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曲中復調技術對旋律張力的塑造

中圖分類號：J6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5）27-0096-03

復調技術對旋律張力的塑造是音樂創作與理論研究的關鍵命題，其不僅關乎音樂結構的邏輯構建，更影響情感表達的深度。本文立足復調技術的理論根基，解析其作用于旋律張力的內在機制，并結合巴赫、貝多芬的經典作品展開實例分析，旨在揭示二者的深層關聯，為音樂創作與分析提供理論支撐與實踐路徑。

一、復調技術的理論基礎

復調音樂這種音樂形式，是由兩條或更多條各自獨立的旋律同步進行，且相互融合而構成的一種音樂狀態，其中各聲部一方面保持自身獨立性，另一方面又能有機組合形成和諧和聲與特定結構，其起源可追溯至中世紀奧爾加農，到文藝復興時期相關對位技藝變得成熟，如帕萊斯特里納作品充分展現出聲部流暢和諧的特點，至巴洛克時期復調音樂迎來發展全盛階段，對位法、卡農、賦格等表現形式趨于完善。

復調包含的核心技術主要為模仿與對位兩方面。模仿即各聲部依一定順序呈現主題進而營造呼應與重疊效果，對位則著重強調旋律獨立性，同時保障縱向和聲處于協調狀態，并通過對節奏、音高、輪廓等方面對比與關聯構建出秩序感?？ㄞr主要通過嚴格模仿手段延伸主題；賦格依靠主題呈現、發展、再現、變形等環節塑造復雜且條理清晰的結構。聲部獨立性具體表現在旋律、節奏、情感等要素具有自主性；互補性體現在音區、音色、運動方向等方面能相互配合，最終形成均衡且富有張力的效果；旋律張力是旋律線在音高、節奏、音色等多種因素共同作用下引發的緊張感及讓人產生期待感，是推動音樂向前發展的動力。就音高而言，音程跳躍及調性改變能增強此張力，通過節奏角度、疏密對比、重音錯位等可營造出時間上緊迫感，在和聲中不協和與協和交替出現會帶來懸念感及懸念釋放感，而音色差異及力度變化能更進一步豐富音樂所表達的情感。

二、復調技術對旋律張力的作用機制

這里主要探究復調技術在構造旋律張力時所具備的多樣化作用機制，著重解析聲部之間的相互影響、和聲的色彩呈現、節奏的對應搭配、音程的相互關系等，明確在縱向與橫向相結合的情形下，張力如何產生、積累與釋放。研究發現，這些技術方法在不同音樂織體及不同時間尺度上彼此穿插交融，使旋律呈現多姿多彩且富有情感深度的動力流變。

（一）聲部互動對張力的塑造

聲部間的互動之所以能夠構建旋律張力，其背后蘊含的邏輯在于通過聲部數量增減及相互關系的轉換，制造動態上的不均衡狀態。如當復調織體從兩聲部朝三聲部拓展時，新增聲部若以斜向進行介人原有聲部的平行行進，短期內會打破既有平衡架構，使張力由“二維的穩定”向“三維的不穩定”提升。這種因數量變化引發的張力差別在聲部退出時同樣明顯：主導聲部維持旋律線條的完整，輔助聲部以逐步碎片化的方式慢慢退出，張力會隨織體漸稀薄呈遞減趨勢，宛如逐漸拉開的幕布，提高核心旋律清晰度的同時留存若有若無的余韻般的張力。

聲部之間主次地位交替變化對張力戲劇性的強化效果更為顯著，如在某些特定段落，高聲部憑音色有利條件確定主題主導控制權，中低聲部以輔助襯托態勢構建支撐體系；發展階段，低聲部借加厚音色及拓展音域獲取主導地位，高聲部轉變成起裝飾作用的走句形式，這種權力交替變化借助聽覺關注焦點強制性轉移生成極強烈張力，多個聲部同時爭搶主導控制權，如三個聲部在同一小節都出現主題片段內容時，會營造出“多中心”張力環境，該張力環境強度與主題片段相似程度呈反向變動關系，即主題片段越相近，競爭感覺越強烈，張力密度越高，仿若多股力量在有限空間內相互較量，既有相互制約關系，又能起到相互推動作用。

（二）和聲色彩與旋律動力的結合

復調和聲對旋律動力的作用，體現在調式交替引發的色彩變動中。主題在同一聲部先以自然大調、后以和聲小調形式展現時，縱向疊加的和聲色彩會隨調式轉變有本質改變。大調階段大三和弦能帶來如人行進中步伐沉穩有力般的推動力量，小調階段增二度音程會產生似前進道路遭遇阻礙的拉扯感覺。這兩種不同動力特點相互對抗，使旋律呈搖擺向前發展的態勢，若調式交替與聲部轉移同時進行，像大調主題在高聲部、小調變化形式在低聲部，便會形成“橫向旋律變換一縱向和聲色彩改變”的相互聯動效果，進一步增強動力緊張感，使旋律在明與暗交替中呈現更豐富的情感層面。

和聲節奏的變速調整屬于調控旋律動力的一種隱秘方式。在賦格展開部分，主題于不同聲部交替出現時，和聲變化頻率從原本每小節一次加快到每一拍一次，這一加速會推動旋律線條以更為急切態勢向前，仿若心跳加快一般，進而增強緊張感；而在即將再現之前過渡階段，和聲節奏又會忽然減緩到每兩小節一次，旋律動力隨之減弱，由此形成“緊一松”對比產生的張力弧線，為主題回歸積攢能量。更為復雜的處理手法體現在聲部之間和聲節奏出現錯位的情況，高聲部依快速變換思路，低聲部維持慢速和聲運行，這種不同步致使旋律動力呈現分層情形，表面活躍與深層穩重形成持續張力，宛如表面波濤起伏的海面下隱匿著一股穩定流淌的深沉力量[1]。

（三）節奏對位與張力的時間維度延展

從時間層面而言，節奏對位依靠重音移位的分層式布局實現張力營造，如常見的4/4拍基本節拍下，高聲部將重音移至第二拍和第四拍形成切分效果，中聲部著重在第三拍增加重音力度，這種不同聲部重音錯落的狀態被稱為“錯位重音群”，其出現打破4/4拍原本固定的強弱排列規律，使每一小節產生三個間距不同的張力節點，關于這些張力節點的強度分配有“距離原本重音的位置越遠，所產生的張力就越強”的原則，按此原則，第二拍切分帶來的張力相對較弱，第四拍切分的張力更強些，第三拍強化的獨立重音因處在節拍間隙處，在張力強度上形成峰值，如同原本規律跳動的脈搏中突然出現幾個不同尋常的跳動，既給人錯落感又營造出層層疊疊的緊張氛圍。

跨小節節奏銜接辦法拓展張力在時間方面跨度的情況是：某個聲部于小節末尾借半終止式節奏停頓，另一聲部則經連音線越小節線讓旋律延展，這種“中斷和連續”沖突將局限于單個小節的張力擴至跨小節時間范疇，使其在停頓與延續相互作用中積聚；若多個聲部以不同周期跨小節銜接方式交織，如高聲部兩小節一循環、低聲部三小節一循環，便構建出復雜節奏公倍數結構，在公倍數節點位置，各聲部同時強調致張力達最大值，猶如幾條周期不同波浪在特定時刻匯聚形成來勢洶泗的張力浪潮。

（四）音程關系與旋律張力的心理感受

音程關系引發的心理上那種緊張感覺，在橫向音樂進行過程中所呈現出音程幅度與情感強度并非簡單直線對應的關系。小三度音程通常在協和音程范圍內，而在表達哀傷主題且連續朝上行方向發展時，因其與哀傷情感基調契合便會產生一種逐步積累起來的緊張力量，其強度有可能比單個出現的小七度大跳還大，如同細細密密不停落下的雨滴給人的濕潤感覺比短暫下一陣就結束的暴雨帶來的印象更深刻。這種音程幅度與情感強度關聯的非直線性特點在音程進行方向反轉時會更突出，如向上進行的小六度會給人帶來如推開窗戶后看到遠處景色般開闊舒暢的感覺，相反向下進行的小六度則會引發如關閉門窗后那種空間局促般收縮、壓抑的感覺，同一個小六度音程只因運動方向相反就會產生完全不同的心理上的緊張感。

縱向音程排列形式對張力特性影響極為關鍵，二度音程在上層位置時，其尖銳音色使不協和感以刺痛式張力明顯展現，如被針猛扎的尖銳體驗，隱匿于中低聲部被協和音程包覆則轉變成內隱壓抑型張力，似內心無法言表的焦慮情緒，這種“明顯展現”與“隱秘潛藏”區別在于復調織體常構成復合張力場，具體是表層借三度音程傳平和感、中層靠七度音程積緊張情緒、底層由純一度音程給穩定支撐，此三種不同特性元素相互疊加，使聆聽者心理感受呈立體層次似品嘗豐富層次菜肴般，各種味道在口腔中交織帶來復雜的獨特感受[2]

三、典型復調作品中的旋律張力分析

（一）巴赫復調作品中的旋律張力塑造

1.《平均律鋼琴曲集》中的多聲部交織

在《平均律鋼琴曲集》的前奏曲和賦格搭配組合中，巴赫借助對聲部密度的動態化把控營造出具有層次特性的緊張感。如C大調第一卷前奏曲，右手好似流水般的十六分音符走句與起支撐作用的左手和弦形式，達成一開始的二聲部均衡狀態；而當中音區加入對位旋律時，三線相互交織的音樂織體打破原本穩定，右手旋律音程跳動幅度隨之變大，從三度逐步發展到七度，因聲部數量及音程跨度兩方面的提高而形成第一波緊張感高潮。至于賦格部分，主題于高、中、低三個聲部依次呈現過程中隱藏著緊張感的梯度變化，當高聲部以明亮音色展現主題時緊張感偏于向外顯露，當中聲部接過主題通過加密節奏（即把主題音符時值縮短一半）強化內在緊張氛圍，當低聲部進入憑借加厚低音區音色與延長音結合讓緊張感沉淀為厚實根基，這三種呈現方式交替出現構成“綻放一收縮一凝聚”的緊張感循環[3]

2.《賦格的藝術》中遞進張力的構建

《賦格的藝術》憑借主題的變化以及聲部數量的增加而實現張力逐步提升。在其對位法第五首中，一開始主題以原本形態于單個聲部孤單出現，如種子掉落地面般，緊接著第二個聲部以顛倒樣子加入，反向旋律線條與原本主題構成“正方向一反方向”對抗狀態并使張力顯現，而當第三個聲部以增值即音符時長翻倍方式引入主題時，緩慢旋律與前兩個聲部快速行進在時間層面產生錯位，借節奏層次拉開增強了張力，這種逐步遞增情況在終曲四聲部賦格中發展到極致，四個聲部承擔主題原始、顛倒、增值、減值四種變化形式，在同一個小節內構建起“橫向變化一縱向疊加”的復合結構，主題核心要素在不同聲部以碎片狀相互碰撞致張力密集程度達全曲最大值，宛如眾多小支流一同涌入同一個峽谷碰撞出震撼音響洪流。

（二）貝多芬室內樂復調段落分析

貝多芬將復調技巧與浪漫主義情感表述深度結合，所營造出的極富戲劇性的張力成效在室內樂作品中得以呈現，《降B大調弦樂四重奏》（Op.130）的賦格樂章便是典型例子。其一開始就以強烈矛盾沖突打下張力基礎，先是第一小提琴以急促十六分音符主題搶先沖出，該音型有著如鋸齒般往上走的特點，傳達出無法抑制的向前沖力量，接著第二小提琴用大二度移位法模仿主題，使兩個聲部小二度重疊形成尖銳不和諧聲響，宛如兩把劍在半空相互交鋒且每次碰撞都能濺出耀眼火花，而這種對抗并非單純聲音沖突，乃是借著主題外形細小差別形成“看似一樣又不太一樣”的張力，畢竟第二小提琴主題比原本主題多了一個裝飾音，這一細微變化讓模仿關系有了微妙偏差，既保持相互呼應又強化了對抗。

中提琴憑借溫和音色開啟抒情性副主題，使音樂邁向更為繁雜的張力范疇，副主題以順暢級進方式行進，與主旋律大跳表現形成“平穩一突?！钡姆床?，恰似抒情詩和戰歌間的交流，在矛盾沖突中構建全新平衡狀態；還需留意中提琴介入未消除原有矛盾沖突，借音色差異使張力分層，高音區域尖銳對立與中音區域柔和敘述同時出現，營造“表面激烈一內里舒緩”的雙重感受，而大提琴加人意味著張力轉變，其低沉持續音如大地根基，逐步聚集各聲部對抗能量，令主旋律跳音幅度變小、副主題抒情線條融入和聲支持，最終在四個聲部縱向協和時實現張力釋放。

這樣的處理方式體現出貝多芬在復調技術方面有著創新性的演進：突破巴赫復調中秉持的追求平衡的固有傳統，借由聲部間特性差異及情感上的矛盾沖突，使旋律張力具備更突出的戲劇性與感染力。在《F大調弦樂四重奏》（作品編號59之1）發展部分再次出現的相似手段：第一小提琴和大提琴以相差八度形式展現主題，中提琴與第二小提琴通過反向行進構成對位，四個聲部依靠音區極度分隔（從高音區域的E7到低音區域的C2）營造廣闊音響范圍，主題每一次變化伴隨聲部間關系重新構建，張力在這一重新構建過程中持續積累與釋放，最終演變為對人類情感的深度詮釋。

四、結束語

全面細致地整理復調技術理論架構，呈現出其靠聲部相互作用、和聲色彩效果、節奏對應、音程相互關系塑造旋律緊張感多種方式，借助對巴赫與貝多芬作品分析證實復調技法能細致調節并把控旋律緊張感層次。研究得出，復調技術如旋律緊張感“造型工具”般既搭建音樂結構脈絡又注入情感緊張力量，雖此次研究聚焦于古典音樂作品，但所發現規律對現代音樂創作仍具啟發意義，后續可進一步拓展研究范圍到更多音樂流派，以加深對復調技術在不同時代應用的研究。

參考文獻：

[1]姚亞平.歐洲文化精神的興起及其對音樂的影響（上）——論歐洲復調產生的文化土壤[J].中央音樂學院學報，2006，(03):7.

[2]張力.多聲部音樂寫作基礎教程（一）[J].音樂教育與創作，2012，(01):4.

[3]張明.中國現代性的復調式語境與原初特征[J].學術研究，2019，(11):7.

（責任編輯：趙靜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