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心的天空（組詩）

地心的故事

每天和煤打交道

在黑暗中追趕時間

每一條巷道都長滿了筋骨

內心深處的痛，包裹著潮濕的身體

支撐著一顆孤獨的夢

在井下會喜歡上井鼠

它們有一顆干凈的內心

休息的時候

想想今年的房貸還剩下多少

頂板上的水滴緩慢下落

地上的麥苗有腳高了吧

兩個多月沒有去田野走走了

生活，有了期盼的理由

在工作面，心里的話只能跟煤壁講

工作在煤礦，平安升井

就是一件幸福的事

走進萬匹白馬奔涌的陽光里

現場交接班提前了，追查會

在礦調度所召開

校檢后的軟分層噴出一陣狼煙

瓦斯突出就是事故

頭頂上的淮河安靜得像個處子

任憑時光慢慢流淌

人到中年，需要怎樣的一場大雪

掩去歲月的青蔥

井口交窯的信號燈敞亮

一罐礦工走出地心

走進萬匹白馬奔涌的陽光里

煤 瘢

臉上這道煤瘢，是工作面刨煤時留下的秘密

與一次掉頂事故有關

當矸石從頂板滾落下來時

有殷紅的液體

沿臉上峭壁流下

傷好之后一枚獎章印在了臉上

它的存在，讓記憶由抽象變具體

深刻而警醒

黑黑的一條礦脈

提醒自己，事故僅一步之遙

每天碰到它時

心中就會有一份驚怵

好像地心深處的鋒利仍

虎視眈眈

冰冷的巖石中隱含黑色的過往

一道傷口藏在其中

凝固的森林

巷道昏暗，頭上的礦燈搖晃

呼吸有短暫的暈眩

黑夜吞下去的石頭又吐出來

割完最后一刀煤，老劉就退休了

我問他這么多年來

究竟挖出多少煤

會不會有八公山那么高

一說到這兒，他就掩飾不住嘴邊的笑意

坐在順槽的保險洞內，我們短暫休息

煤炮聲從寒風里起身

它所帶來的轟鳴多于黑暗的驚恐

在那里，萬物失去了色彩

厚厚的煤塵

幾乎落滿了我們的半生

一片凝固的森林

讓億年前的烈火在我體內熊熊燃燒

地心的天空

巷道被煤塵包裹。一聲哨響

工友們像魚一樣游進工作面

我熟悉他們的身影

像熟悉每一塊煤

一條深淵的河流里

巖石和煤被微弱的光芒照亮

喂養在身體里的猛虎

咆哮，孤絕

地心的天空也有星辰

盛開的光陰，留在

清澈的目光里

每一米進尺，每噸煤開采

在通往光明的路上沸騰

燈火，點亮寬大的人間

礦 燈

礦井的夜像一座巨大的深海

割煤機的轟鳴聲

是翻滾的朵朵浪花

這億萬年前的大海

黑暗如鐵

蛙鳴復活了煤壁的圖騰

星辰在亙古的森林里閃現

采煤的工友把礦脈的張力

融在汗水洗滌的詩意里

一條彎曲的巷道

走進身體

綻放出絢麗的花朵

每一塊煤都是光陰的詞根

一盞明亮的礦燈

點燃陡峭、溫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