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四代年鑒抄本》研究

《明四代年鑒抄本》（以下簡稱《四代年鑒》）是清末的一部記載明代史事的綱目體史籍，原書藏于中國國家圖書館，北京市方志館存有再造本，國家圖書館分館所編《稀見明史史籍輯存》中收錄有影印本[]。《四代年鑒》少為今人所見，學界也缺乏對其進行專門研究與利用。王燕亭先生在《從館藏民國年鑒看我國早期年鑒的發展》[2]一文中，對該書有所論說，但其中的一些論斷存在值得商榷之處。此外，亦有少量論文中略帶提及，但也未為確當。故本文試從版式、體例、內容、成書、價值等方面，對《四代年鑒》展開系統梳理，對所涉問題予以進一步探討，以期揭示該書的實質面貌，為今后研究的開展略盡助力。

一、《四代年鑒》的版式、體例與史源

《四代年鑒》一函四冊，半葉八行到十二行，大字單行，小字雙行。第一、二冊行二十二字，第三、四冊行二十一字。以楷書抄寫，共三種字體，第一、二冊字體一致，工整端正；第三、四冊各為一種字體，工整度遜之。有朱筆圈點，無行格和版框，無葉碼。書衣題有“明四代年鑒抄本”字樣，未署作者、年代，無序跋。首、末頁鈐“北京圖書館藏”印。

《四代年鑒》共約12萬字，記載明代自洪武元年（1368）訖嘉靖四十五年（1566）的史事。全書采用綱目體，基本沿襲朱熹《資治通鑒綱目》（以下簡稱《綱目》）所創之例，按編年紀事，大字為綱，記重大事件始終、制度興廢、沿革、重要號令、征伐、官員罷免、災害祥瑞等；小字為目，分行闡述事件的起因、經過、結果，人物言論、家世，或類事性質、評論等。即“大書以提要，分注以備言\"P2I），亦屬通鑒改編類史書。該書格式編排并不嚴謹，部分“綱”在每年首起時抬一字書寫，其余之“綱”接續書寫，不提行頂格。此外，借鑒紀事本末的方式，將首尾時間相距較遠的事件合記為一條，多為結束后追敘。如“秋七月，增市稅。先是，以于謙言，天下課稅悉罷之，領其稅于有司，上下稱便。至是戶部尚書王佐請增稅課”]。在“先是”后交代事發背景，有助于清晰原委、前后連貫。

《四代年鑒》共錄史事1365條，有“綱”無“目”的共185條。其中第1冊起洪武元年至洪武三十一年（1398），共268條；第2冊起建文元年（1399）至正統八年（1443），共350條；第3冊起弘治元年（1488）至嘉靖四十五年，共439條；第4冊起正統九年（1444）至成化二十三年（1487），共308條。洪武朝獨占一冊；第3、4冊裝訂錯誤，致使時間順序顛倒。

從《四代年鑒》的內容來看，主要源自于清乾隆時期所修《御撰資治通鑒綱目三編》（以下簡稱《三編》）和《御批歷代通鑒輯覽》（以下簡稱《輯覽》）兩部著作。《三編》原為《明紀綱目》。乾隆四年（1739）七月，《明史》刊行；次月，乾隆帝即命效法朱子義例編纂明史的綱目體史著《明紀綱目》[3]P486。乾隆十一年（1746）成書，定名為《御撰資治通鑒綱目三編》，凡20卷。乾隆二十四年（1759），乾隆帝再下詔敕撰《輯覽》[4，并親自參與裁定和批撰，于乾隆三十三年（1768）完成。

刊行后，乾隆帝在覽閱中不斷發現《三編》存在史實和少數民族譯名的問題，加之清廷《四庫全書》編修的開始，使重修成為必然。乾隆四十年（1775）五月，乾隆帝下旨改編《綱目》{5]（P15-11）；十月，《輯覽》的補充與修改也繼而展開[6]（P300）。

至乾隆四十七年（1782），《三編》重修完成，凡40卷，事起洪武元年，止崇禎十七年（1644），“綱”以大字提要，“目”以小字分詳，并設“發明”“質實”兩部分，附于各條綱目之后。“發明”表褒貶大義，“質實”補充“目”的內容，以及相關考證。《輯覽》于乾隆四十九年（1784）定本，凡116 卷，上起伏羲氏，下至明末，后附南明唐、桂二王本末4卷。總體為綱目體，于舊例有變的是，

“綱”“目”皆用大字，注釋、評論等內容用雙行小字附書。二書均為清代官修史書的范本，被清王朝用以解釋前史、宣傳政治思想、維護統治，對后世修史和考試教育都產生了很大影響。

前面提及，《四代年鑒》的史料總體以《三編》和《輯覽》為基礎，茲舉數例對照說明（見表1）。

表1 《四代年鑒》史源對照

續表1 《四代年鑒》史源對照

注：“綱”加中括號，大字加粗。

通過搜校考證可以看出，《四代年鑒》與《三編》《輯覽》二書所載有大量相同之處，另間參考、引用《明史》等其他史書。“綱”變動較少，而“目”多通過節略、合并、重組等方式重新編輯，不加質實、發明，可謂明史綱目的“節本”。

二、《四代年鑒》的內容與書法特點

《四代年鑒》雖取材于其他史著，但在內容的選取和安排上有不同的側重角度與記述特點。在書法的運用上，基本依遵朱熹《綱目》，另具用語的變動以及價值彰顯。

（一）內容特點

1．以政治、軍事類為主。《四代年鑒》所錄內容包括政治、軍事、經濟、文化、禮制、工程、人物、司法、教育、民族、外交、宗教、災祥等諸方面，與其主要史源《三編》《輯覽》二書相比，所涉事項類別基本一致，沒有明顯減少或豐富，但體現出更多的偏重。其中政治與軍事類內容最多，在總共的1365條史事中，涉及政治的有700條左右，涉及軍事的有270余條（有些事目同時涉及多項類別，并非單一性的政治或軍事類），占比近七成。政治類又具體包含皇帝、任免、建置、機構、官制、政爭、叛逆、民政等內容，軍事類主要囊括明初統一戰爭、平叛、平亂、抵御入侵等內容，體現出明代自開國迨至嘉靖朝終，以帝系更迭、政局歷變、用兵御伐為主體的歷史過程和大事脈絡，呈現出明顯的帝王軍政視角。

2.事目簡潔。《四代年鑒》的內容具有較強的縮略性特征。首先，對于事目有鮮明的取舍。每朝事目數量基本與皇帝在位時間成正比，每一年均有內容選取，但多寡不均，裁棄力度很大。其中，取200條以上的僅洪武（268條）和嘉靖（234條）兩朝；多數朝代取數十條；洪熙朝最少，只取14條。有極少年份，如宣德八年（1433）、嘉靖四十二年（1563），僅錄一條。

其次，敘事以梗概，簡潔扼要。《四代年鑒》在從《三編》《輯覽》等基礎史料的抄撮過程中，通過刪削、添加、重整等方式，對內容進行編輯處理，達到自需敘述目的。試舉幾例加以分析（見表2）。

表2《四代年鑒》史料處理方式

續表2 《四代年鑒》史料處理方式

注：“綱”加中括號，大字加粗，改動處加下劃線。

由右列可見《四代年鑒》對史料的具體處理，較多地整合內容、壓縮字數。全書“目”的長度多數在100余字，多者數百字，少者僅數字。每條史事記述簡約，能夠被快速閱知，文本體量得到控制。但會使史料的原始程度大打折扣，整體的均衡性和有機性也被減弱。

3．譯名采用舊稱。乾隆下旨重修《明紀綱目》的主要任務之一，即按照《同文韻統》和《遼金元國語解》將少數民族人名、地名的音譯修改劃一，禁用“鄙字”，并要求乾隆四年（1739）刊行的《明史》（因在武英殿刊刻，故稱“殿本”）一并查改[1IPI21）。因此，相關史籍重修前后出現兩套不同的音譯系統：一是《明史》（殿本）、《三編》初修本，采用與《明實錄》相同的舊稱。二是改編后的《三編》40卷本、《輯覽》、改編后的《明史》（因收入《四庫全書》，故稱“庫本”），按乾隆旨意采用改稱。

兩種少數民族譯名存在較大差別，以下選列諸詞（見表3）。

表3《四代年鑒》采用譯名對照

可以明顯看出，《四代年鑒》使用的是舊稱譯名，與《明實錄》和《明史》（殿本）為同一體系。因此，《四代年鑒》參照《三編》初修本的可能性更大。事實上，《三編》初修本在乾隆初期刊刻次數多，印刷數量大，流傳范圍也較廣，至清后期，也有一些民間翻刻[。《四代年鑒》以此為基礎，是完全可能的。另外，《明史》（殿本）刊行較早，官方和私人都廣為刊刻，而四庫本《明史》卻藏而未印[2]，故而舊稱譯名也隨之更為行世。《四代年鑒》使用舊稱，恰更符合世人所知，易于閱覽。

（二）書法特點

書法是通過記述的措辭用語來表達褒貶是非之意，從而體現修著者的主觀態度，宣傳義理，起到教化的作用，即所謂“微言大義”，是綱目體的顯著特征。《四代年鑒》并無凡例，從其書寫表達來看，基本沿用《綱目》書法的傳統框架，注重強調統緒、劃分華夷盜賊、明辨道德善惡、提出歷史教訓。茲舉要點加以檢視。

1．正統。正統性是政權確立唯一合法性的核心理念，也是歷代統治者最為重視的思想觀和歷史觀。《四代年鑒》的正統論色彩，從紀年、繼統、尊立、名號、崩葬、祭祀等方面均有筆法區別。取紀年體現皇位繼承的正統性為論。《四代年鑒》紀年采用兩種形式：（1）皇帝廟、謚、年號加干支大字書寫，如“明成祖文皇帝永樂元年癸未春正月”3；（2）干支小字加皇帝廟、謚、年號大字書寫，如“乙酉（小字）憲宗純皇帝成化元年春正月”④。全書以第一種為主，兩種均為正統紀年。唯一不同的形式出現在天順朝。天順元年正月壬午，明英宗復辟；丙戌，改景泰八年為天順元年；二月乙未，廢景泰帝。《四代年鑒》隱去“天順”年號，且對英宗復辟和改元之事未做選取，天順元年直接以“二月”起始，以此書法體現對明英宗奪門復位的否定，有別于其他一些明史籍的判斷。

2．戰爭。軍事類事件是《四代年鑒》記述的重點之一，書法用字多樣，區別正義、叛逆、僭亂、勝負、華夷等不同屬性。如對朱棣靖難之役用“反”字——“燕王棣舉兵反”，做自下逆上的定性;對靖難過程中的戰爭用“寇”——“棣將李遠寇沛縣焚糧艘”，用“犯”——“棣大舉南犯”[2]，表其出兵犯順。顯見史家的批判態度，與《明史》對朱棣的隱惡揚善形成不同的站位取向。

3．罷免。官員罷免之史事，在《四代年鑒》政治類事目中記載較多，側重點在于展現政局的變幻走向，詮釋忠奸，衡量罪責。對有罪者作“免”或“誅”，如“妖僧楊行祥伏誅”，實有偽稱建文帝之罪[3]。對罪著者加“有罪”字，如“伊王典模有罪，廢為庶人，國除”，罪涉仿宮闕、搶奪百姓、抗旨不從等極惡之情。對無罪者，作“下某獄”和“殺”字，如“下平遙訓導葉伯臣于獄，殺之”{5}；“目”中載葉氏直言明太祖三大弊政之疏，被明太祖下獄而死。以此筆法表達冤殺之意，昭顯對忠諫之臣的認可。

4.災祥。災祥范圍較為繁雜，災主要包含自然災害、人為災禍、天文現象、異事等；祥指祥瑞事物或現象。災祥與國政得失相關聯，是我國古代官方與社會的共有意識和特殊文化。《四代年鑒》在總體體量較小的前提下，仍錄有災祥類綱目179條，其中災異177條，祥瑞僅2條，表明重視災異的警示作用。在177條災異綱目中，涉及事應的共31條，其余只記災異現象，體現了災異與人事綁定度的松弛，遣告和示戒性雖在，但過多的附會已被剔除，紀事性占據主導。進一步觀之，在31條牽涉人事的綱目中，有23條言政事所應，主要指向為進言弊政、皇帝修省和官員自省；8條為災情程度、傷亡等記錄。可以看出，《四代年鑒》對災異的解釋選擇，尤多傾向君主修德、官員反思、匡正過失的政治教化，并有一定現實民生的關照。其背后反映出的，是以往災異理論建構的變動，和理性務實思想的增添。

三、《四代年鑒》涉及的“年鑒”問題

目前，學界關于《四代年鑒》的既有研究并無專論，最多論述只見于王燕亭《從館藏民國年鑒看我國早期年鑒的發展》（以下簡稱《發展》）一文中的段落。該文刊發于“善本古籍”公眾號，2020年4月26日一期。需要說明的是，此前由王燕亭、劉崇民所撰同名論文，刊發于《河南圖書館學刊》2009年第6期，但兩篇論文內容有所不同。2009年文中，只在統計表列入《四代年鑒》書名，未做闡釋;2020 年文中，新加入《四代年鑒》相關論述，且因其中涉及我國最早年鑒的論斷，在年鑒界形成一定影響。但細繹可查存在諸多問題，以下試對幾處要點重新予以剖析。

（一）《四代年鑒》的書名問題

《四代年鑒》的書名直接來源于書衣的墨筆題記。《發展》對“四代”的理解為：“該書概述明太祖（朱元璋）洪武元年、惠帝（朱允）建文元年、英宗（朱祁鎮）正統九年和孝宗（朱佑螳）弘治元年過去一年的要事、新事”[，故稱“四代”。這一解釋顯然是不正確的。前文已述，該書每冊分別以洪武元年、建文元年、弘治元年、正統九年為起始，往后延續編年紀事，絕非僅記4年。因此，“四代”應是指此4冊。

（二）《四代年鑒》的成書時間

《發展》認為：《四代年鑒》成書于1851年，并連續出版了4年[。這一說法也是不準確的。據國圖著錄信息，該書成書時間為清末，抄錄了4年。而“清末”所對應的年份數據為1851—1911。故只能說《四代年鑒》成書于清末時期，直接斷定為1851年，是對著錄數據的誤解，并無依據。另外，《四代年鑒》的成書也并非屬于出版，只是一種輯錄行為，4冊后便中斷，內容止于嘉靖末年。

需要進一步說明的是，《四代年鑒》的成書時間，或可從“年鑒”一詞的使用角度，縮小推斷范圍。據現有資料，目前已知中國境內最早的年鑒是1852 年北華捷報社創刊編纂的英文版《上海年鑒》[2]（P2）（Shanghai Almanac for1852，and Commercial Guide），但并不意味在這個時間點上，已用中文“年鑒”一詞來對譯英文“almanac”。實際上，西方年鑒這種書籍形式在中國出現后，最初的編纂者幾乎為外國人，用語基本為英文，使用范圍也以外國人或海關內部為主，中國人很少接觸。

光緒二十四年（1898），康有為編撰的《日本書目志》發行[3]，其中收錄了《政家年鑒》等4部日本翻譯的西方年鑒[4]。這是現知第一次借用日文對譯成中文“年鑒”一詞。光緒二十七年（1901），以日本《世界國勢要覽》為底本的《新譯列國歲計政要》由中國人編譯成書。其在“原序”中提到：“凡為一國之民，罔不應知各國之事，編是書之意，在舍舊謀新，讀者視為最新之年鑒。”5這里雖譯為“年鑒”，但書名仍使用“政要”，說明當時尚處于該詞應用的初始過渡期，尚未完全代替原有的慣用名稱。至光緒二十八年（1902），中國才出現第一部真正以“年鑒”二字為譯名的《最近五洲歷史年鑒》。該書亦為日本年鑒，由富文書局印刷。此后，以“年鑒”為名的書籍始漸增多。

由此觀之，西方現代年鑒傳人日本后，再從日本轉譯進中國的“年鑒”詞匯，是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形成的。《四代年鑒》以“年鑒”為名，并與中國傳統綱目體史書內容相結合，必然是處于“年鑒”譯詞已被使用、年鑒的滲透度和被認知度有所擴展之后。因此，結合國圖著錄信息，《四代年鑒》的成書時間更有可能是在1902年以后的清末時期。

（三）《四代年鑒》的成書原因

由于《四代年鑒》的相關資料甚為缺乏，使得這部書的作者、流傳等情況撲朔迷離。筆者嘗試在已有分析的基礎上，結合時代背景，對其成書原因做一可能性推測。

晚清以來，中國遭受帝國主義入侵，各種矛盾加劇。在民族與社會危機之下，新思想新觀念被不斷激發，史學也掀起了變革的風潮。自乾嘉以興的考據學已無法滿足現實需求，士人便將目光轉向經世致用，一則學習西方史學，一則發揮傳統史學鑒往訓今的作用，以求找到治世之道。當時的近當代史（即元、明、清史）和極具垂訓功能的通鑒學，再次成為關注熱點并形成新發展.（1（P682。

《四代年鑒》很有可能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出現的。它嘗試將傳統史學與西學傳入的年鑒相結合，將明史的通鑒內容“改編”成年鑒的形式，起到西方年鑒的作用，加強現實服務。但應看到，一部書體例的采用，取決于著述目的。綱目體最大的功用是宣揚名教、褒貶善惡、提供資鑒，《四代年鑒》的意旨也在于此。它所選取的主要史源《三編》和《輯覽》，曾是清朝官方宣揚政治思想、維護專制體制的“萬世法戒”。清末，二書的政治地位下降，更多的被用在歷史教育當中。《四代年鑒》的重新輯錄更加說明，其所要強調的仍然是皇權統治和綱常名教，其背后的救世思想是對重立正統的企盼。

因此，這種與年鑒的結合只是停留于外在名義，其既不符合年鑒的體例，也不具備年鑒的內涵。從本質看，《四代年鑒》沒有脫離舊史學的范疇，仍然以帝王政治為中心，表達的是對作為清王朝統治依據的政治思想重塑，是在通鑒學固有的理論體系中搜尋應對現實的挽救之方。而顯然，這樣的經世致用并不具備先進性。

當然，從另一方面也可看出，時人對于年鑒的理解，包括了以年度為時間單位的成書周期，和以“鑒”為特點的功能屬性。此時，西方記載年度資料和信息的年鑒，已被賦予了傳統史學資鑒的意涵，從而發生了本土化的轉向。這也體現了自19世紀中期起，年鑒傳入中國早期，國人對其接觸、接納、融合的過程。其中中國化“鑒”的思想，一直影響到今天年鑒的功用價值。

四、《四代年鑒》的文獻價值

《四代年鑒》作為以“年鑒”命名的記述明代史事的抄本文獻，具有較為獨特的文本與其延伸價值。

第一，版本價值。《四代年鑒》的這一抄本，藏于中國國家圖書館，是目前傳世僅見的唯一版本，亦成為最早的傳本，且保存較好。采用版式不同于慣見古籍，其間雖有錯訛、脫漏之處，但仍具有不可替代的版本價值。再者，該書所記明代史事，對于明代正史內容也有一定補充、修正。特別在建文一朝，《明實錄》與《明史》對這一時期的史實多加刪削和隱晦，《明實錄》更是以洪武三十二年至三十五年代替了建文紀年，體現了勝者的話語體系和政治立場。而《四代年鑒》保存建文時期的史料，并采用貶抑朱棣的書法，秉持不同的歷史觀與歷史評價。由此而言，《四代年鑒》豐富了明史史籍種類，為明史研究提供了更多方面的文獻資料。

第二，實用價值。朱熹在《綱目》序例中言：“先正溫國司馬文正公受詔編集《資治通鑒》，既成，撮其精要之語，然往者得于其家而伏讀之，猶竊自病記識之弗強，不能有以領其要而及其詳也。故嘗過不自料，輒與同志因兩公四書，別為義例，增損括，以就此編。”[I（P21）可見，《綱目》是《資治通鑒》的節本，旨在便于閱覽。用輯錄大事綱要的方法助讀帙繁蕓編，在宋人已形成比較普遍的認識，亦成為綱目體史書功用之余緒。

《三編》和《輯覽》承襲《綱目》，較《明史》已為節略（《輯覽》指其中明代部分），《四代年鑒》于此基礎上再做省取，簡約明了的特性更加突出。尤其是“綱”的部分，眉目清晰，便于檢索和卒讀，類似年鑒大事記，讀者可快速了解明代的歷史梗概。這種特性使之具有更強的歷史普及力，適用更大的閱讀群體，同時傳播其中蘊含的綱常倫理、道德標準、價值觀念，起到通俗歷史教育和思想教化作用。這也是史學由官方向社會、由統治者向世俗、由前代向后代的傳遞發展方式。

第三，年鑒研究價值。上文所釋，《四代年鑒》是時人抄輯前代史籍，與剛剛傳入中國的“年鑒”概念和體例的本土化結合。這一應用，在我國年鑒界的現有研究中，尚未被真正探查。盡管與之相關的資料尚付闕如，但《四代年鑒》的文本仍然為早期年鑒傳入中國、中國現代年鑒的起源與發展提供了新的線索，引發新的思考。而其綱目體與年鑒條目體之間，其資治、教化的作用與現代年鑒資政、育人的功能之間，有著相似與相聯之處——這也體現了年鑒中國化過程中與傳統史學的融合路徑。此外，綱目體的價值表達和傳播優勢，也可為現代年鑒提供有益啟發。

結語

《四代年鑒》是一部以西學譯詞“年鑒”命名的特殊史籍，或因文本稀見，或囿于史料匱乏，其面目與流布一直晦暗不明，未被學界予以真正探究。對于這部書，應厘清以下幾個問題。第一，《四代年鑒》并非現代意義的年鑒，既不符合年鑒的定義，也不屬于年鑒的體例。其成書時間應不早于1902年，換言之——目前已知中國境內最早的年鑒是1852年的英文版《上海年鑒》，現代“年鑒”譯名由日本傳人，中國最早以“年鑒”為名的書籍是《最近五洲歷史年鑒》等研究結論，尚無法能因《四代年鑒》的出現而被打破。第二，《四代年鑒》的實質是綱目體史書，既不是“大事記”，亦不是“實錄”。綱目體創自南宋朱熹的《資治通鑒綱目》，大書“綱”以提要，分注“目”以備言，撮《通鑒》節本，成為通鑒學的重要部分。自茲以降，推崇綱鑒之風不斷繼承與發展，至清乾隆時期所編《三編》《輯覽》，被奉為清代官修綱目體史書的典范，影響深遠。《四代年鑒》以二書為主要史源，沿襲體例與書法，實為通鑒學的羽翼之作。第三，《四代年鑒》的思想內涵是重宣綱常名教，希冀經世致用。“夫史學之最終目的，固為經世矣，固為窮究歷代治亂興衰之大端矣”[1IPI2）。經世致用是傳統史學固有的思想理念，綱目體史書以“微言大義”的書法，更為強調的是正統的確立、義理的宣揚、政治的龜鑒。因此，《四代年鑒》內容本身是以帝王為中心的。而另一方面，“年鑒”之名的采用又體現出西學影響下的轉革，即嘗試借鑒西方年鑒，加強現實服務。但這種借鑒是外在性的，《四代年鑒》并未脫離傳統史學的思想和價值體系，從而也就未脫離與之對應的傳統社會政治和文化，其為現實“致用”提供的武器是皇權統治的重塑。進而言之，《四代年鑒》所折射出的是，清季社會危機加劇與飽受沖擊之際，時人結合傳統史書與西方年鑒兩種載體所做的帶有歷史局限性的經世嘗試，以及年鑒傳入中國后從舊有土壤中賦予資政育人功能的思想遷延。

（責編：王晶晶）

AbstractThe four-volume Ming Sidai Nianjian manuscript adoptsanannalistic outline format，primarily drawing historical sources from the Imperial Annotated Compendiumof General Mirrorand Imperially Reviewed Surveyof theComprehensive Mirror.Itrecords historical events fromthe first yearof Hongwu（1368）to the 45th yearof Jiajing（1566）of the Ming Dynasty.Whileinheriting traditional historiographical methods，the manuscript exhibitscertaindistinctive features inboth contentandcalligraphicstyle.The ManuscriptofMing Sidai Nianjian is notan almanac in the modern sense; it was likely compiled during the late Qing Dynasty after 1902.Its compilation was probably motivatedbythe social crises ofthelateQing era，aiming to integrate Westernannalistic practices with traditional Chinese historiography to serve practical purposes.However，it remains rooted in the Confucian moral framework centeredonimperialauthority.Despite this，themanuscript holds significant scholarly value in termsof its textual version，practicalutilityforpopularization，and provisionofnewmaterials forthe study of the early introduction of Western yearbooks to China.

Keywords SidaiNianjian MingHstory Annalistic Outline Format Early Chinese Yearbook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