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到商場的玩具柜臺,為朋友的孩子過生日準備一份禮物。總是拿不定主意,挑來選去,很費時間,就聽到了如下一番談話。
一位老婦人交了錢,把售貨員為她精心捆好的橡皮泥桶抱著,預備離去。售貨員向她揚揚手說,您老多保重吧。三十多歲的兒子,您還要為他買橡皮泥該不會是有什么吧?老婦人笑了,說,謝謝你的關心。不過我的幾子并沒有什么病,他很好,很健康,是個很棒的電腦工程師。
老婦人說,我兒子小的時候,手很巧。有一天,他捏了一個大蘿卜,圓圓的,紅紅的,上面還長著翠綠的纓子。我喜歡極了,把這個蘿卜小心地帶到單位讓同事們看。大家都說這不是那么小的孩子能捏出來的,沒準是哪個工藝師隨手的作品。我聽了以后,心中甜似蜜呀!
回到家后,兒子跟我要那個蘿卜。我說,干嗎呀?他毫不在意地說,把它毀了,重捏啊。紅色的歸到剩下的紅泥堆里,綠的歸綠的。我很可惜地說,那個蘿卜不就沒了嗎?他睜大天真的眼睛說,可那些橡皮泥還在啊,我還可以捏別的呀。我說,不成,過幾天,就是“六一”兒童節,單位里要是組織展覽,這個蘿卜就是上好的展品,你不能把它毀了,我要留作紀念。兒子很聽話,不再要回他捏的蘿卜了。
過了一段日子,他悄悄問,你們單位開過展覽會了嗎?我說,今年沒開,你問這個干什么?他說,我想要回那個蘿卜,讓它回到那一堆各色的橡皮泥里,這樣,我就可以捏其他的東西了。我不耐煩地說,這個蘿卜我還想留著呢。你該捏什么就捏吧。兒子又怯生生地說,媽媽,你能不能再給我買一盒新的橡皮泥呢?我說,為什么?原來那盒不是挺好的嗎?兒子說,那個蘿卜走了,它的顏色就不全了。我敷衍地說,好吧,哪天我得空了,就給你買。
那陣子,我一直很忙。更主要的是不把孩子的請求當回事,總是忘。孩子問過幾次,我心里煩,就說,你想捏什么就捏什么好了,顏色有什么要緊的?大模樣像了就成。我兒子很乖,從此,他再也不提橡皮泥的事情了。
大約半年后的一天,我下班回家,在桌子上,看到了兒子用橡皮泥捏的新作品。我不知是不是他特地擺在那兒的 一一個胡蘿卜,身體是藍色,葉子是黑色的。我當時應該警醒的,可惜忙于工作,就裝作什么也沒有看到。
從此,兒子再不捏橡皮泥了,我也漸漸把這件事淡忘了。直到他長大成人,幾十年當中我們都從未有一次再提過橡皮泥這個詞。
前幾天搬家,從塵封的舊物中滾出一個鐵蛋似的東西,我撿起一看原來是那個藍色的蘿卜。誰也不知道它是怎樣被保存下來的。我把它放在手心,還感到兒子當年的無奈。我從中聽到了強烈的抗議和熱切的渴望。我想贖回我當年的粗暴和虛榮,想完成我曾經容許過的承諾…
她說到這里,頭深深地埋下了,花白的頭發像一簾幕布,遮住了她的眼睛。老婦人抱著橡皮泥桶,緩緩地走了。我也隨之選定了一件禮物,離開了商場。我決定,在送給小朋友生日禮物的同時,送給他的媽媽一個。只聽得售貨員在后頭喃喃地低語,誰知道她的兒子還記得這回事不?會原諒他媽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