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J70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5)27-0053-03
漢代是中國古代舞蹈發展的重要時期,其中“袖舞”作為最具代表性的舞蹈形式之一,以其獨特的審美特征和文化內涵成為中華舞蹈藝術的瑰寶。皖北地區地處淮海文化圈核心區域,作為漢代文化的重要發祥地,保留了豐富的袖舞文物遺存和活態傳承。近年來,隨著國家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重視,傳統舞蹈的挖掘、保護與研究日益受到學界關注。
一、皖北地區漢代袖舞的歷史文化背景
(一)地理與歷史沿革
皖北地區指安徽省淮河以北區域,包括宿州、淮北、阜陽、毫州等地市。從地理上看,該地區處于中原文化與楚文化的交匯地帶,是連接東部沿海與中原腹地的重要通道。漢代實行郡國并行制,皖北地區分屬沛郡、汝南郡等行政區域,是漢代政治經濟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漢代袖舞在皖北地區的繁榮發展有著深厚的社會基礎。首先,漢代“事死如事生”的厚葬習俗使得大量樂舞圖像得以保存。皖北地區已發掘的漢代墓葬中,樂舞畫像石占比高達 15% ,其中袖舞形象尤為突出。其次,漢代樂府機構的設立促進了民間樂舞的搜集整理,《漢書·禮樂志》記載“乃立樂府,采詩夜誦”,使得包括袖舞在內的民間舞蹈得以進人宮廷并反哺地方。最后,漢代社會相對穩定的政治環境和繁榮的經濟為藝術發展提供了物質基礎,皖北作為農業發達地區,具備支撐藝術活動的經濟實力[1]。
(二)文化淵源與審美特征
皖北漢代袖舞的文化淵源具有多元復合的特點。一方面,承襲了先秦時期中原地區“以袖為儀”的禮樂傳統,《周禮》記載“人舞無所執,以手袖為威儀”;另一方面,吸收了楚文化“細腰長袖”的審美趣味,《韓非子》有“楚靈王好細腰”的記載。這種文化交融使得皖北袖舞既保持了中原舞蹈的端莊大氣,又兼具楚舞的柔美飄逸。
從審美特征看,皖北漢代袖舞體現了漢代藝術“古拙而靈動”的美學追求。一方面,舞蹈動作講究“翹袖折腰”的曲線美,通過袖體的飛動展現“若游龍”般的動態意象;另一方面,又追求“剛柔并濟”的對比美,男性袖舞雄健有力,女性袖舞柔美婉約。這種審美特征與漢代整體藝術風格一脈相承,反映了漢代人包容開放的
文化心態。
(三)社會功能與表演場合
漢代袖舞在皖北社會生活中扮演著多重角色。從功能上看,它既是祭祀儀式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如毫州曹操宗族墓群出土的畫像石顯示了祭祀中的袖舞場景;又是宴飲娛樂的主要表演形式,宿州出土的“宴飲樂舞圖”生動再現了貴族階層的享樂生活;還是民間節慶的常見活動,阜陽漢簡中有“鄉人袖舞以慶豐年”的記載[2]。
從表演場合看,袖舞主要出現在三種情境中:一是官方祭祀場合,表演風格莊重肅穆;二是貴族宴飲場合,表演形式華麗多樣;三是民間集會場合,表演風格活潑生動。這種多場合的適應性表明袖舞在漢代社會具有廣泛的文化認同。
二、皖北漢代袖舞的藝術特征分析
(一)形態特征
1.袖式類型豐富。主要包括直筒袖、喇叭袖、蝴蝶袖和套袖四種基本類型。直筒袖簡潔利落,多見于西漢早期文物;喇叭袖上窄下寬,袖口舒展,利于舞動;蝴蝶袖袖口寬大,形似蝶翼;套袖則內外袖疊加,形成層次感。淮北柳孜出土的彩繪陶舞俑展示了典型的套袖樣式,內袖長及地面,外袖僅至肘部。2.體態造型典型。“翹袖折腰”是最具代表性的體態,表現為一手上舉拋袖,一手下擺或叉腰,同時腰部向一側彎曲。阜陽出土的玉舞人完美呈現了這一造型,其腰部彎曲度達 45° ,展現了高超的柔韌技巧。另一典型體態是“回身舉袖”,舞者身體扭轉,雙臂呈不對稱造型,形成強烈的動態張力。3.動作技術體系。袖舞技術可歸納為“拋、繞、舉、回”四個基本類別。拋袖強調袖體的舒展,有上拋、平拋、斜拋等變化;繞袖注重袖體的環動,分單繞、雙繞、交替繞等;舉袖突出袖體的垂直線條;回袖則表現袖體的回收力度。宿州畫像石中的袖舞圖像顯示,高級舞者能同時完成多種袖技組合[3]。
(二)表演形式
皖北漢代袖舞的表演形式多樣。1.獨舞,突出個人技藝,常見于貴族宴飲場合。毫州出土的“長袖獨舞圖”中,舞者于方寸之地展現復雜袖技,周圍有樂人伴奏,體現了高超的表演水平。2.對舞,分男女對舞和女女對舞兩種。男女對舞多表現情感交流,動作剛柔對比;女女對舞強調對稱和諧,宿州畫像石中的“雙人袖舞圖”即為典型。3.群舞,多見于祭祀和慶典,人數從四人到十余人不等,強調隊形變化和整體效果。阜陽出土的“群舞圖”展現了“一”字、“八”字等多種隊形。百戲組合,袖舞常與雜技、武術等結合表演。淮北畫像石顯示袖舞者與倒立、弄丸等藝人同場演出,體現了漢代藝術的綜
合性特征。
從伴奏形式看,主要有建鼓伴奏、樂隊伴奏和徒歌伴奏三種。建鼓節奏鮮明,適合配合技巧性動作;樂隊音色豐富,多用于抒情段落;徒歌形式簡樸,常見于民間表演[4]。
(三)文化內涵
其一,“天人合一”的哲學觀。長袖的延伸被視為連通天地的媒介,袖舞中大量的環動和拋接動作象征著宇宙循環。毫州出土的“羽人袖舞圖”中,舞者袖似羽翼,體現了“飛升成仙”的宗教觀念。其二,“中和之美”的審美觀。袖舞講究剛柔相濟、動靜結合,反映了漢代中庸和諧的美學追求。動作上拋袖的“放”與回袖的“收”形成對立統一,體態上“翹”與“折”構成平衡。其三,地域文化的融合性。皖北袖舞既有中原祭祀舞蹈的莊嚴,又具楚地娛神舞蹈的浪漫,這種融合體現了漢代文化的包容性。從文物風格看,靠近河南的地區偏厚重質樸,臨近江蘇的區域則更顯靈動飄逸。其四,社會階層的差異性。貴族袖舞服飾華麗,技巧繁復;民間袖舞形式簡樸,情感奔放。這種差異反映了漢代社會的等級觀念,也展示了袖舞強大的適應性5]
三、皖北漢代袖舞的遺存現狀
(一)靜態遺存
1.畫像石(磚)。宿州、淮北等地漢墓出土的樂舞畫像石是研究袖舞的重要資料。褚蘭漢墓出土的“樂舞百戲圖”中,袖舞者與雜技藝人同臺表演,舞者一手上舉,一手后擺,腰部彎曲,呈現典型的“翹袖折腰”姿態。2.陶舞俑。淮北柳孜遺址出土的漢代彩繪陶舞俑,高約30厘米,袖長及膝,雙臂呈拋袖姿態。通過三維掃描技術分析,可見袖體內部有鐵絲支撐,說明當時已使用加固技術延長袖體飛動效果。3.玉舞人。阜陽汝陰侯墓出土的玉舞人佩飾,雕刻精美,舞者著交領長袖舞衣,右臂上舉,左臂下擺,體態婀娜。玉質溫潤的特性與舞姿的流動性相得益彰,體現了漢代工藝與藝術的完美結合。
(二)活態遺存
皖北漢代袖舞的活態遺存主要體現在民間舞與地方戲曲中。1.民間舞蹈,包括花鼓燈、肘閣、旱船舞等。花鼓燈流行于阜陽、宿州等地,女角(蘭花)手持巾帕表演的“抖巾”“繞巾”動作與袖技高度相似。“斜塔”體態與漢代畫像中的傾斜舞姿如出一轍。肘閣是淮北地區的傳統舞蹈,表演者站在支架上作舞,與漢代“都盧尋幢”形式相似。領舞者手持長綢表演的“拋綢”動作可視作袖舞的變異發展。旱船舞是毫州民間的節慶舞蹈,女舞者的“搖櫓”動作保留了漢代袖舞“回袖”的基本動律。2.地方戲曲,包括淮北郴子、泗州戲等。淮北郴子的旦角水袖功中“沖袖”“搭袖”等技法與漢代袖技有明確的傳承關系。特別是悲傷唱段中的長袖掩面動作,與漢代“以袖拭淚”的抒情方式一脈相承。泗州戲傳統劇目《走娘家》中保留了大量袖舞元素,如“甩袖走步”“繞袖轉身”等,這些動作在漢代畫像中都能找到原型。
四、皖北漢代袖舞重建的理論依據
(一)重建原則
1.真實性原則。重建工作必須以考古發現和歷史文獻為依據,確保形態特征的準確性。如袖式的復原應參照陶俑實物,動作重建需結合畫像石圖像與力學原理。2.整體性原則。袖舞重建不應局限于動作復原,還需關注其文化生態的整體性,包括音樂、服飾、表演場合等要素。如祭祀袖舞需配合建鼓節奏,宴飲袖舞應與投壺等游戲場景結合。3.活態性原則。重建不是制作“舞蹈標本”,而要賦予其當代生命力。可借鑒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生產性保護”理念,使袖舞融入現代生活。4.地域性原則。突出皖北袖舞的特色,區別于其他地區的重建成果。如強調楚文化影響下的柔美特質,或利用淮北花鼓戲等地方資源進行創新。
(二)理論依據
首先,依據舞蹈人類學理論將袖舞視為文化符號系統,通過身體語言解讀其背后的社會觀念和價值體系;其次,依據身體語言學理論,研究袖舞動作的符號意義和表達規律;最后,依據藝術生態學理論,關注袖舞與環境的互動關系,重建其原有的文化生態(見表1)。
表1皖北漢代袖舞重建的多維理論框架

五、個人實驗作品《屬袖和鳴》創作手記
(一)創作緣起與構思
《屬袖和鳴》的創作靈感源自皖北宿州褚蘭漢墓畫像石“長袖對舞圖”中舞者飄逸的形態。編導試圖通過當代舞蹈語言,再現漢代袖舞“以舞相屬”的審美意境,同時探索傳統與現代的對話可能。
(二)動作語匯設計
原型提取:從阜陽玉舞人中提煉“翹袖折腰”的基本體態,下半身多為屈伸、踏步半蹲的動作,鋪墊肅穆莊重的情感基調。復現漢代以舞相屬,意為舞者間的友好交流互動。袖技創新:在傳統“拋繞舉回”的基礎上,融入現代舞的發力方式。如“螺旋拋袖”結合了現代舞的旋轉技巧,使袖體在空中形成螺旋軌跡。空間運用:借鑒畫像石中的隊形變化,設計“之”字形調度,象征漢代絲綢之路的文化交流。中間由四人形成左二右二,互為“你我”,象征為“和”。
(三)音樂與服飾
音樂創作:以漢代相和歌為基調,融入皖北民歌元素。使用笛簫、琵琶、古琴、大鼓等傳統樂器,以古琴音為引,配合風鈴之音,喚醒磚石中沉睡著的圖像。鼓聲與簫聲則為之增添肅穆莊重之感,也為之襯托時代的厚重。服飾設計:參照淮北陶舞俑的套袖樣式,采用現代彈力面料制作內袖(長1.8米),外層配以廓形喇叭袖(長1.2米),既保持歷史感又增強舞臺效果。
該實驗作品證實了漢代袖舞在當代舞臺的生命力,也為后續創作積累了寶貴經驗。未來計劃進一步探索袖舞與多媒體技術的結合可能。
六、結束語
研究表明,袖舞在皖北地區的遺存形態多樣,既體現在漢畫像石、陶俑等靜態文物中,也延續于花鼓燈、淮北郴子等活態傳統藝術中,形成了完整的文化傳承譜系。在重建實踐中,我們構建了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多維框架,探索傳統舞蹈當代轉化的可行路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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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劉恩伯.中國舞蹈文物圖典[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2010.
[7]王克芬.中國舞蹈發展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責任編輯:薛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