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橋博物館
斷橋反向延伸,延伸,無限地
接近水面,最近它的睡眠很淺
總是夢到一只鎮墓獸——
鹿角已被切割,飛檐擺放一邊
眼皮低垂,垂了幾千年
(金魚眼樣的腫眼泡!)
髹漆的包漿將它一緊再緊,
宇宙也一緊再緊,寬嘴巴的神
蓬松,斷橋上沒有木屑
(你說清酒有種新鮮木屑味道
漆樹的傷口一生能愈合幾次?)
枯荷漆了西湖半邊臉,夜色
上釉,水紋將時間推遠,推遠
寶石山上兜售白色的沉默,將
一團星云系在腰間,保俶塔冷眼旁觀,
滿山的燈火掉落——深淵——
綴滿金箔補丁的漁網。
良渚遠古人在陶罐上刻水紋。
西湖山莊歸國有。
斷橋說很久不曾夢到殘雪。
電子墳墓
——在城際地鐵讀《染血之室》
從跨入地鐵那刻起,
車廂就不曾移動,一種接近
永恒的靜止像逐漸變軟的
冰淇淋,吐出不銹鋼長舌頭,
從熱帶海域刮來一陣季風,
這并不讓人眩暈:
疲軟的空氣、表面堅硬的長凳子、
你所津津樂道的《染血之室》都
患有一種喋喋不休的都市病。
我們摸著抽象的肌膚,對著
華美骷髏神秘凹陷處發出驚嘆。
列車每??恳徽?,我們從陰森
城堡里出來一次,隨著列車緩緩
開動,又再次置身其中。對,
是置身,不是沉淪。我如此挑剔地審視
安吉拉·卡特的文字——
油光發亮的螞蟻從書中爬出,
列縱隊,橫隊,揮舞著舊蕾絲,
像一面象征主義的旗幟。
當地鐵到達姑娘橋,我看到
很多擁有同性之愛的姑娘,
在蔚藍的眼影上,
一對修正主義的眉毛,筆直的長發
是這個時代的纖繩,重力像暴君
勒令它們下墜。我們抵達湖濱銀泰,
抵達軌道的終點,它是一顆數碼心臟,
是另一節靜脈車廂:
于連的頭顱被成堆的電子垃圾覆蓋,
那是我們的去處。
黃油月亮
它隱秘地背對著杭甬轉上三線,
凝視宇宙的另一面,而對高架上
急駛的深灰色越野車視而不見,
松垮地被橘色虹膜似的云霧兜住,
放空,像一片智力超凡的黃油。
(調頻電臺:一道褪色的彩虹,
老歌像漏氣的救生圈)飛馳——
飛馳——偶爾響起的限速提醒,
很快吞沒在黃油月光的醉眼中。當
你陶醉于速度,我想起
《卡門》中柔軟如云朵的胸脯,
它將成為黑癟的干糧。
塵土揚起,我們各自會聚其中,
琴聲——我是說音樂——轉個不停,
像個絞肉機——鮮嫩多汁的
音符如泡沫騰起,而月亮
躲在越來越精確的算法里,警惕骨骼
的AI 化,擦拭舊時代抽搐的符號。
城市廣告牌懶洋洋地升起,似乎在游動,
一些憤怒的記憶搭著運水車,前來。
曾經沸騰躁動的地球,
如今,終日凝視蒼白的月亮,
深情而溫柔,如一塊熱變形的黃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