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知盈余視角下駐村干部短視頻治理的實踐路徑

摘要 駐村干部短視頻作為一種治理創新行為，實則是在干部駐村制度、短視頻媒介技術與駐村干部主觀動機三者交匯互動中共同生成的“盈余價值”實踐。駐村制度的推行，為下派干部提供了充足的時間投入短視頻制作和相對較高的業務能力、知識儲備與專業技能，構成了可供轉化的“盈余資源”；短視頻技術作為工具條件，為這些資源的外化與傳播提供了可行路徑；而駐村干部基于績效導向的主觀能動性，則構成了將資源轉化為治理績效的直接驅動。駐村干部短視頻的實踐表明，制度供給、技術賦權與行動動力之間的協同作用，可能構成鄉村治理數字化轉型的可行路徑。

關鍵詞 媒介化治理 認知盈余 駐村干部 鄉村治理

近年來，短視頻平臺憑借其傳播廣度和流量聚焦放大效應，不斷塑造出一個又一個“爆紅”神話。在網絡社會語境下，流量的激增不僅意味著某個城市或地區知名度的提升，還可能帶來游客數量的增長、營商機會的拓展與經濟收益的攀升。受此驅動，各地基層干部紛紛在短視頻平臺上展開“流量”競爭，試圖通過多樣化的呈現手法贏得公眾關注，實現關注度與資源動員能力的同步提升。

在此背景下，以“駐村第一書記”為代表的駐村干部亦積極投身“拼流量”的行列。他們立足鄉村一線，借助短視頻平臺開展拍攝與直播活動，創作出一系列以“駐村日志”“駐村故事”“駐村Vlog”為代表的內容，生動展現駐村日常、工作點滴與鄉村風貌。與此同時，駐村干部還通過直播功能開展政策解讀、農產品推廣和鄉村風光展示，借助媒介平臺實現政策宣傳、資源鏈接與形象塑造等多重治理目標，為鄉村治理注入了新的動能與實踐路徑。

在鄉村治理過程中，數字技術的應用常常遭遇“技術懸浮”的難題[1]。即便數字設施在硬件層面不斷普及，其實際效能卻常常停留于表層應用，難以真正嵌入鄉村治理實踐，呈現出“信息技術”與“鄉土社會”之間的結構性脫節。那么，為什么駐村干部這一群體能夠在鄉村治理中開展短視頻傳播實踐，如何在我國實施干部駐村制度、短視頻技術普及等政策、技術背景下，理解和探討駐村干部短視頻的產生與發展等均成為本研究關注的核心問題。

一、文獻綜述

長期以來，學術界針對媒介技術在鄉村治理中的嵌入與適配問題，主要從制度設計與技術體系的匹配性、媒介邏輯與鄉村場景的融合性兩個維度展開探討。在制度維度的研究中，學者聚焦于“軟”制度（如治理體系、政策安排）與“硬”技術（如數字平臺、媒介工具）之間的協調機制，強調制度作為治理創新的基礎，不僅為鄉村數字化轉型提供合法性支持，同時也為治理實踐提供部署基礎[2]；在媒介邏輯維度，則側重于技術供給與鄉土文化的契合性，基于村莊的文化慣習、知識結構與實踐需求，探討技術能否有效嵌入鄉土場景并發揮實際治理效能[3]。

上述研究為理解媒介技術如何介入鄉村治理提供了重要啟示，但也存在一定的理論局限：部分論述或將問題簡化為“數字化—制度化”之間的二元結構，或僅強調“組織—情境”間的張力，未能兼顧結構性要素與行動主體能動性的復雜互動，整體上尚缺乏一種整合制度邏輯、媒介邏輯與實踐邏輯的分析視角。

美國學者克萊·舍基（Clay Shirky）提出的“認知盈余”（Cognitive Surplus）概念[4]，為理解駐村干部短視頻實踐提供了新的理論資源。該理論指出，隨著互聯網的普及與技術的日益便捷，人們在完成基本工作任務之后，積累了大量閑置的心智資源與碎片時間。這些“盈余”的認知資源在數字媒介環境中被轉化為內容創作與知識生產的潛在能力，使人們不再只是信息的被動接收者，而成為主動參與者與創造者。這種生產邏輯不僅激發了個體的創造力與問題解決能力，也促使社會層面出現更多公共性與創新性成果[5]，從而形成一種以“認知資源的盈余”“慷慨和無酬的動機”“活躍者開創的新機會”以及“工具賦予的可能性”等多重因素相互交織的機制，它們共同作用推動了社會的進步和變革。

在鄉村治理的語境下，駐村干部的短視頻實踐正是“認知盈余”邏輯在基層治理場域中的具體體現：他們一方面具備由駐村制度所賦予的時間、資源與專業能力等“結構性盈余”，另一方面擁有短視頻平臺所提供的媒介表達與內容轉化工具；更重要的是，其行動動機不僅源于制度績效壓力，也體現出一定的責任感與公共意識。因此，本文提出一個“制度設計—技術特性—主體能動”的三元分析框架，結合深度訪談法對駐村干部展開調研，嘗試從制度設計、媒介邏輯與個體實踐三個維度，系統揭示駐村干部短視頻參與鄉村治理的生成機制與實踐邏輯。

二、干部駐村的制度設計推動盈余資源的生成

干部駐村制度通過“高位嫁接、重心下移”的選派機制與嚴格的紀律管理，催化了“盈余資源”的生成。這一制度不僅將具備較高學歷、較強能力和較好綜合素質的人才系統性地下沉至基層，也通過駐點機制保障了其在村莊中的長期在場，從而在完成基本治理任務之外，客觀上為駐村干部積累了較為充裕的心智資源與時間資源，為媒介實踐提供了條件支持。

（一）有充足時間沉浸于村莊事務

駐村干部執行嚴格紀律管理，并將其出勤情況納入考核體系，這既是對駐村干部責任履行的制度約束，也在實踐中有效減少了通勤、應酬與家庭事務等時間干擾，增強了干部對村莊事務的沉浸程度。更重要的是，在完成日常規定動作后，干部仍保有一定可自由支配的時間，為其短視頻創作等非正式實踐活動留出了操作空間。

（二）富余的智力資源

駐村制度中的“高位嫁接”機制有效引入了政府系統中高素質干部資源，為基層治理注入了高水平的智力供給。以“第一書記”為代表的駐村干部通常經過嚴格遴選，在政治素質、業務能力、溝通協調及開拓創新等方面具有顯著優勢。

從中共中央辦公廳于2021年5月發布的《關于向重點鄉村持續選派駐村第一書記和工作隊的意見》[6]來看，第一書記和工作隊員的人選需經過高標準的篩選程序，以確保他們具備出色的政治素質和卓越的工作能力等治理資源。“工作能力強，敢于擔當，善于做群眾工作，具有開拓創新精神”，這些干部不僅能夠勝任政策執行與項目推進的常規任務，還具備較強的問題解決能力與知識遷移能力，進而在完成規定工作之后，保留出一部分未被完全調動的智力資源。此類“智力盈余”在特定情境下，便可能轉化為信息表達、內容策劃、媒介創作等方面的實踐動能。

（三）豐富的技能儲備

干部駐村制度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駐村工作中的技能資源的盈余。鄉村工作人員應當具備相應的技能，包括數據生產、信息獲取和解讀、數據傳遞與回應等方面。然而，原有的村干部由于年齡較大、學歷較低等原因，往往不具備計算機技能和數字設備操作能力，無法保質保量地完成工作，他們無法滿足“數字下鄉”過程中的數字技能要求，鄉村治理面臨著技能資源不足的問題。

駐村干部通常具備較強的技能儲備，包括文字表達、組織協調、新媒體操作等復合能力，這些既能滿足日常治理中如“項目申報”“表格錄入”“數據采集”等剛性任務的要求，也為短視頻等媒介創作提供了現實可能。

三、駐村干部實現鄉村善治的主觀動機

在“認知盈余”理論框架下，時間、技能與智力等資源的閑置狀態，并不必然轉化為建設性的社會產出。認知資源能否轉化為有效產出，關鍵取決于其背后的主觀動機與制度激勵。在當代鄉村治理語境中，駐村干部借助短視頻參與鄉村事務的積極性，正是源于借助媒介化手段來“獲取治理資源”“密切干群關系”以及“傳遞公共政策”，推動鄉村治理走向善治的主觀期待。

首先，短視頻被駐村干部視為獲取治理資源、拓展社會資本的重要渠道。從治理資源的角度看，長期以來，我國鄉村衰敗或凋敝的現象在很大程度上源于治理資源稟賦的不足，難以滿足鄉村發展的需求。在現實中，部分鄉村地區單純地依靠本土資源或內生力量難以擺脫現實的困境，因此需要政府部門通過“資源注入”和“權威嵌入”[7]的方式來解決鄉村社會治理的難題，這也正是我國派駐干部駐村幫扶的現實背景。借助平臺流量與關注度，駐村干部能夠為村莊爭取更多外部資源，如吸引鄉村旅游愛好者、農產品消費者及公益資助者等，打通基層與外部社會的連接通道，增強鄉村的“外部嵌入性”。

其次，短視頻成為駐村干部優化干群關系的重要媒介補充。駐村干部在鄉村治理中面臨“身份外來、關系脆弱”的雙重困境，不僅因缺乏對鄉土社會的深入了解而高度依賴村干部支持，若無村干部引領便難以獲得村民信任、走進家庭，甚至陷入“權力懸浮”；同時，由于駐村干部任期短、互動少，難以融入地方社會關系網絡，進一步削弱了政策執行與群眾工作的實際效能。因此，部分駐村干部在傳統走訪入戶的基礎上，主動適應數字傳播環境，嘗試通過更具互動性與可視化特征的傳播方式，實現政策闡釋、誤解澄清與情感連接，彌合基層治理中可能存在的信息與信任鴻溝。

最后，駐村干部亦希望通過短視頻提升村務信息的公開性與可達性。借助短視頻這一“廣而告之”的平臺，他們將防溺水、防詐騙、疫苗接種等涉及公共事務的內容直觀傳達給村民，同時嵌入對政策的解讀與行為引導，從而提高村民的知情權與參與感，增強治理的透明度與響應性。短視頻不僅讓村民“知道工作隊在干什么”，更是一種參與公共事務的民主途徑。

四、媒介技術對盈余價值的有效轉化

短視頻為駐村干部提供了一條媒介化的技術路徑，使其具備將認知盈余轉化為現實價值的可能性。短視頻平臺憑借低門檻、廣覆蓋的媒介特性，在技術上賦予了駐村干部“媒介近用權”，使其能夠將閑置的時間、技能與智力資源投入到內容生產之中，從而打通“有閑”與“有為”之間的轉化通道[8]。借助這一轉化機制，駐村干部的角色逐步從傳統的“資源消費者”向“價值創造者”轉變，通過創作與分享實現認知盈余的有效利用。

（一）短視頻推動駐村干部實現角色躍遷

短視頻不僅為駐村干部提供了一種創新的媒介應用方式，也在根本上改變了其在認知盈余利用中的角色定位。在傳統媒介語境下，個體主要通過報刊、廣播、電視等渠道被動接收信息，主要扮演“資源消費者”的角色，媒介的功能主要是協助個體消解閑暇時間與精力。而短視頻平臺則不同，它既能滿足個體的娛樂需求，也積極鼓勵用戶進行內容的主動生產與表達，從而推動個體向“價值生產者”身份的轉變。

對駐村干部而言，短視頻平臺的參與性與低門檻特性，使其能夠整合并激活自身的閑暇時間、媒介技能與在地經驗，將鄉村景觀、人文風情、公共服務等內容以影像的方式呈現給更廣泛的受眾。在內容創作與傳播過程中，駐村干部可以充分發揮自身優勢，利用業余時間提升自己的剪輯、拍攝等技術，將鄉村的美景、人文風情和特色產業生動地展示給大眾，也借助這一渠道探索基層治理的新路徑，實現了認知盈余資源向治理績效的初步轉化。

（二）網絡效應為價值轉化提供了實現路徑

短視頻所具有的網絡效應，尤其是其強大的焦點放大機制，為認知盈余的價值轉化提供了有效的實現路徑。在當代互聯網語境中，“流量即資源”的邏輯被反復驗證。

在駐村工作中，短視頻同樣具備放大信息、聚集關注、引導共鳴的能力。其一，短視頻傳播速度快、受眾面廣，使原本局限于基層的治理實踐獲得了超地域的可見性與認同感；其二，通過展現駐村干部深入一線、服務民眾的真實場景，有助于激發公眾的情感共鳴，提升基層干部形象，增強公眾對治理實踐的信任；其三，短視頻還能夠促成多種資源的鏈接與整合，包括公益資源、市場資源及政策資源，為鄉村治理注入外部動能。

盡管直播帶貨與流量變現更多體現的是互聯網的商業邏輯，但其背后所蘊含的“媒介賦能”機制，卻昭示了認知盈余資源在數字媒介環境中被高效轉化為治理績效與社會價值的潛力。

結語

綜上所述，駐村干部短視頻的生成機制可被理解為駐村制度、媒介技術與個體行動者三者之間有機互動的結果，其本質體現為“盈余資源”在數字媒介環境中的有效激活與轉化，進而實現“盈余價值”的創造。

首先，駐村制度作為制度性安排，為下派干部提供了相對穩定的組織保障與結構性支持，使其在時間投入、知識儲備、業務能力等方面具備了產出“時間”“智力”“技能”“思維”等盈余資源的現實基礎。在“高位嫁接”的政策邏輯之下，這些結構性資源被重新組織并嵌入基層社會，形成了價值創造的前提條件。其次，短視頻平臺作為一種低門檻、高可及的媒介工具，不僅實現了駐村干部從“信息消費者”向“內容生產者”的角色轉型，也通過網絡傳播的焦點放大效應，為盈余資源的廣域擴散和價值釋放提供了技術路徑。最后，駐村干部之所以能夠主動投身短視頻創作實踐，不僅源于外部制度與媒介技術的驅動，也深受其內在主觀動機的影響。他們在日常治理中試圖借助媒介化手段來“獲取治理資源”“密切干群關系”以及“傳遞公共政策”的主觀期待，構成了推動其持續創作與表達的內在動力。

從鄉村數字治理的視角審視，駐村干部通過短視頻參與鄉村治理的生成機制，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鄉村治理的數字化過程應視為一個整合制度邏輯、媒介邏輯與實踐邏輯的整體性過程，推動這一進程需從“制度設計—技術特性—主體能動”三個維度整體考量。一方面，治理體系的制度設計應致力于為基層行動者提供充分的資源支持與能力保障，同時，更應重視激發行動者主觀能動性與積極性；另一方面，通過合理嵌入數字技術，拓展基層治理的表達渠道與動員機制，為價值共創提供技術條件。駐村干部短視頻治理的實踐案例表明，制度供給、技術賦權與行動動力之間的協同作用，可能構成鄉村治理數字化轉型的可行路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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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新華網.中共中央辦公廳印發《關于向重點鄉村持續選派駐村第一書記和工作隊的意見》[EB/OL].（2021-05-11）[2025-5-18].https：//www.xinhuanet.com/politics/zywj/2021-05/11/c_1127433592.htm.

[7]張國磊.科層權威、資源吸納與基層社會治理：基于“聯鎮包村”第一書記的行動邏輯考察[J].中國行政管理，2019（11）：131-137.

[8]郭新茹，韓靚，劉凌.認知盈余視角下用戶參與短視頻內容生產的影響因素研究[J].新聞大學，2022（9）：89-102，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