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蔬菜，也說成長

德國社會學家哈爾特穆特·羅薩在《加速：現代社會中時間結構的改變》一書中指出：技術進步縮短了時空距離，使得現代社會陷入了“加速循環”。由于速度崇拜的驅動，我們體驗到的時間匱乏感越來越強烈。在此背景下，慢能力反而成為稀缺的競爭優勢。在短視頻橫行的當下，動輒數小時的“慢直播”越來越受到熱捧就是最好的證明。慢不是速度的反義詞，也不是成功的絆腳石。慢是對時間密度和時間意義的重新定義。梵高在給弟弟提奧的信中表達過一個觀點：不要相信所謂速成的天才，成長如同麥子抽穗需要完整的季節。所以說，在這個萬物皆可加速的時代，或許真正的先鋒恰恰是那些敢于按下減速鍵的人。

夏天的菜市場，我經常遇到兩位擺地攤的老人。不同于其他攤位上整齊、漂亮、豐盛的蔬菜，他們面前擺著的，通常只有兩三根彎曲瘦小的黃瓜，五六個面色慘白的番茄。我不禁懷疑：賣相這樣差，真的能賣出去嗎？

是我多慮了。有一次從他們旁邊經過，我正好看到一位阿姨在買番茄。她不僅把攤位上所有的番茄都買了，還預訂了下次要買的數量。理由很簡單：這些菜都是自家種的，不用化肥、農藥，真正的純天然，是“從前的味道”，而且現摘現賣，新鮮極了。

原來不是批量生產的，怪不得數量這么少。這些黃瓜和番茄，都是不緊不慢自然長成的，沒有農藥、化肥的“加持”，個頭小，顏色淡，有些還長著斑，丑是丑點兒，但非常質樸、健康。

這年頭，城市人想吃到純天然栽種的蔬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小超市里根本買不到，天超市里有賣，但非常昂貴，價格是普通蔬菜的好幾倍。這么一想，在菜市場遇到平價的有機蔬菜，可真夠幸運了。

再次遇見時，我趁兩位老人的番茄還沒賣完，也趕緊揀了幾個。拿回家洗洗，滿懷期待地一口咬下去一好酸啊！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好吃。當菜炒著吃，酸味依舊，但確實比一般的番茄滋味豐富，有一種特殊的鮮，很有層次感。

起初，我還為它們的不完美而懊惱，后來想想，這不就是天然長成的番茄該有的味道嗎？如果追求口味、口感和外形上的極致享受，那就該買經過層層篩選、精心栽培、使用了各種“科技狠活的品種，而不是這些在農家小院或田地里慢慢長大的樸實無華的蔬果。

天然長成的蔬菜水果，原本就是不完美的。大自然里的萬事萬物，多多少少都有缺陷，是和諧平衡、持久平和的；而“完美”是人類社會追求的狀態，是非自然、不平衡且短暫的。

人們想讓蔬菜長得更快、更多、更好看、更好吃，于是去催，去趕，去修飾；相類似的，人們想在事業和學業上更快、更好、更輕松地取得成績，所以去上各種速成班，去嘗試各種“特效藥”，去尋找這樣那樣的捷徑。

我在各地做新書分享活動的時候，常常會被家長問這樣的問題：“有什么寫作技巧可以教給孩子嗎？”他們最感興趣的，不是我講的“熱愛、享受生命”“詩意、快樂地生活”，而是“快速提高作文成績的秘訣”。每次，我都坦言自己無能為力，因為我當年的作文成績也不怎么樣。我是一個熱愛文學創作但不太會寫應試作文的人。他們的這類問題，應該去請教語文老師或者培訓機構的專業人員，而不是問一個“游手好閑”的作家。

我感到痛心和茫然：如此急功近利的父母，會培養出怎樣的孩子？不想一本一本書認真地閱讀，不想一篇一篇文章踏實地寫，只想求個萬能、通用模板，瞬間搞定所有的考場作文如果一個人懶得下苦功夫，不愿意穩扎穩打、一點一滴地累積，老想投機取巧、事半功倍，那么他的人生會是什么樣子？

生命不是應付考試，疲于競爭，追求方方面面的完美；生命是認真、真實地去愛，去體驗，去犯錯，去感悟。成長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成長是關乎一生的漫長旅途。

就像那些天然長成的有機蔬菜一一它們是不完美的，也是緩慢耐心、真實純粹的。它們很幸福，可以自由地、不緊不慢地生長，沒有人催，沒有人逼，沒有人給它們“打雞血”，也沒有人教它們如何“走捷徑”。種菜的人，是尊重那些菜的。這樣長大的蔬菜，不一定漂亮，不一定好吃，但一定帶著美好的能量，質地樸實而單純。

人和蔬菜是一樣的，慢慢來，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