的生機與活力。
沿著村東運河岸前行約300米,可見頗具氣勢的榆林莊船閘橋橫跨運河兩岸。來到船閘頂部的觀景平臺,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鐫刻著“榆林回雁”四個大字的藝術(shù)景觀。這四個字筆鋒流轉(zhuǎn)之間盡顯古樸韻味與藝術(shù)美感,吸引著眾多游客慕名而來,紛紛在此駐足打卡。
再把目光投向船閘外的景觀島,三座淺黃色的船帆造型雕塑赫然矗立在那里,讓人眼前一亮。設(shè)計師們懷著對漕運歷史和運河文化的深深敬意與濃厚情感,特意打造了這三座船帆造型雕塑。它們一方面像是歷史的使者,將運河昔日千帆競渡的繁茂景象生動地重現(xiàn)于世人眼前;另一方面,又宛如獨特的地標,高高聳立在這片水域之上,為榆林莊船閘增添了一抹極具辨識度的標識。值得一提的是,這三帆雕塑是參考京杭大運河漕船模型按1:1的比例設(shè)計而成的,其逼真的造型,讓人仿若看到了當(dāng)年漕運船只往來穿梭的熱鬧畫面,沉浸在這獨特的運河文化氛圍之中。
運河的水滋養(yǎng)了這片肥沃的土地,孕育出了豐富的物產(chǎn),也為榆林莊的美食文化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條件。榆林莊的美食,種類繁多,口味獨特。其中,最有名的當(dāng)屬榆錢美食。在陽光明媚的四月天里,榆錢掛滿了枝頭,那星星點點的嫩綠,宛如春日里的別樣點綴,讓整個榆林莊都沉浸在一片生機勃勃的春色之中。而這里的榆樹,可不僅僅是扮靚村莊、增添春色的存在,它們已然成為榆林莊發(fā)展鄉(xiāng)村旅游的堅實“奠基石”
每年春季如期而至的榆錢美食節(jié),就像是一塊充滿魔力的磁石,吸引著眾多吃客慕名前來打卡體驗。瞧,桃山榆錢果、榆錢五仁酥、充滿兒時記憶的榆錢飯,還有質(zhì)樸的榆錢窩頭…在這場美食盛宴上,一道道以榆錢為主要原料精心烹制的美食,如明星般輪番登場,令人目不暇接。其中,一盤散發(fā)著誘人光澤、呈奶酪色的烤榆錢酥,引得不少吃客紛紛駐足品嘗。據(jù)面點師傅介紹,這烤榆錢酥的制作工序頗為講究。先是選取鮮嫩的榆錢,搭配上細膩的豆沙,精心調(diào)制出香甜可口的餡料,再將黃油、面粉、白糖按比例混合,揉成筋道的面皮,然后把餡料包進面皮之中,放入烤箱慢慢烤制。整個過程,從準備食材到最終出爐,前前后后需要花費兩個多小時,才能成就這一道讓人回味無窮的精致點心。

榆林莊的村民們,熱情好客,淳樸善良。他們用自己的雙手,制作出美味的食物,傳承著悠久的民俗文化。如今,隨著旅游業(yè)的發(fā)展,榆林莊的美食和民俗文化已經(jīng)走出了村莊,走向了更廣闊的天地。越來越多的游客來到榆林莊,品嘗美食,感受民俗,領(lǐng)略大運河畔的獨特魅力。
榆錢的成熟期十分短暫,為了能牢牢鎖住榆錢清香鮮嫩的最佳口感,榆林莊的村民們可是煞費苦心,提前兩個月就開始用心籌劃了。他們精心挑選那些生長最為旺盛的榆樹翅果,小心翼翼地將其摘取下來,隨后經(jīng)過細致的清洗,耐心地晾曬,再通過烘干、磨粉等一系列繁雜的工序,這才打造出了做法各式各樣、色香味皆令人稱贊的榆錢美食。
此外,大運河宛如一位慷慨的饋贈者,為村莊帶來了豐富多樣的水產(chǎn)資源。各類魚兒肉質(zhì)鮮嫩,它們既是村民們餐桌上的日常美味,也深受游客們的喜愛。
除了美食,榆林莊的民俗文化也十分豐富。每年,村里都會舉辦各種傳統(tǒng)節(jié)日活動,如春節(jié)廟會、元宵節(jié)燈會、端午節(jié)賽龍舟等。在這些活動中,村民們會穿上傳統(tǒng)的民俗服飾,表演各種民俗節(jié)目,如舞龍舞獅、踩高蹺、跑旱船等。這些活動不僅豐富了村民們的精神文化生活,也吸引了眾多游客前來觀賞和參與。
運河的水源遠流長,岸邊的村落還在長。白浮村的清泉是初心,每一滴泉水都在訴說水利的智慧;高碑店的喧囂是交融,每一塊青磚都記得南北的往來;皇木廠的古木是堅守,每一圈年輪都銘刻歲月的滄桑;榆林莊的船閘是傳承,每一次開合都承載運河的記憶。它們因運河而生,隨漕運而興,在數(shù)百年的歲月里,與運河形成了血脈相連的牽絆。運河賦予它們生存的根基、發(fā)展的契機,它們則用各自的歷史、文化、民俗,為運河注人溫度與靈魂。當(dāng)漕運的濤聲遠去,它們沒有停滯,而是帶著運河的記憶繼續(xù)生長。
站在新時代的運河岸邊,看河水悠悠流淌,岸邊的村落炊煙裊裊,忽然明白:運河從來不正是一條河,它是一條流淌的文脈,而這些村落,就是文脈上最鮮活的節(jié)點。它們守護著過去,也連接著未來,讓運河的故事永遠有人講,讓運河的精神永遠有人傳。運河潮聲里,村落的故事還在繼續(xù),那與運河的千年牽絆,也將永遠延續(xù)。
▲榆錢美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