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愛好的火苗，堅韌燃燒

劉會然，浙江省義烏市丹溪中學高級教師，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浙江省作家協會第二批“新荷計劃”青年作家人才庫作家。有作品散見于《人民日報》《北京文學》《小說選刊》等。有作品入選《新中國六十年文學大系》等。曾獲全國梁斌小說獎、首屆“中國校園文學獎”、首屆“茅盾教師文學獎”副獎等。著有小說集《秧村往事》《少年與花》《曼妙時光》等15部。

很多人問我是怎樣走上文學創作這條道路的，通常，我把2004年發表的短篇小說《隕落的天使》作為我業余創作的起點。如果要追溯的話，在高中時，我就喜歡搗弄文字，在縣城文聯辦的小報上發表過一首詩歌，那是我最初、最早的鉛字文。讀大學時，我斷斷續續在省市級報刊上發表過少量短文。那時，寫作僅僅是愛好的一種。《隕落的天使》是我參加工作后發表的第一篇文學作品，后來竟然被數十家報刊和叢書選載一—這種感覺蠻好。我就想，近十年的寫作火苗還沒有熄滅，那就讓它熊熊燃燒一輩子吧

如今創作有20多年了，發表的作品大大小小有數百篇。但要說讓自己最滿意的，肯定沒有，否則就不會折騰自己再往下寫，希望寫出讓自己刻骨讓讀者銘心的作品。只能說，目前個人偏好的還是《矮墩和他的美發店》。這部作品是“棗花鎮童年伙伴”系列中的第一篇。寫這部作品時，我有意識系統挖掘我童年的素材。故事背景，就發生在我出生和成長的那個叫“尚賢”的圩鎮。里面的人物，也有我初中同學的影子。更重要的是，我在創作這部小說時，是用最輕松的筆調寫沉重的往事。我運用了只有和最好的朋友交流時才會使用的語言和節奏。創作時，自己時不時會笑出聲來，這也是創作其他作品從未有過的體驗。當然，這部作品不是一篇詼諧幽默的調侃文。它和后面幾部組成的“棗花鎮童年伙伴”系列，在斑駁的時代風云中，關乎那些童年伙伴沉重的前途與命運

在創作領域里，很多人認為詩歌、小說、散文、戲劇有水平的高低和不同的難度。我認為沒有高下之別與難易之分。沒有誰更重要，誰更難寫。傳統的詩歌、散文、小說、戲劇劃分，我認為是“一體四肢”四者就宛如左手（詩歌）和右手（散文）左腳（小說）和右腳（戲劇），四肢連體，打斷骨頭連著筋。就好比，打籃球的擅長用手，踢足球的擅長用腳。任何一種比賽想獲得成功，都不容易。獲得的成功，成色也是一樣的。選擇哪種文體，或許是興趣或性格使然。其實，詩歌、散文、小說我都寫過。因為我是最早發表詩歌，后發表散文，再發表小說的。我時常戲謔：寫不好詩歌，才去寫散文，寫不好散文，才去寫小說，再寫不好小說，只好去寫戲劇了。目前，我主要是寫小說。寫小說最獨特的魅力，往“大\"說，是創造一個自己想創造的世界，或毀滅一個自己想毀滅的世界。往“小”說，是因為在生活中說謊，我會臉紅，怕人家指著鼻子罵，在小說里說謊，我理直氣壯，還能賣點“謊言”，換點買米錢。當然，我寫小說，最主要還是想為或好或壞的情緒（通常是壞情緒）找一條從里到外的通道

小說是以塑造人物為核心的文體。人物第一位，是肯定的。只不過，有些情節過于曲折離奇，讓讀者記住了事件，淡化了人物。有些人物個性卓犖崢嶸，讓讀者記住了人物，淡化了情節。其實，情節和人物是如影隨形，不可割裂的。情節需要人物推動才能前進。人物的行為過程就是情節。我覺得，運用煙火氣的情節，刻畫個性化的人物，始終是小說的核心。

在小說中，創造鮮活的、呼之欲出的人物，的確是小說家的著力點。我創作時最主要的方法還是還原加想象。比如《布滿薔薇的土路》中的冬子蠢婆。她肯定有人物原型小時候，我們村里就有這樣一個人。她用討來的飯喂給我堂妹吃。我力爭去還原她的點點滴滴，還原那個時代的村莊現狀和氛圍，然后用合理的想象去改造她、充實她，讓她具有小說的形象與內涵。小說創作，有時就是做些捕風捉影的事。我理解的塑造是：有一縷微風的痕跡，就要有能力去還原、去想象成一場大風暴

小說中人物的對話描寫方面，特別是讓自己筆下的人物說出符合自己性格的對話，的確是寫作難點。人物語言，因為它包含了人物的文化心理結構。生活中的語言，因為它有語言場，而且這個語言場有時會跨越時空，有時會傳承數代，有時會因果相依，所以都能符合人物的特征。小說中，最難的是用最經濟的筆墨寫出有代入感的語言場。我在處理小說人物對話時，主要考慮如何設置語言場。語言場設置好了，人物對話就比較貼切穩妥。就好像舞臺搭好了，樂器響起來了，上場的人物就容易進入角色，找到感覺。

我的作品中，時常出現家鄉、童年的印記，童年的生活滋養作家的一生。大部分人離開童年后，一生都是在回望童年。我參加工作以前，都是在江南贛中故鄉度過的。所以，我的作品始終在回望我的江南贛中故鄉。我童年時就是一個普通的鄉村孩子，和其他大部分的鄉村孩子一樣，經歷過農耕生活和讀書生涯。我也沒有其他特殊的經歷。童年的經歷，當然是作家創作的沃土，只要能深挖，寶藏肯定會源源不斷涌現。其實，回望故鄉的同時，也會拓展故鄉。寫作，有時就是帶著故鄉上路，讓故鄉跟著自己去浪跡天涯。原來逼仄、簡單、熟稔的故鄉，也會變得博大、深邃、陌生。這也許就是寫作者與故鄉的相互反哺吧。

時常有人問我，在寫一篇小說時，是怎樣的一種心路歷程？在寫任何一篇小說的時候，初期，我總以為自己騎在一頭忠厚老實的水牛上，可以在它背上悠閑自得，甚至可以吹響一曲橫笛，讓天地間婉轉悠揚起來。可騎著騎著，我發現自己騎的壓根就不是水牛，而是一匹桀驁不馴的野馬，它帶著我在曠野上飛奔，沒有方向，不選路徑，肆意而為，顛簸崎嶇。坐在野馬上，真是膽戰心驚，仿佛末日將臨，卻欲下不能。就這樣，在惶恐不安之中，在命懸一線之際，野馬跑累了、停蹄了，抵達了一個目的地。一看，這地方和自己預想的目的地或似曾相識，或未曾相識。待自己的雙腳從野馬身上離開，踩在大地的瞬間，我發現野馬又變成了那頭熟悉憨厚的老水牛。

很多青少年有寫作的興趣，問我自己可否堅持寫作。其實，文字創作是一場艱辛的文字苦旅，是馬拉松式的堅持。流水不爭先，比的是滔滔不絕，寫作亦是。我始終認為，任何一種興趣，都始于愛好，終于堅韌。半途而廢的興趣，比比皆是。如果有青少年朋友希望寫點東西，僅僅作為興趣，當然好，會產生愉悅。但寫到一定的階段，責任感和使命感就會不期而遇，難言輕松與愉悅。就現在的我而言，創作的愉悅好比白云拂眼，苦悶是黑云壓城。所以，我的建議是：要么點到為止，要么改弦易轍，要么負重前行。

（節選自《曼妙時光·自序》）