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前所街

大理州祥云縣云南驛鎮有個叫“前所”的村子。前所村之前是獨立的鎮，并不屬于云南驛鎮，1988 年改為前所鄉，2000 年改為前所村民委員會，直至2005 年12 月，原馬街鄉整體并入云南驛鎮，同時前所村也并入了云南驛鎮。在前所村有一個集鎮——前所集鎮，當地人習慣稱之為“前所街”。前所街是祥云縣第二大集鎮，早在清光緒二十五年就已經形成，至今已有126年的歷史。

前所街商業輻射范圍包括近處的小橋村、左所村，不遠處的棕棚村、天馬村，稍遠一點的干海村、石婆村等云南驛鎮的27個村。云南驛是最早叫云南的地方，曾是祥云縣經濟和政治最繁榮的地方。曾經的前所街宛如一顆璀璨的明珠，照亮著云南驛的各個村落，更像一本厚重的歷史書，默默記錄并訴說著百姓生活的滄桑巨變。一百多年來，前所街不斷發展和變化，各式各樣的商品和各種小買賣滿足著幾代老百姓的生活需求。這條老街見證了云南驛的發展，也見證著這塊土地上人們的喜怒哀樂。自幼趕前所街的我，對這條街充滿了太多的回憶和熱愛。

一、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前所

據父輩們回憶，20 世紀六七十年代，農村的生活是很艱苦的。那個時候，土地還沒有分配到戶，都是搞集體大生產，農民干活都是以工分制，按勞分配，男勞力一般都是九分或十分，女勞力一般都是七八分，小孩子一般都是五分。累積到年底，用工分來換取糧食、肉、蛋等一些食物。祥云的多數農民居住在土坯房或茅草房中。食物以粗糧為主，肉類和食用油的供應也比較緊張，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會殺一頭年豬，年豬自己吃一半，上交生產隊一半。那時道路多為土路，晴天時塵土飛揚，雨天則泥濘不堪。

在那個物資匱乏的時期，前所供銷社也和別的供銷社一樣，承擔了附近村民的物資供銷。前所供銷社供應油、鹽、火柴、布、手電筒等老百姓日常生產生活的必需品，也是農產品、農業生產資料和農村日用工業品的主要經營者，向農村提供化肥、農藥、種子、農具等生產資料，為農業生產提供了物資保障。那時候前所街街道兩旁的房屋多是傳統的兩層土木結構，青瓦灰墻。漫步前所，耳畔交織著各種聲響：鐵匠鋪里叮叮當當的打鐵聲，木匠師傅拉動鋸子的呲呲聲以及街頭巷尾婦女們洗衣時的歡聲笑語。那時候的前所街只有簡單的橫豎兩條街，七天是一個趕集天，街道上的店鋪雖然不多，但每一家都充滿了濃厚的生活氣息。雜貨鋪里，各種生活用品琳瑯滿目，從鍋碗瓢盆到針線紐扣，一應俱全。

提及往昔的前所，人們心中最深刻的記憶莫過于前所鐵工廠、前所縫紉社以及著名的前所草帽。

一個是前所鐵工廠。那時的祥云和大多數農村一樣，人們主要從事集體勞動，按照生產隊的安排統一出工。從春耕到秋收，幾乎全依賴人力與簡單的農具，諸如鋤頭、鐮刀之類，農忙之時，男女老少齊上陣，共同勞作，而前所鐵工廠在那時制造的農具對周邊地區的農業生產起到了不可或缺的支撐作用。通過走訪以前在前所鐵工廠上班的工人和查閱資料得知，前所鐵工廠曾經有著漫長而輝煌的歷史，在祥云工業的發展史中有著濃墨重彩的一筆。前所鐵工廠在建廠時屬于鄉鎮企業，后來進行了公私合營，鐵工廠由汪情、棕棚等幾家打鐵鋪合并而成。1962 年，前所鐵工廠改為前所鐵業社，主要靠手拉風箱打制小鐵農具，為前所、馬街兩個地區的農戶服務。1964 年，前所鐵業社在全縣率先購買發電機、鍛錘、車床等機械設備，擺脫了“手拉風箱甩大錘”的笨重勞動。同年春天，全國鐵業行業開展“比學趕幫”活動，前所鐵業社詳細制定了8大類鐵制農具的地區性規格標準、嚴格的質量要求以及精細的工藝操作指南，并據此開展了有效的質量監督檢查工作，最終取得了顯著的成功經驗。同年6 月，云南省手工業管理局在前所鐵業社召開全省鐵制農具質量評比現場會。1975 年，前所鐵業社多方籌資32 萬元，投資建設年產30 萬把機制鋼鋤生產線。1977 年，前所鐵業社更名為前所農機農具廠，廠長和工人一起不斷創新、攻堅克難，成功研制出“蝴蝶牌”鋼鋤。1978 年企業出資 500 元注冊了這個商標，“蝴蝶牌”鋼鋤開始批量生產，產品供不應求，主要銷往滇西八地州，并遠銷緬甸、老撾等國家。1989 年，省輕工業廳和省民委授予前所農機農具廠生產的“蝴蝶牌”機制鋼鋤為“民族用品優秀產品”。

在當時的祥云地區，“蝴蝶牌”鋼鋤幾乎隨處可見，就連我小時候家里使用的也是這種品質上乘的鋼鋤。據父輩介紹，前所的“蝴蝶牌”鋼鋤韌性和硬度高，刃口很鋒利，能夠輕松地切入土壤，提高了勞動效率。同時，蝴蝶形狀的鋤身也增加了鋤地時的受力面積，翻土更加輕松，而且木質把柄與鋼鋤的連接牢固，不易松動，使用起來更加安全可靠。

時至今日，年輕人紛紛走出了農村，在云南驛留在老家盤田種地的多數是老人，人們對鋤頭等農用工具需求越來越少。前所鐵工廠于1996年搬遷至云南驛村，由于市場需求越來越少，前所鐵工廠逐漸不再生產鋤頭等農具，漸漸退出人們的視野，廠里一些曾經用過的機器還在，成了老物件擺在那里。偶爾走進農戶家中還能瞥見“蝴蝶牌”鋼鋤的身影，它們默默訴說著前所鐵工廠的輝煌，成為一代人心中難以忘懷的記憶。

一個是前所縫紉社。在那個年代，全國范圍內大力推進社會主義改造和集體化運動，個體手工業者紛紛組織起來成立合作社。祥云前所縫紉社就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由當地的一些裁縫和從事縫紉工作的人員聯合組建而成，前所縫紉社實現了資源整合，提高了生產效率，更好地滿足了當地居民的服裝需求。成立初期，縫紉社規模較小，設備簡陋，以手工縫紉為主，承接當地居民的來料加工業務。那時，市場上的商品種類遠不如現在這般琳瑯滿目，衣服款式較為單一，顏色也多以素色為主。人們穿衣服需要先憑布票購買布料，然后自己帶著布料，讓裁縫根據身材特點來制作衣服，像中山裝是當時比較流行的款式。

隨著技術的進步和設備的更新，前所縫紉社逐漸引進了縫紉機等機械設備，提高了生產效率和產品質量。業務范圍持續拓展，不僅固守傳統的服裝加工領域，更邁出了服裝設計與制作的新步伐，精心打造富含地方特色的服裝產品，逐步在市場上贏得了一席之地，成為當地服裝加工行業的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20 世紀80 年代以后，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推進，前所街服裝市場逐漸放開，前所街賣衣服的商家開始向下關和昆明或更遠的地方進貨，服裝款式和種類日益豐富，市場競爭日益激烈。前所縫紉社由于體制僵化、設備老化、技術更新滯后等原因，逐漸失去了市場競爭力，面臨經營困境，最終只能轉型和解散。

另一個就是前所草帽。據《祥云縣志》記載：“1965 年5 月，前所供銷社從大理縣請來編織草帽師傅，在前所公社北淜、周里營、虞旗營3個大隊傳授編辮技術，80 名婦女參加學習，成為縣內第一批掌握編織草帽辮子技術的人。此后，前所供銷社從省外購進草帽機2臺，收購農村婦女編織的草帽辮子加工成草帽。”自此以后用麥稈編織打草帽用的辮子就在云南驛各個村落流行開來。

因為草帽帽檐很大，而且價格便宜、耐曬耐用，所以那時候人們在田間地頭干活的時候都會戴上草帽。這種草帽是將收割完的麥子的麥稈泡軟后編成辮子，辮子再經過軟化漂白后用機器加工而成。后來祥云探索出硫黃熏蒸的辦法，使得祥云制作的草帽透光而不漏水，顏色暖黃，從做工到形狀，深受百姓喜歡。

前所街的草帽辮子

后來，天馬村也進購了草帽機，在天馬大橋旁建了一個草帽廠。關于前所和草帽，我有一段深刻的童年回憶。

那時云南驛的各個村子都種小麥，收了小麥之后就有了麥稈，也就有了編辮子的材料。村里的婦女們勤勞能干，白天辛勤勞作于田間，夜晚則利用閑暇時光將編辮子這項手藝活計熟練地進行著。無論是串門訪友、閑聊家常，還是行走在路上，婦女們總不忘在左腋下夾著用塑料布細心包裹的濕麥稈，右手前臂則掛著已編好的辮子，雙手靈巧地穿梭其間，一把把精致的辮子便在她們的手中悄然誕生。將編好的辮子一圈圈繞在統一長度的工尺架上，在太陽底下晾曬，曬干后去除多余的麥稈和穗頭，十圈辮子用線捆在一起，這就是一把辮子。

那時候辮子七八角錢一把，好的能賣到一塊錢。手快的婦女一天可以編出三把，簡單的手上活計，一個月下來也夠家里買小菜了。

辮子的價格向來是參差不一的，幾個因素影響辮子的價格。首先是麥稈的好壞，如果是田間的麥稈，因為水土肥沃，麥稈就長勢好，又白又勻稱，浸泡后是柔軟的，編起來不傷手，自然能賣到好價錢。如果是山地里的麥子，因缺水缺肥，山地里的麥稈長得矮小偏黃，編出的辮子色澤黯淡，質地堅硬，編時扎手，且帶有棱角，整體顯得遜色不少。

其次是麥稈收割后的保存和浸泡條件，若收麥時遇雨，或浸泡后久未編成，麥稈受潮變質，編出的辮子成色與質感皆差，自然難以賣出好價錢。最后，編辮子人的手法至關重要，平整、結實、光滑的辮子為上品，而歪歪扭扭、寬窄不均或過于松散的，則在手工技藝上稍顯遜色。

我從小就看著媽媽及村里其他婦女們編辮子，自然而然也就會了，平時也會和小伙伴們一起編著玩。但對編辮子印象最深的是2000年的那個暑假。

那個暑假，媽媽對我說：“小云，這個假期布置給你一個任務，假期有四十多天，你每天編上一把辮子，媽媽也編上一把，到開學的時候，我們就能編出八十多把辮子，能賣到八十塊錢左右，你就可以買一套新衣服了！”靠自己的雙手編辮子就有新衣服穿，我太高興了，立刻接受了媽媽的任務。

都說農村的孩子早當家，那個假期我和小伙伴們玩的時間少了，因為我在做完作業和家務之后每天還要編一把辮子。

我們村的小麥基本種在山地里，所以麥稈是那種質地硬而短小的麥稈，編起來又硬又扎手。經過數日的編織，我的手指漸漸被磨出了厚繭，每當完成一把辮子，指尖便傳來陣陣酸痛。直到十多天適應了才覺得輕松了許多，手也不會疼了。

我編辮子很慢、很認真，但編出來的辮子卻是最緊最平整的，別人一把辮子編兩小時左右，我至少得要三個小時。就這樣一天天堅持著，直到手指上磨出厚厚的老繭時，假期也接近了尾聲。快要開學的前幾天，我和媽媽編的辮子有八十多把了，掛在墻上，好大一摞。

到趕前所街的那天，媽媽就帶上辮子去賣了。我沒和媽媽去，因為我要在家洗衣服，收拾開學用的物品。等媽媽趕集回來時，我趕緊去翻看媽媽的籃子，準備看我的新衣服，誰知籃子里除了幾個又大又紅的番茄外，并沒有其他東西。我著急地問：“媽媽，我的新衣服呢？”媽媽面露難色，并沒有開口。我接著問，媽媽還是不說，最后在我的逼問下媽媽才開口了：“云兒，你知道嗎，你編的辮子那樣好，在前所街很搶手，賣了一塊一把的好價錢，全部辮子賣了84 塊錢，我還背了家里養了一年多的公雞，準備賣了給你爸爸也買一件衣服，你看他穿的那件，肩頭都磨破了。公雞賣了20 塊錢，買雞的人給了我100，我拿過他的100 塊錢，然后將賣辮子的80 塊錢找給了他。當我揣著那100 塊錢，滿心歡喜地去為你挑選衣服時，卻被告知那竟是一張假鈔。我連忙又請來幾位鄰里，他們仔細辨認后，無不搖頭嘆息，確認那的確是一張假鈔……”

我愣住了，拿出媽媽收到的那張假錢，想著自己和媽媽一起努力編辮子的一個假期，還有家里的一只大公雞，心里真不是滋味。

媽媽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接著說道：“你不是最愛吃番茄嗎，媽媽用最后的四元錢買了番茄回來，我們做番茄炒雞蛋吃。你新衣服晚一點再買，無非就是媽媽再編一些辮子罷了，這事你不要和你爸爸講，你知道他那火爆脾氣。”說完媽媽臉上恢復了和平時一樣的微笑，就忙著燒火做飯去了。媽媽總是這樣，和上一輩所有祥云婦女一樣，從容而堅強，一生遇到過種種困難，卻從未被生活和困難打倒。

那些年我最愛吃的就是番茄了，有番茄炒雞蛋或者番茄洋芋湯我都能吃上三碗飯。然而，那天的番茄炒雞蛋苦澀交加，難以下咽，滋味復雜。我既痛恨前所街用假錢的騙子，也心疼我的媽媽。

我和媽媽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過這件事情，只是放學后我繼續和媽媽編辮子，媽媽為了每天多編一把辮子也睡得比以前更晚了。一個多月后，我和爸爸換上了從前所街購置的新衣，滿心歡喜。

時代在變遷，現在走進云南驛的很多村落，依然可以看到老人和婦女們在路邊或者廣場上一邊聊天一邊編著辮子，麥稈在云南驛的百姓手中舞蹈，編辮子和打草帽的技術由前所傳入，在云南驛已傳承了半個多世紀。

二、前所街的布局

到了20 世紀90 年代，在農村，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極大地調動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農民有了更多的土地使用權和經營自主權，家家戶戶已經嘗到了改革開放的甜頭，渾身充滿了干勁。那時候大部分村民已經解決了溫飽問題，墻上到處可見“勤勞致富奔小康”的標語，農村是一個充滿生機與活力的地方。那年代，正值我們父輩母輩的黃金年華，村和村之間、家與家之間經濟差別不是很大，他們白天在田間盤田種地，晚上在家里做剝玉米、理烤煙等農活，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氣。孩童時代的我們，整日嬉戲于鄉間，那段日子洋溢著無盡的自由與快樂。那時候的云南驛，經濟和商業都在蓬勃發展，走村串巷做生意的人開始多了起來。云南驛的各個村子都有自己的特色，人們一刻也舍不得閑，農作之余都在抓經濟。

前所村草帽廠的機器在嗡嗡作響，做出的草帽銷售于祥云各地，有的也售往大理和昆明。步入郭官營村，一股濃郁的酒糟香撲鼻而來，那是村民們正忙著釀酒的氣息。汪情村叮叮當當的小錘聲，敲出了精美的銀酒壺、銀鐲子、銀項鏈、銀耳環……一到冬天，農活少了，也有了做豆腐用的稻草，天馬村家家戶戶開始做豆腐。隨著春節的臨近，九約村搟香的手藝人會迎來一年中最忙碌的時節。兒時九約村的香有大香和小香兩種，大香用的搟香棍是葵花稈，小香用的是艾草稈，搟香棍是平時就收集好了的。搟香的材料還包括香葉、香面、山茶花和木材加工廠買回的鋸末等。九約村搟香的手藝傳承了上百年，他們用曬干的山茶花磨細做綠香，把鋸末染紅做成紅香，制作過程一氣呵成。在祥云，每家每戶過年都要在門口插大香，小時候云南驛各個村子燒的香有紅綠兩種顏色，都來自于九約村。大海村紅紅的花紅和海棠果、干海村甜甜的小紅梨、桂花亭的核桃、鹿鳴的橘子和野生橄欖、棕棚村紅彤彤的辣椒……對外開放打開了各地貿易的窗口，各個村子都需要賣出自己特色的東西，買回需要的物品，村和村之間的小商品交易很頻繁，人口逐漸開始流動，外出打工和做生意的人越來越多，農村經濟也由昔日的小商品交易逐漸走向大件交易和更廣闊的市場。而前所街就是這些商品最好的交易市場，我對前所街的記憶打這時候開始。

三十年前，農村交通還不發達，附近的村民趕前所街基本靠走，也有少部分人是騎自行車去的。更遠的地方，像鹿鳴那邊，他們要很早出發，牽著馱著重物的騾子或馬來前所街進行交易。

童年記憶里，趕前所街對云南驛人而言，無疑是一件充滿快樂和幸福的事。每逢趕街日，大人們總會精心打扮一番，再給孩子換上干凈的衣裳，整裝待發，仿佛這是一次莊嚴的儀式。只要踏上前往前所街的路途，每個人的心中都洋溢著喜悅之情，見面時更是滿臉歡笑。

前所街空兩天趕一次，只要不是農忙的時候，每逢前所街我們都是要去趕的，有時是家里有東西去賣，有時是家里有東西需要添置，有時只為了去買幾個番茄或者橘子，我們也會去一趟。

我有記憶開始，前所街就擴展為“井”字型街了，路面是由不太寬闊的石板鋪就。以“井”字的下端中心處為中點，分出了前所街的兩條主街和兩條輔街。“丿”和“丨”是前所街主街，兩個“—”構成了前所街的輔街。兒時的冬天真是冷呀，冬風一刮，刮開了我們紅通通的小臉，也刮起了去往前所街滿路的灰塵。前所街主街兩邊全是商鋪，商鋪外，但凡有空地之處，便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小攤子，其間，挑貨郎的身影穿梭不停。一到趕集那天四面八方的人都匯聚于此，可謂相當擁擠卻熱鬧非凡。

“丨”字主街是前所街最主要的街道，記憶中入口處就是百貨大樓。百貨大樓外面的墻上掛滿了各種各樣的書包，每逢開學的時候，這些書包總是很搶手，百貨大樓里面擺放著琳瑯滿目的商品。百貨大樓外面靠樓這邊有一些攤位，賣的是米線餌絲、糕點、紅糖等，路的對面，涼蝦與冰粉的叫賣聲此起彼伏。更早年間，還有那種僅售兩分錢一碗，用糖精調制的橘色糖水，吸引著孩童的目光。往前走左邊是日用百貨店，右邊是賣衣服和鞋包的。接著是前所供銷社和純新公司賣電器的分店，店外路的左邊常年有幾個補鞋匠在補鞋子，右邊有幾個戴眼鏡的老人在配鑰匙。又步行幾米路過了幾家服裝店和小吃店，到了一個小小的十字路口，路口處常年在賣酒粬、祥云土堿和炸洋芋等。路口的左右兩邊就是第一條輔街。左邊輔街上，一家家店鋪鱗次櫛比，專門售賣各式各樣的鞋子，諸如我童年時記憶中的石林牌釘釘鞋、樸素大方的白網鞋、別具一格的“提籮鞋”，還有溫暖舒適的手工毛線鞋，它們大多源自此。穿過鞋子店是一家家毛線店，各種顏色粗細不一的毛線以及毛線制品在這里售賣。穿過毛線店，便是農家做飯用具的天地，蒸飯的甑子、撈米的笊籬、洗鍋的鍋帚以及各種款式、大小的鍋碗瓢盆，琳瑯滿目、應有盡有。更令人稱奇的是，這里還有一家現場制作和修補鍋具的店鋪，四季輪回，“補鍋匠”手中的鐵錘與鍋碗瓢盆交織出一曲清脆悅耳的樂章，右邊輔街有一塊相對寬敞的空地，那里賣的是前所鋼鐵廠生產的鋼鋤、外地進的農用工具以及帽子、手套、襪子、毛巾、剪刀等日常用品。

繼續往主街走，路過幾家服裝店、幾家小吃店、幾家糕點店和老七回族食堂就到了第二個十字路口，這里就是前所街的中心，是曾經前所街最熱鬧的地方。路口左邊是第二條輔街，有幾家至今已開了五六十年的老字號食堂，還賣著鐘表、小錄音機、手電筒、收音機等小電器，平時還出售各種海報，過年時還賣對聯和燈籠。主街上有一家農業銀行，是云南驛最早有的現代銀行，后來我上大學后，爸爸就是每個月到這個農業銀行給我匯生活費。再往前走，路過幾個小吃店、幾家服裝店，路邊幾位婦女正忙著縫補衣物、改短褲腳，縫紉機的踏板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一件件干農活時被刮破的舊衣服、一條條大小不合適的褲子都被踩縫紉機的婦女們賦予了新的意義。

再往前走，以前的前所醫院就在這里，現在改為幾家奶茶店和服裝超市了，之后是幾個賣箱包的店，店里的箱包大大小小、琳瑯滿目。店外路的兩邊賣著藥材、甘蔗、黃蘿卜、橄欖、山楂、橘子、米花糖、卷粉等，直到走到三匹馬，兒時的前所街“丨”字主街就走完了。

“丨”字主街的左邊是“丿”字主街，兒時有幾家賣化肥、黃粉和包子的店鋪，另外就是賣作料和干貨的，有辣椒、草果、葵花、松子等，賣草果的還有把草果磨成草果粉的小機器，小機器一轉，一條小街飄的都是草果的香味。葵花種類繁多，價格各異，口味也各不相同，我后來吃過太多的葵花，但是像前所街那樣又甜又飽滿的葵花，我是極少見到的，這也是童年的味道吧。還有幾家榨香油的店，兒時云南驛主要以山地為主，冬天天氣寒冷干旱種不了糧食，種的是耐寒耐旱的一種蘿卜，這種蘿卜不長蘿卜個頭，只發枝葉，然后開白花結蘿卜籽，用這個蘿卜籽炸出的油是最香的，現在這個蘿卜籽很少有人家種了。前所街的榨油機嗡嗡作響，蘿卜籽油的醇香悠悠飄散，彌漫于狹窄的街巷，構成了那里獨有的童年氣息。

前所街七月賣的菌子

“丨”字主街越過商鋪右邊有很寬的路，以前云南驛會堂、前所的草帽廠和鐵工廠就集中在這邊，供銷社的倉庫也在這邊。早些時候這里賣過木材和糧食，后來主要賣的是祥云的土鍋、土罐罐和一些樣式簡單的花盆，還有一些當時流行的家具和床上用品。現在主要規劃為一排排家具店了，地下倉庫被純新公司買來作為私人倉庫使用。在更早的時候，山里人拉來的騾馬就在這歇息、補充糧草，也有人在這進行騾馬和驢的買賣，那時候，這里就是前所街的騾馬交易市場。

三、前所街的美食

小時候，前所街好吃的東西很多，當然，就現在看來，也有些并不可以稱得上美食的東西，雖然有幾樣真正的美食，但更多的是各式各樣的小吃，甚至有些只能勉強算作零食。但是，就是那些零零碎碎的吃食，構成了我對前所街難以忘懷的記憶。

兒時，從天馬村到前所要走半個多小時，稍遠的村子則需要更長的時間。一路上只感覺風吹日曬又塵土飛揚，到前所村村口時已經是口干舌燥。這時，村口的一個老人在墻角賣著剛剛從水井里打出的涼水，涼水就裝在一個厚重的銻桶里，銻桶里還放著一個長把銻瓢。在那時，對于正是唇焦口燥的路人來說真是最美味的東西。大家紛紛走至銻桶前，用銻瓢舀了水，大口大口地喝下去，付給老人兩分錢后才滿意地離開。記憶里的那個水真是甜呀，它能讓挑擔子的、趕集的路人忘記疲勞，喝了涼水之后的人們就像干渴的秧苗被澆了水，渾身又有了使不完的勁。那個銻瓢經無數人用，但大家從不會嫌棄彼此。逐漸長大后，那個在墻角賣兩分錢涼水的老人不見了，再也喝不到那一瓢清涼解渴的涼水了。

兒時趕前所街我們一定會吃的兩道小吃是前所餌絲和前所黃粉。過去前所餌絲的價格僅為一元五角錢一碗，而現在隨著物價的上漲，一碗餌絲的價格已經不再那么親民，而且通常僅使用開水或骨頭湯簡單煮制后，再配上點肉帽。以前前所街的餌絲好吃關鍵在醬，那時，賣餌絲的店家都會親手制作豆瓣醬，煮餌絲時，先將小鍋中的水燒沸，再緩緩加入豆瓣醬，隨后放入豌豆尖，待湯汁充分吸收豆瓣醬的醇香后才輕輕放入餌絲，一鍋一鍋精心烹煮。待到煮好的餌絲端到面前時，根據自己的口味放上前所人自己腌制的酸菜、獨特的油辣子和小蔥香菜，一口下去，軟糯的本地餌絲、獨特的做法，仿佛透過味覺讓我嘗到了前所街的古往今來。

另一個是前所黃粉。小的時候，五角錢就能吃上一碗前所黃粉。前所黃粉做法我沒親自看過，只知道大概經過挑選豌豆，洗凈并浸泡，磨漿和煮漿，添加輔料，放入裝有紗布的竹篩子后凝固成型。自小便深刻烙印在我記憶中的，是前所街黃粉那獨特的吃法。

前所街黃粉有兩種吃法。一種是涼吃，塊狀黃粉用小刀劃開就可以吃，依自己口味放調料。另一種是熱吃，我情有獨鐘的便是這種吃法。一個小巧的火爐子上面架著一只寬大的平底鍋，倒入少量菜籽油，小火細細煎炸，直至黃粉漸漸呈現出誘人的金黃色，外皮酥脆，內里鮮嫩。這時放上油辣椒、芥末、小蔥香菜和賣黃粉人自己做的木瓜醋，這味道就是小時候前所街讓我難以忘懷的前所黃粉的味道。

20世紀90年代，物資還相對匱乏，能在前所街吃到這些，已經很幸福了。在前所街該賣的賣了，該買的也買完了，我們才依依不舍地回家。在回家的路上，出前所街的街口，又有一樣好吃的，就是前所的餅子。那時候餅子只有過中秋節才能吃到，而前所街有一戶人家一年四季都在做餅子，那時候他家的餅子五角錢一小塊，若是吃他家的餅子就可以喝他家的大碗茶。我們坐在簡陋的木凳上，大碗茶穩穩置于老舊的八仙桌上，餅子的香、軟、酥、甜在口中交織，與熱騰騰的茶水相得益彰，吃過餅子再回家，感覺這個前所街才完滿。

前所街好吃的小吃還有很多，像常年在賣的卷粉、各種樣式的炸洋芋、一些小糕點、各種七零八碎的小吃充滿著我童年的味蕾。像做麥芽糖的，有時會背著籃子，用鐵器敲出“叮叮”的聲音，嘴里叫著：“叮——叮——糖，叮——叮——糖”到處叫賣，那個叮叮糖在祥云也叫白黏糖，一口咬下白黏糖就把牙齒黏住了，越嚼越黏，越嚼越甜，那個味道就是小時候甜蜜和幸福的味道。也有做米花糖的，有的將米花糖做成球狀，涂上好看的色彩和圖案。還有會用竹子編出彩色小籃子、猴子翻桿、蜻蜓點水的手藝人，他們也再見不著了。

20 世紀六七十年代前所國營食堂解體后最早的食堂是孫家林食堂和老七回族食堂。這兩個食堂現在還開著，還是前所街的老味道。如今的銀喜驢肉、龍都酒店、天天興大飯店皆是品嘗美食、預訂宴席的理想之地。

四、逐漸消失的生意

童年關于前所街的記憶還有搟黃粉皮的奶奶、剃頭匠、做頭發生意的婦女、算命的先生、補牙齒的牙醫。

兒時，在去往前所街的一條巷子里，一個老奶奶一年四季都在賣黃粉皮。每次趕前所街的時候，路過老奶奶家，她家門口的桌子上總是放著高高的一堆黃粉皮。一天，我被還在稻草上晾曬著的黃粉皮吸引走進了老奶奶家的院子，那是個陳舊卻整潔的院子，陽光透過窗欞斑駁地灑在地上。老奶奶正專注地搟著黃粉皮。歲月在她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皺紋，卻掩蓋不住她眼中的慈祥與溫和。她那雙手因常年的勞作而顯得粗糙，關節微微凸起，卻有著一種獨特的力量。我好奇地問：“奶奶，你黃粉皮是怎么做的呀？”老奶奶笑呵呵地說，做黃粉皮需磨豌豆為粉，加水調和，煮面糊至熟，冷卻切塊，再以鋼絲拉成薄皮。老奶奶邊說邊和老伴一起拉著鋼絲搟著黃粉皮，她微微彎著腰，神情專注而認真，每一個動作都流暢自然。她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但她顧不得擦拭，眼神堅定且執著，完成著手上的每一個動作。鋼絲拉出的黃粉皮被老伴穩當快速地放在稻草上晾曬。稻草上鋪滿了薄如紙的黃粉皮，點綴著老奶奶家的院子。

多年過去了，老奶奶的樣子在我的記憶里已經模糊，但我一直記得這個老奶奶家搟黃粉皮的場景。后來的幾年我就沒見老奶奶和她家的黃粉皮了，現在每每吃到油炸黃粉皮或黃粉皮煮腌菜，我總是會想起童年搟黃粉皮的老奶奶和她家的院子。

在這條巷子做生意的還有一群手藝人，他們就是前所街的剃頭匠。這些剃頭匠都是男的，他們通常給中老年男子剃頭，這些剃頭的人也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在這條巷子的盡頭，每逢前所街，他們總會帶來一個略顯陳舊的箱子，箱子內裝著推剪、剃刀、磨刀布、圍巾、梳子等剃頭工具，幾個熱水壺、一個盆子及一條20 世紀八九十年代流行的那種朱紅色呢絨布料有個靠背的簡單的椅子，開啟了他們一天的剃頭工作。剃頭的時候，他們先是給客人身上披上一塊防水圍布，然后用熱水為顧客洗頭，讓頭發變得柔軟易打理，再用梳子將頭發梳理整齊，用剃刀仔細地修剪頭發的輪廓和長短，還有長度不一的，他們就會用剪刀細心地修剪。修剪完頭發之后，還要細致地為顧客刮去胡須。剃須時他們往往特別小心，因為小時候的剃頭匠的剃須刀就是一把簡單的帶刀片的刀子，一不小心就會刮傷客人的皮膚。我見過有個手藝不精的剃頭匠把客人的臉刮出了血，客人極度不滿。那時剃頭匠也多，手藝不好的，漸漸就會沒了生意。剃頭匠幫客人剃完頭發刮完胡須，最后再用熱毛巾替客人把臉洗凈。經過剃頭匠的打理后，一個個男人看上去容光煥發，整個人都輕松整潔了許多。

那時候前所街剃頭五角錢一次，來的幾乎都是老顧客，剃頭匠和客人們多年的往來，通過剃頭建立的是一種輕松愉悅和信賴的關系。他們聊著家常剃著頭，幾十年下來都成了老朋友。他們無話不談，一邊理發一邊度過著那些漫長卻溫暖的日子。

兒時在前所街還有一群做頭發生意的女人，每逢前所街她們都去做收頭發的生意。她們一般站在前所街的某個拐角處，腰上背著籃子，籃子里裝著一把小秤。她們總是把目光放在長發女人身上，看見頭發長的婦女她們就會走上前問：“大姐，剪不剪頭發呀？”那時候愛時尚的年輕的長發女人通常不會理會她們。如果是老實地過日子的長發婦女，也剛好想剪頭發，她們就會回道：“我的頭發給你剪，你給我多少錢？”收頭發的就來到賣頭發人的面前，撩起賣發人的頭發，看看頭發的色澤，大體上估計一下頭發的重量，然后給出一個價格。往往過日子要賣頭發的婦女會對比幾個收頭發人給出的價格才會決定讓誰給自己剪頭發。這時候，往往收頭發的人希望頭發理得越短越好，而賣發的人希望給自己留長一點。說好要留的長度，結果一剪刀下去往往由不得賣發人了，眼睜睜看著自己長長的頭發被剪得又短又丑，但是也沒辦法，誰叫頭發已經賣了錢，不再屬于自己了。實在難看的，只能在頭上裹上頭巾一段時間，等頭發長長一點再將頭巾取下。我們上一輩的婦女基本都有過在前所街賣頭發的經歷，前所街這些做頭發生意的女人，她們還收碎頭發和亂頭發，那時候前所街人多賣頭發的也多，很多做頭發生意的可以靠這個生意養家糊口。

現在，趕前所街的年輕人越來越少。女人們剪頭發基本去發廊了，前所街上收頭發的女人也越來越少，很難看見她們的身影。

在前所街輔街的延伸處還有幾個特殊的人，他們就是前所的算命先生。他們大多身形清瘦，臉上皺紋如刻，仿佛藏著歲月的秘密。有的戴副墨鏡，有的身著一襲洗得發白的青色長衫，領口和袖口打著補丁，卻漿洗得干凈。身旁桌上一塊寫滿卦辭的粗布攤開，還有龜殼、蓍草和幾本泛黃的古籍。

那時候前所街很熱鬧，家里要起房建屋、喪事喜事都要看日子，還有些看姻緣的、看財運的都會去找算命先生。小時候有一個算命先生讓我印象深刻。“來，把手伸過來，讓我給你摸摸骨。”他聲音沙啞，帶著幾分滄桑。有人湊過去，他便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在對方手心摸索，口中念念有詞。算姻緣時，他時而皺眉，時而點頭，“你這緣分吶，就在村頭那方向，是個勤勞善良的人，今年不是時候，明年就來。”有人找他算財運，他拿著卦簽晃了又晃，“出門求財財到手，走出去，往東邊求財，財運最佳……”偶爾有人質疑，他也不惱，嘴角微微上揚，“信也好，不信也罷，命運這東西，走著瞧就知道咯。”說罷，拿起水煙袋“吧嗒吧嗒”抽起來，煙霧繚繞中透著一股神秘莫測的勁兒。

現在，科技飛速發展，信息傳播迅速。很多人識破了算命先生的那一套，更多的人相信科學，人們意識到命運是由個人的努力、環境的影響以及各種偶然因素共同塑造的，很少有人會去算命了，算命先生也不知哪里去了，逐漸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

兒時的前所街背街處有一個地方，是專為鄉村牙醫留下的。他們有的穿著洗得有些褪色的白大褂，有的就穿著平常的衣服。他們的攤位很簡陋，一張木桌子上鋪上桌布，上面擺放著一排排的假牙和各種工具、鉗子，桌子旁有兩個凳子，一個自己坐，一個給客人坐。前所的牙醫們大多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熟悉每一位鄉親的情況。他們沒有經過系統的專業學習，手藝多是跟著師傅學來，再通過自己多年的實踐不斷摸索和改進。前來就診的人，有的是因為牙疼得受不了，有的是為了鑲一顆假牙。牙醫會先讓患者坐在椅子上，然后打著手電筒仔細查看口腔里的情況。治療過程中沒有舒適的躺椅，沒有輕柔的背景音樂，有的只是牙醫熟練的手法和耐心地安撫。拔牙時，患者緊緊握著椅子的扶手，臉上露出緊張的神情，而牙醫則會一邊輕聲安慰，一邊迅速而準確地完成操作。鑲牙的時候，牙醫會精心打磨、調試，直到假牙佩戴合適，讓患者能夠正常咀嚼食物。雖然條件簡陋，但他們總是盡最大的努力為鄉親們提供最好的服務。前所鄉村牙醫的收費也很實惠，他們深知鄉親們掙錢不容易，總是盡量讓大家花最少的錢解決問題。

前所街的剃頭匠

在那個年代，鄉村牙醫不僅是治療口腔疾病的醫生，更是鄉親們生活中的貼心人。他們用自己的手藝和善良，為人們解決著牙齒的種種問題。如今，隨著社會的發展，醫療條件有了極大的改善，在前所街做牙齒生意的人越來越少，那些曾經簡陋的牙醫攤位已漸漸成為回憶。但20 世紀90年代那些牙醫的身影卻永遠留在了人們的心中，成為那個時代前所街的一個獨特印記。

五、前所街的一年四季

在云南驛，小時候冬天的風可嚇人了，它刮得大樹嘩嘩作響，刮得大地塵土飛揚，刮得稻草滿天飛，刮得家家戶戶窗戶搖搖欲墜，刮得我們小臉開裂嘴唇出血。大風一刮，就是半個來月，等到大風刮完，就過年了，春天也就來了。柳枝悄悄發了牙，杏樹偷偷開了花，古老的梨樹桃樹也開始悄悄發了新芽。夏天的暴雨停停下下就是十來天，田里的禾苗和山地里的玉米喝飽了水，噌噌往上長，大山里的不同品種的蘑菇紛紛冒出了頭。秋天稻田一片金黃，山地里玉米稈快被玉米壓彎了腰，烤房里金黃色的烤煙出了爐。冬天又來了，大青菜上下了厚厚的霜，小溝里的水結了冰，田里種著大豆，山地里種著小麥，冬天不用農作，這時候人們有更多的時間做各村的特色，天馬村開始做豆腐、郭官營燒酒、汪情村的小錘開始敲打……家家戶戶開始殺年豬、掛臘肉、腌腌菜、做香腸、做腌豆腐，準備過年。

隨著農歷新年的臨近，前所街變得格外熱鬧。一年到頭攢下積蓄的人們紛紛前往前所街購買沙發、電視機、床上用品等，為過年添置新物。來到前所街，就更覺熱鬧了。冬天除了大件交易外，小商品買賣品種更加繁多。賣年畫的輔街上對聯、燈籠、門神、鞭炮、明星海報到處都是，整條街都是紅紅的。“新年到”“恭喜發財”等歌曲整條街都在播放，人們在前所街買了新衣服、置辦了年貨，歡歡喜喜過大年。

兒時冬天的前所街真讓我懷念呀！我懷念前所街的年味，那時我們能買到鹿鳴的橄欖和橘子，買到葫蘆園的黃蘿卜，買到紅紅的柿子，買回前所街冬季特有的大頭菜然后腌成大頭菜腌菜。買回葵花和糖果，買了酒粬回家捂甜白酒。去榨油店榨了菜籽油或者蘿卜籽油，準備好來年家里的香油。冬天的前所街賣甘蔗的很多，口渴了就買甘蔗吃，甘蔗水又多又甜，也可以買泡梨吃，小時候干海村秋天泡在土陶罐子里的梨，到冬天是最好吃的……

正月十五一過，家家戶戶又開始春耕了。這時人們需要去前所街買回稻種、玉米種、化肥和農藥，家里也需要添置鋤頭、鐮刀等農作用具。還需要買回要喂養一年的雞豬鴨鵝幼崽，為下一個年做好準備。前所街各個商鋪和大大小小的商品，滿足著云南驛人的生產和生活需求。

五月端午節快到了，前所街到處是賣七彩線和香包的老奶奶，有直接賣七彩線的，也有編成各種樣式的七彩線。有蒸包子的，還有賣雄黃的。小時候買了雄黃和七彩線，大人都會將七彩線戴在我們的脖子和手上。長大后，我始終認為，只有戴了七彩線、品嘗了美味的包子，才算真正度過了充實而富有意義的端午節。

六月火把節時，前所街又擺滿了會做火把的老手藝人做的大大小小、長長短短的火把，還有人賣去山上取回舂好的松香，到火把節那天，松香撒在火把上，火會燒得很旺很旺。這時候，各個村里會找菌子的人每天天不亮就出發去山上找來一籃藍菌子到前所街賣菌子，兒時的野生菌實在太多了，菌子不太好賣，那時候在前所街收藥菌（比如麻腳羊肝）的較多，普通的食用菌子只能慢慢售賣了。

七月中元節時，前所街又是彩色的。老人們手工剪裁的各色中元節用的紙“衣服”、手工折的“金子”和“銀子”、黃的白的紙、大大小小面值的紙“鈔票”、各種顏色的香在前所街應有盡有。糕點店里的糕點被做成了各種各樣的形狀，有粉色的“壽桃”、紅色的“石榴”、彩色“小魚”等，人們從前所街買了祭品，寄托對親人的思念與祝福，歲月在流轉，這些習俗在前所街依舊傳承不息。

八月十五，這個傳統的中秋佳節，前所街的空氣中都彌漫著餅子的香氣。核桃、板栗、花生、石榴、紅花、梨子、海棠果、山楂、辣椒、草果、君遷子果……這些純天然的果子和農作物都來自云南驛的各個村子。在前所街，這些果實不僅豐富了人們的餐桌，也成了人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各種買與賣之間，人們的生活顯得幸福而簡單，日子充滿了歡樂與祥和。

四季輪回，又是一年。在前所街，買賣的交易不斷上演，人們在討價還價的過程中，展現出了生活的智慧與樂趣。五顏六色的商品琳瑯滿目，它們不僅滿足了人們物質上的需求，更在無聲中傳遞著文化的氣息。而那些飄散著熱氣、香氣四溢的小吃攤位更是成為前所街一道獨特的風景線，它們不僅溫暖著人們的胃，更溫暖著人們的心。前所街承載的是最簡單的人間煙火，以及代代相傳的老百姓心中那份最質樸的鄉愁。

六、前所街現貌

現在，在前所街的古寺設立的前所小學舊址還在，一塊光緒丁亥年（公元1887年）立的“民生普澤”牌匾就懸掛于前所小學舊址門頭，門口矗立著一對歷經百年滄桑的石獅子，它們默默凝視，仿佛守護著前所這片充滿故事的土地。兒時趕前所街的我們都已長大，年輕的人們很多去了遠方，充滿滄桑感的前所街不再像兒時那樣熱鬧非凡。趕前所街的更多的是老人，偶爾走在前所街上，這條充滿歷史的、我最懷念的小街不再是當年模樣。

前所街火把節時賣的火把

前所的草帽生意延續至今依然紅火，產品不僅滿足周邊鄉鎮需求，還遠銷國內外。以前前所鐵工廠的位置被規劃成了小區，前所也有了新的面貌。前所的餌絲現在七塊錢一碗、黃粉二塊五一碗，卷粉、涼蝦依舊滿足著人們的味蕾，品嘗一口，那份熟悉的味道瞬間勾起了云南驛人世世代代綿延不絕的鄉愁。

歷史的齒輪滾滾向前，一代代云南驛人從未停止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前所村進村道路已鋪設為水泥路面，不再像兒時那樣塵土飛揚。前所街在國家政策支持下重新進行了規劃，實施了集鎮房屋立面改造，將老舊的集鎮主干道改造成青石板路，村莊面貌煥然一新。還在三匹馬前規劃出了一個大大的農貿市場，農貿市場內肉禽、蔬菜、水果、百貨分區經營，井然有序。居民們或騎摩托，或駕車前往，迅速購得所需物品。前所街上藥店、銀行、快遞點、移動公司、國家電網及衛生院等設施一應俱全，讓生活愈發便捷，老街亦煥新顏。

前所街的三匹馬依然高高地立于前所街頭，三匹馬的馬頭分別朝向三個方向。我不知道三匹馬的確切含義，但在我看來，前所街的三匹馬分別象征著對前所街歷史的回望，對厚重歷史的尊重，象征著對前所街現在的觀望和守護，象征著對前所街未來的期待。它觀望著、守護著、開闊著，它的寓意是希望前所街越來越好，云南驛人的生活越來越好。

偶爾回老家的時候恰逢前所街時，我還是會去前所街走走。現在，前所街既有與時俱進的新商品在賣，修自行車、補鞋子、改褲腳、配鑰匙的也都還在。每次走過前所街，一種歷史的滄桑感和簡單踏實的幸福感總會涌上心頭，走過這條街，想象著與這條街有過交集的人們以前的苦日子，我都會特別珍惜現在的生活，珍惜身邊的人。一次，我還偶遇了幾個剃頭匠在給老人剃頭，他們告訴我，他們已經在前所街剃了五十年的頭，如今年歲已高，不想丟了自己的這個老手藝，一些老顧客也需要他們。時過境遷，他們剃頭由三十年前的五角錢漲到現在的五塊錢。我知道，在歷史的長河中，他們最后都會被時代拋棄，老手藝人的手藝最后只能退出歷史舞臺。

但就在那天，我看著剃頭匠用老式剃須刀一絲不茍地給老人刮著胡子，我竟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