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利率時代商業銀行應對策略

當前，商業銀行凈息差持續收窄，貸款定價內卷嚴重，存款“定期化、大行化、理財化”趨勢明顯，這些現象背后的深層次、源頭性問題都指向“低利率時代”。如何更好地適應這一時代變化，前瞻性地做好商業銀行的經營定位、戰略選擇、資產配置和風控體系，是商業銀行高質量發展必須回答好、解決好的問題。

低利率時代的一般規律

從內因看

低利率是經濟動能轉換中的必然選擇，也是國家提振內需、防范風險和反哺實體的現實需要。

從經濟層面來看，過去20年，我國利率中樞持續下行，GDP增速中樞由2000—2008年的 10.5% 回落至現在的 5% 左右。資本回報率也從2008年的 20% 左右下降到現在的 8.6% 左右。利率是一國經濟投資回報率的表現，因此，利率下行是經濟動能轉換中的必然規律。

從政策層面來看，面對有效需求不足、部分行業供給偏大、社會預期偏弱等問題，宏觀政策需要逆周期調節，貨幣政策勢必會維持寬松的環境，并配合財政政策的發力。

從外因看

美元進入降息周期，為中國降低利率打開了空間。過去幾年，美國產業空心化，疊加疫情、俄烏沖突和貿易摩擦“三波沖擊”，進一步阻礙了其低成本供給。低成本供給不足導致通脹高企，美國被迫加息，但長期的加息會帶來經濟衰退，美國必然會回歸正常的利息水平。美聯儲于2024年9月降息50個基點，是4年來連續11次加息后的首次降息。之后在11月和12月連續降息，全年的累計降息幅度達到了100個基點。歐洲已先于美國降息，全球主要經濟體進入降息通道，為中國降息創造了外部條件。

從趨勢看

低利率周期大概率將走出一條“U型”曲線。

低利率周期通常劃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利率下行期。經濟增速放緩，政府通常用降低利率來刺激經濟，降低企業和居民的儲蓄意愿，提升投資和消費的動力。第二個階段是底部盤整期。經濟在底部徘徊，政府亟需尋找新的動能，政策以“寬松”為主基調，財政政策主動發力，貨幣政策配合支持，產業政策結構調整。第三個階段是利率上行期。又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利率自然上行，新動能得到發掘，經濟增速提升，利率亦隨之上行；另一種是利率被動上行，新動能未能找到，長期降息在刺激經濟的同時引發了通脹。為了遏制通脹，政府會進一步加息。

綜合上述三個階段，低利率時代一般會走出一條“U型”曲線。從歷史上看，美國經歷了三次低利率“U型”曲線（見圖1），日本經歷了半個“U型”曲線（見圖2），歐元區經歷了兩次“U型”曲線（見圖3）?！癠”的具體形狀取決于降息速度和底部盤整時間。理論上，降息速度應快于通縮的速度，否則真實利率提升，會進一步遏制需求的擴大。底部盤整時間取決于新動能何時能夠真正崛起，能以足夠大的體量接續舊動能支撐經濟增長。

銀行應對低利率周期影響的歷史經驗

回顧歷史，低利率時代，銀行將面臨息差下降、“資產荒”與“資金荒”并存、不良率抬升、大分化、大重組等不利影響，面對沖擊，很多銀行都采取了應對措施，其中的經驗和教訓值得借鑒。

美國聯邦基金目標利率

資料來源：Wind

“五大策略”支撐商業銀行穿越周期

拉長久期，鎖定長期收益。低利率不等于息差下降，但受金融讓利、同業競爭加劇、存款利率相對剛性等因素的影響，低利率往往伴隨著息差下降（見圖4）。為此，商業銀行往往在保障流動性的基礎上，通過拉長貸款期限以減緩息差收窄的壓力?；仡櫄v史，低利率周期中，日本銀行業貸款期限普遍延長，美國銀行業同樣呈現資產久期拉長趨勢，2008年至2024年，期限超3年的信貸及證券資產占比從 28.5% 躍升至 35.2% ，其中5—15年、15年以上的資產占比分別抬升 1.5% 與4% ，彰顯其應對利率變化、優化資產結構的長期資產布局（見圖5）。

增配債券，提升擇時能力。債券價格與市場利率及債券收益率呈反向關系，利率下行時，債券市場往往呈現牛市，投資者一般會轉向債券、高分紅股票等防御性資產。但值得注意的是，中后期利率波動一般會加大，債券投資的不確定性會抬升，因此，應盡量提前布局，中后期則需要提升擇時能力。歷史上，美國在歷次降息周期中，債券資產在降息前超額優勢明顯；日本在利率快速下行期（1991—1998年）和零利率區間（截至2012年），債券資產的收益表現都是最優的。歐元區在利率快速下行期（2008—2010年），債券資產漲幅也明顯領先（年化 6.3% ）。長久期、高票息債券是較好的避險選擇。

提升中收，增強收入韌性。低利率環境下，傳統存貸業務的盈利空間遭受擠壓，拓展中間業務、抬升非息收入成為必然選擇。從國際經驗來看，日本與美國的商業銀行在經歷低利率、低增長的雙重“逆風”時，均開啟了綜合化經營的轉型探索之路。從20世紀90年代初至2023年，日本銀行業傳統貸款比重從 65% 降至 43% ；相反，非息收入從 20% 升至 25% 以上。美國銀行業在2000年后非息收入占比一直維持在 35% — 42% 的較高水平（見圖6）。特別是次貸危機后，美國銀行業主動縮減次級抵押貸款業務，轉型進一步加快。

美國3M短期國庫券利率

資料來源：Wind

圖1 美國經歷了三次低利率“U型”曲線

圖2 日本經歷了半個低利率“U型”曲線

圖3 歐元區經歷了兩次低利率“U型”曲線

資料來源：Wind

圖4 日本銀行業凈息差（左）和美國銀行業凈息差（右）

圖5 美國FDIC銀行機構剩余期限3年以上的貸款及資產占總資產比重

數據來源：FDIC

拓展海外，拓寬收入來源。低利率環境下，商業銀行一方面通過國際化開拓市場和收入來源，降低單一市場的依賴度；另一方面隨著企業客戶“走出去”，滿足其跨境金融需求。以日本銀行業為例，三菱銀行增設了國際業務部、全球市場部，推出新的國際化戰略，強化新興市場布局，開展了一系列并購活動。三菱日聯金融集團、三井住友金融集團和瑞穗金融集團海外業務占比很高，貸款占比分別為 35.1% 、 40.2% 和 38.5% ，收入貢獻率占比分別為 58.5% 、 34% 和 53.1% 。

支持并購，促進產業整合。低利率環境常常伴隨著經濟減速和存量博弈，頭部企業憑借技術與成本優勢，競爭力不斷強化，集聚趨勢愈發顯著。因此，以并購貸款為核心的并購金融服務勢必成為銀行業發展的著力點。從國際經驗來看，日本銀行業通過大規模并購及投資收購行動，幫助日本企業實現了礦產資源、鋼鐵、零售、煙草、制藥、電子商務等幾乎所有傳統行業的重組整合，并達成全球范圍的資本戰略布局（見表1）。

圖6 日本銀行資產分布占比（上）和美國銀行業非息收入占比（下）

表1日本代表性海外并購事件

數據來源：作者根據公開資料整理

“三個過度”是必須引以為戒的教訓

過度下沉風險、過度加杠桿，忽視潛在風險。在低利率環境下，一些銀行誤判形勢，為博取更高收益，盲目下沉風險，涉足信用評級較低資產領域，且為提升收益過度運用杠桿。回顧歷史，雷曼兄弟在2008年金融危機時，因大量投資次級抵押貸款相關金融產品，房地產市場崩塌后，高風險資產價值急跌，最終資不抵債而倒閉。德意志銀行亦因在衍生品及次級抵押貸款產品方面過度承擔風險，在金融危機中遭受沉重打擊。國內部分商業銀行前幾年下沉客戶，做了大量高收益的個人信用貸款，致使風險大幅暴露，收益不能覆蓋風險，造成損失。

過度追求短期考核目標，忽視長期能力建設。在追求短期利潤快速增長的動機驅使下，一些銀行采取了較為激進的業務策略，尋求短期投機，忽略了長期信用風險與市場風險的積累。比如富國銀行，“交叉銷售”是其特色業務和核心策略，但在銷售目標和薪酬激勵驅使下，員工未經允許而私自為客戶增開產品，引發聲譽風險，收到了37億美元的史上最大罰單。國內部分商業銀行前幾年為了追求短期收益，在自身尚不具備風險識別、數字風控和客戶經營能力的情況下，選擇做大量的互聯網平臺貸，依靠平臺推送客戶和防控風險，滿足于“嗟來之食”。一方面，致使客戶質量相對較差，不良率大幅提升；另一方面，自身業務拓展能力和風控能力沒有建立起來，未來發展潛力堪憂。

過度存短貸長，忽視流動性風險管理。在低利率環境下，為了提高收益，銀行傾向于“存短貸長”的策略，短期內雖然可以提高利差收入，但長期會帶來流動性風險，一旦市場信心受挫或資金成本上揚，銀行便極有可能陷入流動性短缺的困境。比如硅谷銀行，其存款來源呈現高度集中的態勢， 96% 的存款來自創業企業，且其中 77% 屬于不穩定的活期與交易類存款， 90% 的存款超出美國25萬美元保險額度，提高了擠兌風險。又如英國北巖銀行，由于在2007年金融危機前過度依賴批發資金市場，當市場信心下降時，遭遇了流動性危機，成為英國歷史上第一家破產的銀行。

“四個堅持”是優秀銀行應該秉持的可貴品質

堅持“價值銀行”的戰略定力，做難而正確的事。任何一場危機都是一家銀行“品格”和“定力”的壓力測試，在危機中存活下來的銀行，大都是有所堅守，有所為有所不為，他們并沒有因短期利益而過度加杠桿，沒有因指標壓力而過度下沉風險，沒有因博取短期利差而過度存短貸長，而是認清形勢，保持冷靜克制，展現出強大的戰略定力。

堅持“質量為本”的原則，大的危機面前生存是第一位的。在經濟上行期，資產質量較好，銀行撥備、核銷資源充足，那么“價”就是第一位的；在經濟減速期，資產質量下降，銀行撥備、核銷資源有限，“質”就要放在第一位，即便適度降低定價的預期，也要優先確保“質”的穩健。

堅持正確的資產配置策略，為未來發展夯實根基。資產配置決定了未來資產的收益和風險，優秀的銀行會將“資產配置”置于核心位置。正確的資產配置為銀行的未來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相當于播下了“希望的種子”；反之，如果資產配置策略不當，則為企業的未來發展埋下了“隱患”。

堅持推進體系和能力建設，以應對驚濤駭浪的沖擊。低利率時期往往是經濟減速期，“增量競爭”變為“存量博弈”，猶如自然界中“饑荒”來臨的時候，能夠存活下來的一定是糧倉儲備最足、堡壘最堅固、狩獵能力最強的個體。因此，提升資本效率、增加風險撥備、筑牢風控體系、提高專業能力方能行穩致遠。

新時代中國商業銀行的應對策略

把握好國際形勢之變，處理好“內”“外”關系

本輪低利率周期正值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最大的變量是地緣政治。改革開放40余年的成果是建立在相對和平的國際環境之下的，日本當年在低利率時期實施“走出去”戰略也是建立在相對和平開放的環境之下，從而實現了從“做大GDP”向“做大GNP”的轉型。而當下，中國有“走出去”的愿望，但“走出去”的環境異常復雜。

面對特朗普政府逐漸加碼的關稅政策和一些國家陸續出臺的關稅壁壘，我國堅定推進“雙循環”策略。短期“搶出口”，以電子、家電和紡服等外需強勁的行業為“排頭兵”；中期“拼出?！?，礦產、新能源和醫藥行業正在東南亞、墨西哥等地加速設廠，同時加強南南合作，與俄羅斯、東盟、中東及拉美地區的貿易合作也日益頻繁；長期“擴內需”，通過推進消費稅改革、出口退稅政策調整、“兩新”政策、消費補貼政策、扶植國貨品牌、深化旅游強國戰略等一系列措施，逐步變“生產型社會”為“消費型社會”，變“外向型經濟”為“供需平衡型經濟”。

在此背景下，商業銀行也需要“內外兼顧”。對外，順勢而為把握“出?！钡慕Y構性和階段性機會，服務“走出去”企業，特別是在光伏、儲能、新能源汽車、電子、家電和紡服等領域具有技術優勢、成本優勢和區位優勢的企業，發揮好海外機構在境外資產配置中的作用，加強內外協同聯動，并筑牢海外子公司風控體系；對內，前瞻性布局“文旅、養老、育幼、家政”等大消費行業。特別是伴隨著人口老齡化加劇，高端醫療、高端養老、高端旅游等消費需求很大，且上升速度很快，但供給端不匹配，存在結構性失衡，商業銀行可充分發揮金融服務的樞紐作用，精準對接這些高端消費需求與供給端的資源，做好公私聯動和綜合服務。

把握好發展動能之變，處理好“新”“舊”關系

本輪低利率周期疊加了“新舊動能轉換”，新動能興起的具體時間節點，決定了利率走勢的拐點。歷史上曾發生過三次大規模的新舊動能轉換。第一次是以蒸汽機的改良為號角，開啟了機械化時代；第二次是憑借電力與內燃機的力量，將人類帶入電氣時代；第三次是以原子能、航天、電子計算機等高新技術為先鋒，引領人類邁入信息時代；本次是以“AI”為核心的第四次工業革命，人類將步入智能化時代。

大國博弈的本質是科技競賽，誰搶占了科技的制高點，誰就能在競爭中搶占先機，率先迎來低利率周期的真正拐點。但這場競賽有三個特點：一是新動能的崛起并不容易。美國處于領跑地位，因而可以“厚積緩進”，比如蘋果、微軟在幾十年間投入巨資進行技術創新，逐步發展為科技巨頭；英偉達、亞馬遜、谷歌、特斯拉等也用了20年左右的時間，憑借持續穩定的積累成為科技巨頭。中國處于追趕地位，只能選擇“彎道超車”，千軍萬馬攻堅克難，“大浪淘沙”之后“?！闭邽橥?。這就需要商業銀行對新動能行業有極高的風險識別能力，避免“踩雷”風險。二是新動能的崛起不會一蹴而就，過程中有曲折、反復、調整，是一個螺旋式上升的過程，需要銀行在資產配置的過程中喜“新”不厭“舊”，在大力發展新動能的同時，也要夯實舊動能的基本盤，并把握好政策執行的時、度、效。三是新動能與舊動能有著本質區別，體現為“周期變化快、技術含量高、投資體量小”，這恰恰是商業銀行不擅長的領域，過往三十年，商業銀行已習慣了做地產、平臺等“量大易做”的業務，如何打造新動能行業的專業能力，成為商業銀行自我革命和贏得未來競爭的關鍵。面對新舊動能轉化的浪潮，商業銀行可沿著三條主線開展資產配置。

方向上，瞄準“三鏈三化”。沿著“保安全鏈、穩增長鏈、新成長鏈”三個鏈條展開。保安全鏈包括糧食、能源、軍工等。穩增長鏈重點布局在新舊能源轉換和新舊動能切換的過程中，對經濟起托底作用的行業，如煤、石油、天然氣、地產、基建等，這些領域具有強周期屬性，要加強政策和周期研判，確保及時進退。新成長鏈重點布局高端制造業，特別是低碳化（以光伏、風電、儲能、新能源汽車等產業為代表）、智能化（以“ABCDE”為代表，即AI、區塊鏈、云、大數據、新經濟為代表）和品質化（以消費電子、高端醫療、高端養老、高端文旅等高端服務型消費和新材料、新裝備等高端制造業為代表）三大賽道，這個領域的特點是大量資本涌入，容易出現短期過熱，項目良莠不齊、魚龍混雜，且會被資本的虛假繁榮所掩蓋。這就需要商業銀行保持戰略定力，做深行業研究，準確識別風險，謹防行業過熱之后，水落石出，出現產能過剩風險。

方法上，推進“五策合一”。以深入的行業研究為基礎，推進授信政策、營銷指引、審批標準、考核和資源配置同向發力。其中有三個關鍵點：一要堅持大視野布局，構建“自上而下”的配置體系。先通過宏觀研究明確各類資產的總體配置策略，再通過行業研究明確細分賽道和客戶。在各級配置中重視資產組合管理，把它作為風險控制和業務發展的重要方法，即不要僅盯著一城一池、一戶一筆的得失，而要更重視從全局性、前瞻性、聯動性、分散性的視角去審視風險與收益，從而實現“風險—收益—資本”的整體動態平衡。二要堅持前中后協同，構建“同向發力”的策略體系。前中后臺要組建行業敏捷小組，基于深入的行業研究，明確授信策略，并梳理產業鏈作戰地圖。對好客戶提供“優惠、優質、優先”的三優服務體系；對差客戶以“行政手段 + 經濟手段”相結合的方式實現盡快退出。三要堅持總分支聯動，構建“因地制宜”的傳導路徑。分支行要圍繞區域產業發展戰略，明確“區域主流行業作戰地圖”，做好行業研究和客戶分層分類，構建差異化的服務體系和資源配備，以差異見精細，以專業換資源。

能力上，重視“資本市場”。伴隨著新舊動能轉換，銀行傳統融資模式已不再適應科技創新和高端制造的發展浪潮，經濟要轉型，金融必須先轉型，逐步從“以銀行為核心的間接融資”向“以資本市場為核心的直接融資”轉變，資本市場是未來的星辰大海。因此，商業銀行要提升資本市場業務能力，基于商業銀行的主業定位和資本約束考慮，可選擇“先債后股，大債小股”的策略。具體有三種模式：一是“主流模式”，即投貸聯動?；蛘咦雠c資本市場相關聯的債的業務；或者做有股的屬性的債的業務，如可轉債、可交換債、并購融資、股票質押融資等；或者以小額分散的股權投資和配資進行撬動，搭建綜合融資的合作平臺，充當撮合的角色。二是“競擇模式”，即通過理財子公司、金融市場部的委外業務，與好的基金和基金經理合作。三是“成長模式”，即在合作過程中，加強體系建設和隊伍建設，持續提升自身股權投資的專業能力，也可通過設立AIC、股權基金、資產管理等專業子公司參與資產市場投融資活動，提高銀行集團整體的綜合金融服務能力。

把握好市場需求之變，處理好“輕”“重”關系

從歷史規律看，后工業化時代一個典型的特征是從投資驅動向消費驅動轉變，變“生產型社會”為“消費型社會”，意味著商業銀行重資產經營模式也需要轉“輕”，從“重信貸、賺息差”向“重服務、賺中收”轉型。從客戶需求看，中國已成為全球第二大財富管理市場，未來10年，預計個人金融資產將以 9% 的年復合增長率穩步增長，富裕及以上客群個人非存金融資產占比將從 47% 提升至 55% 以上，這為投融資顧問、資產管理等輕型化中間收入業務提供了更廣闊的空間。從銀行需求看，在息差下降與風險成本上升態勢雙重擠壓下，銀行業步入利潤下滑周期，亟待拓寬收入來源。做好輕資本轉型，核心要打造“四大能力”，實現“四個轉變”。

打造財富管理能力，從“賣方投顧”向“買方投顧”轉變。當前我國商業銀行的財富管理“技術含量”不高，根源在于產品的投研能力不足。特別是低利率時代，理財行業普遍采取價格補貼、內卷競爭、比拼規模等方式開展競爭，風險逐步累積，合規壓力日增，傳統方式難以為繼。因此，要建立“投資 + 投顧”深度融合的“買方投顧式”服務模式，從原有的“配置型資產驅動的固收產品模式”，進階到“固收 + 增厚收益”型的產品模式，實現資產管理與財富管理融合共建、雙輪驅動。

打造交易銀行能力，從“創設產品”向“創設場景”轉變。交易銀行既能帶來低成本結算存款的沉淀，又具有“低風險、低資本占用、收益穩定”的特征，是商業銀行輕資本轉型的重要抓手。但以往“單純創設產品”的業務模式往往導致產品與客戶實際交易場景脫節，容易形成同質化競爭，很難全面、動態地掌握資金流向和交易風險，因此，要通過“創設場景”深度嵌入企業與客戶的交易流程，以場景為依托，精準把握需求，并做好全鏈條風險防控。

打造金融市場能力，從“賺利差”向“賺價差”轉變。低利率時代中后期，債券價格波動加大，要從被動持有向主動投資轉化，會投資、善交易，兩者缺一不可。既要立足“客戶經營”，做深總分聯動投資模式，協同客戶經營的同時，提高信用債收益水平；又要立足“流量經營”，做深同業客戶一體化經營，圍繞銷售交易“新主線”，深化同業客群渠道合作。

打造問題資產經營能力，從“處置資產”向“經營資產”轉變。不良資產是對資本最直接、傷害性最大的損耗。傳統的“三打”即“打折、打包、打官司”，已無法適應新時期的市場需求，只有通過改革創新和專業運作才能實現資產價值的再創造。因此，要樹立“周期思維”，資產何時賣、何時收要和產業榮枯周期結合起來。要樹立“協同思維”，著力打造鏈接“資產方—資金方—交易方—分行戰略客戶”的特資“朋友圈”；要樹立“投行思維”，通過創新設計業務結構，強化“法律 + 投行”風險化解理念的運用，努力實現風險化解與少消耗資源的價值目標。

把握好經營環境之變，處理好“攻”“守”關系

改革開放四十多年，中國銀行業的發展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經濟上行 + 利差紅利”期。這個階段GDP高速增長，銀行的存貸利率又都是由央行規定的，存貸利差最高達三四個百分點，因此只要做大規模就能掙錢。第二個階段是“經濟減速 + 利差紅利”期。這個階段只要能夠規避高風險客戶，減少信貸損失，銀行仍可以盈利。第三個階段是“經濟減速 + 利差收窄”期。銀行要想經營得好，就要練好內功，提高風險管理能力。面臨經濟減速和激烈的競爭，風險管理的定位要發生轉變，既要做好“防守”，更要做好“助攻”，著力打造“控風險有效、促發展有力”的風控體系。

兼顧制衡和協同。風險管理模式需平衡業務敏捷性和風險可控性。對于產品相對標準、風險相對可控的業務，宜采用風險內嵌模式進行前置融入管理，以提升流程效率和反應速度，助力業務條線把握市場機遇；而對風險相對較高的業務，則更宜采用統一管理模式，發揮風險條線獨立制衡的作用。隨著時間推移和業務情況變化，風險管理模式也要及時調整，一些業務如果不良迅速攀升，則應及時優化管理模式，強化風險和條線的聯防聯控，提升風險管理質效。分行風險總監也要發揮好全面風險管理的作用，對苗頭性、傾向性、潛在性風險及時加以規避。

兼顧統一和差異。“統一”是風險防控的前提，目標是實現全機構、全產品、全客戶、全流程的“四全覆蓋”?！安町悺笔翘嵘实年P鍵。我國幅員遼闊，分行管理十分考驗銀行的管理藝術，如果“一刀切”，常常會陷入“一放就亂，一管就死”的管理困境。因此，要建立差異化的管理體系，通過“四因四有”①的審批授權體系，構建起“授權—標準—重檢”的動態閉環，實現凡是放權的領域，審批標準要快速跟進；凡是放權的分行，要加大重檢力度。通過差異化的機制設計，確保不同機構、不同業務單位既保持自身特色，又執行統一的風險偏好和風險策略。

兼顧人控和數控。人控，就是要打造“忠誠、干凈、專業、擔當”的人才隊伍。風險崗位專業性強、責任重，對能力和品德的要求高。風險管理體制要發揮作用，最根本要依靠人，而人的管理背后既要有合作與制衡的體制設計，也要有適配的文化建設和機制建設。要通過“樹立好理念、建立好機制、營造好氛圍、練就好能力、培育好文化”營造風清氣正、團結向上的團隊氛圍，打造“奮發有為、擔當作為、專業善為”的風險鐵軍。數控，就是讓系統圍著人轉，而不是人圍著系統轉。銀行最近十年有四波數字化浪潮，第一波為“手機銀行”，第二波為“流量銀行”，第三波為“開放銀行”，第四波為“智能風控”。前三波數字化主要是在負債端、營銷端，歸根到底是存款立行的理念，而第四波主要解決資產端的矛盾。因此，要進一步加強智能風控體系的頂層設計，為業務決策、經營決策及管理決策提供實用化、智能化、生態化的解決方案，讓前臺的動作更輕，風控的判斷更準，管理的視角更全面。

把握好功能定位之變，處理好“義”“利”關系

從全球金融發展史來看，金融業的功能定位經歷了從經濟性功能向普惠性功能、再向社會性功能擴展的三個階段。金融的經濟性功能來源于金融功能理論。20世紀70年代，美國等國家通過金融市場化改革帶動經濟走出“大滯脹”，之后西方各國對金融業推動經濟發展的功能作用進行了廣泛的探討和實踐。金融的普惠性功能來源于普惠金融服務的開展。近年來，世界各國對經濟發展的要求，不再只停留在效率層面上，而是越來越多地關注到公平問題，更強調金融服務的可得性、包容性，更強調“金融能更好地為所有人服務”。金融的社會性功能則體現了金融發展目標的再升級。隨著國際局勢的演進，金融更強調要服務于國家戰略和全社會發展。如何平衡好經濟性、普惠性和社會性之間的關系，是新時代金融機構必須回答好的問題，也是金融機構行穩致遠的關鍵。筆者認為核心是堅守三條線。

堅守“國之大者”的主航線。商業銀行無論在經營理念還是發展戰略上都應將“國之大者”當作“行之要務”，這既是踐行金融報國和建設金融強國的要求，也是未來銀行發展的機遇所在。只有將銀行自身高質量發展與國家高質量發展有機結合起來，在貫徹落實國家戰略和政策部署的同時，建立配套的風險管理機制，通過主動經營風險，打造實體經濟與金融共生共榮的健康生態，才能在經濟社會發展的主航道中成為主流銀行，跨入世界一流銀行競爭前列。

堅守“不發生系統性風險”的底線。面對內外部諸多風險挑戰，商業銀行要構建起從“點”到“域”的全面風險管理體系：橫向，鏈接前中后臺三道防線；縱向，貫穿董監高、總分行及子公司，形成縱橫連貫、井然有序、保障有力的風控堡壘。要不斷總結過去、對標優秀，持續推進風險體制改革，打造中長期風險管理能力評價體系，引導全行形成長期主義的業績觀和發展觀。

堅守“高質量發展”的生命線。堅持安全、合規、內涵式、可持續的發展理念，推進發展模式變革、結構變革、體系變革和能力變革，向流程銀行、綠色銀行、價值銀行、智慧銀行轉變。同時，順應“地產—銀行—政府”舊三角循環向“科技—產業—金融”新三角循環轉移的時代潮流，打造商業銀行在“五篇大文章”領域的專業能力，積極服務好產業鏈條中的中小客戶和普惠客群，踐行“金融為民和金融向善”的初心和使命。

總之，低利率時代，“高質量發展”是必由之路，“高質量風控”是必答之題，商業銀行只有深刻領會低利率時代的基本規律、歷史經驗和時代之變，處理好短期與長期、內需與外需、進取與穩健、發展與安全、局部與整體之間的關系，才能穩住資產質量的基本盤，實現高質量發展。

（研究團隊成員包括白海晶、李彬彬、蔣夢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