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沒用”的孩子

摘要：一位成績優秀的高三學生面對父母的高期待和高要求、考試焦慮、人際關系不良等困擾，出現了否認自己的“假冒者現象”，即學習能力和成績都很優秀，卻懷疑自己不行。輔導教師綜合運用焦點解決短期治療和心理劇技術，協助學生看見自身力量，挖掘積極心理資源，重構認知，建立家庭支持系統，有效突破“假冒者現象”，緩解了他的焦慮等負面情緒。

關鍵詞：假冒者現象；焦點解決；心理劇技術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1-2684（2025）16-0052-05

“假冒者現象”又稱為冒充者綜合征，指的是個體將自己的成功歸因于運氣等外部因素，有否定自我能力的傾向，認為自己是在欺騙他人，讓他人以為自己很優秀，害怕被人發現自己是個“騙子”的現象。研究表明，“假冒者現象”與自我貶低、焦慮、恐懼、抑郁等負面情緒有關[1]。

一、個案概況

小嘉（化名），高三學生，家境優越。父母性格強勢，父親對其學業成績要求高，但評價低，認為他學習習慣差，學習能力還需加強。母親則時常通過嚴厲指責的方式督促他更加自律。小嘉的學習基礎和學習能力很好，經常考班級第一，但他的自信心不足，不善人際交往，知心朋友甚少。高三一模考試成績有所下降，使得小嘉陷入嚴重的自我懷疑，覺得自己很沒用，產生人生沒意思的消極念頭。進而導致他學習時無法專注，心情低落，害怕父母和同學覺得自己很差勁，最終主動求助學校老師。

依據病與非病三原則，小嘉的主客觀世界統一，未出現幻覺；精神活動內在協調，雖對自我評價不合理而產生負面情緒體驗，但對存在的問題有自知力，并主動尋求幫助，且在開學初的心理普查和初步心理評估中均未發現明顯的心理危機信號，屬于一般心理問題，在學校心理輔導范疇內。

小嘉的情緒困擾呈現復雜特征，由于在家庭中長期沒有得到正向反饋而逐步形成“假冒者現象”的自動思維，面對成績下降表現出自我否定、難過、委屈、內疚、無助、迷茫等情緒，同時擔心同學覺得他并沒有那么優秀，害怕“真相”被揭穿。加重小嘉情緒困擾的另一個重要因素是他沒有得到恰當的理解、支持和信任，父母將他成績下降歸因于他的學習習慣差、不夠自律，這進一步強化了他的核心信念“我很沒用”，陷入負性循環，進而帶來一系列負面的情緒體驗，最終導致心理崩潰，無法專注學習。

二、輔導過程

（一）輔導目標

考慮高考臨近，沒有充足時間做長期的心理輔導，小嘉也提出希望盡快調整情緒，專注學習，積極應對高考。因此，輔導教師與小嘉共同商量制定短期目標為改善無助、恐懼、焦慮等負面情緒；中期目標為挖掘積極心理資源，重構認知，建構良好的支持系統，克服“假冒者現象”。

（二）輔導方法與理論依據

焦點解決短期治療（Solution-Focused Brief Therapy，SFBT）主張聚焦問題解決而非問題成因分析，通過關注學生的優勢和亮點，協助學生從積極經驗中看到希望，增加其解決問題的信心，挖掘自身潛能，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案[2]。該技術已被證實在協助學生緩解負面情緒、改善行為問題、探尋積極心理資源方面有良好的效果[3]。在本案例中，幫助小嘉盡快走出負面情緒、積極應對高考、建構恰當的自我評價是輔導的重點，可見 SFBT 的治療理念與技術同小嘉所處的困境和基本期待相一致，且符合學生對輔導時長的需求。

心理劇是一種團體心理治療技術，運用“角色互換”“鏡觀技術”“空椅子技術”“具象化”等方法，引導參與者在安全的環境中體驗并探索自己的思想、情緒和人際關系，進而通過自我調節、產生思想碰撞，達到解除心理困惑的目的。心理劇技術強調行動式體驗，有利于更快速、深入觸及個體的內心世界，因此在本案例中嘗試將其用于家庭輔導，讓學生及其父母在安全的、良性的互動關系中釋放、探索、覺察、分享，充分地“經歷”與“領悟”問題[4-5]。通過角色互換、空椅子技術讓學生把壓抑的情緒、內心的真實想法表達出來，結合鏡觀技術，安排觀察者角色，幫助其回歸理性思考，從新的視角看待家庭成員的處境，看見自己與他人行為背后真實的需求及核心信念。

（三）以焦點解決和心理劇技術為導向的三階段輔導模式

第一階段：積極關注，釋放情緒

本階段的輔導聚焦于小嘉的情緒釋放需求，面對崩潰的小嘉，追溯問題起因、討論他的情緒反應是否恰當以及想法是否合理可能會起反作用，因此，本階段的輔導目標設定為幫助小嘉梳理、體驗并覺察困擾他的情緒及其背后存在的問題和需求，通過開放式提問，讓他初步意識到自己的不合理信念，建立改變的信心，建構解決問題的新視角。

輔導教師先通過積極關注、傾聽、尊重、接納等方式幫助小嘉覺察內在體驗，讓他與情緒共處。起初，小嘉表現得很煩躁、焦慮，說不清內心感受。輔導教師引導其做放松訓練，緩解焦慮，生理的放松是改變主觀體驗的關鍵第一步。做完放松訓練后，小嘉的身體狀態放松了很多，負面情緒有所緩解。接著，輔導教師用開放式提問引導小嘉講述最近發生的事件，表達情緒。在講述過程中，小嘉再度情緒激動，自述恐懼父母和同學的評價，害怕自己無法面對高考。此時，輔導教師引導小嘉去體會情緒背后的需求和信念，建構問題解決的新視角。隨著輔導教師的積極傾聽、共情、無條件接納，小嘉從一開始的身體緊繃、情緒崩潰、否認自己、行為設限，到逐步放松、清晰敘述，負面情緒得到緩解。最后，輔導教師收集完相關資料，了解其內心的真實想法和基本需求，做出初步評估，達成階段性輔導目標。

輔導結束時，教師布置家庭作業：1.情緒崩潰時，嘗試用放松訓練幫助自己緩解，覺察內在；2.從知識結構、考試心態、應對策略三方面對一模考試重新做分析；3.思考能做些什么幫助自己調整狀態，寫下以前的成功經驗。（以下為輔導片段）

小嘉：一模這么重要的考試，我居然退步了兩名，尤其是強項科目英語，居然沒考好。我不明白為什么我比以前更努力反而卻考不好，我感覺那些同學都在嘲笑我，我真的很差勁。（攥緊拳頭，語速加快，情緒低落）

師：你認為自己對學習的投入度比之前更大，但考試成績卻讓你不滿意，所以現在很生氣、無助、焦慮，害怕同學的負面評價，又擔心自己沒有辦法應對即將到來的高考，是嗎？

小嘉：（點頭，流淚）對，而且我媽肯定很失望，我中考就是沒有發揮好，我不想讓她再失望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很崩潰，我真的很沒用。

師：你現在看起來有些緊張、焦慮，呼吸也很急促，老師可以先邀請你一起做一個放松訓練嗎？

小嘉：這個真的有用嗎？

師：身體通過緊繃的方式提醒我們需要調整和放松。

小嘉：好！

師：（用平穩舒緩的語調）現在，讓我們嘗試找到舒服的坐姿，雙腳平穩地放在地板上，閉上雙眼。吸氣，呼氣，再深深地吸氣，慢慢地呼氣。我們的腳趾開始放松，慢慢到腳背、雙腿、臀部、腰部、背部、雙肩、頸部。現在，我們的身體已經很放松了。請你嘗試找出一個詞語，如“平靜”，嘗試每次呼氣時在心里默念。此時，你的頭腦里可能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念頭，沒有關系，覺察這些念頭，再繼續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保持剛才的呼吸節奏。

本階段輔導過程采用漸進式肌肉放松訓練幫助學生進行生理調節，通過生理放松帶動情緒平復，并通過積極暗示語建立認知—情緒聯結，提升學生的情緒素養。同時借助布置家庭作業的形式，將學生的“崩潰感”拆解為具體可操作的行動，通過學生對知識結構、考試心態、應對策略的分析，促進學生的自我覺察與理性分析，引導學生挖掘成功經驗，增強解決問題的效能感，這種非評判性干預策略既維護了輔導關系，又為后續認知重構奠定基礎，體現了對學生的發展性輔導。

第二階段：聚焦資源，調整認知

經過第一階段的輔導，小嘉明顯放松了很多，負面情緒得到緩解，否定自己的念頭也有所減少。本階段主要通過傾聽、澄清、開放式提問的方式，幫助小嘉挖掘心理資源，引導其意識到自己的認知對行為的設限作用，同時在安全舒適的氛圍中，探討小嘉焦慮的來源、他對自我的不恰當評價與家庭教養模式的關系。研究表明，父母的教養模式與孩子的完美主義傾向相關，具有完美主義傾向的孩子更易形成消極的自我認知，進而誘發“假冒者現象”。（以下為輔導片段）

小嘉：我對各科做了分析，在知識結構方面，可以再做努力的學科是數學，我也重新做了規劃，從上周開始，每天做一道大題。在考試應對策略方面，我暫時想不到可以提升的地方，目前最大的問題是考試心態，我總害怕考不好，看到題目比較難就容易緊張。

師：如果讓你給自己的考試心態打一個分數，用 0～10 分來評估，你會打幾分？

小嘉：4分……不對，5分吧。

師：老師注意到你剛才猶豫了一下，提高了一分，是想到什么了嗎？

小嘉：在做各科分析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的知識結構還是不錯的，而且考試應對策略也還可以。

師：真好，你找到了一個很大的優勢，在分析的過程中，你還發現了什么嗎？

小嘉：我好像也沒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糟糕，我應該是有能力學好的。

師：你愿意展開說說嗎？

小嘉：我的記憶力很好，這對讀文科來說是個優勢，同時，我的理科思維也很好。

師：特別好，在這個過程中，你還找到了應對的方法，并付諸行動，你的行動力特別強。那以前考試心態崩潰的時候，你都會做些什么來緩解？

小嘉：考試的時候我就深呼吸，不斷提醒自己要冷靜。但很多時候是考前就沒信心，擔心自己考不好，害怕我爸媽失望。

師：如果有父母的理解和支持，這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小嘉：會讓我覺得很輕松，更有力量。我也想知道，我在他們心目中是不是一個“沒用”的孩子。

師：我注意到你一直在提“沒用”的孩子，接下來我們一起探討下這個想法，好嗎？

本階段輔導充分運用焦點解決短期治療的核心技術，以資源取向和未來導向為核心理念，通過結構化技術推動小嘉自我賦能。首先通過量尺問句將抽象問題具象化，引導其關注自身已有的優勢，并借助“猶豫后增加一分”的細節挖掘例外經驗，提升解決問題的自信心；再通過優勢放大技術，強化學生“理科思維好”“行動力強”等積極特質，重構其自我認知，打破“我很沒用”的固化思維；最后，探討父母支持的意義，將個體困擾置于家庭互動系統中，為后續家庭關系的探討做好鋪墊。

第三階段：建構系統，落實行動

在第二階段的輔導中，輔導教師了解到小嘉很渴望得到父母的愛與支持，卻恐懼和父母溝通，認為父母不可能理解他，認為父母只想要一個成績優異的孩子。為了幫助小嘉建構家庭支持系統，輔導教師通過與他的父母溝通，邀請他們來到學校，共同參加輔導。本階段輔導目標在于運用心理劇技術讓父母傾聽孩子的想法，通過互動尋找溝通的平衡點，建立良好的家庭關系，鞏固輔導效果。在整個過程中，輔導教師始終以尊重、真誠的態度，鼓勵孩子與家長積極參與。

以下為輔導片段：

輔導教師請小嘉用三張空椅子擺出自己與父母的關系。小嘉擺好“自己”的位置后，猶豫了一下，擺好代表母親的椅子，放在距離“自己”比較近的地方，接著擺放好代表父親的椅子，背對“自己”且距離較遠。輔導教師請小嘉依次坐到父母的位置上，說出腦海中父母會對自己說的話。他認為母親會說：“你看你，又跟中考前一樣，不夠自律，考差了吧。”父親會說：“我早就說了，你的學習習慣那么差，又沒有好的方法，怎么可能會考好？”

接著，輔導教師請小嘉坐到自己的椅子上，讓小嘉分享感受和想法。

小嘉：我爸永遠都會覺得我做得不夠好，我媽一直不信任我，覺得我會像中考一樣考砸。我感覺他們理解不了我，走不進我的內心，我很想得到他們的支持和信任，但是不可能有了，我很難受。

師：你想要爸爸媽媽理解你、支持你、信任你，那么你想告訴他們什么，或者做點什么來實現這個愿望呢？

小嘉：在家里我什么都說不出口，做什么他們也不相信，只有成績能證明一切，所以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做。

師：你現在愿意嘗試轉過身來，對爸爸媽媽說點什么嗎？

小嘉：（沉默了一會兒，擦干眼淚） 我心里很難受，我覺得高三的學習我已經盡力了，每次想到你們對我的成績很失望，我就焦慮到睡不著，覺得自己很沒用，希望你們可以相信我。

輔導教師通過鏡觀技術，讓小嘉從客觀者的角色去看自己，思考剛才發生的一切。沉默了一會兒，小嘉提出，想請輔導教師告知家長，讓家長了解他心里的真實想法。因此，輔導教師邀請他的父母一起參加后續輔導，延續上次的輔導，輔導教師請父母和小嘉坐在三張椅子上，小嘉嘗試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小嘉母親：兒子，我們不知道給你帶來這么大的壓力，媽媽只是希望你可以全力奮斗，發揮出你真正的水平，因為在我們心里，你是非常優秀的，值得更好的發展。但是看到你高三以來成績沒有太大的突破，擔心你會重蹈中考的覆轍，所以就很嚴格地要求你。

師：您愛小嘉嗎？是愛他這個人，還是愛成績優秀的他？請您對著小嘉說。

小嘉母親：兒子，十月懷胎，我當然愛你，媽媽只是害怕你考不上好大學，影響以后的發展，媽媽沒有處理好自己的情緒，對不起。

聽到這里，小嘉主動拉起媽媽的手，媽媽給了小嘉一個擁抱。

小嘉父親：在爸爸心里，你比一切都重要。我和媽媽盡一切努力去奮斗，就是為了給你提供好的資源和成長環境，我確實對你中考的成績很失望，所以面對高考，我也是很緊張和焦慮的。

師：您愿意嘗試理性溝通，走進小嘉的內心，去理解他、信任他、支持他嗎？

小嘉父親：我非常愿意，我今天才知道兒子心理上承受了這么大壓力，我以后會多注意溝通的方式。

師：小嘉，你還有什么話想對爸媽說嗎？

小嘉：很多時候我都想邁出第一步，去跟你們溝通，但我不敢。現在我希望你們可以相信我、支持我。

本階段輔導采用心理劇技術，先以三張椅子的空間距離外化家庭關系，將抽象的情感沖突轉化為可視化的家庭動力系統；接著運用了鏡觀技術，讓小嘉跳脫出當事人的角色，轉換視角去看待家庭中的問題，引導家庭成員真實表達內心想法，促進家庭成員之間的深層共情，松動原先僵化的互動關系。

三、效果與反思

（一）輔導效果

在情緒方面，小嘉的焦慮、難過、內疚、恐懼等負面情緒得到顯著緩解，狀態更加輕松。

在認知方面，小嘉的核心信念“我很沒用”松動很多，同時，形成了更具適應性的新信念“雖然我沒有辦法做到很完美，但我有能力去應對，也允許自己有時候做不到”。

家庭關系方面也有明顯改善，家庭成員之間的互動更加和諧，相互支持的氛圍逐漸形成。

（二）輔導反思

輔導緊緊圍繞著小嘉的訴求展開，輔導核心在于激發個人的積極心理潛能，建構良好的支持體系，有效應對“假冒者現象”。輔導教師先通過積極關注、傾聽、共情，建立良好的輔導關系，幫小嘉釋放情緒。接著，通過焦點解決短期治療的技術引導小嘉看見自身力量，挖掘自身優勢和心理資源，以問題解決為視角，重新認識自我、評價自我并調整認知，從以往的成功經驗中看到希望和信心。同時，在初次評估中，輔導教師注意到小嘉的“假冒者現象”以及他對自身行為的設限，可能與其父母的教養方式有關，因此采取家校合作模式，進一步了解其家庭情況，并邀請其父母來到學校，借助心理劇的技術，讓小嘉一家人在輔導中深入了解對方的需求，感受來自家庭成員的關心和愛，讓家長意識到需要調整溝通方式，從而改善家庭關系，為小嘉建構堅實的家庭支持系統。

此外，針對班上不少同學認為小嘉是故意在“凡爾賽”，輔導教師設計了“接納不完美的自己”和“我的人生不設限”主題班會，引導學生們破除偏見、相互支持，用集體教育帶動個體的發展。由于輔導時間有限，人際交往議題在本次輔導中并未涉及，期待通過親子關系的改善，能帶動小嘉在人際交往這方面獲得新的領悟與成長。

近年來，學生的心理健康問題越發復雜，教師要保持開放的學習態度，用專業的心理學知識以及豐富的輔導經驗，引導學生更好地發展。本案例大膽嘗試用心理劇的技術，如角色互換、鏡觀、空椅子等，在家校溝通中取得了顯著成效，后續將繼續探索心理劇技術在學生的自我發展以及心理危機學生家校協同干預中的應用模式。

參考文獻

[1]吳汯樺. 父母心理控制與大學生假冒者現象的關系：完美主義的中介效果[D]. 屏東：屏東大學，2022.

[2]許維素. 尊重與希望：焦點解決短期治療[M]. 寧波：寧波出版社，2018.

[3]毛敏. “焦點解決短期治療”在學校心理輔導中的應用與探索[J]. 中國教育學刊，2023（52）：202-205.

[4]保羅·威爾金斯. 心理劇療法[M]. 余渭深，譯. 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16.

[5]陳萍，陳啟剛. 校園心理劇——促進學生心理自助的新視角[J]. 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2018（18）：35-36，39.

編輯/衛 虹 終校/李梓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