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時光里的春是孕育和生長,是春回大地,是大地回春。當下,萬物蓬勃,連老愛欺壓草木的石頭也甘拜下風,任憑葉芽變戲法似的,從罅隙處探出腦袋。嫩芽練一種叫柔韌的武功,在石頭的身上一下下地拍打。石頭慣于冷漠和孤傲,偶爾咧著嘴笑,一笑,要么開裂,一石為二;要么滾遠,騰出黃金地皮。俗語說,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這葉芽比姑娘還多魅力,日甚一日,像它們基因里祖先的模樣一樣茁壯,搖蕩出一片綠。玉米亦不例外。更何況,農夫是它畢生的靠山,耕地、播種、施肥、除草……哪個環節缺少過農夫的愛?與野生的草木比較,玉米倍受恩寵。在農夫的照料下,它該往天上長,長到云端去,長到星辰去,長到寰宇去。待秋收,青色變褐黃,棵稈似云梯,玉米棒子被人從頂端一節節往下掰。
玉米有夢,貼著大地囈語。拔節時,疼痛和喜悅同在,是疼痛的喜悅,也是喜悅的疼痛。每拔一節,青色的稈整體發力,變長、變粗、變潤。拔至兩三米,不再往虛空里拽,而是專心哺育玉米棒子。那棒子似嬰孩,枕著莖稈的臂彎甜甜入夢。柔軟、鮮嫩和清香的玉米皮由內向外一層層地裹著棒子,猶如襁褓。棒子頂上的穗粉紅色,像極了既保暖又好看的帽子,絨毛般順滑。現在,雌雄同株的玉米分工明確。母愛泛濫的是莖稈,哺育第一節棒子的同時,又開始孕育第二節和第三節,想當玉米界的英雄母親。而父親是威嚴的葉子。從莖稈上長出來的葉子扁平寬大,呈弧形下墜,末端尖尖的,像一把狼牙狀的刀。玉米是攜帶武器的莊稼,每株配有十多把泛著青光的彎刀,風里雨里,威風凜凜,奔向深秋的約定。
幾壟玉米地算不上浩蕩,但數億農民 種下希望后,那青茵茵的林漾開來,從平原到丘陵,從丘陵到二半山,從二半山到高山,無處不在、無處不青。天是玉米的天,地是玉米的地,這陣仗不叫浩蕩,還能叫啥?這壟地和那壟地的埂上,小路彎曲,花開兩旁,小朵小朵。一少年鉆進玉米林,左拐右拐,弄出沙沙響,那是玉米葉縱馬橫刀、守護植株的聲音。少年去幫家里割豬草。竹簍比人大,輕巧地伏在他背上,每割一把,就往竹簍里丟。玉米林里,常見豬愛吃的繁縷草,有的一叢,有的成片,割就是了。土肥的地方,玉米壯實,繁縷豐腴。等到竹簍沉重了,就置于地上。少年在玉米林里到處刈草,大把大把地摁進竹簍里。玉米與玉米之間本有間距,看起來卻雜亂無序,分不清方位和縱橫,密密匝匝的。它們在說話,輕言細語的那種。少年聽出來了,除窸窸窣窣的感嘆外,還有其他聲音,只是他不懂玉米的密語罷了。玉米林里悶熱,不透風。風在迷宮似的玉米林里因迷路而喊叫,最后哭死過去。后面跟來的風奔喪似的往前攆,與站在壟邊的玉米葉相遇,交戰的聲音十分清晰,嘩一聲過去,嘩一聲回來,每天鏖戰幾萬個回合。整日下來,前仆后繼的風敗給了葉片,十分沮喪,連吹動陌上小花小草的力氣也沒有了。
風分幾類,其中嗚嗚叫的那一類最奸詐。天空的暗黑與它有關。它駕馭著烏云從天而降,云譎波詭,氣勢洶洶。玉米地里的黑螞蚱先知先覺,不再瞎蹦,或鉆土藏身,或爬至玉米葉的背面,倒扒著,祈求熬過這波劫難。螞蟻有穴,觸須一碰,彼此提示,紛紛躲進了安身立命之所。玉米和玉米間,偶有蛛網,腹部有花紋的蜘蛛藏在玉米葉子的下面。縱有編織天羅地網的能力,面對即將來臨的風暴,它也束手無策。唯有玉米,昂首挺胸,列隊迎戰,絕不做縮頭烏龜。
大風有伎倆,先派遣敢死隊來殺出一條血路。它們翻卷著塵土,跌跌撞撞地往前滾。力量持續增強時,塵土會立起來,像一個扭曲的錐體,腳下安裝了無數的風火輪,嗖嗖地席卷而去;力量減弱卻猛地發力時,它們沖直線,漫卷煙塵,根系淺的草木險些被連根拔起。與這種風作戰,玉米是有經驗的。不論玉米成帶、成片、成山還是成海,站在地埂邊緣的勇士都眾志成城,葉片一揮,風被砍成幾截。未死的風跳起來對玉米葉威逼利誘,又遭到上邊的葉子一陣猛砍。玉米略略往后一仰,妖風便從頭部掠過,最多波及莖稈細細尖尖的頂,跟美女濃密的長發被吹散了一樣,沒啥大礙。這股風注定無后,敢死隊嘛,死在哪里算哪里。片刻后,新的風又吹著刺耳的哨音前來襲擊。見玉米毫發無損后,它們集結大部隊來了。雨點是它們的炮彈,本該垂落的,但大風歪斜著指揮,使得炮彈也歪斜著飛,試圖轟炸玉米的莖稈和根部,所謂暴風驟雨是矣。這個時候,地埂邊的玉米依然視死如歸,用萬千把彎刀抵御暴風的掃蕩。排在后面的玉米抵住戰友的脊梁,不讓它們輕易倒下。玉米沒有修筑工事,卻把自己的身體當作工事,保護后面的玉米。每片葉子的搖擺,都是刀光劍影的較量。
戰事膠著,難分勝負。
夜間,農夫久久難眠。憑聲音判斷,飆風集團增加了兵力,響動聲從屋頂上、樹枝間和橫穿村莊的小路上傳來。不是幾支分隊,而是地空聯袂的軍團作戰,滿世界風雨無阻。村莊是被誤傷的一部分,風呼呼地刮,雨嘩嘩地注,雷啪啪地閃,天靈和神怪好像還在旁邊吶喊助威。山鄉的照明靠一個小型水電站,每遇飆風,怕電線亂交而短路,得停止發電。于是,往常電光爍爍的整個山溝陷入一片漆黑中,世界沒了光亮。要說哪里還有點光亮,在農家的火塘里,在農夫的煙斗和焦慮里。很多農夫對著大門念念有詞,蹦出來的神秘咒語掉落客廳,就是沒法迸射出去。少年的父母取來菜刀,在門檻上一邊砍竹編的掃帚,一邊念咒語。竹枝和咒語本該沖向黑暗中的飆風,結果,一些被風反彈回來,沖進了堂屋。
在風雨交加的夜晚,人的能力和能量終不及螞蚱、螞蟻和蜘蛛。這些有靈性的生物尚可跟玉米休戚與共,而人則躲在自己的房屋里,幫不上玉米的忙。
農夫還在焦慮,但黑暗不會因他們的焦慮而縮短,繼而提前敞亮。農夫明白,黑暗掩蓋一切陰謀,抑或說,陰謀都是在見不得人的地方起事的。不然,陰謀不叫陰謀,改叫陽謀了。受父母影響,少年在夢中手腳亂蹬。他夢見自己站在玉米地里,與風斗,和雨爭,不負青春年少,休管驚濤駭浪。地的旁邊長著幾棵茂盛的樹。樹是受害者,風浪一波波地蹂躪它們,使它們朝西折彎,彈回去,再折彎,如此反復幾百回合,樹嘎吱一聲,斷了。它們倒向肩并肩、手拉手的玉米林,枝丫所及,玉米死傷,驚出少年的哭聲。夢境有象征意義,潛意識里,人和玉米被混淆,砸傷玉米的樹,終究砸傷了人的魂。翌日去看,少年仍然心有余悸。地埂邊的玉米,有的匍匐,有的歪斜,是看不見鮮血的新戰場。眼下,少年亟須一對翅膀,飛到遠處的疆域去察看玉米的死活。可他沒法飛翔,只能靠雙腿在地埂上來回奔跑。他也沒法像長頸鹿那樣,把脖子伸到天上去,任兩顆眼珠子咕嚕嚕地對玉米的情況一覽無余。
有哀傷,有苦難,有痛楚。少年帶回的訊息使人驚恐。
農夫們扛著鋤頭、木棍或竹子趕到了地里。刀子揮舞,木棍插下去是縱,竹子搭起來是橫,交叉的點用雜草箍兩圈,是不規則的縱橫交織。這下,匍匐和歪斜的玉米有了倚靠,像傷兵躺在擔架里,又像傷兵拄著拐杖。它們的葉片傷痕累累,被撕裂成縷縷,彎刀變形,如可憐兮兮的鞭條。轟然倒地的樹木不止一棵,但也不是全部。反正,一些樹木成了犧牲品,有的缺胳膊,有的少條腿,最悲慘的當屬整個兒翻翹翹、斷了根的那些樹。它們濕漉漉的枝條被派上用場,成為輔助玉米站立的縱縱和橫橫。
恨!恨!恨!恨飆風的陰謀和損招。
不過,飆風的炮彈——雨點、雨絲、雨水和雨注炸向玉米林之際,很多成了啞彈,沒炸開,而是以水的媚態滑進玉米矩陣下的壟溝里,最終淙淙而逃。它們逃離的樣子有點惴惴不安。畢竟,玉米包容了它們的草率和魯莽。它們中的一部分倒戈了,成為玉米需要的營養,像“植物大戰僵尸”里的玉米加農炮,必須吃掉一朵朵的太陽花,才有精力和能量投入戰斗。逃逸的雨作為炮彈的余孽,它們肯定持有玉米開具的赦免證。
有些洼地水汪汪的。人扛著鋤頭上去,挖開地,雨水頭尾不顧地逃逸而去。但愿,風不再為難落荒的流水。
玉米贏得了這場硬仗。盡管有傷亡,但玉米林是玉米的屏障,隱于帳,隔內外,何懼風?
玉米和雨水的首字讀音相似。這為玉米和雨水之間的策反打下了思想基礎。行走江湖,江湖亦有道。從這個角度講,飆風真是個傻乎乎的大壞蛋。雨水融入玉米的身體,使玉米形體挺拔,更婀娜多姿了。即便是那些斷了根的玉米,死前也喝過雨水,其形也美,其稈也甜,最似甘蔗。
有一天,少年背著干糧爬上諾蘇澤波高高的后山。他俯瞰玉米林,只見玉米江山如黛,掩藏著近處自恃高傲的山。山后面還是山,同樣凝重,同樣清幽,青紗帳般壯闊和遼遠。或許,少年模糊了玉米和草木的邊界,以為泛青的都是勃勃生機的玉米。少年想,玉米是高飛的鳥,落下來,有腳可走;揚起來,有翅可翔。不然,大江大河,大山大谷,它們怎么跨越呢?又或許,少年眼界有限,他只看見了目光所及的地方。而目光未及的遠山呢,將會是怎樣的一番盛況?既然它們是鳥,從高山起飛,一定抵達了遠山的遠山、丘陵的丘陵和平原的平原。
玉米萬般無阻,鏗鏗鏘鏘,意致縱橫。
二
夏末秋初,大地鋪金,浩瀚無邊,極度奢華。那是玉米的杰作。這金不像豆類、麥類和稻類的柔軟,要彎到地里去。玉米是金黃的挺拔,彎刀葉子不再劍拔弩張,而是收斂了。小人似的風嫌貧愛富,跑來巴結玉米,欲鍍成金色的風。曾經對抗的兩者是握手言和,還是心存芥蒂?人無法判斷。本來,萬事萬物間的爭斗都是在妥協和隱忍中孕育的,處理不好,就會爆發。現在,玉米林金光閃閃。人走進任何一片玉米地,都是走進生命的激情和磅礴,被浸染的人也變得金燦燦的。金玉米,金農夫,金背篼,富可敵國啊!
繁縷草長高了,頭上頂著一顆顆黝黑的小圓盤,像縮小了幾百倍的向日葵,里面粒粒飽滿的是成熟的籽實吧。螞蟻不知歇息,忙忙碌碌向來是它們的命運。年年造穴,年年被毀。它們不知道的事物實在太多,每年的春耕和除草是它們的厄運時刻。成群的黑螞蚱比春夏時肥壯,后腿一蹬,便是草上飛,或玉米葉間飛的輕功。這些秘密,雀鳥們并不知悉。活該它們沒有抱團取經,更沒有傳授經驗,否則,玉米林里的饕餮盛宴,它們可一次次地去享用。
再次爬上故鄉諾蘇澤波的后山時,他已中年。少年和青年時代的青翠,被眼前的金色所替代了。玉米林邊的其他植物還綠著,譬如雜樹、灌木、箭竹等等,正是它們的綠襯托出玉米的尊貴。不是每個早晨都朝陽似火,也不是每個黃昏都殘陽如血。但,看吧,在霞光的映照下,玉米林仿佛在燃燒,燃到地邊去,燃到山里去,燃到天際去,于爐火里鑄造黃金——玉米棒子。想象中,中國就是這般玄幻的色彩。從平壩至斜坡、溝谷乃至崇山,不乏浪漫主義的玉米層林盡染,疊翠流金。畢竟,玉米是國人種植規模最大的作物之一,農夫種多少,它們就多拼。
這回是玉米真正意義上的回家。它們和農夫心手相連,守望相助。屋檐下和核桃樹上,玉米被倒掛著,金光璀璨;院壩和屋頂上,玉米被晾曬著,熠熠生輝;磨坊和車間里,玉米被加工著,芳香四溢……高稈當飼料,盤根當柴火,全身都是寶貝。
玉米,以它祖先的模樣嵌入人們的食譜和情感。
玉米,枯枯榮榮,榮榮枯枯,都是生命的輪回。它們永恒。
人們,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只是所謂的生命之延續。他們短暫。
人們僅僅是玉米生命里的匆匆過客。亡人絕對不會與玉米邂逅,但那個與玉米重逢的人,可能跟亡人活著時的血緣和親緣有一定的關聯。山高水長,地域廣袤,當玉米重新站立在地頭時,它是它自己,人卻已是后來人。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草木亦非人,情與誰共?玉米光而不耀,按它的命運軌跡穩穩地生長。
知識告訴他,北美洲的墨西哥和中美洲是玉米的發源地。據考古發現,早在一萬多年前,那里就有了野生玉米,其中,古印第安人的玉米種植史最為悠久,長達三千五百多年。對印第安人來說,玉米絕不僅僅是食物,而是神物,是他們的崇拜對象。在一系列神譜中,玉米神就有好幾個,辛特奧特爾、西洛嫩、科麥科阿特爾等。她們是幸福和運氣的象征。印第安人在收獲玉米后,要用羊羔和飲料祭祀玉米神。在《波波爾·烏》中,造物主先后用泥土和木頭做人,但均告失敗,最后用玉米團捏成人形,并注入蛇血,成功了。一個個曠世奇才的祖先由此誕生。
他藏有危地馬拉作家阿斯圖里亞斯的《玉米人》,里面形形色色的男人多半抽煙,有公職的男人抽雪茄,而種地的男勞力普遍抽玉米葉卷煙。
20世紀末,涼山鄉下的少部分老彝人也用火鐮和火石,嗒嗒嗒,拍打幾下,草絨冒煙,輕輕吹,摁進已備好的石頭煙鍋里,呼呼地吸。其間,他人無數次從牙縫里滋口水,像飆水槍,很準的。
彝人抽蘭花煙。印第安人抽玉米葉卷煙。東西半球不同,卷煙當然有別。他只是覺得奇怪,玉米葉子豈能當煙抽?某日,他鉆進掰過棒子的玉米林,專尋金黃的葉子和美麗的玉米穗,分別裹來吸。煙霧殺喉、刺鼻、嗆人,沒有一丁點煙卷氣。他喀喀咔咔地咳嗽時,想到了野火,是枯枝敗葉燃燒的那種味兒。
彝人的肺吸不進印第安人的煙。
“卷煙很粗,好像頂門杠。”《玉米人》這部小說里的話不可能空穴來風,像頂門杠的煙卷一定是玉米葉子發酵的。只不過,秘制過程中,肯定有印第安人獨特的配方。尼丘先生的“老婆擅長制作無花果味的玉米葉卷煙,用手指頭卷,比誰做的都強”。除這款外,還有沒有巧克力味、葡萄酒味和香蕉味的卷煙呢?他想,可能有,也可能無。
有人說:“亞洲是稻米文明,歐洲是小麥文明,拉丁美洲則是玉米文明。”三個大洲,花開并蒂,流耀含英,各自安好。不過,對于糧食的頌唱,拉美人略勝一籌,將物事先提到人事,再升到神事。一句話,神神道道,使玉米充滿神性。他們供奉玉米。他們用玉米粒占卜。他們認定自己是玉米的后人……
玉米來到中國后,神性的力量被忽略了,顯露出本色來。它不就是讓人飽腹的一款糧食,能被升華到哪去?像稻谷和茶葉到了西方,地位不及面包和咖啡一樣。同理的還有“橘”和“枳”:生淮南為橘,生淮北則為枳。統統不咋樣。
作為甜蜜的高稈作物之一,玉米沒有爬高踩低。相反,在所有糧食中,它因產量高,人也吃、禽畜也吃、野獸也吃,永遠匍匐于最低的那級臺階。它是否也像人的階層劃分呢?恰如最底層的億萬農夫,托起了金字塔型的社會結構?蕓蕓眾生,天下最辛勞的人難道不是農夫嗎?
也許,這才是玉米俯仰天地間的使命。
時值隆冬,從未占過便宜的風裹挾著寒冷到處暴掠,天被寒,地被凍,遍野空寂、蕭條和落寞。來不及割走的一些玉米稈瑟瑟發抖。它們干燥、黝黑、輕巧,卻努力地站著。風掠奪式地吹,不知道玉米的果實早早地回到了村莊。風吹的只是玉米遺棄的稈,像蛇蛻去的殼,好大好長的一個殼。玉米稈物我兩忘的精神境界,風豈堪比?
某天,雪花飄落諾蘇澤波,厚厚地積壓在倒下的枯玉米稈上。風低低地吹過,恬不知恥地以為,它才是最后的贏家。
風的悲哀就在于此吧。
風是顛三倒四的瘋子,沒有靈魂的。但玉米有。玉米的靈魂衣袂翩然,在數不清的村莊里煙云相連,唯愿五谷豐登,國泰民安。玉米在中國,不是以信仰的力量震撼人,而是以豐產的重量激蕩人。
大地凋敝。雪花忽落忽歇。枯玉米稈濕淋淋的,要徹底腐爛還需一段光陰。這些玉米稈啊,從嫩綠、蔥綠、深綠漸變到淺黃、亮黃、棕黃、焦黃和枯黃,便是與大自然的一次次開心對話。它們最后的腐爛,其實是為來年的自己鼓掌,為來年的富庶大喊加油。它們以色為鑒,奉告人們,綠和黃是世界的基本顏色,也是人事和物事的深奧哲學:千萬別以為,“此生未遇風光,眼下只剩凄涼”。
時光斑駁,歲月婆娑。問玉米,可得永恒心,可解生死憂。
那中年人有點偏執,他把自己想象成耄耋老者。這老者常常憶起兒時勞作的場景。隆冬過后,農耕的圖畫沒有死,在他的眼前活靈活現:黃牛牽拉,犁鏵翻土,老父駕馭……耕完平原耕丘陵,耕完丘陵耕山地,一直耕到天上去。恍惚間,山川湖海和日月星辰都被深耕了一遍。
接下來,萬物有期。玉米浩浩蕩蕩,是玉米的江山,是江山的玉米。玉米在制造,甭管它們是不是制造人,喊一聲玉米媽媽,人不虧。
責任編輯""" 李" 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