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鐵站出來,打到了侯師傅的車一侯師傅是我給他取的名字,因為他很瘦,眼晴明亮,一副精明的樣子一一他一直在說話。
像所有的出租車司機一樣,他從核對我要去的目的地開始,然后問我來的目的。
我告訴他: “路過。
他從后視鏡看了我一眼:“路過揚州?要去高郵還是鎮江?”
我說:“不知道?!?/p>
他說:“既然還不知道,那就在揚州好好玩玩?!疅熁ㄈ孪聯P州’,雖然不是三月,揚州也很好玩的?!?/p>
我說:“我沒有心情逛?!?/p>
他愣了一下,又從后視鏡里看了我一眼,他一定認為我是個奇怪的游客。
我也覺得我奇怪,好好的,我來揚州干嗎。路過?我連要去哪兒都不知道。我沒有行李,只有身上的一個斜挎包。人生就是這樣充滿意外,我來到揚州是個意外,他拉到我是個意外,我突然接到裁員通知也是個意外。
侯師傅笑了一下,說:“我們揚州好吃的也多,富春茶社的蟹黃湯包、燙干絲,還有那個魁龍珠,你要嘗嘗暖。還有五丁包、文思豆腐、
作者簡介:非魚,本名王英芳,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河南省小小說學會副會長。作品散見于《文藝報》《莽原》《作品》《安徽文學》《草原》《芒種》《廣西文學》《山西文學》等報刊。曾獲第四屆小小說金麻雀獎、莽原文學獎、首屆河南文學期刊獎等,入選中國小說學會“2023年度中國好小說榜單”。出版小說集《一念之間》《來不及相愛》《追風的人》《盡妖嬈》等。
蟹粉獅子頭、陽春面,都好吃的嘞?!?/p>
我沒吭聲。這個侯師傅,實在是話太多了。對于揚州,我并不感興趣。
好在他電話響了,偏又開了免提。
“在路上呀,有沒有吃飯啊?”一個女人的聲音傳出來。
“在路上,送個外地客人。送完馬上去吃,放心啦。”
掛了電話,他扭了一下頭,說:“不好意思,是我老婆。每天都要打幾通電話,怕我不按時吃飯,怕我累著了。其實,就開個車,哪就能累著。”
我說:“你老婆挺好的?!蔽倚睦锲鋵嵪氲氖?,怕不是娶了小嬌妻。
侯師傅好像看出了我的想法,他說:“我這個老婆,比我還大兩歲呢,她也蠻辛苦的。她跑外賣?!?/p>
這讓我沒想到。我說:“那她更辛苦。”我心里其實想的是,讓老婆跑外賣,你似乎也沒什么擔當。
“我老婆這個人嘛,閑不住的,不讓她去,她非要去,說隨便送幾單有一點小錢就開心。她嘛,是怕我累著。你曉得,兩個人,總歸是要分擔一下的,我能多跑就多跑,盡量讓她早點回去?!闭f完,侯師傅又悠悠地補了一句,“人啊,都是屬蠟燭的,不點不亮?!?/p>
“怎么講?”我問他。
“我以前嘛,最喜歡的就是騎個電瓶車串小巷,也沒事,就是瞎晃啊,這揚州哪個巷子里有好吃的好玩的,我都曉得,我一人吃飽全家不管的,沒錢了就跟爺娘要。后來,有了老婆,她要管我,我們就吵架。再后來,有了孩子,她讓我帶孩子,自己出去跑外賣。有一天下大雨,她打電話喊我去小區門口接她。我打著傘,看她騎車過來,沒穿雨衣,渾身上下都濕噠噠的。那天,我哭了?!?/p>
我說:“你老婆真好。”
侯師傅咧嘴笑出了聲:“孩子大了一點,我爺娘幫著帶,我就出來跑出租。這車,是我老婆給我買的。她說,自己的車,跑多跑少都不用著急的。所以嘛,我說這人啊,是屬蠟燭的,不點不亮,我就是我老婆點亮的。”
“明白了?!蔽颐摽诙?,“真羨慕你啊,師傅。”那個侯字差點跟出來,又被我咽了下去。
侯師傅輕摁了一下喇叭:“人嘛,都會有不亮的時候,可保不定哪會兒就被點亮了。你看,既然你來揚州了,說不定就會被揚州點亮了?!?/p>
“師傅,不瞞你說,我被裁員,失業了。又不敢告訴我老婆,她懷孕五個月了,不知道受得了受不了。”我說。
“嗨,多大點事,再去找個工作嘛。像我跟我老婆,一個跑出租,一個送外賣,不也開開心心的。大事小事,都會過去的?!?/p>
目的地到了。我下車的時候,侯師傅沖我笑著說:“逛一逛,吃一吃,揚州很好玩的?!?/p>
我握住了侯師傅揮動的手。他的手很熱,把一股暖流傳給了我。我的雙眼頃刻間充滿淚水。被點亮,原來是這種感覺。
心里亮堂了,想法也活泛起來。我猛然想起,老家的叔叔開著一家砂鍋豆腐油餅店,在當地很有名。我要跟叔叔學手藝,在省城開一家超過叔叔的砂鍋豆腐油餅店。有了這個想法,我立馬激動起來,想告訴侯師傅,可他的車已經開遠了。揚州的這個侯師傅,我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可我永遠忘不了他。
黃昏時分,我沿著古運河,欣賞著亮燈后的璀璨輝煌,想著遠方的家和老婆。
老婆發微信問我:“又要加班嗎?這么晚還沒回來?!?/p>
我告訴她:“在揚州出差,明天就回去?!?/p>
我給她拍了一張古運河的照片:“老婆,你看,被點亮的古運河多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