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物質載體到精神傳統：唐代三花馬鞍飾的絲綢之路意涵

中圖分類號：J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5）27-0129-03

馬匹和馬具在絲綢之路交通史中占據核心地位，既是交通工具也是貿易對象，還承擔文化交流之責。唐代與西域各國開展的“馬政外交”構建起特殊的政治經濟網絡。作為騎乘必不可少的裝備，馬鞍的裝飾藝術成為文化交融的前沿。“三花馬鞍飾”憑借獨特裝飾風格和工藝技術，折射出唐代中外文化交流的狀況。

細致考察其物質特征，不僅能夠窺見唐代多元文化格局的形成機制，更能引發對這些物質載體所承載之“超越實用功能的精神象征”的思考。本文從“物質載體”出發，結合其技術特征與藝術表現，探討紋飾與色彩在跨文化傳播中的變異，進而揭示其背后可能隱含的絲綢之路意涵，為理解唐代多元文化格局中的精神傳統提供新視角。

一、作為絲綢之路載體的馬鞍

（一）技術傳播的物質載體

馬鞍作為騎乘技術中的核心部件，在絲綢之路的技術傳播中扮演關鍵角色。考古材料表明，唐代馬鞍結構融合了波斯一中亞及北方游牧民族的技術特征，形成獨特的復合結構。依據敦煌莫高窟第156窟和第12窟壁畫以及陜西唐墓出土唐三彩馬俑等資料可知，唐代馬鞍采用高鞍橋與后鞍枷的設計，前后起伏明顯，具有較高的鞍橋與后鞍伽。這種結構最早源于粟特人的騎乘技術，經北方游牧民族改良后傳入中原。唐代馬鞍制作中的鉚接技術與金屬鑲嵌工藝，顯示出鮮明的薩珊風格影響；而三花馬鞍的木胎結構與漆藝處理，則體現了中國傳統工藝的運用。

馬鞍制作涉及皮革處理、金屬冶煉、木胎塑形等多種技術的綜合運用，這些技術元素在絲路交流中持續融合與創新。吐魯番阿斯塔那墓地出土的唐代馬鞍殘片能夠證實，西域工匠和中原技師在制作過程中實現了技術共享與創新，馬鞍因而成為東西方技術交流的物證。新疆吐魯番出土的《馬具賬》文書詳細記載了馬鞍制作所需的材料與工序，反映出唐代西域地區馬具制作已達專業化水平。唐代馬鞍技術憑借其實用價值在絲路沿線各民族間廣泛傳播，構成絲綢之路物質文化交流的重要內容，其技術元素的傳播路徑折射出絲綢之路復雜的技術交流網絡。

（二）藝術融合的視覺媒介

唐代馬鞍裝飾藝術呈現出東西方審美交融的獨特視覺語言，成為絲綢之路文化交流的重要視覺媒介。馬鞍裝飾系統涵蓋金屬配飾、漆工藝與紋樣設計等多重藝術元素，其藝術表現已超越單純的實用功能，成為不同文明審美觀念交流的載體[]。甘肅武威天祝縣慕容智墓（2019年）出土的唐代鎏金銀獸紋馬具，展現了薩珊藝術特有的對稱構圖與動物紋樣，這些外來元素在唐代工匠手中被重新詮釋，并與中國傳統的祥瑞象征與裝飾理念相融合，如圖1所示。

圖1唐代鎏金銀獸紋馬具

色配置既契合唐朝的禮制規范，又展現出與西域草原民族色彩觀念相融合的特點。河南安陽出土的三彩馬鞍殘片表明，唐代馬鞍裝飾已經形成獨特的視覺表達系統。這一系統將中原傳統的龍鳳紋樣與從西域傳入的聯珠紋、卷草紋等外來元素進行有機結合，從而創造出新的裝飾語匯。這些融合多元文化的裝飾元素，不僅體現了藝術審美的交流，也成為承載精神信仰的視覺語言。馬鞍裝飾因此成為東西方藝術交流的重要載體，其視覺表達既反映了唐代多元文化的格局，又見證了各民族審美觀念的相互影響與融合創新。

二、唐代三花馬鞍飾的文化交流

（一）紋飾的跨文化變異

1．絲路文化交流中的波斯薩珊紋樣與唐代馬具裝飾

波斯薩珊藝術通過絲綢之路向東傳播，影響了唐代多種工藝品。考古發現表明，薩珊紋樣主要體現在唐代織物、金銀器與壁畫上，如阿斯塔那出土的聯珠對馬紋錦。三花馬鞍飾則以卷草紋、云紋及功能性裝飾為主要內容，國家博物館所藏的三彩馬俑亦可為證。兩者雖存在明顯差異，但都反映出絲路文化交流所帶來的影響，體現了唐代唐代三花馬鞍飾是多元藝術交融的典型范例。其三多元文化的特質（見表1）[2]。

表1波斯薩珊紋樣與唐代三花馬鞍飾裝飾元素對比

2.唐代三花馬鞍飾的區域特征與演變

唐代三花馬鞍飾在不同地區與不同時期呈現出多樣化特征。考古材料顯示，中原地區、關中地區以及西北邊疆地區的馬鞍飾件在材料選擇、裝飾風格與工藝技法方面存在明顯差異，反映出地域文化特點與地方工藝傳統3。從時間演變角度來看，初唐至盛唐時期（618一755年）馬鞍飾以簡潔端莊風格為主，多采用單色或雙色配置；盛唐至中唐時期（755一827年）馬鞍裝飾趨于繁復華麗，三花配色系統逐漸成熟；晚唐時期（827一907年）則呈現出裝飾簡化與制作標準化的發展趨勢。這種演變反映了唐代社會風尚和審美觀念的變遷（見圖2）。從區域分布看，長安、洛陽等中心城市的馬鞍飾更注重禮儀性和象征性，嚴格遵循色彩等級制度；而西北邊疆地區的馬鞍飾則更強調實用性和耐久性，在保持基本形制的同時融入更多地方特色，這種區域差異體現出唐代多元統一的文化格局。

采用“區域特征一歷時演變”的研究視角，能幫助我們更全面地理解唐代三花馬鞍飾的文化內涵與歷史意義，避免以靜態且單一的視角看待這一復雜的物質文化現象。

圖2三彩白釉馬三彩陶三花馬彩繪陶馬

3．唐朝本土審美對外來紋飾的改造

唐代馬具裝飾充分彰顯出中國傳統工藝美學的精髓，憑借獨特的形式語言和審美理念在絲路文化交流背景下保持鮮明的民族特色。考古發現的唐代三花馬鞍飾紋樣主要以卷草紋、云紋、幾何紋為主，這些裝飾在造型處理上追求流暢圓潤的線條，體現中國傳統的造型哲學。構圖布局方面，唐代馬鞍飾注重均衡和諧與疏密有致，既保持整體的穩定感，又通過細節變化創造豐富的視覺韻律，以展現美學理念。

在色彩運用方面，三花配色既注重視覺效果，又兼具象征意義，形成系統的色彩等級制度。從出土的唐代馬俑和壁畫可以看出，馬鞍飾的色彩搭配多采用含蓄內斂的色調過渡，避免生硬對比，呈現雅正之美，這和唐代繪畫、染織藝術色彩觀念一脈相承[4]

在裝飾題材的選擇與處理方面，唐代馬鞍飾多采用具有吉祥寓意的傳統圖案，如云紋象征祥瑞、卷草紋寓意生生不息，與唐代社會普遍追求富貴吉祥觀念相呼應。這些裝飾元素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融入盛唐時期開放包容的文化氣象，形成兼具莊重與華美的獨特風格，反映唐代工匠“形神兼備”的創作追求與“美善合一”的價值取向，為研究唐代物質文化提供了重要視角。

（二）色彩政治的視覺博弈

1.三花配色的象征意義與等級制度

唐代三花馬鞍飾的配色系統形成了一套復雜視覺政治符號，通過精心設計的色彩組合傳達等級秩序與身份象征。這種色彩等級制度將抽象的政治權力轉化為具體可見的視覺標識，在公共空間中彰顯統治秩序。三花配色的象征意義已超越其原本的裝飾功能，成為權力展示方面的重要媒介5。

2.絲路貿易中的珍稀染料與顏料

絲路貿易中那些珍稀的染料與顏料，為唐代三花馬鞍飾色彩奠定物質基礎，反映出東西方物質文化交流的深度和廣度。唐代馬鞍裝飾所使用的高級染料大多來自域外，是通過絲綢之路貿易網絡輸入中國的。對考古發現的唐代馬鞍飾殘片分析表明，紫色染料在唐代十分珍貴，主要用于皇室裝飾方面，紅色染料主要來自中亞與印度地區的茜草和胭脂蟲，金色裝飾采用金箔與金粉，呈現出明顯的西亞工藝特征。

3.色彩運用背后的文化權力表達

唐代三花馬鞍飾色彩運用中蘊含著復雜的文化權力表達，構成絲路文明交匯中的“視覺政治”博弈場域。色彩在唐代政治文化中超越了單純審美功能，成為權力與身份的重要符號載體。三花馬鞍飾色彩運用也是文化軟實力的一種重要展示，通過吸收并改造西域色彩元素，體現唐朝文化交流的主導地位，色彩成為唐朝與周邊政權開展文化對話的重要媒介。馬鞍飾色彩東傳與西傳伴隨著政治影響力的擴張與文化認同的建構，構成絲路“色彩政治”的重要篇章。

三、回眸物質文化視野下唐代三花馬鞍飾

從物質文化視角展開的唐代三花馬鞍飾研究，揭示了絲路文化交流的深層機制與多維面貌。馬鞍作為絲路交通的核心裝備，其裝飾系統集中展現了技術傳播與藝術融合的雙重特征。三花馬鞍飾紋樣的變異過程表明，外來文化元素傳入中國后經歷了系統性的本土化改造，波斯薩珊紋樣與中亞粟特元素被賦予全新的形式與內涵。色彩政治層面則揭示物質文化如何參與權力關系的建構與展示，并借助精心設計的符號系統實現權力的可視化表達。物質文化視野下的馬具研究，為理解唐代中外文化交流提供了新的方法論路徑；通過對具體物質遺存的考察，可探索文化交流的物質維度與深層機制。

四、結束語

唐代三花馬鞍飾是物質文化研究的典范案例，呈現出絲綢之路文化交流的多維面貌。不僅實現了技術傳播與藝術融合，其從紋飾變異到色彩政治也蘊含豐富內涵，承載著復雜的文化信息與歷史記憶。以物質文化視角考察，不僅能重新認識唐代對外來文化的包容與創新，也揭示這些物質載體如何通過紋飾與色彩的潛在關聯，傳遞唐代社會對吉祥、護佑與信仰的追求。這些裝飾元素既是政治權力的視覺見證，亦是世俗精神傳統交融的縮影，為理解絲綢之路跨文化交流中的深層精神互動提供了獨特個案。

參考文獻：

[1]金雅婧，趙罡，于毅，等.絲綢之路視域下唐代紡織品中鳥銜花紋樣的起源與形式流變[J].絲綢，2024.61(03)：115-122.

[2]李柯穎.唐代文化與絲綢之路的影響研究[J].中國民族博覽，2025，(06):68-70.

[3]王澤翰.唐代文化繁榮的表現及原因探析[J].新傳奇，2024，(35):7-9.

[4]田超.唐代參軍戲俑人物服飾研究[J].東方收藏，2024，(09):22-24.

[5]張晶.絲綢之路外來裝飾藝術中國化表征與特質[J].貴州社會科學，2024，(12):63-69.

（責任編輯：胡軼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